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罪卒复命憾七笔 死水微澜月长天(1/2)

数月后,大散关外。

朔风卷着雪片于林中呼啸,山野间素裹银装,一片苍茫。和尚原战事方停,金兵残部与宋军追击兵马犹在四处拼杀。一队军士护送着两辆马车,正在山间路上艰难行进。

前面那辆马车内坐着两个女子,一个浓妆艳抹、丰乳纤腰、衣着裎露,风尘味颇重;另一个不施脂粉、淡扫蛾眉、天生丽质、清柔若水。风尘女拨了几下手中的琵琶,对清柔女道:「三公主,队伍已经出关,再行不远便是和尚原了。」见清柔女不语,又怜惜道:「天寒地冻,公主又何必同我们一起上路,吃这般苦楚呢?」

清柔女子正是柒柒,闻风尘女之言,笑而不语。那日离了安鸿,没多久便撞见追兵。她以死相胁,追兵只得返城复命。张浚见了她,不怒不急,换了批使女,依旧将她软禁在院中。只是小刀已丧,再也无人相助,真的失了自由。柒柒感敬小刀,更是思念安鸿,日日临窗呆坐,不觉雨季已过、秋去寒来。十几日前,张浚忽至,破天荒地让她远出,率四名先得月女子赏赐吴玠,为孟门安下眼线。柒柒虽是心疑,但想到此去可向吴玠打听安鸿消息,甚或与安鸿双宿双飞,喜不自胜,应承下来。此时知和尚原将近,一颗心早已飞到原上。

风尘女见她不答,以为她顾忌自己左使亲信的身份,遂不再问,独自转轴拨弦,和唱道:「烟杳渺,路弥漫,朔风垂地雪云散……」才唱了几句,行伍忽停,马车急止时柒柒毫无防备,险些跌倒。风尘女将她扶起,掀起车帘,不悦道:「什么事?险些跌了三公主,可是想吃板子了么?」她说话声音悦耳,虽然愠怒,却让军卒闻之魂销。

护送兵士虽做宋军装束,但俱为孟门中人。为首那人闻责惶恐,跑到车前拱手道:「三公主可安好?只因前方见了一片战场,不知是否安全。故此属下止住队伍,令人先去探查,却不想惊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风尘女还欲抢白几句,柒柒摇手止住,道:「不妨事,去吧。」又对风尘女道:「萌萌姐姐,我没事的。适才你唱的曲子颇为动听,是什么名字?」萌萌闻柒柒口中称呼颇为亲近,眉心微蹙,谦让了几句刚要回答,忽闻车外探查士卒回报道:「大哥,场中遍地死尸,狼藉不堪,只剩了一个活的,是宋人,不过也熬不得多久了!」

柒柒知安鸿赶回,便是要与金人厮杀,爱屋及乌之下,心内同情之心大起,起身揭帘道:「快赶过去看看,若是尚可救治,便救他一救。」为首人见公主有命,行礼应诺,带队向前。

队伍来在场间,柒柒在为首人陪同下穿过一片赤红的雪地,在垒叠尸堆旁见到一人。那人身上面上新伤旧创数不胜数,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又加肚肠流在体外,只让人觉得恐怖无比。柒柒见之大骇,惊叫出声。那人本已奄奄一息,此时被柒柒喊声一惊,回光返照,又清醒过来。抬眼见一宋军装束之人在身边不远,喜道:「兄弟,我怀中有一面令牌,可否烦劳你代我交给吴玠吴经略?」为首人不答,转头望柒柒,待她颔首,这才上前在那人怀中摸索。片刻,寻出一块木板,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刻着无数刀痕,已看不出令牌本来模样。那人喘息几口道:「见了吴经略,就说小安力竭。牌上犹差七命,来生再还。」呻吟了几声,又道:「若是兄弟能见到安鸿安公子,请代为……代为……」一语未尽,气绝而逝。

柒柒本是吓得心儿乱跳,抬手遮住了双眼在旁静听,忽闻安鸿名讳,顾不得害怕,几步来在陆小安身前,急切道:「你说的安鸿,现下可是在和尚原上么?」语出,见他已死,只得长叹一声,将那块令牌取过,回车催队速行。在车上手抚牌上刻痕,闻着上面难以掩盖的血腥气,暗暗自忖:「也不知此人与安郎是何关系?他既相托,说不得安郎就在和尚原上,也省却我四处寻他。」思及就要见到心上情郎,一时竟有些痴了。萌萌见她情状,知她心思,默默摇首喟叹。

