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院深锁离离影 自投罗网寥寥兵(1/2)

安鸿吃了一惊,心头虽疑惑被自己点了穴道的康随为何可动,却也无暇探查究竟,只少愣了愣便飞身追去。到得牢门,见康随跌跌撞撞冲进一队闻声奔来的守卫当中,正杀猪般凄厉大喊。那队守卫见安鸿出现,纷纷持刀迎了上来。安鸿不愿与宋军自相残杀,遂轻身一跃,上了屋顶。抬头望见远处火光点点,不知有多少巡夜兵士正往监牢聚集,只得挥去心中悲思,腾身往相邻的屋顶上掠去。过了几幢民居,又绕过一座小楼,忽闻监牢方向惨叫声不绝于耳,转瞬又归于沉寂。

安鸿今日方入城,不察路途,只好沿着来时经过的小街在屋顶上高行,几个纵跃过后,又到了那家秦记脂粉店。脂粉店乃是木质二层结构,屋后有一个四闭的小院,天井中有一棵合抱之木,枝繁叶茂,年代似比院落还要久远些。安鸿知出城无望,又见四下火光越来越多,于是提气轻身,直窜进树冠中,寻了个结实的枝丫坐了,也不理街面上兵士繁杂,自在树上隐蔽。街上兵士来往多遭,踢门入户之声不绝于耳,但这家脂粉店却始终无一人前来搅扰。安鸿心下虽疑,但放耳目去探却一丝人声也无,也只得抛开不想,在心中暗叹孟门势力惊人。

过了几个时辰,东方已微微透亮,搜检了大半夜的兵士却丝毫不见倦怠,仍奔走不停。安鸿闻听兵士皆语带怒气、称「为曲将军报仇」,知康随诬语、自身恶名已成,难免几声喟叹。转念想起曲端临终所托之事,更是心绪不佳。正反复思索间,忽闻一马车在街上停下,继而,脂粉店店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轻巧脚步在店中上上下下走了几回,又启后门来到院中。安鸿忙收敛气息,静伏于树,只见一碧玉年华的女子曳莲步踱进院内,自上望去,容颜难见,只头上戴的那支翠玉簪被一袭鹅黄衣裙衬托的格外醒目。

女子在院中又走了几遭,每到房门处便细细打量一番,继而一声带着失望的轻叹。待房门查尽,来在树下轻声自语道:「暗记犹在,姐姐遣来的莫非不是本门中人么?竟然未至!」

安鸿闻言,知来者或是巧云之妹,不由一阵欣喜。正欲跃下相见,忽有所警,心内自忖道:「昨日店中久候无人,如今这女子却雪中送炭般出现。满城大索,她却可乘车来去自如,甚是可疑。情势不明,或恐有诈」,遂依旧不动。

树下女子摇头又叹了一遍,正欲离去,忽然街面上传来一阵锣声,锣声停时,一军汉高声叫道:「安鸿狗贼!你同谋史天非已被张枢密擒下!午时三刻若不见你,便将史贼在枢密府邸前凌迟处死,为曲将军殉葬!」话音甫落,又有另一军汉声起,内容却是如出一辙。锣声人语,此起彼伏,满城皆闻。树下女子闻声掩口,诧中带怒道:「这……这……莫非真是反了!」跺了跺脚,俯身捏了裙角便往店中跑去。

安鸿闻史天非受己牵累而被擒,心急如焚。待女子跑走,忽心生一计,遂离了树冠,飞身来在脂粉店瓦面上。探头向下观瞧,见那女子一边吩咐「回府」一边急匆匆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于是在屋顶上高伏低窜,一路追随。待街上两队鸣锣兵士相交而过,皆背对马车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掠而下,转换体内真气,悄没声地钻进车底、紧紧贴住。

