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难遇故人来斩尽心猿不肯开(2/2)

二人进门便双手合十低头念佛,王掌柜素来相信积德行善,也客客气气地去吩咐后厨拿些素菜并馒头来,叫他们化去。

转脸只见那年轻相公泪流满面,咚得跪在地上,冲那高个子僧人又哭又笑地扑过去,宛若是见到了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般地叫道:“督公,小的可算是找到您了!”说罢急慌慌地站起来,便要回房叫莹莹出来磕头。

谁料那和尚只念了句佛,理也不理,径自在一面桌前坐定,道:“贫僧布衣和尚,法号道虚,并不是甚么督公相公的。”

那矮个子和尚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看得有趣,双眼不住提溜提溜地往两人身上来回瞄。

顺安见状,仿佛是被雷劈了一般,膝行几步过去,大哭道:“干爹,现而今儿子同莹莹夫妻二人经营些小本生意,日子倒也过得去,您这却是不认我们二人了么?”

那僧人面色不改,依旧淡着副脸孔,只道:“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我佛慈悲,度化众生。你自食其力,不再奴颜婢膝、看人脸色,自将有你的一番造化。”

这番话把从前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顺安讲得愣愣的,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跪地流泪不止,也不肯擦。脸上涕泪交横,好不凄惨。

他兀自啜泣了一阵,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抓住道虚的袍角,哭道:“干娘也是身不由己,干爹千万别生了怨怼。干娘早料到上头那位一旦得了那天下,便会出尔反尔、对干爹不利,就趁着出京的时候求金大人帮忙置办了份度牒……”

谁料那和尚听了这话,面色一沉,站起来便要往外走,口里道:“出家人六根清净,不问前尘往事。道礼,我们走!”说罢出门就往山上去了。

王掌柜等人看得目瞪口呆,皆心道这和尚六亲不认,实在是不近人情得很。

这大冬天的,外头气候寒冷、滴水成冰,石翠山上草木衰败、万物凋零,只怕也有那野狼等猛兽出来害人。山上又鲜有村庄人家,如何进山过得一夜?顺安忧心忡忡,却也不敢阻拦,只好万般无奈地由着那二人踽踽地进山去了。

却说道礼与道虚二人为何会在此处,其中自有一番缘故。

原来那李瑞霄自剃了度,大病一场,后来就好似放下心结、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一般儿,也不摆那官架子了,只是潜心修佛。那早课晚钟、诵经念佛,一日不落;听经辩义、道场法事,也都同众人一处。

寺庙主持见他悟性高,哪有不高兴的,只道这是个顿悟的弟子,对他大为赞赏。四周的百姓也愿意请他来念经作法,他经得住大场面,又不贫苦人家钱财,渐渐地也小有名气。

大相国寺里僧人颇众,主持有意让弟子到远处散播佛种、造化布施,又因这石翠山处向来没有僧人驻守,也没立寺庙佛像,便派遣道礼、道虚二弟子来此处新建佛寺,多做些功德,于人于己都算是有益之事。

数月之前的那场宫变,顺安侥幸逃脱,隐姓埋名到民间,便凭着从前积攒下的资财做些生意。原来东厂的弟兄们,凡是留得性命的,也都愿意帮衬一把。他娶妻养子,过得也风生水起。

早先他与莹莹二人陪伴乔子清南下,早知她的谋划,故而事情一平息,便四处找寻李瑞霄下落。谁料找到大相国寺,人却又不在了,只说是往石翠山这里来布施,于是也就有了刚刚茶铺里的那一幕。

顺安只道乔子清置办度牒,只是让李瑞霄改名换姓,进佛寺躲避一阵子也算完了,谁料他竟真个儿看破红尘、遁入空门,甘愿守那佛门清规戒律。他又见李瑞霄似是心意已决,不好再劝,只能帮着募集善款、寻人供养,于这石翠山上建造了处简陋的僧舍、供着个粗劣的泥胎菩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