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2)

偃师在洛都以东,紧邻洛水。中秋在汉国虽然只是不起眼的平常节日,但正逢望日,城中熙熙攘攘,尽是赶集的人群。

程宗扬挤了一身的汗,用袖子扇着风道:“都挤成这样了,怎麽找?”

“先找客栈。”

程宗扬上下打量着卢景。

“看什麽?”

“我看你这回扮成什麽身份。”

卢景把外衣翻过来,变成一身绿色的吏服,然後挑开袖口的丝线,把袖口一翻,放开来,变成公服的宽袖,接着取出一条衣带系在腰间。

“追拿逃奴的。”

卢景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只革囊,像模像样的系在衣带上,露出囊中的黄色绶带,又整了整头上的方巾,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东西,折了几下,变成一顶进贤冠,戴在头顶,最後脸色一板,不多不少流露出几分官威。

卢景拿出一支崭新的毛笔,簪在冠侧,然後递给程宗扬一顶便帽,让他扮成隶役。

眼看着卢景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食禄二百石的低级官吏,连跟班都有了,程宗扬不由笑道:“好主意,好手段!”

“还差了点。”

“差什麽?”

“狗。”卢景道:“你要带条狗就更像了。”

程宗扬倒是见过汉国隶役带狗的,问题小贱狗被小紫带走了,即使没带走,自己也不能带条哈巴狗上街巡逻。

程宗扬道:“凑合点吧,这模样我瞧着已经很能蒙事了。”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这身打扮蒙事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两人原本打算到客栈云集的区域,从头开始一家一家找,谁知找到的第一家,外面就聚着一堆人。

看到两人过来,那些人像潮水一样朝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一边鼓噪道:“来了!来了!”

什麽来了?说我们自投罗网来了吗?程宗扬心里打鼓,但这会儿已经骑虎难下,卢五哥在前面昂然而行,自己实在不好意思掉头就走,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後面,心里纳闷这是怎麽回事?

刚走到客栈大门前,店中就连滚带爬扑出一个锦服胖子,他哆嗦着嘴角惨叫道:“官爷终於来了!不关小人的事啊官爷!”

卢景摆足派头,凝声道:“慢慢说话。”

那胖子带着哭腔道:“他们租了个小院,说好不让人打扰。谁知道……谁知道方才小厮去送餐,拍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开门进去才知道出了祸事……官爷,小人是清白的啊!”

“住的是什麽人?”

“一个外地的商家,还带了个妾。”

“前面带路。”

看到现场,程宗扬才知道自己来得还真巧,客房内一具男屍身首异处,竟然是发生了血案。难怪店主和围观的众人对两人的身份信之不疑,多半他们已经派人往县里报案,正碰上两人上门。

县里的隶役随时会来,时间半点也耽误不得。程宗扬向卢景使了个眼色,提醒他胡诌几句,赶紧溜之大吉,免得被真正的县尉和隶役堵个正着。

卢景心下会意,开口道:“他是什麽时候住店的?”

“四日前。八月十一。”

“平常与外人有何来往?”

“没有。一直都没什麽事。也没见有人来找。”

卢景装模作样的问着,毕竟自己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查案的,装装样子也就够了。

“昨晚可听到有何异动?”

“未曾。压根儿就没动静啊官爷!”

卢景又问了几句,转身准备离开,店里的小二捧着簿册进来,店主赶紧接过来翻开,指着上面道:“这是他们落宿时留的。”

程宗扬一眼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义阳陈凤,延玉。

卢景半只脚已经踏上门槛,这时不动声色地停下来,接过簿册,仔细看了几眼,然後道:“本官要勘验现场,你们先出去。”

店主一点也不肯在死了人的屋里多待,闻言赶忙出去,连院内也没敢留,还体贴的把院门关上。

程宗扬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我干!这也太巧了吧!”

卢景也沉下脸,确实是太巧了,两人作好了寻遍偃师的准备,谁知不费半点功夫就找到正主,更没想到找到的会是个死人。

程宗扬百思不得其解,“怎麽就出事了呢?”

卢景也不禁长吁短叹,“五百金铢啊,这可打了水漂了。”

“行了五哥,咱们就先别说金铢的事了。”

“让开。”

卢景没有理会那具男屍,直接进了内室,入目的场景使两人都是一震。

室内的床榻、地板、墙壁、几案……都染满鲜血。一具女屍就伏在这片血泊中。从女屍的皮肤能看出是一个少女,她浑身赤裸,娇嫩的胴体上满是可怖的伤痕,显然是饱受折磨之後被人虐杀的,她右乳印着一个深深的齿痕,乳尖几乎是被人生生咬掉。

程宗扬看得心惊肉跳,单看少女身上的伤痕,就能感受她死前所受的种种折磨,凶手简直是以施虐为乐的变态狂,完全是在发泄自己变态的慾望!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那少女的头颅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头的屍身。

卢景在血迹上抹拭了一下,“三个时辰之前。”

“那不是半夜吗?凶手会是什麽人?”

卢景一边查看着屍体,一边道:“至少是三个人。她身上伤口虽多,但除了断头一刀,没有一处致命。也就是她被人砍头之前,一直是活着的。”

程宗扬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变态狂,而且还有三个……

少女屍身的惨状让卢景也为之皱眉,由於破坏得太过严重,除了能看出凶手是变态,而且非常变态极其变态以外,其他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线索。

两人找遍房间,也没有找到女屍的头颅,很可能是被凶手带走。卢景双眼在室内各种物品上一一扫过,最後停在一只背囊上。

背囊中放着几件衣物,一些散碎铜铢,还有一封没有拆开的银铢和几十枚金铢。另外有一个小包,里面有几条丝巾,还有一卷的绢帛,打开来,却是一幅仕女图。

程宗扬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自从进入汉国,自己已经目睹不止一起凶杀,更邪门的是,这些凶杀没有一起是以劫财为目的的,难道血亲复仇在汉国这麽盛行?

