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

“九月十三,赵后之妹合德入宫。合德年方十六,有殊色,天子见而悦之,赐居昭阳殿……”

“是夜帝幸昭阳殿,七日不出。合德肌肤丰腴,遍体如脂,以脯属体,无所不靡,帝称之为”温柔乡‘……累诏封昭仪,赏金马一对,明珠十斛,金银、丝帛、白璧、名香、裘服、珊瑚……奇珍异宝无算。其宫人、内侍封赏之厚,数倍于他处,荣宠之盛,一时无比……“

程宗扬把那本手抄的小册子往案上一扔,

“七日不出——他们还真能编得出来!赵昭仪入宫才几天?”

徐璜唉声叹气地说道:

“我都没敢让天子知道。”

具瑗尖声道:

“这帮杀千刀的文贼!让咱家逮到,非族了他不可!”

“没找到人吗?这书是哪儿来的?”

“槐市。”单超道:

“查到的就有好几十本,都是些无主的摊位。”

程宗扬去过槐市,知道里面有一种无主的摊位,书籍、器具都摆在摊上,但货主不在场。有人愿拿,丢下几个钱就可以拿走,买卖双方互不见面,更没有讨价还价,颇具君子之风,没想到会被人用来当作散播谣言的平台。

徐璜恨声道:

“我明日便带人封了槐市!让那些贼子敢诬蔑天子!”

“万万不可!”程宗扬道:

“这些卷册都是手抄的,再多也多不到哪里去。封了槐市,可是关系到洛都数以万计的文人学子,没事也要引出事来。”

“那你说怎生办?跟他们说这都是瞎扯?”

程宗扬道:

“什么都办不了,什么都不能办。对付这种七实三虚的流言,只能忍,等它自己消停。你看这小册子,里面有帝王,有美女,有后宫秘辛,还有最吸引人眼球的艳情绯闻,虽然不长,但所有内容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最能引起话题和看客的兴趣。要是去辩解的话,只会越描越黑。”

具瑗不相信,

“世上哪有这般道理?他们随意编造,我连辩都辩不得?”

“还真是这样。这种流言就跟野草一样,烧不尽,铲不尽。要想清除,除非找到根子。”

“根子?”

“公公不会以为这流言是哪个闲人随便编出来的吧?”

徐璜倒是有些犹豫,

“不是闲人?”

“哪个闲人会抄几十上百本,然后放到槐市传播?还专门摆出来几十个无主的摊位?”

徐璜明白过来,恨恨一擂几案,

“该死!”

“让我说,这种事要不就别管,权当不知道。要不就找到根子,把背后的指使者给挖出来。最怕的就是摆出要管的架势,其实不管,那根本就是嫌流言传得不够快,官府帮着传播。”

一直没开口的唐衡说道:

“程大行此言——颇为有理。”

具瑗道:

“我等为天子分忧,怎能什么都不做?”

左悺细声道:

“那便找根子,把根子挖出来。”

单超冷哼道:

“那还用找吗?”

说话间,一名小黄门进来,说是绣衣使者江充来访。众人赶紧藏好那本《飞燕外传》,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江充一手处置巫蛊案,在洛都已经是声名赫赫,几位中常侍也不敢怠慢,他一进来便纷纷起身。

江充略一见礼,便拿出一本手抄的小册子,

“这本书你们知道吗?”

徐璜满面堆笑道:

“什么书?咱家不大识字……”

“诬蔑天子,语涉宫禁,狂悖无礼,莫此为甚!”江充骈起双指,用力敲着那本小册子,厉声道:

“这是一本秽书!”

徐璜一脸震惊,

“谁这么大胆?”

“查!”江充道:

“太后的意思是一查到底!你们立刻传檄天下郡国,严禁这本秽书流传,有敢贩卖、抄录、传阅者,杀无赦!”

几名中常侍的目光同时落在程宗扬身上。程宗扬头一低,只当不知道。

唐衡说道:

“只怕不妥。这本……秽书,眼下只在洛都流传,所知者并无多少。若是传檄四方,反倒引得尽人皆知。”

江充皱起眉头,冷冷道:

“依唐常侍之见呢?”

“当找其根源。看是谁在背后炮制谣言。”

“那些贩卖、抄录、传阅之人呢?”

唐衡默然不语。

江充寒声道:

“不去彻查贩卖、抄录、传阅之人,如何去找其根源?唐常侍莫非是有意推托?”

唐衡拱手道:

“唐某不敢。”

江充还待再说,一只手忽然伸来,拿过他手上的册子。

蔡敬仲刚进来,一边翻着册子,一边道:

“出了何事?”

