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1/2)

不待我问,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侧过身望着我道:“有一旧事,那人自己不知,他的亲友不提,是怕他伤心,旁人不提,是怕勾起他的怨怼之心,而苏某心思两者皆有,每每见到那人,总觉得自己卑劣不堪。”

我心中猛然一突,强自冷笑道:“那人多半也就是本王了,哎,我的命不好,大小不如意事都受过了,今日不就一桩?苏先生只管说罢了。”

苏喻停了良久,道:“当年……琼林宴正也是云郡主和亲出嫁之日,我等被恩准观礼。”

他似斟酌了很久的措辞,终是慢慢道来。

他说彼时云姑娘出嫁之日,被赐在殿前甬道上入轿,十里红妆摆满了广场。

云姑娘身披霞帔,国色天香,却迟迟不肯上轿,她在长阶上踮着脚,痴痴地望着西面,宫内诸人或与宫中走得近的外臣如苏喻,都知道她在等谁。

待到吉时锣鼓响了三旬,那北国使臣催促太紧,云姑娘实在没法,泪洒殿前,她徐徐下拜太子时洵和太子妃,央求赐她最后献舞一曲。

我移开目光,也面无表情地望向远处,淡漠道:“哪一曲?”

苏喻道:“长命女,唱的是春日宴……”

他叹了口气,朗声念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待到曲终,云郡主已是泣不成声。”

我望着面前那广阔的广场,她当年便是在此处上轿的,眼前仿佛能看到那日情景似的,我不知为何讥诮地轻笑了一声。

苏喻道:“云郡主上轿前,却又改了主意,她托先太子殿下转告你,此生无缘,也不敢奢求来世,此去天各一方,纵化飞燕也再难相见,叫你忘了她吧。只是约莫先太子殿下怕你伤心,并未转达。”

我道:“苏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喻道:“自幼家父便教我为人当襟怀坦白,这件事各位大人却因怕殿下心怀怨恨,无人肯说,不但有违君子之道,也是辜负了云郡主的一番情义。那之后,下官虽身在仕途,却越发觉得索然,见到殿下时,更觉愧疚煎熬,日子久了,一时想外放得以避开殿下,一时又想回京照望殿下,来来去去,心中总无定数。今日告知殿下,纵然知道会让殿下更添一层伤心难过,但下官却想,不论生离死别,离去之人终归是不希望殿下为她自苦,此番心意,还请殿下……”

我一抬手止住了他,简短道:“多谢苏先生告知,日后定奉上谢仪,小王今日还有事,先行一步。”

不待他回礼,我便快步出了宫,一路纵快马,过市集,险些掀了路两侧的摊子。

我跌跌撞撞地闯进九王府,正巧裴山行同玉和正在堂中等我,我脚步一踉跄,被玉和一把扶住,我搭着玉和的肩,咬着牙只觉心中翻江倒海。

玉和变了脸色,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片刻不到便蹙眉道:“气急攻心之相?怎会突然……”

我艰难地喘了口气,狠命拨开绿雪呈上的茶杯,听得那茶杯碎地之声,我本想对他俩说什么,谁知还来不及开口,身子都软了下来。

玉和道:“别说话,闭目定神。绿雪,去煮安神茶来。”

我只觉得耳鸣震耳欲聋,额上细麻素带的垂带晃在我眼前,满眼都是那极为不祥的惨白,只一刹那,那抹惨白渐渐洇上了更为不祥的血色。我更是发狠,想要推开玉和,却被他紧紧困在怀中。

裴山行上前急道:“殿下?!”

我一把死死抓住裴山行,艰难地一字一字道:“除夕,起兵!起兵!”

冬月十五日,太后驾薨。

我再也没什么可犹豫顾忌的了,再也没有了。

第6章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到……好似过完了一生。

但自始至终,都有一支笛声贯穿其中,那笛声凄凉婉转,我一时听得入神,竟被拉扯出来。

我缓缓睁开双眼,见玉和正坐在我的床边,他唇边横笛,我听了许久,越听越觉断肠。

我有气无力道:“你的笛子,吹得不如我……”

笛声一顿,玉和在昏暗的灯下回过头。

他与我对视良久,伸手轻轻地抚上我的眉间,徐徐道:“殿下的眉眼生得好,无论是什么相貌,若是有这样的眉眼,都难看不到哪去。”

我纳罕地看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自己生得好,但是他好端端就夸起这种事未也太奇怪,我正无言以对,他又从眉骨划到眼尾,道:“就是随了太妃的肤薄,你生气,难过,或是一激动,你自己不觉得,但这里总是泛着薄红。”

我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玉和道:“殿下方才……这里红得很浓,我很久没见到你这样难过了。”

我缓缓闭上眼睛,靠在他怀中,道:“玉和,摸摸我。”

玉和依言抚着我的脊背,道:“殿下莫怕。”

我只觉得喉头发紧,空咽了几次,对他道:“明日你回栖云山去,不要再来了。”

玉和沉默了一会儿,道:“好。”

我又是欣慰又是难过,继续道:“若我事败,帮我多照拂绿雪和君兰……绿雪被我宠坏了,这个性子怕是没有哪个主人会容她,你帮我为她寻个好郎君,踏实本分身家清白,愿意照拂她家人的,就可以了……我已在她知道的地方留了银子给她。”

玉和道:“我是个道士,做媒之事……也罢,我记下了。”

我继续道:“至于君兰,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太白楼上,那时我正在和韩大人喝酒,听到隔壁人说话,听出是一个富商带了一个相公,可是那个富商附庸风雅,君兰丝毫不附和,那富商急了,问他喜欢什么唱词,我本以为他无非就是在西厢记啊拜月亭啊里面挑几句,没想到君兰来了一句‘丈夫生世,当带七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

即便是回想,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道:“那时我还以为他在玩笑,后来熟识了才知道……他长得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脸,但是身世凄苦,没有读过书,也不识字,但即便……即便身份卑贱,却有凌霄之志,很难得……”

玉和道:“难怪时常见你教他写字。”

我苦笑道:“教了八百遍了也学不会……唉,本来我想找机会送他去老裴军中效力,这下老裴与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若有万一,你帮我为他寻个出路吧。”

玉和道:“好。”

一时静默,我也想不到要交代什么了。

玉和道:“殿下如此难过,是因为你是谢时舒。”

我道:“你这不是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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