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2)

前往沔阳的救援队匆匆组建完成,大家均是满脸沉重,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地上了车,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车慢慢地行驶上了山路。有一个救援队员看了看窗外,和旁边的人说:“乌云这么多,好像要下雨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妙啊。”

另一个人说:“要抓紧时间在下雨之前把他们救出来,不然到时候下雨了,就更加没办法救援了……”

他们突然听到队长在车厢后面发火:“谁把这个家伙弄上来的?”

有人好奇地往后看,就看见队长拎着一个小伙的后领把他往外拽:“老周,停车停车!有个外人混上来了!”

那个人戴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头盔,脸上包着口罩,露出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睛。他身材瘦削,一下子就被肌肉粗壮的队长拎鸡仔一样拎了出来,他死死地抱着座椅,手脚并用地卡在上面。

队长气结:“你想找死吗!你知不知道这辆车去哪里?”

有个队员眼尖地认出了那个小伙:“这不是医疗队的安医生吗?队长,他不能说话的,你别凶他啊。”

队长一下子就收敛了情绪:“哦,是医生啊,医生怎么不到后面的医疗车去?算了算了,继续走!”

安逸尘赶紧扒拉回了座位,那个队长手劲太大,差点把他勒断气。他本来是不能去沔阳的,医疗队分布任务的时候把他留在了沔州市,他只好偷偷和别人调了班,自己伪装了一下就溜上了其他的车。

似乎来到川蜀之后,他做的每件事都是原来的自己看起来十分“出格”的事情。可是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沔州到沔阳的路程是一个半小时左右,开了大约四十分钟的时候,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山路变得坑坑洼洼,车上的人都十分焦急,因为下雨会影响救援工作,也会大大降低被埋伤员的存活几率。

安逸尘更是内心焦躁,他想起之前做的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觉得恐惧。他不敢想象如果宁致远真的在这次救援中牺牲了,他以后的人生该怎么办。

他一直觉得宁致远是个祸害,都说祸害遗千年,他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宁致远可是大名鼎鼎的大少爷,阎王爷也不敢把他收进地府里去。

整个天与地都被笼罩在磅礴的大雨之中,巨大的雨点敲击着窗户,发出啪啪的声响,模糊了窗外的景色。安逸尘的手指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裤子,终于车慢慢停了下来,队长说:“塌方处就在前面!大家千万小心,大雨可能会导致二次塌方,救援行动必须小心迅速!”

“是!”

大家立刻依次下车,安逸尘也裹着薄薄的雨衣下了车,雨衣并没有什么阻挡作用,巨大的雨水几乎瞬间就淋得他睁不开眼睛。面前是一条被从中间横断开的山路,山上无数的巨石和黄泥像是瀑布一样冲刷断了前方的道路,在路中堆砌成一个高大的土坡,已经有一些橙黄色的身影在那个土坡上开始挖掘。因为下雨和狭窄的地形的缘故,许多挖掘机械无法使用,他们只能靠简单的工具或者自己的一双手。

安逸尘已经被淋得湿透了,他抹了抹眼睛上的雨水,一步一步往前走,鞋子都陷进了湿润的泥土里,形成一个小小的泥坑,污浊的雨水很快聚集在里面。安逸尘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了塌方处,他看见泥土之下露出了车辆的金属框架,他抓起一旁的铁锄头就开始挖掘,湿润的黄泥被他挖出来,堆到一边。

有伤员被陆续救出,有活着的,也有已经牺牲了的。安逸尘体质不好,挖了一会就气喘吁吁。他用锄头撑着身体去看那些救出的人,没有宁致远。

这是坏消息也是好消息。

这意味着宁致远可能还埋在更深的地方,生存几率渺茫,但是他也有可能还活着。

安逸尘还有期望,这一点小小的期望催促着他继续工作。

雨越下越大,因为道路随时可能再次塌方,救援工作不得不中途停止,所有的救援人员被督促回到了车上,每一个人都被淋得湿透,身上沾满了腥臭的泥土。在道路中间临时搭建的医疗点里,尸体一具一具被清理出来,有的人已经被压得血肉模糊,辨认不出,只能靠军装上的编号暂时记录下名字。

队长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安逸尘没有上车,他朗声问车上其他人:“有没有见到安医生?”

