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2/2)

但是若离开了这里,眼前只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黄沙大漠。

我带着苏喻在荒漠中越行越远,直到那月亮泉小镇的点点灯光湮没在天际,我见前面有个背风处,正要使马过去,谁知马蹄一个踉跄险些陷入流沙中,我只得跃下马拉着辔头,将马儿牵到了背风处,略做修整。

苏喻从马上慢慢跨了下来,道:“何其有幸,得由九王殿下牵马。”

我扬了扬眉,没有理会他,捡了些干枯树枝,生了团篝火。

黑夜中,我与他围着篝火,一时谁都没先说话。

我随手折着树枝,往火里丢去,听着火中哔哔啵啵的声音,我自己都不知为什么,笑了一下。

我隔着火光,抬眼问他:“苏先生,你是不是喜欢我?”

问这话时,苏喻正伸着双手烤火,火光衬得他的手腕越发纤细瘦弱。

他并未露出什么惊讶之色,他只是认真思索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我道:“哦?苏先生不喜欢我?”

苏喻叹了口气,道:“是‘不知道’的意思。”

我道:“苏喻啊,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对我有愧?若说有愧吧,倒是也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你们苏家对不起的人多了,我在其中可说是最不冤枉的那个。”

苏喻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眼中满是难言倦色,他道:“人总是这样的,一双眼落在谁身上久了,那人秉性心意总能猜得八九分,但是自己的心意却看不清,即便看清了,也看不起。”

我深以为然,嘲讽道:“你这人心怀家国天下正义公道,偏偏做事又不磊落,明明是忠臣孝子,明明也看出霄练剑的来历,却为了我不惜犯下欺君之罪,还是说……那时本就是你的局?”

见他脸色越发难看,我继续道:“春日宴也是一步攻心的高招,若非苏先生你这条妙计,只怕谢明澜还不知要寝食难安到何年何月。可是你设局害我竟然还心理有愧,你怎么不向你爷爷,你爹爹学学?后来你救了我,但是你心中却极怕纵虎归山,你怕自己成为齐国的千古罪人,于是连江山社稷和家族荣光都不要了,弃了大好前程来亲自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道:“可我不懂,既然你又累又怕,你当初又何必放我出来?你这样活着,累不累?”

苏喻黯淡的眸子垂了下去,道:“因为你也是关不得的……会死……”

我怔住了。

在韩家别苑养伤时,有一次我喝多了,与他闲聊起一桩旧事。

那时我对他道:“你还记得么,有一年你随你爷爷来东宫拜见太子哥哥,你爷爷临时被叫进去议事,你便在东宫庭院中等他,后来你看到了一只小白猫,你对它不错,和它说话,还给它把脉来着。”

苏喻露出个笑来,他道:“殿下这口气,说的好像你是那猫儿变得似的。”

我道:“我虽不是猫儿变的,但那猫是我的,那日我见你这样好,便对你颇生了几分好感,要知,之前只是知道有你这么个人罢了。”

苏喻一点也不惊讶似的,道:“可惜后来听说猫儿死了,我很难过,在家偷偷哭了很久,还被爷爷责骂了一通。”

我本不愿意提谢明澜困死了那猫的事,听他这么说,原来他竟然是知道的?

我撇开烦乱的思绪,将手中所有枯枝丢进篝火中,我向他凑去,凝视着他的双眸道:“医者父母心,苏先生真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

苏喻大概只当我在冷嘲热讽,他淡淡道:“殿下经营多年的势力布局盘根错节,一时无法全部拔除,而且殿下博闻强记,曾多次见过齐国布防及要塞图,以殿下的本领,想要凭记忆再默出一份并非难事——再加上此地又如此接近陇西,苏某的确害怕殿下效仿旧朝那位向故国复仇的大夫,倒行逆施,再燃烽烟。殿下恕罪则个。”

见他只是说话,却没有躲闪,我伸出右手,拉住他的手臂向我腰上放去,我一手渐渐环紧了他,在他耳边道:“若是不论这些,苏先生对我却是极好,你若是对我有意,我也愿应你,只是……”

苏喻莫名微笑起来,截在我话出口之前道:“只是……此生应不得了,要待来生了吧?”他轻笑道:“殿下的来生甚忙,可惜我没有得了独一无二的信物,恐怕去了殿下也不会认我,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

我脊背一僵。

他没有回头,仍是直视着我道:“殿下最厌恶我碰你的右手,今日却用右手揽住我,是因为……左手藏锋?”

我左手也一顿,袖中一点寒光映出月色。

说着这种话,他依旧坦然自若道:“而且换了黑色的斗篷,是因为……怕溅上血太过显眼吧……”

我扬眉道:“你既然知道,何必随我来此?”

此处荒无一人,不管死了谁,都不会有人发现。

苏喻道:“殿下性子太烈,云姑娘之仇记了十年,而我多番算计殿下,你我之间的乱账,算不清,算不完,我只知道我在殿下心中只怕早已是个死人。更何况,殿下自己不觉得,你眼中……有杀气。”

“只是……我还是很想知道一件事。”他有些眷恋地为我抚上额发,道:“既然我的生死已握在殿下手中,殿下可否告诉我,这几日你见到了谁?你要保护谁?”

我忽生了一丝不忍,虽然不答,却忍不住叹道:“如果不是深知以你的为人,找不见我便一定会去报告朝廷,我当真不忍杀你。”

若是只有我一人倒也罢了,可是谢明澜的军队和暗探一出,牵出太子哥哥和清涵简直是板上钉钉之事,清涵所言之事只有父皇知道,若是今下被谢明澜知道,以他的阴狠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

虽然有些为难,但为今之计,却也只有对不住苏喻了。

“按常理说,苏某这条命还给殿下,并不算冤枉。”

说这话时,苏喻已经与我一同滚到了沙地上,我与他皆是发髻散乱,衣衫不整,他双手死死握着我的左腕,刀尖离他的咽喉不过一寸之隔。

从未见过他这样有求生欲,我被气笑了,道:“苏先生不必说‘但是’了,若有话未说尽,不妨托梦来说。”

苏喻微仰着头喘气,细长的颈子露在刀锋之下,就这样他仍要说话:“还记得那日你路过苏府门口,刚巧见到我要进宫么?那日我是进宫去面圣的。”

他一个侧滚,我一刀刺空,插在沙中。

苏喻一届文弱书生,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只是我废了右手,之前又是病又是伤,总没有个好利索的时候,气力早已大不如前,才让他从我手中逃得一时。

我半跪着慢慢从地上拔出匕首,冷眼侧目看他,见他已经爬起来退了几步,他满身狼狈,面色却不似一个被追杀之人,他对我道:“陛下本已不想在等,他本想在那日传你进宫后,就将你软禁,纵然史书上他会被记上一笔无故囚禁亲王的骂名,他也不想让你真的走上不归路,他想要为留你一个清白名声。”

我提着匕首不语,我向他走一步,他便退一步。

月色笼罩在他身上,竟然让他这个人朦胧了许多。

“是我,是我对陛下说,不可师出无名!你若不反我们如何肃清你在朝中军中的势力。也是我对陛下说,我有一计足以让你按耐不住,近日起兵。”苏喻边退边道:“裴山行为你去送鸽筒那日,君兰便来找过我,是我让他杀死信鸽。故而那日,陛下本就知道信鸽是死的,但是他不能原谅你竟然真的置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于不顾,做出引兵入关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