车队行了大半天,终于赶在入夜之前上了原。吴玠听闻张浚特使到了,忙迎出帐外。见军士在后,五名女子在前,心底纳闷,却是不敢怠慢,将五女请进帐中。萌萌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吴玠. 吴玠看罢,面上阴晴不定,沉默了足有顿饭工夫,方如梦初醒般一拍大腿,将信投入火中烧了,抱拳对众女道:「吴玠一介武夫,能得枢密青眼,待以至亲至厚,实是三生休来的福德。」顿了顿,又问道:「不知哪位姑娘愿与吴玠携手白头?」

一纤瘦女子起身,也不出声,对着吴玠盈盈一拜。吴玠呵呵一笑,尚未及言语,柒柒已诧异道:「为何只选一人?」语出,见萌萌暗暗摇手,恐涉及门内秘辛,只得行了一礼转问道:「吴经略,不知安鸿公子是否在原上?」

吴玠摇摇头,盯住柒柒,不答反问道:「姑娘寻他有何事?」

柒柒暗自思量了一番,终于还是瞒下实情、取出袖中令牌道:「今日途中,队伍撞见一将死的士卒。那士卒托我将此令牌转交吴经略,称牌上犹差七命,待来生再还。又言,若是见到安公子,请代为……致谢。故此,见到吴经略,便有此一问。」

吴玠接过令牌,长长一叹道:「仍不失为一条好汉!」将眼瞥了瞥萌萌,又道:「安公子不在原上,我也有几月未听到他的消息了。若见了他,我代姑娘转达此意便是。」

柒柒闻言,怏怏不乐,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吴玠见她神色,也不多问,使人安排营帐,请五女歇息。五女才去,吴璘便闯进帐中,问道:「大哥,张枢密怎么遣了五个女子来做信使?说了些什么?」

吴玠长长一叹,正色道:「不要问了!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为了大宋,为我吴家,这兵权不能失!我来承担一切,将来定会留给你个清清白白!」

吴璘听的云里雾里,但见吴玠说的庄重严肃,不敢动问,只唯唯答应。吴玠拍了拍他肩膀,道:「万事有我,你不要想太多,努力杀敌便是!」顿了顿又道:「明日,张枢密遣来的女子便要上路去江南。你去曹武营中传令,命他带军护送,直到抵达岳飞岳统制处方可返回。适才有一女子探问安鸿消息,言语间虽是不尽不实,但眼中真情流露,想来定是安公子至为亲厚之人。你还是传曹武来见我,我亲自叮嘱他一番。我已负了安公子一次,这次定要保此女平安。不然,如何对得起他在天之灵!」

吴璘重重点头,应道:「我这就去传曹武!」言罢,转身离去。

萌萌来在歇宿的帐中,为柒柒倒上一杯热茶,看她轻啜慢饮,柔声道:「三公主,喝杯茶暖暖身,便歇息了吧。明日一早,咱们还得启程呢!」

柒柒闻言一怔,放下茶盏,问道:「临行时,左使……」

萌萌不待她问完,呵呵一笑,打断她道:「左使有言在先,若是吴玠不肯从命,便就近将其刺杀,连你一并刺死,只推给原上乱军。若吴玠俯首听命,便给你服下药性减半的魍魉涎,任你十天半月后死在路上,只推说舟车劳顿,不服水土。公主可听清了?」

柒柒大惊,知茶中定已下药,不知该作何言语,只怒视萌萌。萌萌被她盯得心怯,想起车中那一声姐姐,又添了分不忍,转头背身续道:「你只道可脱困出城,找寻那安鸿下落,茫然不知一切皆在左使算中。你随安鸿这一逃,让左使知你不服拘束,日夜难以安寝。他不过是不愿担上弑主之名罢了,不然早在你回城时便取了你性命!」顿了顿,又道:「那安鸿早已丧命于诸葛砦前,公主不用再生挂念了。」

柒柒闻言,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半响,泣下道:「我不相信!安郎一身武勇,谁能杀他?」

萌萌叹口气,悠悠道:「我本不该对你讲这件事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十数天后,你去了阴间,便知真假。若是找人索命,只去寻左使便是,我只是奉命行事,心中亦是不愿害你的。」言罢,盘腿调息,兼顾柒柒动静。柒柒一时悲戚,一时气苦;一时觉得安鸿定是未死,两人即将生死相隔,不由伤心欲绝;一时又觉得莫非真能阴间相聚,从而带了些欢喜。由是,一夜辗转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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