车轮滚滚,不多时便来在张浚庄院车马门前,停也未停,长驱而入。马车在庭院中兜兜转转,在一个月亮门处放下那女子,转停在了马厩边的车房。安鸿待车夫离去,从车底闪出,寻了个高处四处张望。只见庄院中军士巡哨虽是比昨日来时增加许多,却终究不如街上那般滴水不漏,又值红日初升,日夜两班交替,更添了些混乱。安鸿不知史天非被擒后究竟身在何处,只得认准方向,往昨日二人住的客房摸去。将那一排客房查探个遍,却连人影也没见半个。正彷徨无措,忽听不远处一排房中传来微弱呻吟,忙潜行而去。来在左手第一间房前,破纸窥视,只见屋内一人被五花大绑吊在梁上,衣衫多碎、皮肉间血痕宛然,虽是鲜血满面,却依稀可认出是昨夜脂粉店那位掌柜。

安鸿大惊,看看四下无人,穿门入屋,将掌柜解下。掌柜迷离中认出是安鸿,急张口欲呼,却只是嗬嗬。安鸿定睛,见那掌柜口中满是鲜血,舌头已无,不禁骇然将掌柜搂在怀中问道:「掌柜,何人为此?」语出方悟掌柜难言。那掌柜本已气若游丝,适才做呼喝状又耗去许多精力,眼见便要支撑不住。待安鸿将自己搂住,忽鼓起余力睁大双眼,伸指在口中沾些鲜血,狠命在安鸿胸口衣襟上画了几划,哑笑了二三声,已然气绝。安鸿被他画的茫然,正蹙眉纳闷间,隐有兵甲之声传入耳中。

安鸿放下掌柜尸身,就着适才窗纸破孔向外张望,见一队甲士前后护拥着张浚及亲随小刀自远而来。一队人到得这排房正中那间之外,张浚挥手令甲士道:「退去远处,非呼莫至!我有话要问人犯。」待甲士尊令退去,又转对小刀轻声嘱咐了一番什么,方才带了他进房。

安鸿轻轻启了后窗,蹑足向中间那屋潜去。潜至半途,闻史天非大笑连声,心下稍安。轻身敛息到得窗下,耳闻张浚道:「贼子,竟敢冒吴经略使命前来,劫杀朝廷命官!那安贼现在何处,还不从实招来!」安鸿依旧法点破窗纸,见屋中张浚满面正气站在门前,小刀紧紧随在他身后,似是随时欲扑向史天非,取他性命。

史天非被粗绳绑在房间正中一椅上,闻张浚言微有愣怔,继而大笑不答。张浚气愤,向前数步,左右开弓给了史天非几个耳光,怒道:「你这恼人的武贼!如此口紧!便待午时三刻,本官送你个千刀万剐么!」

张浚前行,小刀未动。安鸿在窗外觑的真切,一个纵身破窗而入,轻巧巧将三根指头扣在张浚喉头,厉声道:「休得动弹,小心伤了性命!」

张浚吃安鸿一惊,腿抖如筛糠,整个人软塌塌的倚在他身上,胡须乱颤,小意道:「安壮士,小心啊!本……本官性命要紧!你放了本官,本官便饶过你劫杀曲端之罪!」

不待安鸿说话,史天非已在后答道:「笑话!安公子侠义磊落,岂会加害曲将军?定是你这没胆狗官使人害死了曲将军,却构陷于他!援军之事你昨夜便一直百般推脱,今日得了这个借口,更是坚不派发的了!可怜我西军将士在前线浴血,未死于金人刀下,却丧在你这等狗官之手!」

安鸿本欲劫了张浚,带史天非一同逃出城去。待听了史天非说话,恍然想起二人来此间所为至关紧要之事。左思右想无两全之法,遂将牙一咬,松了张浚喉上之手,抱拳恭谨道:「若是张枢密依前约遣军马往援吴经略,曲端将军之事,安某愿一肩承担!此事史天非毫不知情,还望张枢密明鉴!」

张浚脱开安鸿控制,亦失了安鸿身子依靠,勉强转过身听他说完,双腿一软,摇晃着便要摔倒。安鸿见状,急抢前要扶,正弯腰伸手间,门口的小刀狂喝一声,纵身而起,一掌击来。安鸿不欲接战,提气轻身向后躲避。谁知身后毫无征兆的传来一波刚猛掌力,结结实实打在后心之上,登时眼前一黑,口中鲜血狂喷,身子径直往前冲飞,撞在一掌击空的小刀身上,将他撞得倒飞出去、砸碎门扇、晕倒在地,自己却直直落下,尚未及挣扎起身,又一股截然不同的阴柔掌力自旁侧打来。安鸿忍痛,挣扎着一个地滚躲开,却还是被掌力擦过左肩。滚动中翻腕出剑,在身后划了个扇面阻断掌风,强撑着站直身体,只觉得经脉多损、真气难聚,肩头骨裂、运臂不能。

