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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种孩子气的逃避显然没有任何意义。入夜时分,尔童还是艰难地爬了起来,直奔城内皮主管的家中。

主管夫人的声音已经嘶哑,但仍然反过来安慰除了痛苦,还有迷茫和恐惧的尔童:「没办法啊,命运要这么安排,我们也只能接受。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其实,这对他来说也算是好事吧,总算解脱了,可以安心休息了……我认识他十多年,一直看着他在拼命,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他自己其实也已经厌倦了吧。这样也好。也好……」

尔童只能笨拙地说着「节哀顺变」之类不痛不痒的话,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这个看起来清瘦而纤细的女人是那么坚强,让尔童发自内心地感到敬佩。看样子不需要自己担心什么,皮主管也会安心离去。他努力表达了自己的心意,正想起身告辞的时候,主管夫人却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个电话击碎了主管夫人所有的坚强。

她放下手机,嚎啕大哭起来。尔童庆幸自己没走,惊疑不安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嫂子,你别哭,有什么问题我们想办法解决……」

主管夫人红肿的眼睛盯着尔童,目光里除了悲伤,更多的是愤怒,嘶喊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凭什么啊,凭什么啊……凭什么就小皮的命最不值钱……」

尔童隐约猜到了是跟赔偿有关的事宜,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主管夫人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哭得浑身抽搐:「……老外就算了……从古到今中国人的命就没老外值钱……可是一起死的四个人,就是小皮的赔偿最少……人都没了,我要这钱干什么……可我就是受不了,小皮的命比别人的贱……」

「为什么?」尔童脑子一片混乱,几乎吼叫出来。

「户口啊。」主管夫人的声音像是撕裂什么一样,几乎要撕裂尔童的耳膜:「他是农村户口啊。一起死的四个人,除了老外,一个本地人,一个内地哪个省会的人,都是城市户口啊。」主管夫人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就小皮是乡下人,是农村人……算赔偿的时候,按户口算的那一部分就最少啊……」

尔童沉默了。这不是他能安慰得了,开解得了的问题,相反,他自己也惊愕不已,而且满心疑惑。

就算自己真的实现了梦想,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像皮主管一样,命比城里人贱。

「……他从上学开始,就一直在挣扎,在拼命……就为了不比别人差……他挣扎了一辈子,最后一看,还是徒劳……全是徒劳……」

伴随着主管夫人的哭声,尔童模糊的目光中恍然出现了背着粮食在黑暗的山道上跋涉的少年,出现了在立交桥下和同伴一起啃着馒头的青年,出现了谨小慎微却又劳心费力的中年。他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皮主管家的。他在璀璨的灯火下孤独地走着,突然之间,发现自己想通了一个问题。

不必再去问素琴什么了。她应该也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会跟张春阳走的吧。

跟着张春阳,她就不必再为自己和自己孩子的户口发愁,不会比别人的命贱,不会被城里人称为捞头,硬盘和外地逼。而这些,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给她的。

既然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谁叫她是姐嘛。

尔童孩子气地笑了起来。

她是姐。

既然是姐,谁不希望自己的姐过得好一些呢?

谁不希望自己的姐跟个有钱人而是跟个农民工呢?

谁不希望自己的姐跟个下限是法拉利的人,却希望她跟个上限是比亚迪的人呢?

毕竟,素琴在成为自己的女人之前,首先是自己的姐。尔童告诉自己。

这一点,绝对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