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章(1/2)

翠翠畏手畏脚地绕开正堂,想从偏门溜回房间里头,只是才进了家门,就远远瞧见了王氏坐在堂里,旁边坐着的,还有那个昨天才病倒了的宁大军。

“你还晓得回来?”宁大军眯着眼手里捧着个紫砂壶,优哉游哉地靠在椅背,椅背上还垫了长麂子皮,天热得厉害,翠翠见着麂皮都觉着热,她这个老父亲反倒没甚感觉,还享受的很。

翠翠偷偷窥了宁大军一眼,看上去脸色还算不错,她大抵猜到了定是那冯万贯下午跑到家里告状来了,草包就算了,他还无耻。“爹。”她低声叫了句,又微微转过头,“二娘。”称呼着旁边着红小袄蓝马面的女人。

宁大军见到宁翠翠少有乖顺的模样,就料定了王氏说的话定是真得,故作严肃地咳嗽了两声,“翠翠啊,你今儿个又见到万贯啦?”说罢,仰头砸了口茶,发出声响来。

“是。”果不其然,与宁翠翠猜想的一样,冯万贯那人出了吃喝嫖赌样样通,最擅长的就是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翠翠强硬地抬起头,“他下午在茶棚里要强家里头的生意,我不过给了他点小小教训罢了。”

一口茶卡在喉咙里头,“竟有此事?”宁大军听到翠翠这话,一把将紫砂壶拍在桌上,鼻子下头的两撮小胡子气得飞起来,还未发作,王氏的手却压在他捏着茶壶的手上。

王氏是宁大军的填房,年轻的时候生得有几分姿色,嫁给了村头的农户,每两年那农户从军去了,再没了音讯,在人撮合之下,王氏就嫁了过来。那时翠翠的母亲撒手人寰,留下年幼的翠翠和襁褓中的一对龙凤胎。王氏长得水灵,说话伶俐,讨人喜欢,尽管嫁过人还有个儿子,族里的人也没多说什么,任由王氏带着儿子也进了门。“翠翠啊,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王氏在宁大军面前向来是副温柔情态,也难怪讨得人喜欢,“你是万贯未过门的媳妇儿,将来是要进她冯家的,就算他的做法再如何不妥,你也不能让万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了架子啊。老爷,你说我说得可在理?”

宁大军听着王氏的话倒也没了想法,“这……”他方打算说什么,却受了王氏一记眼色,脸顿时就冷下来对着翠翠,“翠翠!你听听你二娘说得话,爹让你平时多跟你二娘学学,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还是说天天放你在外面,野了性子,连自己是个女儿家都忘了不成?!”

“爹,翠翠没忘。”宁翠翠站在堂里,身上还沾着摔跟头时候弄得土渣子,确实不太有女儿家的样子,尤其是跟妹妹莲秀站在一块儿的时候,她就更加显得粗陋了些,女工做得不如莲秀,也就比莲秀多认识些字,到了宁大军嘴里反成了“女子无才便是德”。

又被训斥了半柱香的功夫,宁大军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便搂着王氏回了房里,临走前头还不忘罚着翠翠将家规抄个一百遍,宁翠翠站在院里,抬头看见弯弯的月亮,这样的日子她早已习惯了,以前年幼的时候王氏就想着法的折腾她,辛亏她机警,不然现在的自己早就不知道在哪儿吃土喝风了。

“阿姊,阿姊。”宁远从抓着张纸从屋里跑出来,宁远是翠翠的一母所生的弟弟,只不过翠翠的亲娘生下宁远两个月就去了,时间过得也快,宁远也到了识字的年纪,只不过这几年宁远跟在王氏房里,翠翠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头,却又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

翠翠俯身将手搭在宁远脑袋上,浓密的头发又细又软,红扑的脸蛋上还漾着笑意,王氏也生了个儿子,小宁远半岁,家中的两个男孩都在王氏房里,翠翠在外头的时候也常担心王氏会因为宁远年幼给宁远使心眼,总得小心提防着。“宁远,来,告诉阿姊,今日学了什么啊?”

“下午的时候照着书上抄了诗,还学了弟子规。”大抵是每日见着阿姊的时间少之又少,宁远亲昵地黏着翠翠,光溜溜的脑门在翠翠的裙角上蹭了又蹭,“致仕下个月初五就要去城里的学堂念书了,他下午还抄了四书,还笑我不识四书上的字!”

岂有此理!翠翠早就猜到王氏没安什么好心思,致仕比宁远小了半岁,结果前年就已经抄了古诗三百首,可宁远呢?宁远到如今才初初了解弟子规,没想到王氏得寸进尺还想把自己的亲儿子送到城里去读书,翠翠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宁远,阿姊知道了,你是不是也想去堂里读书?”翠翠顺顺了宁远头上软软的碎发,言语温和。

“阿姊,我……”宁远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一眨,似乎又想到什么,说到嘴边的话又了回去,想到白日里头王氏对自己的话,王氏说自己要是进了堂里念书,家里就没钱给阿姊置办嫁妆了,到时阿姊就成了嫁不出的老姑娘,走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想到这里,宁远抬起头,松开抓着翠翠的手,“阿姊,我不想去堂里念书,在家里陪着阿爹和二娘就好了。”

第二日天乍晓翠翠便起了身,她昨日应了几个短工去库里搬药材,城里来的人定金都付了,今天傍晚就会来取货,这些活计说起来容易,可是一样一样都做仔细了委实磨人,从药材的账目到短工的工钱都落在翠翠肩上,单单是算账就得忙到半夜。

翠翠带着福生到村头的时候,冯万贯已然站在那里等着,他换了前日那身公鸡样的衣裳,今天的打扮倒和绿孔雀有得一拼,猥琐的眼中放出狠厉地光来,死死盯着宁翠翠,不停地拨弄起拇指上的扳指盘算着什么。“宁翠翠!”

