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玉】 第三十六章 午后(2/2)

南宫星侧头轻声问道:“掌事,此前几位公子不就已经碰头了么?”

唐远明压着声音回道:“那时四公子就没有出席。反倒是三公子拖着病躯来

了。”

南宫星正好奇武瑾这是葫芦里卖什么药,门外就传来侍卫一声浑厚报名:

“四公子到!”

在无数目光中,那个过往总是缠绵病榻看上去虚弱不堪的四公子武瑾,竟罕

见地用双腿走了进来。

没有其他侍卫跟着,仅有轻罗在旁细心搀扶。大概是为了方便行动,她今日

没穿着繁复华丽的宫装,而是丫鬟一样套着干练短打,连发饰都只剩下几支簪子

别在髻上。

“二哥,我身子不适,来得迟了,还请不要见怪。”武瑾作了个揖,侧目一

望,径直走到南宫星身边空座坐下,微笑道,“小星,叨扰。”

“公子请便。”南宫星忙拱手应道。

轻罗纤腰一拧,站在武瑾身侧,双臂收在腹前,挡在了唐门众人与武瑾之间。

武平清清嗓子,周围登时安静下来。他望向武瑾,沉声道:“州同,这里有

你的位子。”

武瑾微笑道:“可我还是觉得,坐在这边舒服一些。请二哥见谅。”

武平略一颔首,不再纠缠,朗声道:“既已到齐,便言归正传吧。”

唐远书淡淡应道:“好,就请公子开始吧。”

武平开口,先缓缓将唐远秋之死陈述了一遍。期间唐门众人均面色yīn沉,但

并未有谁鼓噪妄动,都只是神情凝重盯着对面。

“这桩案子已经查明与王府此次调集的兵勇有关,”讲完之后,武平喝了口

茶,语速陡然快了几分,“让江湖杀手混进王府亲随之中,是我们几位兄弟的失

职,兹事体大,不得一带而过。”

武烈一跷腿脚,在旁大声道:“那他唐远图就能将罗捕头打伤泄愤了?”

三公子武达瞥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急什么,事情要一件件来,我这

个险些中毒没命的还没开口催呢。”

“三哥你jīng神挺好,看着不像中了什么猛毒,该不会是你偷懒想要休息,随

便找了个由头吧?”

“老五,你当这里是王府,处处有人纵容你么?”

武平抬起手,沉声道:“你们两个闭嘴,不要扰乱了正事。”

他冷冷扫视,接着道:“当前最要紧的,是查清楚到底那些杀手到底如何混

进了王府的队伍。”

武瑾微微一笑,将头斜斜枕在轻罗腰侧,道:“二哥既然连人都已经杀了,

想必已经查出结果了吧。”

武平摇了摇头,“你不必暗讽,那七人治军不力,营垒失察,其罪当诛,但

他们都在王府效命多年,宁死不肯交代,那么这个背后主谋,绝不可能是外人。”

他双眼一瞪,在桌上拍了一掌,“甚至可以说,就在咱们几个兄弟之中!”

武瑾微笑不改,道:“二哥果然刚正,连自己也摆进来了。”

武烈冷笑道:“兄弟四个都有能力,自然也就都有嫌疑,他还想借着管事的

机会先把自己择出去?做梦。”

武达悠然道:“老五倒还会说几句人话。”

南宫星觉得一阵头痛,眼下这情形,分明二公子已经将兄弟之间的矛盾脓包

一样挑破,除了姗姗来迟的武瑾,剩下三个显然已经彼此撂了战书。

这种庙堂高墙里的刀光剑影,恰恰正是南宫星最不愿沾染的大麻烦。

唐门也这么想。

唐远书沉声道:“诸位公子,还请少些无益口舌之争,今日揪出罪魁祸首,

才算给我们唐门有个交代。此非儿戏。”

