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鳞_分节阅读_2(1/2)

身陷囹圄依旧注重外表,心态倒不错。夷波咽下恐惧艰难地打量它,它为了让她看清,探下身子左右晃动脑袋,还把牙龇了出来。

它这一顿搔首弄姿不要紧,搅起了水底层层波涛,夷波定不住身,被水流卷出去几丈远,结结实实摔在了崖脚上。

龙忽然发现眼前人不见了,大发雷霆,“鲛人哪里去了?”

夷波艰难地爬回来,擦了擦淌血的嘴角,把能想到的溢美之词都搬了出来,“好看,玉树临风……天怒人怨,海水倒灌。”复献媚地笑了笑,加重语气,“好看。”

不管是神是魔,对这种直白得没底线的夸赞都毫无招架之力。夷波词汇简单,但龙却听明白了,霎时摇头摆尾,得意非常,“你想不想追随本座?本座是南海之主,不过一时不察龙困浅滩……那个那个,待本座出关,即提拔阿鲛为本座护法,本座可以带你到处遨游,让你风光无限,你看怎么样?”

夷波疑惑地望着它,觉得这龙真古怪。说自己是南海之主,海主不是守城龙君吗?实在很难把落魄的它和风光无限的海主联系在一起。难道它以为她没见过九川大神吗?可见它在吹牛,有意骗她。

她不敢触怒它,委婉地表示,“小鲛……不会说话。”

苍龙凝眉看她,“不会正好,省得聒噪。”

夷波一惊,忙又赔笑,“小鲛没腿。”

龙鄙夷地调开了视线,“想要腿还不简单,拿刀剖开就行了。”见她惊得目瞪口呆,它高兴起来,哈哈大笑,“本座饿了,找吃的来。不得走远,待本座允许才能离开。”

夷波诺诺应了,感到任务颇为艰巨,这么大一条龙,得找多少吃的才能喂饱它啊!她慢吞吞在沟底游走,捉了几只海参,捡了几枚牡蛎。摊到苍龙面前时有些羞惭,这里鱼虾罕至,只有请它包涵了。

她坐在台基上,找块趁手的石头把海参剖开,清理掉内脏往上一抛,抛进龙大张的嘴巴里。那龙大概太久没找到说话的人了,有点絮叨:“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本座会被锁在这里。”

夷波点点头,的确纳罕。

它倒不说了,等着她敲开牡蛎,然后大嘴一张吞下去,半天才唔了声,“其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就是一次施雨弄错了方向,害得东陆颗粒无……”想了想,怕失了颜面又补充,“本座是龙,一身正气,做错了事就应该负责任。了不起关上百八十年,赎清了罪过,出去又是一条好汉。”

倒是个有担当的龙,不过看它浑身苔藓丛生,境遇显然比说的尴尬。夷波也不多言,砸开最后一个牡蛎喂它,它尾端轻轻一扫,带起一股腥甜,似乎有血的味道。夷波嗅了嗅,循味查看,见那缠绕的身躯之下有一足踩在铁环上,脚趾和柱子之间的皮蹭破了,伤口已经化脓腐烂。

原来气势汹汹背后有这么凄惨的一面,鲛人慈悲,顿时觉得它不那么可憎了,反倒很可怜。龙生来有灵力,闲居四海,能驾风雨,如今被囚禁了,有种英雄末路的悲凉感。她这才发现锁链捆得很有技巧,不太紧,但柱子底端刀刃林立,它只有盘紧身躯找到着力点才不至于落下去。上百年不得松懈,这是何等的煎熬?

她游过去,叼着指尖嗫嚅:“龙君受伤了。”

它愣了下,轻描淡写:“小伤而已,何值一提。”

龙都是好面子的,夷波懂得。她没有说话,退到一旁,开始扑捉深海中的流光。鲛人有种特殊的能力,别人眼里捉摸不定的一线亮,在她们指尖可以化作实形,纵横交错编出经纬,然后以手为机杼,织水成绡纱。

龙沉默下来,对她的做法感到意外。鲛女是南海之外最美丽的生命,她们神秘莫测,媚骨天成。说是人,长着鱼尾;说是鱼,却又有人一样的情感和思维。以前见得多了,习以为常不觉得稀奇,但这个情况下有鲛女织绡,实在略感吊诡。

它歪着脑袋问她,“你这是干什么?”

夷波用手比划了两下,对方茫茫然,她也解释不了。

鲛人的语言天赋不高,他们通过或长或短的音波传递消息,一度有人以为他们是哑巴。但既然会唱歌,又怎么可能哑。诸界之中人语是官话,他们只是不通人语罢了。不过当初找寻龙君的时候潜进云梦泽,遇上贵胄五湖夜宴,她和阿螺躲在水榭底下偷听,多少学过几句,然而要流利交谈,显然还欠缺。

她织绡织得很快,鲛绡是千金难买的东西,那么奇异,仅靠光和水,就能织出白如霜的柔软织物,人要拿它做成衣裳,可以避水。她织绡是为了替它包扎,可就是“包扎”两个字,让她纠结了半天难以表达。

水族离不开水,但要是身上有伤口,长期浸泡在海水里也会坏事的。既然鲛绡入水不濡,用来切断皮肉和水的接触正合适。她仔细衡量,那么粗的腿,包上两圈不知要多长。

龙是极聪明的,大概察觉了她的用意,既感动,又有些伤感。它一爪托腮,转头眺望远方,想当初叱咤风云何等的猖狂,现在呢,只有一个小小鲛女陪在身边,可悲可叹。

夷波潜心编织,瑰绮的光在指尖盘旋,转腾起落间拢、压实,成品漾漾铺展开,涤荡成云雾。织了很久回头一顾,那庞大的身躯不知什么时候缩小了,奇怪的是那根玄铁的柱子,竟也跟随它的身形变成了普通大小。

她讶然停下,龙倒驴不倒架子,昂着脑袋趾高气扬,“你快看,本座可大可小,是不是神通广大?连牵制本座的枷锁都不是凡品,可见本座的厉害。你认识这神珍吗?本座只要念起,它就随形幻化,果然好宝贝。”看那傻鲛大眼无神,想来还是不太明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它十分耐心地告诉她,“上古神人留下两件宝贝,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这铁柱子就是紫金梁。当初大禹治水,拿它勘测江海深浅,功成之后为防止天地相合,把这神珍立在海底。世人有句话,说好马配好鞍,本座神通盖世无双,不用神珍,根本镇不住本座。”它说得口沫横飞,可是鲛女一点感同身受的意思都没有,它有点不耐烦了,扭身说算了,“鲛人只知道潜织哭鼻子,神界这么高端的法器你根本不懂。”

夷波笑了笑,起身整理绡纱,牵着一端游过来,依旧不敢靠近,在距离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怯懦地指了指,“伤口……”

龙没有搭理她,把脸别开,龙髯随波千回百转,就像它的心思一样。

她壮胆过去,一面觑眼盯着它。刚才那些海参牡蛎肯定填不饱肚子,她离得远它没办法,一旦靠近了,万一兴起把她吃了怎么办?

手里勒紧鲛绡,她提心吊胆触了触它的后爪。伤口周围的龙鳞已经磨得不见了,破损的地方腐肉发白,得清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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