史天非身上绳索早已脱落在地,回掌收势笑问道:「安兄,这一掌滋味如何?可还算过得去么?」

张浚在旁傲立,面上惊惧消失不见,冷冷道:「好俊的身手!竟能在我二人联手施为之下逃得性命!」

安鸿又惊又怒,却觉伤重难言,只艰难问史天非道:「为何?」

史天非哈哈大笑,不屑道:「不想武功高绝的安公子却只得一个蠢字!你且好好走那黄泉路去,待见了阎王,自己问个分明吧!」言罢,便欲举掌上前结果安鸿性命。

张浚在旁伸手将他拦住,捻须道:「安鸿,我敬你武艺,就让你死个明白!孟门之事,雨夜庙中你已知了,我乃孟门左护门使。如今金人入蜀之日不远,我孟门复国在望,怎容你等宵小之辈从中作梗?折翎在诸葛砦不得援助,只凭我孟门在砦中的老幼妇孺抵抗金兵,必败无疑。」说到此处,将手一指史天非道:「史法王在明教中地位尊崇,肯在吴玠身边服低做小只是为了得机刺之。富平前后吴玠自成一军,死之无用。和尚原上众军不属,吴玠一死则军心皆乱,得蜀地易如反掌,谁知偏偏被你坏了大事。」

安鸿暗自运功调息,深深看了一眼史天非,拖延道:「安某眼拙,竟误以菜魔余孽为友!如此说来,和尚原上挑拨军士生乱、夜袭吴经略军营的那人该是你明教之人。你为何反取了他首级?」

史天非嘲弄一笑,答道:「事败,已是该死!何况他首级助我更得吴玠信任,乃是对明教有功,死后定然受摩尼光明神指引,上登极乐!取之有何不可?既然张左使说让你死个明白,那我便话与你知。是我沿途留了暗记,引舞蝶公主来在雨夜庙中;亦是我在篝火中下了散功之药,将你放倒。若不是那老儿带着王三突然出现,你早已化作孤魂野鬼了!」说着哈哈笑着向前几步,躬身神秘道:「隔墙为那康随解穴,是用上了我明教独门手法的,却不能让你知晓。那句' 安鸿劫杀曲端' ,无论情绪语气皆被他学了个十足,我心甚慰!」

安鸿闻言摇头道:「那夜庙中你被燕赛儿采补,若不是师弟杀了她救你,你已……」

史天非哈哈一笑,打断道:「你可记得燕赛儿喂我的丹药?那丹药便是助我紧锁真元,可尽意与她享受男欢女爱之用的!我助孟门良多,收些利息有何不可?若不是那愣小子捣乱,我定要将那淫娃干的服服帖帖!」

安鸿洒然一笑道:「真是难为你良苦用心!」再不理史天非,转对张浚厉声道:「我嫂嫂巧云有遗命,令孟门中人随我大哥抗金。你既是孟门中人,自当受孟门公主驱使,出力抗金。如今你手握兵马大权,却只是一味与菜魔合谋、引金人入蜀,竟不觉此乃违抗公主之令,犯下门规么?」

张浚微微一笑,负手悠然道:「公主?什么公主?史法王说你蠢笨,果不其然!老门主离世,我在孟门之中便是万人之上!那三个女娃娃懂得些什么?如今我张浚在大宋朝中官居高位,手中又有兵权,肯引金人、复蜀中为一国,已是念老门主昔日之德。真可得国,我张浚便是开国之君!若事有不谐,我自在大宋朝中高官厚禄,亦不失为明智之举。安公子放心,这援军还是要派的!」话到此处,忽猛地一拳打在站在自己身前、面色随己言数变的史天非背上。