他最后一句说得极慢,近乎一字一顿。最后一字出口,身后同门一齐抬起右

臂,横在xiōng前,掌中紧握的,正是那夺命弹指之间的yīn阳透骨钉。

yīn阳透骨钉成对使用方显威力,那是唐家的独门暗器,他们自然不会用错。

此刻都只露出一支在外,其实反而更有威慑。

看不见的暗器,往往比看得见的要可怕得多。

武达的脸色更加苍白,深吸口气,不再说话。

武烈仍冷笑道:“本公子高兴斗嘴,叫我一声不吭,万一天大的黑锅压上来,

我指望谁?你们唐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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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嘴上这么嚷嚷,说完之后,还是瞄向武平,等二哥开口。

“王府家将,上下一心,忠诚不二。”武平重又放缓语速,道,“既然如此,

这七个家将最有可能被谁指使,谁的嫌疑自然就最大。”

武烈哈哈一笑,不屑道:“二哥可真会说笑,你方才说有两个和我关系甚密,

那你倒是说说,若你下个令,他们两个能为了跟我喝过花酒而置之不理么?这次

出来,咱们兄弟以你为长,王府诸人受你节制调动,这七个被灭口的蠢货不管和

谁交往

甚密,最该听的,就是二哥你的命令吧?嫌疑最大的,还能有谁?”

武达幸灾乐祸似的一转头,道:“老五来趟唐门,脑子开窍了,这地方风水

可真硬,榆木都能捅个洞。”

“哈哈,驴都会讽刺人了,我开个窍有什么奇怪?”

武平这次并未出言阻止,而是静静等他俩你一言我一语斗了几句,说到自觉

没趣停下来,才继续道:“说来倒也奇怪,这七个家将,平素任职不同,往来甚

少,此前御下极严,个个都是值得提拔的人才,偏偏这次,不约而同,让手下人

里混进了江湖杀手,若说背后没人指使,只怕无人肯信。”

武烈见挑拨无效,冷哼一声,这次没再多嘴。

武瑾微笑道:“愿闻二哥教诲。”

“那七人,有一个共通之处。”武平望向武瑾,缓缓道,“他们,均是现王

妃母家带来的<img src=&“/toimg/data/di.png&“ />系护卫,累功升迁而成的家将。”

关于镇南王如今这位续弦王妃,西南各州消息灵通些的人大都有所耳闻。她

并非中原主族,乃是朝廷颁布蛮夷清逐严令之后少有的外民贵胄之一。

西南边陲蛮荒之地部族众多,环境崎岖险要,蛇虫虎豹瘴气毒潭随处可见,

饶是镇南王勇武彪悍,也难将此地彻底收服。

而现王妃,便是西南百部共主的小女儿。镇南王续弦迎娶之时,朝中便有笑

谈,说他英武一生,为朝廷鞠躬尽瘁,不惜娶了个“扫坛蛮王”的闺女。

不过婚礼之后,有王妃花容月貌绝色容姿的传言广为散布,嘲弄之声也就大

都跟着转成了艳羡。

从四公子武瑾与其他几位兄弟相貌的档次差距上,倒是不难管中窥豹,得见

此位王妃的惊世仙容。

王爷亲自镇守滇州,结亲之后,百部归心,诸夷称臣,陪嫁之中,自然少不

得王妃的母家亲信,据说当时王府内院外常驻亲兵不过八百,王妃随嫁的护卫便

有六百之多。

也难怪当时会有流言传出,说王妃嫁来是为了替死去的亲族报仇,洞房花烛

夜便要将王爷刺杀在红鸾帐中。

直到武瑾怀胎十月出生,镇南王特地上表广布天下,这些流言蜚语才算渐渐

平息。

此时,此地,武平突然指出涉案嫌疑的七名家将均是当年王妃的陪嫁护卫,

意欲何指,显而易见。

武瑾微微一笑,淡淡道:“那么,二哥,敢问这七位家将此次过来,听的是

何人调遣,哪位号令啊?”

武烈大笑道:“对哦,四哥平时都不在王府,那两个跟我喝过酒的,也没怎

么把他放在眼里诶。二哥,他们到底听谁的?”

武达咳嗽两声,道:“平时听谁的,未必到了大事上一样会听谁的。说句不

好听的,要是二哥跟老四同时发病咣当躺在地上,老五,你说那七个会先救谁?”

