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章(2/2)

被她逼得没了办法,陈炫只好硬着头皮低声开口,“陈炫。”下一刹他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对,赶紧补了句,“光耀之炫。”说完就低着头也不同翠翠对视,果然与外人接触是不快活的事情,他更加觉得自己前十几年里从不与人交涉是无比明智之举。

“你还识字?”翠翠本以为他又聋又哑还有些傻,现在才发现他机灵得很,若不是今天碰巧救下他,碰巧听他开口,这一辈子翠翠都会以为陈炫是小哑巴,知道这些以后,虽然起初是恼怒他欺骗自己,但是后来又莫名有些异样的感觉,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间舒坦,莫名的快慰。

怎么就不能识字了?陈炫心中不平却也没有表露出来,接触了会儿他也逐渐放松起来,四肢没有刚刚摆放得那般僵硬,脸上的表情也缓和许多,“偷识过一些。”那双眼睛里放出幽深的光来,疏离至远,尽管眼前的这个姑娘好像是救了自己,但是陈炫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也不愿与她过多接触,刚才的不适感一直缠绕着他,让他久久难以平静,只想尽快摆脱这里,“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宁翠翠本想与他多说几句,他反倒走得匆忙,一转眼的功夫就没影儿了,翠翠追上去的时候,他已经走出老远,径直从麦子地里穿过去,到了田另一头。这人真是奇怪,翠翠这样想着,明明不是哑巴也不是聋子,怎偏不喜欢与人接触,明明也不是傻子,就那么喜欢别人拿他当傻子看吗?

回去的路上,翠翠有些颓丧,她没见到陈炫,也没问清楚为什么要他要装成哑巴,也同不少村民打听了陈伯的事情,可那些大都摇摇头,对陈伯家里的事情知之甚少,或者说,陈伯一穷二白家徒四壁,还养着个傻儿子根本没有什么是值得他们知道的,那样贫苦的人家,能有什么全都写在脸上了,还有打听的必要吗?若是稍微富足些,也不至于陈伯一把年纪还要在麦的时节去地主家里做短工,也不至于那傻儿子连个媳妇都娶不上,就连隔壁村生下来就歪脖子斜眼的春花都看不上陈伯的儿子。

翠翠办事向来麻利,宁大军几宿搞不完的到了翠翠手里不要两个时辰就妥了,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还未黑,只是今日与往常不同,爱说笑的老厨娘敛起笑意板着脸在厨房准备晚饭,福生左颊上多了鲜红的五指印子,翠翠从房里拿了药膏给他,也未多问,大概是猜到王氏心情不好,对家里的下人们又使了性子。

福生平日顽皮,但是在王氏面前却是谨言慎行生怕哪里出了岔子又要遭打,而照今天来看,王氏下手不轻,怕是动了大怒,翠翠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犯了怎样的事情,能惹得她如此生气也是难道,然而最让翠翠吃惊的还是回到屋里见到坐在床榻边上的宁远。

“宁远,怎么到姐姐房里来了?你这样贸然过来,万一惹了二娘生气怎么办?”想到府里的老厨娘的样子和福生被打的情景,翠翠心头一紧,生怕宁远也伤着了,抱着宁远上下捏了捏,确保他无事才放下心来。

宁远叹了口气,全然不像是个十多岁的孩子,眉宇间透着稚气又带着凝重,“弟弟落榜,下午的时候二娘在房里发火,让弟弟跪着,还打了福生,怪福生天天带着弟弟去外头野,耽搁了学业,没能考得上榜。”他偎在翠翠怀里,身子还有些颤抖。

“原是这样。”听了宁远的话翠翠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不过这又关福生什么事呢?福生往日多是跟在自己后面出去干活儿的,哪有功夫陪着致仕玩,就算呆在府里,也是和宁远呆在一起的时间更多,王氏未太过无理取闹了些。想到这里,翠翠只庆幸她没迁怒到宁远头上,过了这两日,等着王氏气消了,再放宁远回去就好。“那你就先在阿姐屋里呆着,你睡床,阿姐睡到外头的榻上。”翠翠顺着宁远头上的软绵软绵的头发,柔声道。

晚些的时候饭桌的气氛明显冷下来,王氏的脸色惨淡到了极致,那双平日锋利的眼睛里失了神光,变得黯淡许多,只是那股子嚣张劲儿却未褪去半分,翠翠带着宁远坐在王氏对面,桌下的手一直紧紧攥着宁远,而王氏左边的致仕仿佛失了魂的样子,呆呆木木地坐着,也不动筷,也不言语。