冯万贯就是翠翠命里的晦气,昨日跑到家里告状,还得王氏手里又有了自己的把柄,现下日头才刚上来,他怎地又来了?“干什么,冯万贯我告诉你,你最好把你那点心思一,有这闲工夫我们村头呆着,不如回去让你家冯老爷找个先生教你做做算数,多写几个大字。”翠翠冲冯万贯瞪了一眼,扭头就向前走去。

宁翠翠竟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冯万贯气得头上冒烟,三番五次地羞辱自己也就算了,还嘲讽自己不会读书写字,若不是看在她家里的几个臭钱,他冯万贯哪有眼多看宁翠翠一眼!“你给老子回来!”冯万贯敲了敲嘴里的那颗金牙,上前一把将宁翠翠拽回来!“你给老子好好看看,这是什么!”他摊开掌心,小玉坠子躺在里头,还缺了一角。

是宁远的坠子!宁翠翠再熟悉不过,宁远属兔,生下来以后就带着小兔子,从来都不离身,小时候摔在地上,小兔子少了只耳朵,所以这坠子定是宁远的不会有错,莫不是冯万贯这畜生将气撒在了宁远身上?翠翠火上心头,遏住冯万贯的手腕,声音一冷,“你哪里来的坠子!”

“哪里来的?”冯万贯不可一世地笑起来,目中无人,“自然是从他主人身上摘下来的!”他将坠子狠狠摔在地上,玉坠子霎时碎成了渣子飞溅开来,“现在知道老子的厉害了么?你还敢侮辱老子吗?我告诉你,宁翠翠,你以后再不识相些,小心和这坠子一样的下场!”

翠翠比冯万贯矮了半个头,得知自己的弟弟落在冯万贯手里,一时之间不知是急是怒,只想着把眼前的畜生千刀万剐,竟会迁怒到孩子身上,简直就是人面兽心,连禽兽都不如,“宁远他在哪儿?!”她此时的模样甚是可怕,连冯万贯都心生了几分恐惧。“我告诉你,这余家村是我余家的地盘,不是你冯家的,若是宁远有个三长两短,我保准你没腿走回去!”

冯万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却绊倒了地上的难南瓜藤子一屁股摔在地上,宁翠翠的样子倒真不像是在威胁恐吓,为非作歹惯了的冯万贯也有些怕了,摸了摸摔痛的屁股,昂着头瞪着眼,气势却早已磨灭了不少,“在……在……”玉坠子是余家王氏给他的,他哪里认识宁远,可王氏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把坠子的事情让宁翠翠晓得,情急之下,他只得信口胡诌起来,“在,在山上,我将他骗到山上去了……你,你快去找他,不然天晚了,我也说不准……!”只能先把宁翠翠支开,他再赶紧溜回家去。

“混账东西!”宁翠翠抬腿朝着冯万贯就是一脚,抬头望着冯万贯伸手指着的山,山虽不高,却荒得很,除了进山打猎的猎户,村民们平日几乎都不敢进山,据闻啊,这山里头的猛兽实在是厉害,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哪敢为了几株草药几颗山果就贸然进去?

想到宁远,翠翠无暇搭理地上的冯万贯,福生又不知跑去哪里,她本想回家里看一趟,一面冯万贯又在空口白话,只是村头到余家路途甚远,要是宁远真被骗到山里头,到时候再去找人可就真的来不及了,思来想去,翠翠三言两语交代给短工们相关事宜便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山里头。

冯万贯惊魂未定地瘫坐在地上,宁翠翠的背影消失在山脚下的竹林中,山风吹过,竹海起浪,山里传来野兽的嚎叫声,回荡在林中,他没想到宁翠翠为了那个宝贝弟弟竟然如此贸然地进了山,也好,就让她在山里吃吃苦头,也算是给她个教训!

宁翠翠长到十六岁也只进过两次山,一次是跟着陈伯进山辨识药草,方便处理家里的生意,还有一次是到离山脚极近的处泉水里取水回去酿梅子酒,然而这一次她毫无头绪地跑到山里,地上,沿着地上有人走过的痕迹喊着宁远的名字,宁远心性单纯,偶尔又贪玩,也不知他会不会在山里头。

进山的台阶都没有,只有猎户进山将两边的草木拨开形成的几尺宽的小道,要是进山也只能沿着小道走了,宁翠翠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有些草木根茎上带着刺,脚下不稳便划破了翠翠的衣角,蹭着肌肤过去,在脚腕乃至小腿上头留下了痕迹,深点的口子已然渗出血来,山中昏暗,外头的日光被林子挡住,也不知走了多久,翠翠只觉得腿脚酸痛得厉害,山路崎岖难行,自然比不得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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