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

木屋的房顶榻了半边,另外一半也千创百孔,破旧不堪,但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灰尘。木屋一侧堆着落叶,昨日刚下过雨,屋里还有雨水的痕迹,可那些落叶片片干爽,显然是刚换过的。

落叶间铺着一张白色的皮褥,一个妇人躺在褥上,她苍白的脸上蒙着一层不祥的青气,此时卧地不起,发髻仍梳理得整整齐齐,鬓脚露出几茎白发,虽然只是一身布衣,神情间却流露出一番别样的威严。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破门而入,她竭力想撑起身,但刚才掷出的乌木簪已经耗去她所有精力,身体摇晃几下,便昏厥过去。

程宗扬松开手,少女扑过去,却不敢动她,只连声叫道:“婆婆!婆婆!”希望把她唤醒。

“这是你婆婆?”

少女点了点头。

“她怎么了?”

少女凄然道:“婆婆被坏人打伤啦……”

“哪里来的坏人?”

少女忽然想起来,这个男子也是坏人,立刻警惕地闭上嘴巴。

程宗扬放缓口气,“告诉我,镇上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别害怕,我姓程,不是坏人。”

少女露出一脸的不信。

“我是路过的,今天天气不错,那个……你小孩子不懂。”

少女抿着嘴,表示自己很懂。

程宗扬无奈之下,只好叫道:“惊理!”

惊理已经赶来,闻声悄然入内,在程宗扬身后并膝跪下,向少女施了一礼,然后直起腰,柔声道:“奴婢是主人家的侍奴。”

少女犹豫了一下,微微倾身,向惊理还了一礼。动作虽然稚嫩,却能看出她的庄重。

惊理道:“方才之事是奴婢失礼,尚请海涵。”

少女玉颊一红,侧过脸小声道:“妾身什么都没看到。”

程宗扬一愣,这女孩年纪不比小紫和乐丫头大多少,一看就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用的却是已婚妇人的口气自称,难道她已经成亲了?

妇人昏厥中发出几声低咳,干哑得让人怀疑她体内再没有一滴水份。少女瓦罐早已摔碎,掬来的水也洒了个干净,只能用还沾着水迹的手指轻轻碰触她的嘴唇。

程宗扬打开腰包,拿出一只水壶递了过去。少女吃了一惊,那只水壶像水晶一样透明,能清楚看到里面盛的是水。顶部有一个盖子,那男子轻轻一按,盖子弹开,里面一只壶嘴也随之竖起,精巧得令人难以置信。

少女向程宗扬施礼,低声道:“谢谢。”然后匆忙接过水壶,放到那妇人唇边,小心喂她喝下。

“咦?”惊理诧异地说道:“这位婆婆中的是追魂夺命掌吗?”

程宗扬道:“你认得?”

惊理摇了摇头,谨慎地说道:“奴婢只有三分把握。据说中了追魂夺命掌的人,气血逆流,五脏如焚,死时苦不堪言,最多只有……敢问,这位婆婆什么时候受的伤?”

少女道:“已经有七天了。”

“是了。”惊理神情郑重地说道:“据说中了追魂夺命掌的人,最多只有九天的性命。”

少女急切地说道:“你能救救婆婆吗?”

惊理轻轻咳了一声,“这要问家主了。”

少女放下水壶,虽然满心忧急,仍郑重其事地向程宗扬行礼,然后细声道:“敢问公子,可否救妾身婆婆的性命?”

程宗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规矩森严,举止多礼的小美女,看她一丝不苟行礼的优雅之态,实在是很养眼。尤其是她衣袖扬举间,轻香四溢,让人禁不住陶醉其中。

程宗扬微一恍神,然后挺起腰,侠气十足地朗声道:“扶弱济困,是我们游侠的使命!当然要救!”

“啊?”少女惊叫一声,“原来公子是游侠?”

“偶尔。”程宗扬一点都不脸红地说道:“其实我主要身份是商人。”

“……多谢公子。”少女顾不得太多,无论是游侠还是商人,此时能慷慨施救已经是她唯一的生路。

“我叫程宗扬,不知姑娘姓氏?”

“妾身……姓合。”少女低声道:“合欢之合,女德柔恭之德。”

“姑娘已经成亲了吗?”

少女脸上一红,“……是。请公子救婆婆一救。”

程宗扬看着惊理,“你来。”

“奴婢只有三分把握,只能勉强一试。”惊理道:“不过此地太过荒僻,须换个地方。小夫人不若先收拾一下物品。”

合德连忙收拾东西,程宗扬向惊理使了个眼神,把她叫到屋外。

“你干嘛呢?”

惊理询问日期的时候,程宗扬心里已经跟明镜一样,什么追魂夺命掌,全是她胡诌的,无非是想让那个小姑娘乱了方寸。

惊理低声道:“主子看到那张皮褥了吗?”

“那个婆婆躺的?怎么了?”

“那是一张白鹿皮。”

程宗扬想了一下,“是不是很贵?”

“昔日汉国曾以白鹿皮为币,一尺值四十万铜铢。”

惊理这么一说,程宗扬立刻想了起来,白鹿币啊。他当时还在奇怪,这东西价钱虚高,怎么防伪呢?

“虽然后来汉国废除了白鹿币,但世间仍以白鹿为珍。因为这等通体如雪的白鹿,只在天子的上林苑才有。”

少女绝美的姿容,拘紧的礼节,重伤之余还能弹出乌木簪的婆婆,天子苑中才有的白鹿皮……

合德……合德……程宗扬像是被火烫了一下,猛地想了起来,他心里大叫一声:不会吧!