有人说:“应该是回到医疗车上了吧。”

“你们等一会,我去确认一下。”队长说。

队长顶着大雨又下了车,医疗点的医生们正在收敛尸体和将伤员抬到空出来的救援车上。队长晃了一圈,每个人都被淋得湿透,头发乱七八糟地贴着脸,他也辨别不出哪个是安逸尘,他只好四处询问:“有没有看到安医生?”

所有人都摇头,还有医生说:“他不是留在沔州了么?夏队,你是不是记错了!”

夏队长懵了头,不可能啊,他还拎了安医生的领子,安医生人怎么不见了呢?

安逸尘完全不知道大家已经撤退了。

大雨混淆了他的视听,他听不见之前的军人在吼些什么。他只是不停地麻木地挥舞着手上的锄头,把泥土一抔一抔地挖出来,他找出了三个人,两个已经断了气,其中一个还有微弱的呼吸,安逸尘不停地挤压着那个人的胸膛,把嘴唇贴上去给他渡气。他站起身来想呼喊其他人过来帮忙,他才发现四周空无一人。

他站在茫茫的大雨之中,天与地都被雨水衔接,大雨的巨响回荡在他的耳畔,四周除了崖壁就是泥土,还有尸体。

他好像被世界遗忘了。

安逸尘重新趴下来,贴在那个军人身上听他的心跳。

他疯狂地按压着那个人的胸膛,捧着他的头给他做人工呼吸,就这样不停地重复着这样的急救措施,那个军人最终还是没有挺过来,呼吸停止了。

安逸尘弓着身体,他靠着那具尸体,感受到最后一点点温度从他掌下流逝,内心那一刻的绝望铺天盖地地吞噬了他,他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想叫,想嘶吼,想让这该死的老天爷看看,有多少人死在了这场灾难之中,但是他是个哑巴,他没有超能力,不是救世主,他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微薄的生命就这么轻易地从他眼前消逝了。

他浑身冰冷,手掌已经被锄头粗糙的把手磨破了皮。因为用力过度,手掌现在还会无意识地发抖。他把三具尸体并排放着,整理好他们的军服,把自己的白大褂盖在他们的脸上。他们的死亡最后不过只是会被归为记录上那个庞大数字的其中之一,甚至连名字都不会被世人所知晓。安逸尘只是想让他们最后离开得体面一些。

然后他在巨雨中站了起来,脚步坚定地走向了土坡,继续挖掘。

就算所有人都放弃了,他也不能停止。

漫长而枯燥的挖掘过程中,安逸尘开始回想一些往事。

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一生的经历就会像那些老旧的胶片电影,一帧一帧地浮现在脑海里。他有着痛苦又乏味的童年,每天回家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学会了对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后来他的父母终于互相撕破脸皮,在家里大打出手。他有时候在卧室里睡觉,被父母争吵的声音惊醒。他的父母拿着一张薄薄的离婚协议书,一脸冰冷地看着安逸尘,让他接受现实。那个时候的安逸尘不肯接受现实,他以为父母只是不爱彼此,他没想到父母甚至没有爱过他。

所以他抓着茶几上的烟灰缸,嘶声吼道:“你们要是真的要离婚,我就自杀给你们看!”

父亲说:“世倾,爸爸可以把你接过去一起住,你可以和世轩好好相处。”

母亲说:“世倾,你也可以和妈妈走,乐颜妹妹很喜欢你的。”

他们都不说,世倾,爸妈不离开,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不,不对,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只有安逸尘没有。

安逸尘醒来的时候,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的父母在他昏迷的期间,办理了离婚手续,他彻底成为了孤家寡人。

他的生活开始陷入了孤独和他人同情的目光之中,那些目光让他觉得耻辱,别人都知道他是个哑巴,别人都知道他是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孩子。

他活得自卑又窝囊,像个卑微的小蜗牛,恨不得永生龟缩在自己的壳里,不与任何人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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