此时来不及仔细察看,卢景收起背囊,出门找到忐忑不安的店主,严肃地问了几句话,然後摘下帽侧的毛笔,给他打了个暂扣物品的收条,又解开腰间的革囊,取出里面系着黄绶的铜印,盖上印章。表示官方已经接到店主的报案,勘验过现场,然後带着暂扣的物品扬长而去。

店中出了这样的血案,店主再无心经营,让人封了院子,满心忐忑地在店内等着,只怕惹上祸事。谁知不仅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而且还祸不单行。一刻钟後,偃师县尉接到报案,带着隶役登门而来,自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半个时辰之後,偃师城门外贴出告示,捉拿两名冒充官吏的杀人凶手,还附带上了两人的画像。

偃师客栈的无头血案以飞快的速度往四方传播,却没有人知道“两名凶手”此时仍在偃师,甚至就在那家客栈隔壁。

卢景与程宗扬没有走远,他们在背巷换过衣物,打扮成两个远来的行商,与匆忙赶来的偃师县尉擦肩而过,堂而皇之地带着背囊在旁边客栈开了间房,不动声色地住了进去。

背囊中的物品并没有太多线索可言,几件衣物都平平常常,一张义阳官府开出的路引,证明陈凤是本地人士,年二十五,面白无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书信或者便条。

那幅仕女图用的绢帛颇为低劣,颜料也只是松墨和朱砂。图上一个女子对镜而坐,头上梳着高髻,看不出什麽异样。

程宗扬叹道:“我还以为找到一个线索,就能顺藤摸瓜,一路查下去。谁知道这麽麻烦,刚有点线索就断掉。”

卢景道:“八月十一日投宿偃师,九日在上汤,如果中间没有别的缘故,这个陈凤多半是坐地虎说的小白脸。”

陈凤的头颅被砍下,好歹还扔在室内,程宗扬也注意到那人虽然吓得面容扭曲,但脸色挺白,当得起小白脸的称呼。

但这只是猜测,程宗扬现在正经体会到什麽叫纠结。他既希望陈凤就是那个小白脸,又希望不是。如果是的话,就意味着损失翻倍,不是五百,而是一下丢了一千金铢。一千金铢放到哪儿都不是个小数目,有颖阳侯这个冤大头肯出钱,多好的发财机会!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人,却已经身首异处。一千金铢白白从手边溜走,程宗扬满心的不甘愿,可也无可奈何。

但话说回来,如果陈凤不是那个小白脸,就意味着要找的人又多了一个,又要在大海里多捞一根针,这难度不比五百金铢轻多少。

程宗扬满心纠结地叹了口气,“如果陈凤当日也在脚店,那已经找到了四个人,郁奉文、杜怀、陈凤和延玉。剩下只知道有一个拉琴老人和一个疤面少年。今天这麽巧,不如咱们回洛都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遇上那个拉琴的老头。”

卢景道:“如果要回洛都,咱们早就回了,何必再留在偃师?”

“计将安出?”

卢景起身道:“我们去找脚夫!”

“为什麽?你不是说不好找吗?”

“原本不好找,但我们现在知道陈凤是个商人。”

“你的意思是……”

“那几名脚夫很可能是陈凤带来的。”

“可你怎麽知道那些脚夫在哪儿?偃师吗?”

“陈凤是义阳人,义阳最有名的出产是漆器。”卢景道:“我们先去偃师的漆店。”

程宗扬跃起身,“那还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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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来的经历,使程宗扬对卢景信心满满,结果一直找到午後,两人才无可奈何的回来。今天的好运气似乎在上午就已经全部用尽,他们找遍了偃师所有的漆行、器皿店,甚至所有的脚行,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别说近些天去过上汤的,连卢景描述出来的陈凤,都没有人见过。

最终卢景不得不放弃这条线索,那个陈凤虽然在偃师,却似乎根本就没有做与漆器相关的生意。

回到客栈,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卢景蹲在蓆子上,一手拿着窝头,一手用筷子沾着水,在案上一边画一边琢磨。

“两间上房,陈凤与延玉住了一间,郁奉文和杜怀住的是通铺。另外一间上房的客人很可能是疤面少年,也可能不是。拉琴的老头肯定住的通铺,如果这样的话,通铺还有五个人。”

卢景啃了口窝头,“一名脚夫能挑一百二十斤,如果有五名脚夫,就是六百斤。六百斤的货物,会是什麽呢……”

程宗扬在看那幅仕女图。自己还是头一次看到汉国的帛画,绘画是以线描为主,笔法简练明快,看得出绘者的手法十分娴熟。虽然帛上的颜料非常普通,墨汁洇在绢上,线条边缘有些模糊,但笔迹匀细流畅。上面的女子眉目秀美,颇有几分姿色。那女子对着镜子,翘起手指,唇上有一点鲜艳的红色,似乎正在涂抹胭脂。朱砂的色彩倒是很鲜艳,只是绘者上色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小心,连背面都沾了一些……背面?

程宗扬把那幅帛画翻过来,背面有几片模糊的红色,连起来隐约能看出一只手掌的形状。

程宗扬抬起头,尽量平静地说道:“五哥,你猜这个陈凤做的什麽生意?”

卢景用筷子敲着几案,“义阳除了漆器,还有……”

“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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