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异色录】武媚(1/2)

篇名:百花异色录_武媚

作者:君宝

___正文开始___

「所谓百花异色,共成一阴;万法殊相,同入般若。」语出《大品般若经》

【武媚】

夏日,长安的天空中蔚蓝如海,万里晴空,见不到一丝云雾。

皇城的含元宫以北,是一个极大的人造园林,有连绵的假山,有百呎的瀑布,更有一个大池子,这一天,这池子裡头还是养着扶桑国进贡来的娃娃鱼,作为一个有数十种支流的大鱼池使用,这个鱼池在三十多年后,后来的皇帝为了一个美女,把这池子改建成一个露天泡澡的池子,叫做华清池。

那爱泡汤的美女,与为了她建澡堂的皇帝,都是后话,表过不提。

这养着娃娃鱼的大池子旁,搭着一个竹制的书房,上头以茅草编织成厚厚的屋顶,能够避暑消热,书房四面都是上等的观音竹搭的,最是清凉。

书房裡头的地板,是上好的青石板,夏日走在上头,那股清凉,沁得人喜孜孜的;书房裡头的佈置十分简单,一席躺椅,一张大黑檀木桌子,一张竹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有一个穿着朴实,但长相十分美豔的女人,居中在那张黑檀木桌前练着书法*,旁边站着一个小太监,正大声宣读着一篇文章给她听:

「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那女人笑道:「倒也对仗得好,继续念。」

「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託?」

那女人听到这段时,咿了一声,将毛笔上的墨在砚上洒乾淨,坐了下来,道:「继续念。」

「傥能转祸爲福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一念完,那小太监将手中檄文放下,对着那女人说:「皇上,唸完啦!这骆宾王真是该杀,写这文章,分明是把皇上往死裡骂嘛!」

原来这女人便是当今圣上,武媚,后世称之为武则天。

武媚摇了摇头:「力士,你不知道,人才难得,这骆宾王的文采独步当世,若我大唐朝廷能够用他,那是我朝之福;至于我」武媚的眼神露出了几许悲哀:「至于我呢,后世如何骂我、如何不谅解我、如何丑化我的画像,那都是后人的事了,我武媚管不到那么多,我只管好眼前事便好了,只要百姓们安居足食,我武媚被人家骂两句,又有何痛哉?」

这被称作力士的小太监,原本姓冯,弓马娴熟,才十三岁就耍弄得动尉迟恭老将军传下来的那两条浑银铁鞭,因此被称作力士无双。他早早被武媚看中了,指定过给一位姓高的老太监收为养子,因此改姓了高,此后,人人称他做高力士而不名。

此时高力士才十五岁,可已生得虎背熊腰,虽然面容清秀,而且尚未变声,仍是清脆细嗓的童子音,可整个身躯魁武逼人,若不是做初级小太监打扮,真还让人以为他是名冲锋陷阵的青年武将呢!

高力士瘪瘪嘴,道:「文采、文采,真不知道这些文采可有什么用?是可以吃呢?还是可以搞呢?」

那席躺椅上躺着一名大胖子,面黑鬍密,两只眼睛像铜龄一般,又圆又亮;他瞪着高力士,骂道:「皇上说什么,你只顾说是就对了,小小太监哪来那么多意见?!」

那高力士吐了吐舌头,不敢反驳那黑胖子,倒是武媚打了圆场,说:「好了,三思,让你少说两句都不行,爹爹将你取名为三思,就是让你少说两句,谁知道你不但没有三思,连一思都没有,还对得起这名字吗?」

这黑胖子叫做武三思,按辈份算起来,是武媚的侄子,可是他其实是武媚的爹与自己儿子的媳妇偷情产下的私生子,这段关係在武家虽然是天大的秘密,可武媚何等厉害,使出种种毒辣手段,终于逼得武媚的爹在死前吐露出来,从此,武媚就特别照顾这个与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一路拔擢他从小小的右卫,升到被封为王,名为梁王,领千户侯爵位。

