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胡同血案1(2/2)

院子里静悄悄的,无人答应,凤娥一路下楼一路“小狗日的”满口地骂。晚琴平时住的灶房边的小屋子里空荡荡的,凤娥探头一看,“哎呦”地叫出声:“妈妈,晚琴那小婊子跑啦——”

她哪儿去了呢?

内务部通饬各省劝禁缠足的檄文一而再地颁布,民间的缠足之风依然屡禁不止。凤娥有好脚爪,裹得巧巧一对小金莲儿,又会唱评剧,所以行情格外紧俏。晚琴是才买来的保定乡下丫头,十岁了还是一双天足。鸨儿下手狠,缠得晚琴抱着双脚嗬嗬地日夜啼哭,疼痛难耐的时节难要偷偷放开,所以她这脚总是也裹不成。

前些天凤娥亲自上手给她缠,一下子见了血,勉强套上了一双高低鞋,就凭这样一对伤着的小小脚,她能到哪儿去呢?

秋日里的天空蓝得坦坦荡荡,疏朗朗挂三根淡云,好比被一只猫在上面挠了一爪子,带一种难以言喻的悠闲爽气。晚琴手里提着鸨儿吩咐买的兰花烟,在大街上走着,眼泡肿成两只核桃,路也走不稳当,一拐一拐的,鞋尖上的大红绒线球也跟着摇曳。

鸨儿打细算,凤娥出手却阔,晚琴手里从没拿过这样的大钱,寻思着买好了桂花油还还价,买副便宜针线,余下来可以私置两根红头板。

道路两旁有卖印着梅花的硬面饽饽、鸡丝面,还有小孩子玩的玻璃咯嘣、莫奈何,有吆喝:“货郎送货到门庭,五丝线玻璃镜,玉镯银簪货色真哎货!色!真!”的挑担货郎,也有看西洋镜的推车。

晚琴挑花了眼,咬着指头笑,黄焦焦的脸儿上直放光,可怜又可人。

京城里头除了东郊民巷几条马路铺了沥青,其余的全都用黄土垫道,向来是无风三尺土、下雨一街泥。恰逢五城兵马司的清道夫每天上午用净水泼街,洒得又匀又密,水珠子在太阳底下一照,五光十色。行人走在街上清清爽爽,鞋底一星儿土也不沾。

晚琴头发油光整齐、服帖两鬓,长夹袄下的裤筒短了,扭扭捏捏露两截足踝,打扮得实在水秀轻浮。正经人家的女儿一向不到南城,清道夫见了她,都忍不住狎弄,手腕一斜,有意泼湿她的衣衫。晚琴小步子急急地往回走,脚下不留神,反而跌了一大跤。

鸨儿正急得满院子寻人,刚出了胡同口就瞧见晚琴泥猴儿似的跌跌撞撞地跑来,拽住她瘦伶伶的细胳膊一路拖到房中,盐水浸过的柳条劈头盖脸地抽下来,抽一下就是一道血印子。那鸨儿厉声喝道:“这贱蹄子!妈妈养着你,不是让你乱跑的!”

鸨儿眼中无非蝇头一个利字,看在女儿们能挣钱的份儿上,对姑娘们都客气。不过这是明面上的,晚琴是养着的小雏儿,反倒让她花许多钱钞进去,平日里无缘无故便也有几顿好打。

晚琴抽噎着哭道:“我去帮妈妈买烟,哪里敢乱跑?”鸨儿下烟,脸色这才缓上一缓,她打开包裹,见里头的烟丝潮潮的,冷笑一声:“五十文就买这么些破烂儿?小蹄子手脚不干不净,妈妈全看在眼里!你又偷藏多少铜元?”

晚琴委屈道:“我就是在前门大街买的,一厘也不少!”

鸨儿并非不信她是跌跤弄潮了烟丝,只是晚琴被买下不过数月,还没有养熟。鸨儿有意立威,把她打得死去活来,头发都扯下几缕,又拿一只烧红的火钳探在晚琴颈子边,张牙舞爪的。晚琴感到一股滚烫的热浪直逼脸颊,鼻尖已经嗅到头发焦糊的味道,骇得哇哇大哭,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凤娥见此,急忙搀扶鸨儿到一旁坐下,温声笑道:“妈妈消消气儿,我去给您端杯穿心莲泡的茶吃。犯了什么错,饿她几天就是了,何必呢?”

鸨儿看晚琴面如白蜡、惨戚戚地伏在地上,不禁后悔不迭地叫道:“这十块钱买来的,可别傻了,白白折了大洋。”

凤娥用凉水给晚琴拍拍脸,掐了人中,又撕开衣衫仔细端详,从晚琴小襟的暗袋中找到了一枚小小的纸包,从缝里一瞧,正是自己要的红花。她安下心来,脸上露了笑:“瞧这模样嘿,谁当初还没挨过这两下子!”

鸨儿道:“好孩子,你说的是!你调理她几天,就给她点大蜡烛,让她去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