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2/2)

不知为何我心中忽然一悸,总觉得哪里怪异,但是这心悸来得迅疾而莫名,我实在来不及细想,心道:不管你是哪路神佛,都佑我这一遭吧!来日香火钱断断少不得你的!

如此想着,我一夹马肚,飞也似的直冲上桥。

行至吊桥半途,我忽听身后嘈杂又起,许多人的声音道:“陛下!万万不可!”

我向后望去,只见谢明澜不顾阻拦,一鞭抽开那甲士统军,喝道:“滚!”

说着,他竟然不管不顾地驱马追上吊桥,那统军倒是个有见识的,他拦谢明澜拦将不住,不待我说,他已然拦下了身后要冲上桥护驾的甲士,大喝道:“此桥年久失修,载不得多人!你们要害圣驾吗?!”

我顿时松了口气,但又是蹙眉,要知再有十丈我便过了桥,我本打算一过去便斩断吊桥,如今谢明澜竟然不要命地追上来,我这一斩岂不是要将他连人带马斩入深渊中?

“谢时舒!你敢逃!你走,好,你走!你今日走,朕明日便将苏喻绿雪程恩三族移尽!”

身后谢明澜怒气滔天的声调中,竟然隐含了一丝颤抖。

我迎着猎猎山风,头也不回道:“倘若陛下执意如此,待我死后身在修罗地狱之时,再向他们叩首赔罪就是!”

我握紧长弓,回身向他马蹄前又放一箭,坚定道:“只是今生再叫我回囚笼却是万万不能了!”

这箭我拿捏得极有分寸,只为阻止他的追击,断不会令他的马儿发狂载着他冲下深渊。

果不其然,列缺经过方才那般种种,早已是强弩之末,此刻再欲惊吓,登时跃起前蹄长嘶,任谢明澜如何驱使,也不肯再前进一步了。

拖延了这一刻,我胯下马儿已然一跃踏上了对岸,我自马鞍边拔出佩剑,对谢明澜遥遥道:“陛下请回吧,我要断桥了。”

谢明澜大喝一声,列缺仍是不走,他竟一跃下马,可是那吊桥如此细窄,又有山间狂风呼啸,吊桥摇摆愈烈,他这一跃而下竟险些跌下万丈深渊,亏得他扶住那烂麻绳,才勉强稳住身形。

见得此状,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他就如此在这万丈深渊上一步步向我走来,狂风卷起他的衣袂翻飞作响,他的相貌出挑到带了凶气,若不是此刻神情狰狞双目赤红,我倒是不吝惜再夸他一句。

他死死盯着我,道:“好啊,你斩吧!小皇叔,你此刻亲手斩断吊桥,便永远自由了!”

一字一句都透着浓重的血腥气。

我冷下面色,当真拔剑出鞘抵在桥头边,道:“你真当我不敢?”

谢明澜冷笑着,挑衅般道:“你敢!你有什么不敢,朕不妨告诉你,你此刻不斩断此桥,待朕过去抓住你,便会打断你的腿,将你永生永世锁起来!朕看这次哪个来救你!”

想到那场面,我不由得通体生寒,却当真有几分敌不过他的煞气,不自觉垂下眸子,雪色剑尖微颤。

我现下所站立的这条山中小径,只要一路行下去,便能沿着小溪行到浔南河渡口,那里有一艘船,船舱中,太子哥哥正在等我。

此时此刻,便是沉稳内敛如太子哥哥,是不是也在为我担心?

可是此刻的僵局,我……

就在此刻,山间骤起一阵狂风。

那风来得猛烈而又突兀,直将那吊桥吹拂的打横飘摇起来,谢明澜猝不及防,险些被吹下桥去!

我心道:玉和?

这般想着,我下意识地抬眼望向那尊依山大佛,见它低眉慈悲,手中结印。

电光火石间,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直直袭上心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忍不住又向那大佛望了一眼。

这一望,背后登时涌出冷汗,瞬间湿透重衣。

不、不对!这分明不是中原佛教的结印手势!我曾在鲜卑和江南见过,这是……这是邪教净土宗中流传的结印手势,名唤“蝎印”,意如黑蝎般凶残,是必杀之印。

就在此刻,那大佛指间降魔杵寒光一闪,一阵隐蔽的机括响动之声传来,沉闷且不祥。

凭着毫无来由的本能,我用尽全力将手中长剑向谢明澜投掷而去,在我与他的片刻四目相顾之中,狂风仿佛凝滞了一刻。

只听极轻微的一声“夺”,长剑与三支弩箭在半空相撞,齐齐落入深渊中,转瞬即逝。

谢明澜的身影在我眼中逐渐放大,他望着我的眼神怔忪惊愕,还有一丝不解的欣喜。

此刻,我才听到自己撕裂喉咙般的大吼:“跑啊!”

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何奔回到那桥上,为何向谢明澜奔去。

明明沿着那条山间小路一路行下去,我就回到那个魂牵梦萦之人的身边了,但是我的身体却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驱动着,身不由己地向谢明澜飞扑而去。

眼前吊桥被狂风疯狂撕扯着,谢明澜被晃倒在地,他一手死死攀着桥边粗绳,另一只手却对我敞了开来。

身后机括再次响起,其中阴冷之意如同来索命的厉鬼。

在这最后一刻,我向谢明澜扑去,却只觉背后一凉,那力道极大,裹挟着我直直跌进谢明澜怀中。

紧接着,后颈亦是一凉。

旁的倒也没觉得怎样,只听得喉骨咯咯作响,我颤抖着低下头,只见胸前多出了一截闪着暗蓝光芒的箭尖。

我捂住喉咙,失了所有力气。

有人喊着“护驾”,无数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有人紧抱着我,有人拖动着我,有人在我耳边嘶吼,但此刻,我却竭尽最后一丝气力,挣扎向吊桥尽头的小路望去。

仿佛肋下生了双翅,我乘风而起,一路沿着这条小路飘摇在崇山间,越过河流,飘至码头,那里有一艘挂着蓝色角旗的大船,我整了整衣襟,打开了船舱的门,那里有个人端坐着,素白的衣裳纤尘不染,他听到声响,平静地向我望来。

我一头扎进他的怀中,贪婪嗅着他身上那不惹厌的微苦气息。

是的,就如此埋在他的怀中,永不分离。

真是一场好梦啊,做得好一场春秋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