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试探(2/2)

花龄院里的一位嬷嬷领着丫鬟小厮正等候在花家宅门前,见容苏明与花春想二人先后下车,众人忙不迭上前迎接,一路将人领到花家正厅。

正厅上,花家老太爷华世蛟端坐在堂,花家各房也皆派了人来,可见花家对花春想回门的重视。

容苏明携厚礼而来,拜过花老太爷后向众人逐个见礼。

自容家主进门始,花龄就在暗中观察这年轻人。

只见这人与每房交谈虽仅有三两句,但却每一句话都让人倍感亲切,好似认识已久。

花龄不动声色,觉得许太太在自己的描述中将容大东家弱化不少。

花龄心说,花容两家结亲,人人都道是花家高攀了容氏,更有甚者还说是她花龄看上了容大东家的万贯家财,才将女儿嫁去容家。

然而花龄却是再清楚不过,女儿嫁到容家,最吃亏的还是她女儿。

容苏明到底是丰豫大东家,几乎一手拉起那家商行里独领风骚的丰豫商号,且这家伙身为歆阳商贾三甲,不仅明到了随和中取利的地步,而且还是个极会揣摩人心的。

小香椿那没心没肺的,若是用起心思来,怎生是这容苏明的对手?

那怕是两百个花春想也敌不过一个容苏明的!

出嫁的女儿三朝回门,说到底是花龄这房的家事,可拜过长辈后,花老太爷回自己院子,容苏明被花家各房的人拦住了脚步。

花春想先跟爷娘回自己院子。

花龄是花老太爷嫡长女,居花家西院,距离花家正厅不算太远。

一家三口回到院子,甫进明堂,闻着屋里熟悉的香味,花春想当即就有些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她阿爷搓着手,欲言又止,扔下句“我去厨房看看”就忙忙转身出去,生怕走慢一步会被女儿看见自己眼眶泛红。

花龄拉女儿坐下,嘴里有千万句话想问,开口却道:“听见苏明带来的回门礼有五车之多后,各房态度大大转变,看不成咱们笑话,如今倒是反贴上来,真叫人恶心作呕,其他几房倒不说了,老六房里的尤其让人隔应。”

“六叔父?”花春想蹬掉鞋子,盘腿坐上暖榻:“他家怎么了?”

花龄冷笑:“但凡他有点脑子,就不该让你六婶来向我提清秋的事。”

“清秋何事,清秋怎么了?”花春想在袖兜里一阵摸索,将小小的琉璃瓶掏出来细看。

花龄也投来视线,粗略打量女儿手里那一瞧便知价格不菲的小小琉璃瓶,随口说道:“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六房瞧着你眼馋,你这瓶子哪里来的?苏明给你的?”

“哦,这是她的东西,”花春想把琉璃瓶拿在手里转了转,拔开盖子递向花龄,道:“阿娘你闻闻这里头装的是什么,我从没闻过这东西,甚至分辨不出里头成分,只闻出有六安瓜片的味道。”

花龄抿嘴一笑,以手作扇,就着花春想的手轻轻闻了闻味道,又仔细看了两眼琉璃瓶,道:“是种提神醒脑的药膏,会自动散成气味,产自秦地,你爹偶尔也用,不过这个更优,制作时调了香在里面,是以闻不出成分,非是你学艺不,”

说着,又看了眼琉璃瓶:“瓶子是都铎国所产,你祖父那里有一只类似的,比这个要大些,却不如这个小巧美,装着鼻烟,你没见过?”

“……”花春想歪头想了下,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在祖父那里好像是见过的。”

她抿嘴一笑,将东西起来塞进袖兜,欠身凑过去扒拉盘子里的瓜子。

花龄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凑过来低声问到:“苏明被那些人拦在正厅,当真无事?”

