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云梦谭_分节阅读_55(2/2)

他先拉着顾翼去酒店入住,趁他洗澡时到超市采购食物,又在药局买了两片安眠剂,偷偷掰碎了融在牛奶麦片里劝他吃下,顾翼现下是棵营养不良的植物,再不补充睡眠和食物就会枯萎了。

药效发作得很快,睡着后他的脸恢复恬静,平稳轻柔的呼吸仿佛风雨过后的余韵,可是亏损的光泽一时还补不回来,孟想凝视他恰似凝视一幅揉皱了的美丽画卷,心田成了蝎群的演武场,满是密密麻麻的刺痛。

人们也许不会在意一根折断的野草,但很难不怜惜一朵夭折的娇花,顾翼比任何花都鲜艳夺目,有理由得到最丰饶的土壤,最充沛的雨露,最灿烂的阳光,可生存环境却偏偏像乱石岗污泥潭,在这样的恶境里盛开,需要多顽强的生命力和毅力啊,他用明媚的花瓣遮住了根系的阴暗,只同人分享自己的美丽芬芳,独自承担苦涩苦难,这内敛的坚强教人不能不动容,不能不心疼。

孟想的双眼有如清晨的湖面浮起一层雾气,钻进棉被里搂住顾翼,用力紧臂弯,像在捍卫稀世的珍宝,同时用誓言的砖块在胸中筑造城垣,决心打造百年基业守护怀里的睡美人。

悬心吊胆四天以后,顾卫东总算传回音讯,当时孟想正在顾家熬粥,忽然听到顾翼在卧室里急声讲话,跑进去一看他正顶着鸟窝头坐在被窝里,双手紧紧抓住手机,好像一个遇险者在心急如焚地播打求救电话。

“爸爸,爸爸您在哪儿啊?我担心您担心得要命,您快回来啊!”

孟想知道是顾卫东来电,提着的心好歹落到了实处,坐在床沿耐心等他们父子叙话。顾翼情绪激动,因睡眠不足略显青黑的眼圈又涂了一圈深红,但没说几句便闭住嘴,诺诺地“嗯”声回应,想是在听从父亲安排。

几分钟后那边先挂线,顾翼放下手机,也放下一座压在身上的大山,长长舒了一口气。孟想端上一杯热水,他接过去饮尽,话音里到底有了一点温度。

“爸爸说他现在人在静冈。”

“他去静冈做什么?”

“说是在那里找到一份高入的工作,干一个月能挣100万。”

“什么工作工资这么高?”

“不知道,我跟他说了要去静冈找他,他也告诉了我地址,我想马上出发。”

“好,粥已经煮好了,吃了饭我陪你去。”

得知父亲尚且安好,顾翼冷静下来,在孟想协助下有条不紊行事,吃完饭他回房换衣服,可能照镜子时被自己憔悴的模样吓到了,急忙拧了一张热毛巾敷住眼睛。孟想听说凉的红茶包可以消除黑眼圈,现做了两枚给他敷上,顾翼又顺便做了个面膜,将气色调理得好些了才出门。

孟想见他穿戴得整整齐齐,路上还不住捋头发,像去面见情人一般慎重,全不是前两天失魂落魄不修边幅的模样,情知他是怕父亲担心,可心里难泛酸。以前没拿顾翼当恋人看待时听他说自己是他在这世界上除父亲以外最喜欢的人,还没什么感觉,这时动了真情,再碰到此类情形,回想他那句话,真有些不服气——自己明明喜欢他到了不要命的地步,凭什么还要被他排在第二受不公正待遇?

这可笑的嫉妒都是爱情作祟,他看得很明白,所以更加确定对顾翼的心意,这男孩和他相识三年有余,尽管此前一直躲在“田田”这个假身份下,但表现出来的性格特征应该都是真实的,因此可以说他是早就爱上顾翼了,如今是把对田田的喜欢零存整取,统统存到了他的户口上,经历过第二次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达到一往情深的境界。

他们乘新干线来到静冈,顾卫东上班的地方不在市区,转车后一路来到富士山脚下的景区工作站。入冬的富士山形似裱了一层奶油花的蛋糕,外形圆润丰满,山脚下的青木原林海白雪皑皑银装素裹,恍若一片纤尘不染的圣域。顾翼提前10分钟联系父亲,走到景区入口,顾卫东已远远站在标牌下等候,顾翼一头扑过去抱住,孟想走近时他仍伏在父亲肩上不愿离开。

顾卫东拍着儿子的脊背道歉,说自己不该不告而别害他担心。见孟想傻乎乎立在一旁,便轻轻扶住顾翼肩膀推开来,顾翼好不容易消肿的眼圈又红了,哽咽着问:“爸爸,您在这里做什么工作啊?”

顾卫东犹豫着说:“这几天景区招募冬季尸队,我赶上最后一拨名额,昨天已经开始干活儿了。”

青木原林海是富士山的著名景区,还有个驰名海内外的称号:自杀圣地。此处丛林茂密,地况复杂,又靠近火山,受磁场影响,指南针也会失灵,人深入其中很容易迷路,基于这些条件备受自杀者青睐,成为众多穷途末路的人寻求解脱的首选场所。从1970年起,日本政府每年都会组织一次搜寻自杀者的活动,清理当年在林海内寻短见的尸体,这一行动一般在秋季开展,至初冬结束,今年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拖到了12月。

“月底这里要举办国际登山节,东边的林子还没清理过,举办方担心登山队员们会在中途遇到尸体,特地组织了二次清理。雪地里找尸体难度大,给的报酬也高,干两周至少可以挣100万,这样又能解决一笔赔款了。”

日本人极度迷信,对死者非常敬畏和忌讳,尸也要说成“捡鲔鱼”,而这种工作一般都是留给走投无路的人干的。

顾翼心疼极了,拉住顾卫东说:“森林里那么冷又危险,您岁数大了不能跟年轻人比啊,万一受伤怎么办?还是别干了,回家吧,我们另想办法。”

顾卫东摇头:“不行,为了还钱这活儿一定得干,小翼啊,爸爸的事你以后都别管了,我拖累你已经拖累得够多了,再这样下去会彻底毁了你。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跟你商量,我们……我们脱离父子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