武三思哼了一声,儘管他对这亲姊姊皇上言听计从,可他还真看不惯高力士这个姊姊的新宠小太监,武三思无处发洩,只好身子一转,面朝裡头呼呼大睡。

武媚知道武三思肯定是假寐,她倒也不去管他,转过头去问高力士:「力士,另一件交代你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高力士道:「秉皇上的话,李淳风的徒弟,我已让百花内卫*把人找到了,现在正在外面听后宣旨,等着晋见皇上呢。」

武媚一笑,她心想,众臣可不能怪我宠高力士这小子,这小子年纪虽小,但体格好、心思敏捷、最重要的是交办的玩意没有一样漏掉的,每样都办得服服贴贴;看来以后太监总管之位,非他莫属了。

「那么,召他进来吧。」

高力士喊一声得令,转头向外,喊道:「宣,安道士面圣。」他的声音十分清亮,如水透澈却不刺耳,武媚听在耳裡,浅浅地笑。

一名道士打扮,瘦瘦小小的小老头掀开竹帘,走了进来;他不敢抬头,一入书房就翻身拜倒,喊着:「小民安道人,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媚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头上梳个小髻,身上的黄色道士袍灰灰臭臭的老道士,她轻轻说:「起来说话吧。」

那安道人又再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当他一站起身来的时候,终于瞧见了武媚的面容;眼如凤,鼻似莺,肤如凝脂,髮似乌木,在清秀中带有成熟女人的风韵,在灵动的双眼中,却似有古城千年的哀愁。

安道人惊得呆了,他并不是惊讶于武媚的美貌,毕竟她从入宫的天,当武才人算起,她的美貌就惊动了整个长安;高宗皇帝在当太子时,就多次跟父亲争要这个女人,最后导致父子关係一度决裂;所以安道人对武媚的美貌是早有耳闻,有心理准备的。

他所吃惊的,是武媚外型看上去的年纪。

安道人心想:从武媚自侍奉太宗皇帝入宫算起,今年少说也有七十多岁了,可眼前的这个美妇人,最多看上去只有四十一二岁,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名震天下的女皇武媚吧?!

武媚道:「怎么啦?难道寡人脸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安道人这才发现,自己盯着皇帝的俏脸看着发呆,是一件多么不礼貌的事,他连忙低头谢罪:「微臣知罪,只是只是皇上的美貌,微臣只听师父、师祖转述过,真不知道,原来真是这样美。」

武媚这一生讚她美貌的不知有多少人,她也不放在心上,只好奇问道:「安道士,你真是袁天纲的徒孙,李淳风的徒弟?」

安道人谦恭地答道:「师恩天重,小道万万不敢胡乱编造师承,小道的山医命卜相五术,都是师父、师祖传下来的蜀中星门*一脉,没有半点自己捏造的。」

武媚点点头,又问:「你师祖师父,修成星门道术之后,都愿意入朝为官,为何独独只有你不愿意?是否因为是女人当朝的缘故?」

安道人一听,连忙跪下磕头:「皇上圣明,小道不愿入朝为官,是因为师命难违,并非涯岸自高,轻看朝廷官位。」他顿了一顿,又道:「再说,现任钦天监的杨公杨大人,乃青囊派的正宗传人,观星、寻龙、卜易、风水,功力只有在我之上,由他掌管钦天监,当是我朝最合适的选择。」

武媚摆摆手,让安道人站起来,她道:「好啦,没有要逼你这老道士当官,只是寡人想找你聊聊天,可以吗?」

安道人躬身揖手:「当然可以。」

武媚叹了口气:「以前先帝在时,袁先生、李先生常常喜欢与先帝纵论天下学问,从琴棋书画到笔墨剑枪,从弓马佈阵到天文星象,无一不谈!哎,可惜寡人那时候年纪太小,没有时间与两位先生常常请益,现在想起来,还犹有遗憾。」