“无事,无事,”花春想嗑着瓜子,心大且随意:“丰豫和花家香在生意上素无往来,他们想拉扯关系,无非就是拿我作借口,阿娘放心,我在容昭那里可没有恁大面子。”

话毕,觉得不妥,花春想清清嗓子,将瓜子嗑的一本正经。

幸好花龄未作多想,朗声笑了几笑,温声道:“这个不急,毕竟你二人才成亲没几天,以后日子且长着,有的是时间。”

花春香认真嗑瓜子,仿佛吃的是涌金楼里最美味的招牌点心,听了阿娘之语,她把头低得更甚几分,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在害羞。

至少花龄是如此认为。

“这有何羞涩的,”花龄倒杯热茶递到女儿手边,道:“给娘说说,容苏明这人如何?她待你如何?”

嗑完手中瓜子,花春想又从盘子里抓一把,继续在茶杯边上堆着瓜子壳:“挺好的。”

花龄啧嘴,道:“什么挺好的,你倒是给娘说清楚些啊!”

盖因母亲花龄之强势,花春想打小就是个性子软弱的,虽她遇事多持有己见,但在母亲面前从来没法坚持自己,也从不敢有所欺瞒,因为根本欺瞒不住。

被母亲这么一问,花春想差点让实话脱口而出,她现下就怕阿娘东拉西扯将话题扯到那五车回门礼上来。

毕竟那是满满五车回门礼,太给西院长脸,太给花龄长脸。

顿了顿,她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蹙起眉加重了语气,道:“您也才说我们成亲没几天,如此我能如何了解她?您问她待我好不好,然则于她而言究竟何为好何为不好,我又从何得知?阿娘忒不讲理了些!”

花龄膝下别无所出,倒底宠惯着自己这独生女儿,被顶撞了也丝毫不生气,只是啧嘴道:“你这孩子,没来由使什么小性子,好好说着话呢就突然发脾气,回头让苏明知道了要如何看你?”

花春想抠着瓜子,无意识地撅起嘴,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她不该这般用恶劣态度和娘亲说话的,阿娘做的一切,皆都是为了她,为了这个家,她不能狼心狗肺不识好歹。

强行按下心中翻涌,花春想近乎呢喃地低声说道:“我听从阿娘的话,已经嫁进容家,凭容大东家的本事,我余生吃穿不愁,您和爹以后不用再为我操心劳力了,您多为自己想想,自己过得舒坦开心就好,有些东西其实争不争都无所谓。”

“说的都是什么屁话!”花龄的脸登即拉下来,食指指尖连续点着小几边缘,蹙眉道:

“你已嫁为人妇,怎的还有这般天真想法,成为容家冢妇不代表你能永远抓住容苏明的心,日后她若变心,若想动你冢妇的地位,你不得有娘家为你撑着腰?!你今生别无兄弟姊妹,除了我与你爹,还有谁能作你永远的依靠?!”

花春想已然湿了眼眶。

她低着头,努力憋着哭腔,可还是被眼泪模糊了视线:“可是,我也想成为爹娘的依靠啊……”

“我们可用不上你,”花龄顿了顿,故作轻松道:“我和你爹我俩过得且舒坦着呢,只要以后你莫要来找我给你俩带孩子,那便是谢天谢地了!”