史天非措不及防,幸好体内阳刚内力与张浚阴柔内力隐隐相克,虽伤却不重,忙回身运力,与张浚交手。安鸿在一旁见二人鹬蚌相争,忙自顾自修复受损经脉,可那边史天非功力本就在张浚之下,此时身上带伤,更加不是对手,不几合便被张浚击中心口,重伤呕血。史天非踉跄退了几步,终支撑不住身子,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微弱道:「我明教定不会放过你!」

张浚掸了掸身上尘土,指了指安鸿道:「明教一心引金人入中原,若是知我两面观望,才是定不会放过我!如今是他杀了你,我为你报仇,明教感激我还来不及。说不定,也会封我个法王做做!」言罢,一掌击在史天非天灵盖上。

安鸿见史天非天灵尽碎,命丧当场,但自查真气却只回复了两三成,伤损经脉依旧刺痛,不由暗暗心急。张浚打死史天非,转头对安鸿道:「安公子,请上路吧!」话音未落,双掌推出,一股柔凉掌力直逼安鸿而去。

安鸿不敢硬碰,强聚起仅余的一点内力,持剑使了个起落法,用扫诀将张浚掌力向旁侧墙上带去。掌风虽是无声,却将墙面击了个大坑,安鸿受掌力波及,变作滚地葫芦,躺倒在尘埃之中。

张浚见安鸿重伤之下仍接了自己全力一掌,看了看自己双手,叹道:「可惜!可惜!」举掌又要拍下。此时,屋外小刀似刚从晕厥中醒来,含混不清的大声喊道:「来人!来人!有刺客行刺张枢密!」中气充沛,远近皆闻。

张浚眉头一皱,迅疾挥掌打出,安鸿虽依旧运剑,心中却深知内力所余甚微,此掌避无可避,只聊尽人事而已。不料掌风尚未临身,一人自屋外飞身而人,将张浚扑倒在地,大叫道:「抓刺客!救枢密大人!快抓刺客!保护枢密大人!」

张浚正欲将安鸿格毙掌下,不料被来人扑的摔倒在地,已出的掌风亦被带的偏而未中。怒气中举掌欲拍来人,却见双目迷离的小刀把自己紧紧护在身下,犹高叫「保护枢密大人」不止。心中不忍责怪,只得将他推开,再寻安鸿。

安鸿见张浚重又站起,亦勉强起身举剑对峙。剑方提起,却见张浚矮身复倒,手脚并用挪向墙边,口中喊道:「速速救我!杀曲将军的贼子行刺本官!」话音未落,已有数名甲士从门口撞入,呼喝着举刀而来。安鸿内力虽十不存一,但轻身逃脱却不是难事。虚晃一招吓退最前的一个甲士,从来时的破窗处掠出,逃之夭夭。

安鸿在院中奔走,虽竭力避开,却无奈路途不熟,接连撞上了几队兵丁。厮杀之下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涌,难以支撑。好不容易越墙出了庄院,但街上巡察军士更密,待得了张浚被刺的消息,更是多了数倍。安鸿跃在屋顶,一路蛇行鼠蹿,本欲再回相对安全的秦记脂粉店去,可为了躲避搜寻兵士多有绕路、失却了方向,几经兜转后已是双腿发软、气力不加。伏在一小楼瓦面暗处稍作歇息,抬眼却又看见张浚庄院围墙。好一阵奔波,竟是绕了个大圈,又回到原处。

安鸿一阵苦笑,欲运功止住肺腑伤势,身子稍动,却被一个军将发现了形迹,大声指挥着士卒破门上楼来捉人。安鸿叹口气,使尽余力,如一只大鸟般横掠过街道,来在另一屋上。那军将爬到安鸿适才落脚之处,恨恨对一兵卒道:「去代我求见张枢密,就说刺客有轻功,队将夏来求调弓箭出武库,射杀刺客!快去!」兵卒尊令而去,安鸿在对面却是心道不好,只得在屋顶上向着街尾飞奔。待将夏来兵马远远抛开,又从另一边折返,直抵庄院墙外。虽是尽全力掠过高墙,却在半途便气力全无,直挺挺摔在墙内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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