安道人回道:「师祖、师父若地下有知,知道当今圣上有如此礼贤下士之风,那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武媚微微一笑,又道:「寡人听说,蜀中星门的五术绝学博大精深,袁天纲、李淳风,还有你,都各精一门绝技,彼此却是并不相同,是也不是?」

安道人躬身:「小道不敢与师祖、师父相提并论,不过,袁师祖与师父,他们俩擅长的东西的确不一样。」

「噢?可否与寡人说说?两位先生各自擅长的东西。」

安道人清了清喉咙,解释道:「袁师祖专精的是星门的摸骨法,一个人一辈子的穷通福祸,他老人家只要一摸那个人的骨头,那就清清楚楚,明瞭于心了。」

武媚侧头想了想,想到以前太宗皇帝跟她说过的袁天纲种种轶事,与眼前这安道人说的,无不密合,她点了点头道:「嗯,你继续说。」

「至于我师父呢,他则是专精于我们蜀中星门的推命算运技术,只要拿到精准的生辰八字,小则可以推算一个人的命运,大则可以推算一个国家的命运。」

武媚有些惊讶:「国家也有生辰八字?」

安道人点头:「当然是有的,只是比单单一个人的八字複杂得多,从真命天子的起心动念,到扫平九州、颁布国号、封将命官的时辰日子,都要纳进来计算。」

武媚想起,小时候遇到李淳风时,他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她一阵怅然,李先生想要跟我讲什么呢?肯定是有的,可我那时是个小女孩,完全没有在意。

在武媚陷入回忆的时候,武三思不知道何时,居然又转回身体,竖起耳朵仔细听安道人的话了,他见武媚久久无话,忍不住先发话问安道人:「那、那么你呢?袁天纲喜欢摸人家骨头,李淳丰喜欢算数字,你专精啥门子?」

安道人向武三思鞠了一躬,「这位是梁王武三思武大人吧?小道见过梁王。」

武三思呸了一声:「我阿姨是皇帝,我自然是梁王了,别婆婆妈妈地叙礼,快跟我说,你到底擅长什么?」

高力士在一旁露出诡异的笑容,道:「梁王别心急,这可是今天的大戏,皇上之所以要召安道士进宫面见的原因。」

武三思瞪了高力士一眼,道:「哼,小太监才几岁,就一副掌握皇宫内外的神气,将来长大还得了,」他转过头去催促安道人:「快说快说,我不耐烦你们这些人这样吞吞吐吐的。」

安道人霎时有些脸红,望着武媚,武媚向他点点头,道:「直说无妨,寡人答应你,在宫中时你可以口无拦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受礼教所缚。」

安道人见皇上都已经如此吩咐了,只得深吸一口气,说道:「小道小道精通的是『相阴术』。」

***

武三思一脸疑惑:「什么叫做『相阴术』?」

安道人脸有些红,但梁王之问岂敢不答,他只得解释道:「相阴术,就是对于女人阴户的相术,只要看一看,摸一摸,再伸进去裡头探一探,就可以知道这屄未来的穷通福祸;更可以知道这个屄,要怎么样才能像男人一样快乐。」

武三思笑得差点从躺椅上掉下来,「哈哈哈哈你说啥?你专门在相女人的屄?」

安道人点头,道:「是。」

武三思乐得直打跌:「俺只有听过相人、相马的*,从没听过相屄的,真是奇了、真是奇了!」

安道人有些尴尬,但不得不申辩:「袁师祖和我师父,在当钦天监*的时候,都是两袖清风,先帝给的一些赏赐,都被师父师祖拿去救济穷人了,若我不找个手艺谋生,那饿死我安道人事小,蜀中星门一脉断绝事大,小道算来算去,只有这门技艺,在目前的算命市场上,人才堪称奇缺,因此我一心专研此技,这才养活了我一家老小。」

安道人最后还是不小心脱口而出,其实他是自私想要挣钱养家的,蜀中星门绝学失传云云,他其实根本不放在心上;连他师父李淳风死前交给他的那本《推背图》,千叮万嘱他绝不可外传流出的,他也早就拿去好几个出社,重複卖出税挣钱;岂知销路并不好,他只好重操旧业,做起老本行。

