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周竹(2/2)

这件事情过后,周颐本以为分家的事情会继续在上房与二房的较量中继续拉扯。但没想到这机会来得如此突然且让人悲怆。

一个平常的中午,下湾村很多人都在歇晌,村里召集的锣鼓突然响了起来。许多人从床上不甘不愿的爬起来,一边走一一边骂娘。

走到村子的晒谷上,看见一脸严肃的村长旁边站着两个官差的时候,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不知道什么事竟然会出动官老爷?

周家几个男丁全部来了,周颐照样当了周老二的小尾巴。

等所有人都到齐后,村长才开口讲话,“今天两位差爷有大事要通知,你们要仔细听。”

“朝廷准备修运河,需要大量的劳力,现通知如下:凡是家里有十五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男丁,每两个符合条件的都要一人服劳役,不想去的,三十两银子一个人头,为期半年,从今天开始进行人数登记,符合条件的要自愿上报,要是谁家隐瞒不报或者逃跑了,哼哼,那就全家一起下大狱。”

所有人都不敢也没心思和两个官差分辨,散会后都步履沉重的闷头往家里走去。

周老二抱着周颐的手都在抖,他不知道运河是个什么东西,只记得在十来岁的时候,南苑府城为了疏通两苑河也征召过一次劳役,去的人回来时不到一半。周老二还记得那时家家挂白帆,村子里一片死气沉沉的样子。

这次又会有多少人回不来呢!

周颐的小手摩擦着周老二的脖颈,以前读书时历史书上的对万里长城,京杭大运河这样不可思议的大工程也只一句带过,在周颐的眼里那也只是一个符号,一将功成万骨枯,长城墙下,运河冰凉的河底,又埋葬了多少孤魂野鬼?不置其中,永远不会明白这样“伟大”的工程对于性命如草芥的古代底层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回到家里,周老二直接关了门和王艳商量:“上房肯定不会给我出钱,这银子只能我们自己出,但是让上房知道了手里头的这点儿银子就留不住了。”

“他爹,现在都啥时候了,你还想着银子的事情!不管咋样,你可不能去服劳役,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母子几个科可咋办?”

王艳的眼睛里露出深深的恐惧,她对小时候的那次征劳役印象很深,就是那次劳役归来,强壮的爹爹回来时瘦的皮包骨,只吊着一口气,即便现在也做不了重活。

周老二忙握住王艳发抖的手,连连保证:“我不会去当劳役的,再咋样,也没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的重要…”

几个丫也感受到了家里沉重的气氛,都收敛声息不说话,小心翼翼的看着周老二和王艳。

周颐其实并不是太担心,就算上房不出银子,他们自己手里还有一百来两,怎么着也不可能让周老二去卖命。

可命运似乎总爱用开些玩笑来彰显存在感。

周老二和王艳商量的时候,官差已经带着村长和两个村民到了周家院子。村长和村民都是官差找来当证人的。为了怕有人故意瞒报,在询问了一家的情况之后,就会让村长和两个村民画押,要是情况有错,那签字画押而当时没指出的三人便会同谎报的人家被一样处置。

这三人自然是尽心尽力,恨不得把村子里的人家十八代祖宗都扒拉一遍,免得被连累。

周母看着两位官差,早就被吓的两股站站,缩在房里不敢出来了。

周老爷子自诩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番对答自认为很是得体。在问到家里准备让哪些人参加劳役时,周老爷子迟疑了,大儿要给他养老摔孝盆,自然是不能去的,三儿子现在当了掌柜,更加不可能,四儿子和大郎都在念书,周老爷子还指望着他们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只有老二,现在处处和他作对,超出了他的掌控,既然这样,就让他去吧,能回来是他好运,没回来就只能是他的命了。

等周老二一家出来的时候,官差已经将周老二的名字登记在册,周老二虽然早已有预料,但事情真到了这时候,在周老爷子愿意为其他两个名额出银子,唯独把他推出去的情况下,还是被伤到了。

“这二叔,你可千万别多心,我就是随口一说。”李二妹忙说道。

“我爹也是随口一说呢!”周颐睁着大眼睛嫩嫩的说道,一家人就欺负他爹一个,必须要帮架啊。

这个话题岔过去了,周老爷子抽了一口烟,说道:“既然你收了人家定金,那就没办法,但做完了就去接活吧。”

周老二忍了又忍,一双手捏紧又松开,最后还是意难平,直直的看着周老爷子:“爹,您还当我是你的儿子吗?大哥,你当我是你兄弟吗?”

周颐知道周老二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准备摊开说了。

“老二,你在说些啥胡话,我咋不把你当儿子了,我要是不拿你当儿子,能把你养大给你取媳妇?”周老爷子脸也沉了下来。

周老大也连忙说道:“老二,你这么说不是让我们伤心吗。”

周老二闭了闭眼,周颐上前牵住他的手,王艳也担心的看着周老二,儿子稚嫩的手掌让周老二冰冷的心温暖了起来:“如果当我是儿子,兄弟,为啥家里有大事的时候,我却连听的资格都没有。”

上放屋里的人都一脸懵,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倒是周老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不好看。

“老三从家里拿走三十两银子,你们一个都没落下,甚至连出嫁的女儿都能听,唯独将我撇下,就这样你们还说当我是一家人?我在你们眼里,也就只是一个能挣银子的长工罢。”周老二说完惨然的笑了一声。

他的话让周老爷子身子一震,周老大啊了一声:“我们没故意漏下你”周颐听的冷笑,不是故意的更让人心寒,那代表着这些人习惯性的不把周老二当回事,在他们下意识里就没把周老二当成亲人。

周老大的话让周老二更是心灰意冷,算了,他终于看清了这些人的心理。

周母一直忍着没说话,这时却忍不住了:“咋了,见老三拿了银子你心里不舒服了?你个小妇养的,还想做当家人不成”

“啪”响亮的耳光生惊了屋子里的人一跳,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着周老爷子,这么多年来周老爷子可从没打过周母。

而周母睁着两只浑浊的眼睛,满是不敢相信,待接受了事实后,猛然一声尖啸,“你竟然打我,你为了一个小妇养的竟然打我,我和你拼了。”边叫嚣边要伸手去挠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把眼袋往炕桌上一磕,声音能结冰来:“再闹,就从老周家滚出去。”

周母看着周老爷子充满怒火的双眼,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知道这个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心里发虚,只低低的抽泣起来,她拉着周老大:“老大,娘命苦啊”

周老二见周老爷子竟然甩了周母一巴掌,先是惊愕,然后便是快慰,小时候一直被周母磋磨,他早就对这个大娘厌烦至极。

“老二,你大娘是胡说的,你千万不要吃心,还有你说的老三拿银子的事情,不是不让你知道,只是想着你太累,就没叫你。”周老爷子难得的对周老二露出了笑模样。

“爹,大家对我咋样我知道,您老也不用拿这些面子话来唬我,毕竟谁都不是傻子,我的年龄大了,身子赶不上以前,腿疾也越来越严重,以后也只能接些轻松的活计了,交给你们的钱也可能没有以前多了,到时候大家省着点花吧。”说完带着一家人出了上房。

周母也顾不得哭了,她抓住周老大问:“他这是啥意思,啥叫交的钱没有以前多了,那家里咋办?”

“作,作,作,终于把人家作的离了心,啥意思你不懂,要不是你成天嘴碎,对老二骂骂咧咧,他能这样?”周老爷子大喝一声。

“好啊,你这是怪我了!你自己听听,人家到底是怎么离心的,是你们商量事的时候没叫他,这才小心眼的,反了他了,竟敢忤逆不孝”周母叫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