武瑾微笑道:“那自然是要救二哥。我一介病夫,难有后嗣,远离王府多年,

不过是个耗钱耗粮的废人,只要以大局为重,略有些长远眼光,自当尽心尽力先

把二哥救活。毕竟……大哥已经不在了。”

南宫星听得满心烦躁,暗想比起这些王公贵胄,反倒是江湖上的莽汉可爱得

多,一言不合掀桌子打一架,当真爽利。

轻罗似乎有些按捺不住,在旁冷冷道:“说来说去,尽是些推测,除了七个

死人,就没什么实证?头砍得这么利索,该不会没凭没据,就为一个死无对证吧?”

武瑾拍了拍她的胯侧,柔声道:“轻罗,不得无礼,二哥既然能招来这么多

人,想必心里有数。”

南宫星扭脸看向武平,颇为好奇他手上到底有什么证据,才会在这种场合和

武瑾公开翻脸。

不料武平竟展颜一笑,朗声道:“四弟问心无愧,那当然再好不过,如今唐

家堡中危机四伏,我一直担心咱们兄弟阋墙,叫人渔翁得利。这七人背后包藏的

嫁祸之心,不可不防。”

说罢,他话锋一转,道:“幕后主使往往藏匿很深,暂且搁下,留待文曲抓

住之后,一并追究就是。门主,咱们此刻,就来说说罗傲与唐远图的事吧。”

唐远书一拱手,沉声道:“此事我已表过态,远秋之死,必定与公门有关,

冯破冯大人当初拿走的资料,是唯一可以让人如此布局伏击远秋的依据,我们自

然要找罗大人讨个公道。可这位捕头好大的官威,言语之间诸多不敬,我兄弟没

有用上大搜魂针,已经是天大的容忍。二公子如果不信,可以自己问问罗傲。”

话音未落,他右足前伸,在担架侧面轻轻一碰。

那担架立刻平平滑开丈余,落在了厅堂当中的空地上。而躺在上面的罗傲几

乎没受什么颠簸,可见真气jīng纯,运力巧妙。

“罗傲,可有此事?”

罗傲面上刀疤暗放红光,血色流淌,嘶声道:“一派胡言,血口喷人,唐门

高手起居注解的资料的确在我手上,但我忙于办案,夙兴夜寐,敬畏弗懈,这种

东西又没随身装着。杀手改头换面混进衙役府兵之中,偷看一眼又有何难?我就

算为了破相一刀心中不悦,起了杀心,难道还会蠢到在这种当口布局动手,惹火

上身?你们这些姓唐的,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唐远书淡淡道:“不是你,也一定是你身边的人,远图请你帮忙查一下,很

过分么?你为此出言不逊,接连挑衅,一改之前冷静自持的模样,又是为何啊?”

唐远明也跟着沉声道:“罗大人,当时在场的人并不少,你口呼受伤的时候,

远图真的出手了么?”

公门群捕登时鼓噪起来,纷纷高呼起来。

“你什么意思!我们罗头儿存心嫁祸你们不成?”

“明明是你们家人恼羞成怒!反咬一口,好不要脸!”

“唐门目无法纪到这种地步,朝廷一定得有个说法!”

等呼声渐息,罗傲才躺在那缓缓道:“那暗器是二公子的随行医生亲手取出,

是最可靠的证物,我们衙门里的好手也会带暗器,但顶多是些飞蝗石、袖箭之类,

这种毒针,和你们唐家的暗器一核对,自然就知道是不是我栽赃嫁祸。”

唐远书眼中寒光一闪,冷冷道:“你在唐门调查多日,往来进出皆有特权,

弄几支毒针又有何难。”

唐远图一挺脖子,怒道:“老子的确是出手了,可那毒针,绝不是我放的。

老子玩了几十年暗器,射哪个龟儿子,还从来没不认过!”

“lún不到你这凶手狡辩!闭嘴!”旁边一个捕快怒气冲冲一掌拍在唐远图肩

后,大声骂道。

呼的一声,轻罗娇躯一晃,已如鬼魅般穿过堂中,飞身到了那捕快面前,旋

即只听啪啪啪啪四声脆响,众人还未看清有何动作,她就已回到武瑾旁边,仿佛

从没离开过一样。

而那捕快,已经肿着脸倒在了地上。

武瑾面色微沉,缓缓道:“案情未明,何来凶手一说?不准自辩,是要屈打

成招么?”