江充道:

“城中发现有人传阅诽谤天子的秽书,太后大怒,下令查禁。”

“如何查禁?”

“贩卖、抄录、传阅者,杀无赦!”

蔡敬仲一怔,

“怎么不早说?你们看了吗?”

五名中常侍齐齐摇头,徐璜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

“咱不识字。”

蔡敬仲迟疑道:

“江绣使,你看了吧?”

江充闭紧嘴巴。

蔡敬仲默默摘下貂蝉冠,跪在江充面前,说道:

“老奴该死,还求江绣使赏个全尸。”

江充脸色由白转青,最后一跺脚,抓过小册子,转身离开。

徐璜等人一边掩口偷笑,一边互相施了个眼色,然后借口有事,纷纷走人。

徐璜临走时悄悄推了程宗扬一把,低声道:

“利钱!”

殿内只剩下两人,顿时显得空旷起来。程宗扬跪坐得难受,伸开两腿,换了个箕坐的姿势,一边道:

“你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把江充气走,不怕太后不满?”

“你听他瞎扯。”蔡敬仲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种馊主意,顶风能臭出十好几里去,也就他想得出来。一屋子都是下面挨过刀的内臣,他扯着太后的虎皮吓唬谁呢?”

“你说他是拿着太后的名头吓唬人,跟太后没关系?”

“要是太后的意思,我能不知道?还不是吕巨君私下指使的。”

听到吕巨君的名字,程宗扬就有点头痛,

“还真不消停……喂,人家又问利钱了。”

“好说。单超二十万,徐唐左具十六万,六折九万六。现在要,我现在就给他们。要是等到下个月,单超五十万,余下四人四十万,六折二十四万。再等一个月,本利翻倍,单超二百万,余下四人一百二十八万!让他们自己琢磨去。”

“行了。让你一说,他们连家底都得赔给你。对了,上次那马怎么说?不会真送上林苑去吧?”

“书简呢?”

程宗扬随身带着,当即从袖里拿出来。

蔡敬仲拿起书刀刻了几个字,然后用朱砂一涂,原样掷还。

“什么意思?”

蔡敬仲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漂没。”

“什么漂没?”

“怎么漂没随你。比方说船翻了,所有马匹都漂走了。”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合著蔡敬仲的意思是随便报个翻船,天子征用这二百匹马就当是打水漂了。

“这行吗?”太儿戏了吧?二百匹马啊,全打水漂也能漂半条洛水的。

蔡敬仲道:

“宫里出钱了吗?”

“没有。”

“宫里出人了吗?”

“没有。”

“宫里出船了吗?”

“也没有……我懂了,反正宫里什么也没少,就当没这回事得了。”

“胡说。”蔡敬仲严肃地说道:

“宫里的事最讲规矩:漂没就是漂没,岂能当作没有?”

“行行……你说漂没就漂没。”程宗扬一边收起木简,一边随便往上看了一眼,忽然一愣,叫道:

“等会儿!不是二百匹吗?怎么写的六百?”

“反正是漂没,你管它是多少呢?”蔡敬仲道:

“你就按六百匹报,我再从上林苑弄四百匹马出来,你替我卖了。”

程宗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从上林苑偷马出来往外卖?你就不怕查?”

“我都快死了还怕什么?”蔡敬仲道:

“你可得快点。早点办完我早点死,实验室的事可不能耽误。”

“……大哥,你为了科学,还真是什么都能豁出去啊。”程宗扬不放心地说道:

“你不会哪天为了给实验室筹钱,把我都卖了吧?”

“这个笑话很无聊。”蔡敬仲起身就走,对他的笑话嗤之以鼻。

等走到殿门边,蔡敬仲忽然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我说——你很值钱吗?”

程宗扬使劲摇头,

“不值钱!”

蔡敬仲头一扭,

“当我没问。”

“……我能当你没问过吗?合著我要值点钱,你还真把我给卖了?大哥,你赶紧去江州吧,别在这里祸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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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瑟瑟,触体生寒。程宗扬扶了扶进贤冠,然后下了马车,从怀里取出竹制的名刺,递给门前的谒者,

“鸿胪寺大行令程,求见大司农。”

谒者接过名刺,进去通报。少顷打开大门,请车马入内。

宁成在舞都太守任上不过数月,便先后除掉平亭侯和当地十余家豪强,杀戮过千,破家无数。如今的江充虽然声名雀起,但他是一步登天的幸进之徒,根本无法和宁成这种资历深厚的酷吏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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