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1/2)

</br>乐令将魂灯交予玄阙,便要盘膝坐下,运功突破上关。玄阙却握紧他的胳膊不叫他坐下,把玩着那盏青灯,淡淡问了句:“这灯中禁制我已掌握了,只是你修为不足,强行阳神出窍,怕是以后损伤太多。这洞天与外界不相连通,恰好不会有风劫进来,你就在这里慢慢破关……”他抬起眼看了池中那枯骨一眼:“反正这位道友已等了何止千万年,也不差这数十百年了。”

乐令愣了一愣,旋即明白他的意思,低下头顺从地答道:“师尊说得是,我在这上关境上巩固个百十年应当就能出窍。只要是和师尊在一起,在哪里修行都是一样的。”

他们两人不介意在这地方呆多久,却有个人替他们在意。殿内死气如漩涡般绞向青丝帐,站在池中的那副枯骨发出刺耳的磨骨声,难掩急切地说道:“方才那位小真人不是说了,他已经能阳神出窍?道友若是爱护徒儿,不如就让他先舍了这具色身,直接在此地修炼法身吧。我这洞府里也有不少旧时存下的灵药,反正你们魔修不怕死气沾染,挑几样能粘合元神的用了不就成么?”

玄阙故意叹道:“道友定是没养过徒儿——别说我这徒弟自小千娇万宠在怀里摆弄大的,哪怕是扔出去随便摔打的,那也是自己的徒弟,哪能为了换点身外之物就叫他元神提前出窍,冒那闯黄之险?”

他脸色一正,又像是十分关切那枯骨似地劝了起来:“何况道友也不想想,我徒儿破关时但有一丝意外,阳神不能脱体,我可就得把他的头骨打开取出元神来。到那时这具色身我们固然不能要了,道友你也用不得了吧?”

那枯骨果然不再催逼,就连殿中涌动的魔气也似乎安静了几分。玄阙将徒儿抱在怀里顺毛哄着,态度越发气定神闲,含笑问那池中枯骨:“与道友说了这半天的话,竟不知你叫什么,这片洞天又为何会变成这鬼样子。莫不是道友觉着外头那些东西进来了,我们师徒就活不多久,用不着说这种事?”

他眼中蓦然暴出一点精光,望向殿门外幽暗荒原中。殿中死气像是被硬风吹开,露出一条被鬼火照得萤萤发绿的通道,通道尽头便露出一名举动轩昂,脸容却至为僵硬的修士。那修士身着华服,腰间坠着黄驳皮制成的法宝囊,宝光皆已污损,唯余一身真炁尚存,分明已是阳神上关,色身法身合而为一的境界。那修士身后隐隐露出些活动之物,看不清是否还是人形,但那类似活物的灵气在这片死寂之地却显得格外显眼。

那枯骨被玄阙叫破了埋伏,也没什么惊慌之态,不甚在意地说道:“一个阳神真君,在道友面前算得什么。只是我这殿里无人使唤,老夫又离不得这鬼池子,只好叫他们进来服侍令师徒。”那枯骨感慨几句,终于报了来历:“老夫名叫祝星河,也不知现在这世上,还有没有人记得这名字了。”

祝星河这名字乐令从未听过,只当是个普通修士,听过也就罢了。玄阙面上却掠过一丝惊异,敛容问道:“莫不是‘造就垂光宇,星河养婴明’的星河道君?在下少年时便听说星河道君修为通天,不拘于五行三界之中,自设洞天另享造化,后来到了……后来听说道君未曾飞升,却不想今日竟能有幸踏足垂光宇,见到星河道君。”

虽然玄阙才入道时就听过这位道君的传说,可现在毕竟已是与道合真的天仙,对着这显然已踏入魔道的枯骨也不会执什么礼,夸了两句便直指中心:“此地便是垂光宇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道君脚下那池子又是什么来历,竟将你困在这里不得脱身?”

星河道君数万年没和人说过话,此时听说有人还记着他和这片洞天的昔日辉煌,这些年的孤寂苦涩翻上来,哪怕是对着敌人也要忍不住诉上一诉了。

那双只余一片朦胧白雾的眼中似乎有些东西在闪动,干哑苍老的奇异声音涩然响起:“嘿嘿,什么超出三界五行,另成造化,就是那些真正飞升上界的真仙也难超出三界五行,我不过是个合道道君,谈什么另成造化?只是关起门来,不叫人看见我这悟不破虚空,只能一步步迈向衰亡的丑态而已。”

玄阙似乎也有所感悟,随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若不能超脱这片世界,哪怕是能修得皮囊不朽,终究也有死于天地杀机之下的日子。”