南宫星目光闪动,瞥见唐远明将双臂放了下去,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心道一

声好险,若是轻罗动作慢上一霎,只怕那捕快,已经成了一具焦黑发臭的毒尸。

不管是多少年的武林世家,骨子里,仍流淌着江湖草莽的凶性。

明眼人都看得出唐门群雄已经是一触即发的状况,武平yīn着脸道:“也就是

说,罗傲拿出的证物,唐门不认?”

唐远书淡淡道:“远图做事,从来敢做敢当,莫说是杀一个捕头,就是脑子

发昏去刺杀了王爷,也绝不会不认。他打伤罗傲,这是事实,但他没有发那一针,

也一定是事实。此针干系到混战源头,还请二公子查明来路,免得被jiān人利用,

借刀杀人。”

武平沉吟片刻,道:“可医生说了,针上的毒是新喂的,针可以早偷,毒,

难道也可以现淬么?”

唐远明一声冷笑,在旁道:“如此反而漏了破绽,我们几位管事的,这些天

忙得日以继夜寝食难安,身上带的暗器,十天半个月不曾换过新毒,说是新喂的,

那恰恰证明了远图的清白。而且,三山练毒堂每份药物出入均有记录,三公子中

毒之后,门主已经秘密下令封了各种药材取用,连远秋要配个治内伤的方子,都

得亲自离开后山跑一趟,二公子,这毒针,的确是个好证物。”

武平看向罗傲,沉声道:“罗傲,这毒针,到底是谁打到你身上的?”

罗傲面色苍白,口吻却依然没有动摇半分,“秉公子,我眼见唐远图怒不可

遏出手,寒光一闪针便到了我的身上,不是他,还能是谁?”

武瑾在旁问道:“罗傲,方才的另一个疑问,你还没有回答呢。过往你这人

是以铁石心肠,冷静镇定扬名公门的,为何唐远图过去找你,你会一反常态咄咄

bī人呢?”

罗傲抬起左手,指尖轻触着面上刀疤,冷冷道:“四公子,我不喜欢江湖人,

公门皆知。时值深夜,我好不容易得空歇息,唐远图却忽然杀上门来,坚称我是

谋杀唐远秋的凶手,要我给个交代。我与他理论,他拿不出凭据,又将矛头引向

我身边心腹手下。四公子,我在唐门地界上已经足够忍耐,换了其他地方,脸上

这一刀我绝不肯割。难道,我要让唐门骑在衙门的头上么!”

南宫星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无数种查探真相的法子里,就数将人召集到一

起对质最为没用。唐家堡这次发生的案情,涉及的范围之广,牵扯的人物之要紧,

前所未有。能来参与此事的,上到yīn谋主使,下到杀手死士,哪个会心防脆弱到

对质就会被揭穿的程度。

莫说是四个王府公子齐聚一堂,就是护世四天王显圣下凡,不发神威看穿人

心,怕是也一样找不出真相。

霍瑶瑶在后面听也听不懂,走又不敢走,东张西望一会儿觉得没趣,咕哝道

:“主子,瞧他们吵得热闹,怎么不说用乱心灯来审审啊?缴获了一大堆,不用

也是浪费。”

这话说得虽轻,可唐远明和武瑾离得较近,都听得清清楚楚。

武瑾拍了拍轻罗手背,提高声音道:“说得有理,既然各执己见,为何不把

缴获自文曲的乱心灯拿来,将关键人物,和那几个丫鬟一样当众审审呢。”

唐远书当即接口道:“好,我愿让远图受乱心灯审讯。以证清白。”

罗傲冷冷道:“八尾狐狸霍瑶瑶这样的角色,你们江湖人肯当宝,却不能拿

来羞辱我。乱心灯后诸多言语,到底是不是真话,不过是她一面之词。此间再无

他人懂得这种手段,谁知道她有没有在其中捣鬼?”

他扭头看向南宫星,“你将案情关键交给这种坑蒙拐骗为生的女子,真是贻

笑大方。六个必定有文曲线索的人犯交给你,你最后可审出了什么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