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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过害怕他人受苦,因而形成责任;总希望无人受害,才会陷入取舍两难。

但成事最重要的,却是接受和承担。

须得二者齐备,方能做出困难的决定。

少年在策划狙杀岳宸风时,展现过这方面的过人资质,才能得到冷北海、薛百螣等这些老江湖,乃至大师父青面神的支持。

只是后来,当他看过更多无谓杀戮,担负起更多人的期待与寄托后,耿照发现自己的心,渐渐承受不了身边人牺牲的痛苦。

在冷炉谷时,连挑断的筋脉和毁去的丹田都能恢复,既然如此,此后所有的牺牲……——就由我承担吧!他终于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自我牺牲并不是勇敢,而是怯懦;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必要的牺牲,才是成事者的承担。

耿照陷入长考,原本诸多滞碍难行处,忽有了相应的选项,一个具体而微的计画正在脑海中成形。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浓香才将他唤回现实,老渔夫不知何时堆起了柴火,将一尾黄鱼刮鳞剥洗、串过长枝,架在火堆旁靠着。

烤鱼无有葱蒜调料相佐,便是吃个「鲜」字而已,但耿照已昏迷了整整一日一夜,再加上先前的纵情欢好极度消耗体力,鼻中闻着香气,腹里竟骨碌碌地枵鸣起来,不由得有些脸臊。

这条水渠罕有人经过,越浦占地广袤,幅员犹在平望新城之上,耿照来此的时间不算长,没能走遍全城,不知此处何处。

但城中对炭火的管制甚严,民居群聚处由各里保甲动员百姓自律,禁止灶外引火;贩卖燠爆热食的商家小贩,按理须向衙门申请,并将用火处绘图造册,收于府库,以利司烜救火。

越浦开城已有数百年,有无这般严格执行商贩火政,大伙儿心知肚明,不少官差同商家索要保护费,靠的便是这条律令,摊商不从,立马翻脸抄没。

大体来说,不会有人公然在城中的道路两侧堆燃篝火,挑衅府衙,若引来官爷们,现成是条可大可小的罪名。

老渔夫现烤现吃、彻底漠视律法的豪气令耿照看直了眼,怪的是烟气窜升、鱼香四溢,半天也没见官差来。

周围的屋舍无不门窗紧闭,不知是房中无人,抑或未敢擅启,总之是极其怪异。

老人见他猛吞馋涎又不好意思开口,大方地拿起烤鱼,笑眯眯问:「想不想吃啊?」耿照一迳点头,本以为能分得几口,岂料老渔夫将钓竿一递,推着搁地上的鱼篓往他脚边送,怡然道:「自己钓的,特别香。

不信你瞧我。

」说着大口咬落,烤得焦酥的鱼皮「嚓」的一响,鱼油迸出,细嫩的白肉香滑弹颤,没口子地滴着汤汁。

瞧老人的吃相,别说串鱼的长枝,怕连大拇指都能一不小心嚼落腹中,可见其鲜。

耿照无奈接过钓竿,这才有机会细细端详,见老渔夫生得一张紫膛国字脸,身量并不矮小,本该是十分威严的长相,不知怎的配上白须白眉后,有种说不出的滑稽之感,看来甚是可亲。

老人须发皆已花白,却不稀疏,尤其是那双压眼浓眉,宛若云峰,可惜左眉上似有道小小疤痕,破了眉象,不笑的时候依稀有几分愁苦;短褐草鞋,破笠随意挂在背后,就是三川水道上每天能见几十乃至上百的老渔家。

耿照好不容易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喷香的烤鱼移开,忽觉这位老人家甚是眼熟,似在哪里见过,猛地想起:「是了,当日我带宝宝锦儿逃出五绝庄,岳宸风衔尾追杀而来,我俩上了这位老丈的舟子。

我骗他宝宝是我媳妇儿。

」那时他与岳宸风在船头展开攻防,直到老渔夫中了岳贼一掌,顺势将船撞入水中,才得脱困。

岳宸风不知何故并未追击,再出现时,便听说他身负异创,全身重要的运功气脉被五道针劲所制,难以动武,连伊黄梁都觉棘手……心念电转之间,终于贯串起来,扑通一声跪倒,纳头便拜:「……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多有失礼处,尚祈前辈见谅!」老渔夫呵呵笑着也不推辞,受了他三叩大礼,遥遥挥手:「你那媳妇儿呢?也都可好?」耿照身子骤轻,仿佛被云朵托升一般,顺势起身,双手抱着钓竿,未敢轻慢,对老人益发敬佩起来。

以他此时的内功修为,老渔夫这信手一挥要能将他抬起,且不论隔空发劲的困难,须得全然抵销掉碧火神功的护体真气,再加上耿照之重,方能成功。

这样的巨力在老人使来便是一扬手而已,更无半分气机引动,岂止是举重若轻?简直是举千钧于无形!这等骇人造诣,耿照平生只在蚕娘与殷贼身上见过,老渔夫能于神不知鬼不觉间废掉岳宸风,岳宸风兀自不觉,这份jīng准细腻恐又在殷、蚕二人之上。

当日五绝庄外的水道之上,老人骂骂咧咧、受掌落水的情状,如非有意戏耍岳贼,便是隐世高人游戏人间之举;可惜那时阅历有限,不识奇人,毕恭毕敬回答:「符姑娘是晚辈的红颜知己,我俩尚未成亲,当日不知前辈,情急之下诈称结褵,非是有意欺瞒,请前辈恕罪。

」「罢了。

事后老实,毕竟还是老实。

」老渔夫浓密的白眉微挑,摇了摇头:「你招惹忒多女子,偏又婆婆妈妈,误人误己,这点我最为不喜。

我不是让你当个始乱终弃的王八蛋,但要是你最终成了王八蛋,或许就该好生研究下始乱终弃的门道,让这王八蛋当得地道些。

不上不下,不冷不热,连个王八蛋都当不好,成何体统!」耿照被训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无可辩驳,只能讷讷称是。

老渔夫将吃剩的带头鱼骨连着长枝往水里一扔,拍了拍手掌,双手扶膝撑臂踞坐,明明形容未变,刹那间却予人难以言喻的巨大压迫感,仿佛披甲戴鍪的万军之帅坐上马札子,一声令下,便是兵锋齐发、奔杀千里之势,光凭眼神便足以教耿照喘不过气来。

「我早想来看你,只是一直有事耽搁。

你干的比我想像中更好。

」待耿照压力一轻,又能在汲入空气时,篝火边哪还有人在?(这是……分光化影!)想起尚未请教老渔夫之名,忙冲着人去楼空的柳岸风间提气大叫:「……晚辈斗胆,敢问前辈高姓大名?」风里传来老渔人的疏朗豪笑,虽是传音入密,依旧是气吞万里如虎,震得耿照五内翻涌,须得运功才能稳住。

「你做了我忒久的便宜徒弟,却来问我是谁?世事人情,奇外更奇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