都说顺则成人,逆则成仙,却不知这天地间自有规条,顺天固然寿数有限,逆天更是杀机重重。六欲阴魔大法这样先命后性,入道不久即可修出不死皮囊的法门就更引天妒,天地杀机或是以天劫形式落下,或是以人劫形式隐于日常生活中,身心稍有破绽便是身死魂消的下场。

玄阙也感叹一声,听着星河道君缓缓说道:“我修仙数万年,也曾作为天下第一人站在六州上,怎么可甘心像凡人一样衰老死去。几万年寿元听着倒长,可是走到那一步时不也是一样凄凉……”

“以道君之才,自然不会坐等这一天到来,这么说来垂光宇的变化就是道君做的那种尝试带来的?”青丝帐终于被风吹开,露出玄阙苍白俊美的面容,被他护在怀中的乐令虽然修为不济,面上却更多了一分血色光华,身体内血气也更饱满,这也是他道魔双修的好处。

池中枯骨般的星河道君贪婪地看着那具年轻俊秀、资质甚至胜过自己少年时的躯体,禁锢在池中的身躯也微微摇晃,声音也比方才高了些:“不错,我那时寿元将到尽头,又舍不得就这么重归天地,再入轮回,于是我想尽法子延长自己的寿元,凡举世上有的延寿之法都搜罗回了垂光宇。什么敛聚信仰,以凡人信仰之力补充法力;什么更换身躯;什么取活人生气填充己身……那时我还养着几个侍从,就都教给他们,拿他们挨个儿试验这些法子,可是还是不成。”

他仿佛回味着那时的种种情状,盯着玄阙师徒所在,缓缓说道:“后来我终于想到了另一条道儿,就是兼修鬼道。既然不能长生,不如就将死变为不死——幽冥之中自有长生不死、法力通天的存在,像我这样的道君,若阴阳两道兼修,将来又会有何成果能?”

他忽然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笑声,双手摊开,低头看着那涌着黑气的地方:“我就在这殿中打开了一处连接九幽之境的通道,试着借死气修行,使我自己体内阴阳俱足,生死轮转,彻底破除天道桎梏。结果连通九幽的通道是打开了,我却被拘束在这洞口处,连一步也迈不出去……”

他大笑起来,声音嘶哑阴郁,如同洞中幽幽鬼火一般波荡不定。被玄阙施法暴露出的那名阳神修士已走到星河身旁,更多修为在元神、金丹甚至筑基的修士也追随着他僵直地走进大殿,安静顺从地聚到玄阙师徒身外。

乐令看到那阳神真君时心头忽地一动,扬声问道:“这么副大好的阳神真人之体,阁下为何竟不要,一心要我这元神肉躯?这洞天中出去的人有许多用的可都是正道身体……”

那枯骨沙沙笑道:“我那些不成器的僮儿和侍女也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这些背主的无耻东西,这些年要不是有老夫指点,他们怎么能在这死气里活着,还修出了一身道行?这群不肖的东西,出得了这洞天后也不知给主人挑一副好肉身回来。可恨老夫困在这池子里,什么鲜活的好身躯都落不到手里就被死气侵成了烂肉,顶多凑合着做成傀儡……前些年倒是有个阳神魔修进来,可惜那小子谨慎,进来不多远就出去了,没能弄到手……”

那魔修必就是三师兄罗琛了。乐令听得有些后怕,若非他师兄道行既高又不贪婪,恐怕也要和眼前这阳神真君一样成为任人驱役的傀儡。他紧盯着身周那些沉默安静的傀儡,一道神识悄然连上了阴阳陟降盘,体内魔气亦是含而不发,准备随时应付这些人。

大殿忽然再度震动起来,空中死气翻涌,犹如煮开的热汤一样沸腾不止。乐令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下意识结出乾元真阳阵护体,肉身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抛到空中,落不了地。身外金光消散得极快,几乎是才生一层便灭一层,影影绰绰显出一片模糊景色。

金光与绿火照映出的那一点世界中赫然映出玄阙清绝的身影,被一群傀儡困在心里,头顶有滔天黄色浊流倾泻而下,还未落地就带着无尽的纯然死意。

围着他的那些傀儡发出的攻击十分强悍,不止限于自己的修为,分明就是那个合道的老鬼借着傀儡之手将自身功力引了过去。玄阙虽然还没落下风,却是腾不出手来救他,再加上这片殿阁连着空中的死气都完全受星河道君控制,玄阙要杀出来怕是十分艰难……

乐令脑子转得极快,体内真炁也不留余地地送入阴阳陟降盘,硬是将乾元真阳阵扩大数倍,顶着那星合道君的威压罩向玄阙所在那一方。然而只这一眨眼的工夫,眼前的景象又生出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殿空荡荡全无人息,本就在他眼前的玄阙和诸傀儡都已消失不见,唯有幽幽绿光照应下的盘龙柱和死气池还立在殿中。

星河道君隐在幻术后的面目似乎清晰了几分,咧开灰白的嘴唇对乐令笑了一笑:“你那师父要找到这里也要花些工夫,有这一会儿你的肉身就是我的了……元神既然出不了窍,就也留给老夫吧。这也是你这后生晚辈的荣幸了!”