成亲之后要孩子,天经地义水到渠成的事情,这似乎是刻在人们骨子里的想法与认知,花春想咬咬唇,没有出声。

未过多久,快至午食时间,容苏明从正厅脱身,在嬷嬷的引领下回来了西院。

花春想她爹亲自下厨,做了丰盛的午食。

花爹是个老实人,不善言辞,他似乎有不少话想对容昭说,可只要他一开口,就会立马被夫人花龄找借口岔开话题。

花爹也不敢违拗夫人,饭桌上,他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最后只能化在酒里。

一顿饭下来,花爹喝倒了自己,容苏明不过有些头懵。

花爹被抬回自己屋里去睡,容苏明跟着花春想,慢吞吞来到花春想出嫁前住的房间。

屋子不大,位置却好,小轩窗朝着阳,屋里没什么名贵家具或亮眼装饰,却布置得温馨。

容苏明被扶过去,倒在卧榻上,一阵头晕目眩,鞋子都未及脱下。

薛妈妈被花龄留下问话,花春想吩咐青荷去厨房煮醒酒汤,又让穗儿去打热水,青荷穗儿领命后一道离开,屋里只剩花春想,独自站在卧榻边。

她犹豫须臾,弯腰把容苏明脚上的棉鞋脱下,将人往卧榻上推了推,又拉开被子给她盖好。

“很难受么?”花春想坐到床沿,将手覆在容昭额头上探了探温度,也摸到了这人紧蹙的眉心,遂道:“再忍一忍,青荷去煮醒酒汤,很快就好,你吃了再睡。”

容苏明未答,反而是伸出胳膊来,抬手将覆在自己额头上的那只手握到了手里。

许是吃了酒的缘故,容苏明此刻手心盛热,带有些微汗湿,覆在花春想微凉手背上,惊得她迅速抽手。

容苏明手里骤空,顿了顿,嘴角勉强勾起一抹弧度,闭着眼睛,声音嘶哑道:“烈酒烧心,渴。”

“我去给你倒水!”

花春想忙忙倒温来水,扶容苏明侧起身,连喂三杯,可谓任劳任怨。

在容苏明支撑不住睡过去前,青荷及时端来解酒汤,花春想亲自喂醉意朦胧的人吃下。

小小的起居室里,地龙烧得房间温暖如春,解酒汤渐渐作用,容苏明不多时便顶了一脑门细汗,花春想守在旁边,又是擦汗又是喂水,再周到妥帖不过。

至于花春想对容苏明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有耐心,或许花春想都不大明白自己的心思,容苏明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

独女三朝回门,花爹拿出自己珍藏的最好的酒来“招待”容苏明,最后虽自己先吃得大醉,但却也没让容苏明这家伙好过。

加上前一晚通宵达旦的忙碌,容苏明吃了酒后睡了整整一下午,傍晚醒来,她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大好。

彼时花春想不在屋,她听到消息赶回来时,容苏明才从东净出来。

“回去么?”花春想问。

容苏明揉着眼睛点了点头,直到回到屋里,借屋内灯盏光亮,她这才看见花春想眼睛有些红。

偏偏自己满身酒气,不想靠花春想太近,正在擦脸的人遂远远问花春想,道:“眼睛红如兔子,可是被人欺负了?”

花春想:“我在家里是属螃蟹的,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你拾好没呀,咱们要走,需得去给我娘说一声。”

屋里没有下人在,容苏明放下柔软的擦脸净布,阔步走过来,将那个满口风轻云淡的人逼到墙边。

“你要做甚?!”花春想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一手抵在容苏明肩窝,一手攥紧自己衣角,神色有些慌乱。

容苏明将人圈在胳膊里,眉头拧出川字,声音压的极低:“你当我是什么人?若连你这点情绪都看不出来的话,那还真是妄为……妄为丰豫大东家!”

就在那丝毫犹豫之间,没人知道容苏明原本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究竟是不是“妄为丰豫大东家”。

花春想眼眸低垂,并未与容苏明有任何视线接触,默了默,她垂下了抵在容昭肩膀处的手,想笑却没能笑出来,只是温温柔柔道:“当真无事,你勿要多心。”

这毕竟是在花家,人多嘴杂,容苏明不好再多问,深深看一眼近在咫尺的人,最后只能作罢。

“容昭!”

在她转身走出两步之后,被人突然唤住。

容苏明脚步停下,人却没回头:“何事。”

花春想抠着手,瞧着容昭背影,心中分明翻涌千头万绪,却没法开口吐出半个音节。

俄而,容苏明叹声气,语调温和无有什么起伏:“罢了,不是还要去向长辈辞别么,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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