“无论如何把她救过来!”程宗扬说完,又有些怀疑地问道:“你行吗?”

“奴婢虽然无能,但……”惊理轻笑道:“卓奴就在此地不远,想必她会有些手段。”

程宗扬一拍脑袋,自己真是糊涂了。

“合德姑娘,附近有一座上清观,观主与程某相识,不若我们先送你婆婆往观中救治。”程宗扬怕她担心,补充道:“上清观是太乙真宗一支,如今卓教御正在观中……”

合德惊喜地说道:“是卓云君卓教御吗?”

程宗扬有些意外,“你认识她?”

合德连忙道:“不是。妾身只是听说过,对卓教御仰慕已久。太好了,”合德双手合在一起,几乎要喜极而泣,“婆婆终于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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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合德主奴二人安顿下来,卓云君风姿绰约地走进来,对主人道:“她是被人击伤心脉,疗伤时又出了岔子,以至于重伤难复。奴婢刚给她调理了经脉,性命已经无妨。只是伤势拖延太久,要想复原,尚须时日。”

程宗扬搂住她的腰肢,把她抱到怀里,“她修为怎么样?”

“初入坐照之境。”

程宗扬有点意外,那女人竟然是第五级的修为,“能看出她的来历吗?”

卓云君摇了摇头。

“那位小夫人呢?我看她对你崇拜得很呢。”

卓云君笑道:“奴婢已经问过她了。她幼时遇到一位奴婢门下的女徒,传授了她一些养气的法门和一点遁形术。倒没想到她竟然能修之有成。”

“什么遁形术?”

“遁影移形而已,虽然可以瞬间移形,但需要行气才能施展,论起来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

“她的来历呢?”

“她不肯说。”卓云君道:“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奴婢也没有多问。”

“不急。留她们在这里慢慢调养,慢慢来……喔……”

良久卓云君抬起头,吃吃笑道:“主子身上有惊理的味道呢。”

程宗扬苦笑道:“算了,别折腾了,我还得去镇上呢。”

整个镇子突然间空无一人,这种怪事程宗扬当然不会忘到脑后。但卓云君问过观中的弟子,都无人知情,倒是有人提到,昨晚看到官府的车马路过,似乎是有事发生。

卓云君带着一丝醋意道:“让惊理那贱婢去好了。”

“还有四哥呢,你不会想让他找过来吧?”

卓云君道:“往后奴婢陪在主子身边,总瞒不过他们。”

程宗扬听出她话中的意味,是想放弃一切,跟自己走了。他点了点头,“也好,你到时就退隐吧。”

卓云君眼中露出一丝感动,一个太乙真宗的教御和一个供主人寻欢的侍奴,这两种身份的价值不啻于天壤之别。可自己只微微露出口风,主人就答应下来,宁愿选择一个不能露面的奴婢,也不勉强她留着教御的身份为己谋利。这个选择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主人而言,份量可都重得很了。

“主人夜间来么?”卓云君伏在他膝上,柔声道:“奴婢推了今晚的祈福法事,好好让主人开心……”

“难说。”程宗扬对她也没有什么隐瞒,坦然说了他们对吕氏兄弟的疑心,准备潜入颖阳侯苑中,查清事件的根源。

卓云君道:“奴婢陪主人去好吗?”

卓美人儿的修为自然不在话下,但是……程宗扬苦笑道:“你还真不怕被四哥他们认出来啊?”

“即便被人耻笑,奴婢也不在乎。况且以幻驹、云骖两位的眼界、见识,未必便会耻笑奴婢。”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去,打扮漂亮一点。真要被他们认出来,我也好有面子。”

卓云君笑道:“奴婢知道了。”

“还有,”程宗扬郑重地说道:“好好照顾合德姑娘,别欺负她。”

“那位小夫人堪称国色,难怪主人心动。不若奴婢收她为弟子,让她给主人侍寝好了。”

“别乱来。”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的身份一点都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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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碧空如洗。程宗扬沿山路一路走来,眼看小镇已然在望,忽然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丝不舒服的感觉,似乎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

程宗扬脚下微微一拧,把鞋子的后跟踩脱,然后弯腰装作去提鞋子,不动声色地往四周张望了一下。

用黄土铺过的道路空空荡荡,看不出任何异样,两侧的山林一片幽静,前面不远就是那座镇子,一切都似乎很正常。

程宗扬提好鞋子,然后直起腰,一手按住腰间的短剑,若无其事地往镇中走去。

小镇仍然一片死寂,连山中常见的鸟雀也不见踪影。程宗扬越走越慢,突然间脚步一顿,右手拔出短剑,头也不回地往后刺去,同时抬起左臂,斜身一个肘击。

那柄短剑早已换成真货,程宗扬蓄势已久,一出手就凌厉无匹。但他的短剑其实只是虚招,真正的杀着是左臂的肘击——他左手早已握着珊瑚匕首,刀身紧贴肘部,如果有人挡格,必然会吃上大亏。

短剑不出所料地刺了空,接着肘后一沉,被一只手掌按住。匕首锐利的锋刃穿透衣袖,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意,往那人掌心刺去。

谁知那人反应奇快,匕首锋刃刚一露出,他的手掌已经松开,随即闪身往后退去。

程宗扬转过身,不由松了口气,“原来是四哥,吓我一跳……”

斯明信脸色阴沉,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摇了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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