一只干枯灰白的大手从他的道袍下伸出,眨眼便落到乐令身外的乾元真阳阵上,被阵上金光灼出一声响亮的烧灼声,散出幽幽黑暗气息。星河“啊”地低吼一声,手收回了几分,五指轻合,空中便现出一只死气化成的无形巨手,压着乾元真阳阵贴到乐令身上。

元神之身岂能与道君相比。

哪怕这道君不生不死地过了万年,境界的差别也是永远消磨不去的。看着乐令艰难挣扎求存,星河道君干笑一声:“待我吃了你的元神,占了你的肉身,自然也会有你的记忆。那时候我就是你,你也不必担心你那好师父伤心了!”

空中乾元真阳阵忽地光明大放,星河道君的笑声也骤然停顿,带着一种极怪异的神情看向乐令。他的身旁不知何时又站了一个不染尘俗的合道修士,比方才的玄阙老祖修为更高了一层,几乎已要立地飞升的程度,掌中握着阴阳陟降盘,悠然说道:“你这样不上进的老鬼也想占了我令儿的身子?我养了他千来年,怎么可能让他身上沾一点旁人的气息,何况是你这样的污物!”

星河道君厉声叫道:“不可能,你分该在外面那间大殿……你确实是在那间大殿……”他的声音微颤,竟有了几分惶恐的意思。

玄阙点了点头,将阴阳陟降盘重放回乐令手中,随手取了一枚明珠照亮大殿。满殿阴郁死气都为之驱散,露出他过份俊美苍白的面庞:“那又怎样?你既然知道我那副身子不过是一具分神化身,就也该想到,这样的化身我要多少都能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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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第 138 章 ...

方才是星河道君倚着地利之势占了上风,可如今玄阙第二具化身一出,两方形势立刻颠倒。这一具化身正是合道巅峰修为,就算星河道君倒退万年,没化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时,也难得在这样的玄阙面前讨什么便宜。

星河道君拆开他们师徒,趁乐令落单之际强夺色身的打算也落了空。他心中既惊且怒,暗自思索着别的法子,盯着玄阙“呵呵”冷笑了一声:“想不到你竟能修出两具第二元神化身,这样的大能我却是许久不曾见过了。不知道友高姓大名,承的是哪处道统,座师又是何人?”

玄阙手中那枚明珠如今已悬在空中,将他们师徒二人牢牢罩定。那明珠照映之处不仅死气全消,大殿方才开始的颤动之势也被镇压了下去,他压定场子,方才缓缓答道:“我入道时,星河道君早已隐居垂光宇,成了传说中的人物,怎么会听说过我这后辈的名字。不过我出身幽藏宗,想来本门道祖支娄迦魔君之名,道君也曾听过吧?”

“你是那血魔老祖支娄迦的传人?”星河声音中多了几分惊讶,立刻否定:“不可能!血魔功只修性不修命,修到头来整个人都只余下一道血影,你……若你修的是血魔功,又怎能化出第二元神来?”若这两人真是修习血魔功法,与他从前正大光明的道法彻底相悖,就是后来研究出的鬼修手段,与血魔功相融得也不好。他要的是一具能完美承载他元神,让他平地飞升的肉身,却不是连人形都没有的血影!他又细细看了乐令一眼,更是笃定:“你那徒儿面生华色,肉身圆满,更不会是修这种邪异功法的!”

乐令紧拽着玄阙的手,生怕那老怪物又弄出什么夭蛾子来,把他和玄阙分来,一身精神只放在自家师父身上,星河的话根本就不入耳。玄阙倒还肯和他答对两句,轻笑一声:“星河道君竟还记着蔽派道祖,晚辈甚是荣幸。既然道君知道了我的来历,也就该知道自己如今是困不住我们师徒的吧?道君若肯收手,我倒也不一定要杀了你……”

话音未落,空中那明珠便化作一道流星冲入星河道君脚下黑池。那池中原本雾气缭绕蒸腾,硬生生叫那珠子压下了几寸,露出早已化作枯骨的一双脚。玄阙也拉着乐令,随着那珠子飞出之势,似慢实快地走了几步,掌中化出一枚弯刀,向星河道君身上轻划了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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