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俑者偏偏感觉还十分良好,尤其是程宗扬发现这回停航还狠狠坑了广源行一把之后,心情更是舒畅。

“广源行的老田急得都上火了,”陶弘敏道:“搁浅的三条千料船全是广源行的,还翻了一条,押货的几名管事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多半是凶多吉少。

”程宗扬道:“广源行是做什么的?”“就是个杂货行,无非做得大了点。

”陶弘敏道:“广源行经营的都是大宗货物,运到洛都之后,再分销给本地商贾。

这次虽然翻了一条船,但年关将近,广源行有些货物都压了半年,正好趁机销出去。

赶上停航涨价,算下来他们也赔不多少。

”陶弘敏笑道:“倒是程兄不声不响就断掉了洛水的运输,真是好手段!”“无非是花钱买通了洛帮。

”程宗扬道:“他们赔的钱,我可是全包了。

”“比起将来的收益,那点船资只是九牛一毛。

”正在船头垂钓的赵墨轩忽然“咦”了一声。

程宗扬举目望去,也不由一怔。

他们的船只停泊在城西的洛水岸边,此时大道上烟尘滚滚,先是驰来数十铁骑,然后是两列衣甲鲜明的步卒,一名骑马的官员当先而行,他一手持节,一手托着一卷黄绫诏书,黑色的官服带着令人心寒的肃杀气息,犹如死神。

官员身后是一辆囚车,木制的囚笼内锁着一名身穿赭衣的徒隶,那囚犯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披散着,仿佛昏迷一样。

再往后看,队伍中间赫然是一辆接一辆的囚车,仿佛一条长蛇般,一眼望不到头。

队伍外侧,还有十余名刽子手,他们穿着红得刺眼的血色上衣,即使是冬季,仍然露出一侧肩膀和半边生满黑毛的xiōng膛,腕上戴着厚厚的牛皮护腕,手里抱着一柄鬼头刀,锋刃磨得雪亮。

队伍最后,则是一群看热闹的市井闲人,闹哄哄跟在后面,林林总总有上千人之多。

车队在岸旁一处平整过的荒地停下,那名官员翻身下马,走到高处,将节杖植在地上,展开诏书念了几句,然后双手举起诏书,展示四方。

片刻后,官员一声令下,士卒随即将囚车钉死的木枷劈开,将囚犯拖到河边跪下,扯住头发,露出脖颈。

一名刽子手往掌心唾了一口,双手握着沉甸甸的鬼头刀,高高举过头顶。

那名官员抬手用力一挥,十余名刽子手同时bào喝,围观百姓的惊呼声中,一片雪亮的刀光齐齐斩下,接着血光飞溅。

十余颗头颅滚落下来,无头的尸身鲜血狂喷。

刽子手抓起头颅展示一周,由几名小吏拿着木简核对刻记,这才丢在车上。

囚犯足有一百余人,刽子手却只有十余名,紧接着又一批死囚被押了过来,刽子手将无头的尸身一脚踢开,腾出位置。

那些死囚被按着跪在地上,同样是面孔朝下,被人扯住头发,露出脖颈。

官员挥手,大刀落下,众人惊呼,头颅落地……随着这一幕不停重演,场中尸体越来越多。

黄色的沙土,干枯的芦苇,都被鲜血逐一染红。

程宗扬一手揉着额角,神情僵硬。

隔着里许,那些死气已经淡薄了许多,但那一丝丝的yīn冷气息,仍使他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适。

程宗扬并不是没有杀过人的菜鸟,生死一瞬之间,该杀的他绝不会手软,可目睹这种大规模行刑的场面,他仍不免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他不知道那些囚犯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行,他只是出于本能,对同类的死亡生出一丝不忍。

“真是晦气,正赶上处决人犯。

”陶弘敏嘟囔一声,正要放下竹帘,赵墨轩却又“咦”了一声。

程宗扬本来已经转身不想去看,闻声又扭过头去,却看到那些被处决的死囚除了青壮,竟然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甚至妇人。

赵墨轩皱眉道:“族诛?”程宗扬心头剧震,本来不忍细看,此时连忙功运双目,朝岸上看去。

处决已临近尾声,最后一批被押上来的死囚中,甚至还有一名抱着婴儿的女子。

那女子一边哭泣,一边乞求地举起婴儿。

刽子手早已杀得浑身是血,他扭过脸,一边举起大刀。

程宗扬只觉一股热血从心头涌起,想也不想就钻出船舱。

鬼头刀呼啸而下,就在此时,人群中飞出一只破碗,重重磕在刀上,接着一名头发胡须乱蓬蓬的乞丐飞鸟般掠来,一把抄起婴儿,掠入芦苇丛中。

围观的百姓发出一片惊叫,那官员匆忙下令,士卒们纷纷涌来,有些挥戈扫开芦苇,有些弯弓往芦苇丛中射去。

那女子呆呆望着芦苇,蓦然间放声大哭,哭声中却充满了解脱的喜悦。

接着大刀落下,哭声戛然而止。

那官员持节大喝,一边派人追捕劫匪,一边让人搜查人群中是否还有同党。

围观的闲汉立刻便作了鸟兽散,却有十余名少年留了下来,甚至不等那些士卒退开,就上前收殓尸体。

汉国重葬,没有特别的诏令,即使谋反的重罪也允许亲友收尸。

毕竟人已经死了,不许收尸未免不近人情,那官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

更何况还被劫走了一个,他就是想理会也顾不上。

那名乞丐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转眼就抱着婴儿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没有人看清他的相貌。

倒是程宗扬在船上看得清楚,卢五哥一身风尘,连胡须都是匆忙黏上去的,根本瞒不过有心人,而且他还抱着个婴儿,不敢下水,完全是靠过人的身法,贴着河岸蛇行,那些骑兵虽然看不到他,但只要沿着河岸追下去,肯定能追上。

程宗扬深深了吸了口气,硬着头皮潜入水中,暗暗祈祷自己可不要抽筋,万一让卢五哥再赶来救自己,还不如淹死得了。

出乎他的意料,河水并没有预想中刺骨的寒意,而是一种淡淡的温凉。

还真是温洛啊。

程宗扬心里嘀咕一声,兜头朝卢景截去。

第七章地室一角,延香抱着一名襁褓中的婴儿,轻轻哄着。

那婴儿喝了些温好的羊nǎi,此时已经睡熟。

程宗扬与卢景坐在火炉旁,你一碗我一碗地喝着酒,藉此驱走身上的寒意。

炉中炭火烧得红通通的,上面一条羊腿烤得吱吱作响,烟气顺着挖好的通风口引向地面,免得炭气郁集。

“……郭家满门一共一百二十一人。

十二岁以下按惯例应该下蚕室,被天子否了。

说郭大侠和他的党羽多次公开行凶,视朝廷律例如无物,必须诛灭。

”敖润道:“那孩子是老郭的独子,还不到一岁。

”卢景冷着脸又干了碗酒。

他远赴首阳山,一日两夜来回奔驰六百余里,饶是他已经踏入第六级通幽之境,修为不凡,这一趟下来也不轻松,此时三碗烈酒下肚,脸上才有点血色。

“先养着吧,等见到郭大侠再还给他。

”想起当时行刑的场面,程宗扬不由叹了口气。

被一个死囚劫持,对刘骜而言,不啻于奇耻大辱,因此消息被严密封锁。

正在逃避追捕郭解的恐怕还不知道,“他”已经因为劫持天子,而被戮尸,连家人也被牵连诛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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