“诶啊,翠翠啊,早上你说的那件事情,爹想了想,宁远年纪也不小了,是到了该念书的年纪,在家里带着也不是办法,张秀才开了个私塾,听说还有几个学生。”宁大军哼着小曲儿从门外面回来,悠悠然落在主座上,看样子是在外头耍了一天才刚回来,全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呢,这件事情也不全凭我一人做主,还是听听你二娘的意见,王氏,你觉得怎样?”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翠翠就料到她这糊涂老爹不知道致仕落榜的消息,眼下还在节骨眼上说要送宁远去读书,这不是火上浇油吗?翠翠还未开口就瞧见王氏的颜色愈来愈黑,端在手上的茶盏猛地拍在桌上,“老爷好生偏心!”她眉梢挑起,凤眼一瞪,张口便道,“老爷,我进门这些年,对余家可谓是尽心尽力,我虽不识字,却也不是个好欺负的,这家里内外,大小事务,哪一件不是我在操心?你倒好舒坦,每日早出晚归,致仕是我带进来,翠翠她眼里容不下,我也未曾多言半句,可如今他落了考,我……老爷,你说……他以后可如何是好!”

“我何曾容不下致仕,二娘你倒是说个明白?”平日里王氏作弄,但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对付自己,眼下在饭桌上,她是把话锋笔直戳到自己脸上,翠翠性子平和但不该忍的事情她也绝不咽到肚里!

王氏冷哼一声,嘲道,“你何曾容得下致仕了?我且问问你,你作为余家的长女,在家中好吃懒做,别家的女儿你这年纪早就嫁出去了,可不像你,还赖在家里,吃着家里的用着家里的。好不容易说了亲事,还不招夫家的待见,人家愿不愿意娶还尚且不知,翠翠,你觉得你对得起余家的祖宗吗?”

好个王氏!感情这余家的大大小小都不是她宁翠翠在干,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是自己,风吹日晒的是自己,与人争得面红耳赤得还是自己,到头来好处都落在王氏头上了?落在这个整天只会吃喝玩乐的填房身上?这还真是天大的笑话,“二娘,这话说得翠翠可就不爱听了,既然二娘你把我说得这样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那我也问问二娘,二娘知道去年余家进账多少吗?知道今年的药材比去年贵了几钱?又可否知道上个月一共了多少斤麦子,雇了多少短工,又付了多少工钱,这些,二娘你都知道吗!”

翠翠连串的问题把王氏逼到了无处还击的绝地,她只能面上硬撑着,哪里会知道这些东西,就连老厨娘一月开多少工钱她都不太清楚,万万没想到的是,翠翠竟然敢当着宁大军的面与自己叫板,现在她反而觉得宁翠翠在余家多待一天,对她而言,就是个祸害!“好好好……你说得都有理,好好好,我嫁到你家这么多年,就不曾给你家出过半分气力,我才是那个吃白饭的,呵……”王氏苦笑两声,目光涣散地望着宁大军。

宁大军听了两人言语,也不知帮谁才是,“翠翠,不得无礼!”只是见到王氏生无可恋的模样立马心疼起来,“你二娘这些年也不容易,我知道你为家里做了不少事情,也吃了不少的苦头,但是你二娘何尝不是呢?思己及人,道理你要明白,以后莫要再说这些不懂事的话,得伤了你二娘的心!”转头目光落在王氏身上,“翠翠还小,不懂事,说话做事有时候失了分寸,你也不要伤心,气坏了身体我可是要心疼的,大不了下个月,我送致仕去城里的学堂念书,这样你总不必担心他以后没了前途吧?”

“此话当真?”眼见自己的目的达到,王氏的眸中顿时燃起一团火来,她抬头既惊又喜地盯着宁大军,手指抵着下巴,“老爷不曾骗我?”

见着王氏转悲为喜,宁大军眉眼也舒展了,“自然不骗你。致仕同宁远一样,都是我的儿子。”

说着送致仕去县里读书,宁大军对送宁远到秀才那儿的事情也就没了下文,他向来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送致仕到城里读书已是比大开销,怎么还会让宁远出去念书呢?翠翠心里愤愤,她绝对不会如了这女人的愿,她的儿子,也绝无可能踏入县城半步,而能享受这一切的,只有宁远,这样蛇蝎心肠的妇人,不配拥有她所争取来的一切。

“老爷晚间说的话当真不是在与我说笑?”王氏躺在宁大军枕边,洗去脂粉的脸上纹褶暗生,烛光之下竟显得有些恐怖,意味深长地盯着身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