武三思一辈子没吃过缺钱的苦,他哪听得出来安道人前言不对后语之处?他只是对安道人说的相阴术好奇,又追问:「你说这相阴术,我听都没听过,要怎么挣钱?」

安道人微微一笑:「梁王此言差矣!天下女子可佔一半人数,认真说起来,天下每一个女子都该把屄给我推算看看,趋吉避凶;梁王您想想,若是这样,我的客人该有多少?」

看武三思被安道人说得一愣一愣,高力士在一旁笑起来:「梁王不知,这江左一带的十大青楼、妓院茶室,凡是在窑子裡讨生活的窑姐,无论是全卖的,还是卖一半的,还是想卖待沽的,全都是我们这位安道士的好客户呢!」

武三思一听起了兴趣,站起身来,硬拉着安道人和他一起躺在那席躺椅上,还一面连说着:「好兄弟,我一向对江左的窑子好奇,还去国子监府里搬了好多书册来看读;原来大水冲倒龙王庙,今天正主来了;还请你给我们住在深宫里,这种啥也不懂人说上一说,好不好?」

武媚看着她这个私生弟弟,说话老是如此直白,既好气又好笑,但她也想知道名动江左的相阴术大师安道人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微笑着,不发一语,静静地等安道人叙述。

安道人见众人都是用一脸期待的眼神望着他,他清了清喉咙,打迭起精神介绍道:

「凡是卖身入窑的窑姐儿,最重要的,就是靠屄挣钱,所以她这屄未来的命数重要非凡;若是她的屄命好,得了甚么状元相公来操,而这风流才子又有信而多情的话,那她自然可以嫁入豪门,凭屄而贵了;若她的屄命不好,那就算天天轮着给客人操,就算操得烂了,也挣不出名堂,又或者是得了些花柳病症,那么在年老色衰之后,那种苦不堪言贫病交缠的惨状,绝非外人所能道也;

「所以呢,小道在江左,寻了一片幽静之地结庐而居,打出『天下屄相师』的招牌时,江左的一众风尘烟花们,都好奇得跑到我的草庐,要我帮忙相相她们的屄;我刚刚开业的时候,看一个屄收两块铜钱,到后来人多了,收六匹绢帛*,到得后来,铁口直断屄的名声传开了,才好过一点,看一个屄,可以收到一两黄金。小道在江左,向有「一块黄金一块屄,安道方知此中密」的美称,就是这样来的。」说罢,安道人的脸上,露着有些自信的傲气。

安道人的这一段话,让武媚、武三思、高力士三个人听得瞠目结舌,心中啧啧称奇,一时茅庐书房之中,静默无语。

最后倒是武媚最打破了沉默,缓缓问道:「安道士,你可不可以,帮寡人相一相阴处?」

武媚此言一出,武三思与安道人俱皆大惊,只有高力士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因为他早就隐隐约约猜到,皇上要他找来安道人,是为了此事。

安道人立时翻身拜倒,磕头不止:「皇上恕罪,小道荒野草术,学非专精,万万不敢冲撞圣体⋯⋯」

要知道唐代虽然才刚刚经历过五胡入华的大混血时代,汉文化被这些边疆民族的游牧文化洗礼,一改之前汉时的儒学独尊的保守风气,可是风气再怎么开放,安道人也万万不敢当众观看女皇的阴户,万一看完之后女皇翻脸,说他安道人非礼,那可不是株连九族那么轻鬆的事了。

武媚澹澹一笑,道:「安道士,寡人原以为你是方外高人,不羁于世俗之见,岂知你原也是俗人啊⋯⋯先站起来说话吧。」

武媚眼神示意,让高力士将安道人扶起。

武媚继续说:「寡人这一生,从没有给人算过命,可是寡人命运之乖舛坎坷,外头不知道的人,以为寡人过得挺滋润,岂知道,寡人夜夜都睡不安枕,请了多少御医,都治不好寡人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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