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部分(1/2)

萧墨存露出一丝微笑,将众人请起,知道这晚上敌人的一把火,反倒烧起了自己人的斗志,那往后便好办许多。

他当下再不迟疑,简要吩咐二人持御赐七星剑并皇帝特批自己能调动地方军队一营将士的手谕,火速赶往归远城外三十里处驻军处烽火营调兵遣将;命令二人将今晚院内诸奴仆杂役集中审讯,调查蛛丝马迹;再令二人清理火场,封锁消息,不令今晚伤亡透露出一星半点。吩咐完这几件大事,他才觉得疲倦万分,头上一晕,脚步踉跄之际,身后一双温暖的大手牢牢扶住自己。

萧墨存回头一看,却对上沈慕锐炯炯有神的一双眼睛,那眼里全是温柔笑意,和满满的心疼,他歉意一笑,正要说什么,却听沈慕锐微笑道:“别说道歉的话,你我相知,原不该生分了。”

萧墨存微笑点头,放心地借力在沈慕锐臂上。直到此时,一种松懈感方真正的袭上心头,他方真实地感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萧墨存吁出一口长气,抬头猛然看到站在边上的白析皓,直瞪着沈慕锐扶着自己的一双手,神情中有说不出的受伤。他略一顿,笑着对白析皓道:“析皓,过来一下,见见我的好友沈慕锐沈大侠。”

白析皓神情y郁,只盯着两人想碰的双手,慢慢走了过来。萧墨存略嫌尴尬,想站直了,却被沈慕锐暗地里用力握住,哪里挣脱得开半分?

“白神医,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说一句幸会,是否有些太迟?”沈慕锐哈哈一笑道。

白析皓神情略有些尴尬,担忧地看向萧墨存,怕他想起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见他神色不变,才略放了心,倨傲道:“原来是沈大侠。请恕白某眼拙,武林中大侠之流多如牛毛,并不曾见沈大侠风仪。”

“无妨无妨。”沈慕锐朗声道:“沈某山野鄙夫,自然及不上白神医举世闻名。墨存啊,你知道白神医为何人称神仙二字么?”

萧墨存已知这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有心打圆场,便道:“自然是因为白兄出神入化的医术了。”

“你只知其一啊,白兄闻名,还有一样,是他风流倜傥,红粉知己无数,快活似神仙,真真羡煞旁人。”沈慕锐微眯了眼,戏谑地道。

沈慕锐骤然变色,道:“沈慕锐,你……”

“慕锐,不要这么说。”萧墨存轻轻呵斥了一句,道:“白神医一路对我颇多照应,我心里甚是感激,他的私事,我们不便置评。”

“是我孟浪了。”沈慕锐低声笑笑,对白析皓道:“适才都是与白兄开的小小玩笑,请勿介意。你虽曾设计陷害墨存,可也对墨存有恩,如此功过相抵,咱们都不要再提前尘往事。”他低下头,看着萧墨存,声音骤然低柔了起来:“你身子弱,我又杂事缠身,这一路幸而得你的照应,沈某也心怀感激。这么着,忙了大半夜,大伙也该饿了,厨子呢?”他回头吼了一句:“老张头,出来!”

那正与仆役们拢在一块,受护军盘查的张厨子颤巍巍地跑过来,躬身道:“主子,您来了。”

“备一座席面,菜肴我就不多说了,自然是按萧公子的口味来,把你藏着的好酒拿出来。”

沈慕锐随口吩咐着,又问白析皓:“白神医有何嗜好之物?”

“随便。”白析皓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

“主子,统共才得一坛子江洲曲凌,属下还想着留着做菜呢。”

“少废话,拿出来孝敬我就是。”沈慕锐哈哈大笑,指着苦着脸的张厨子道:“这老东西比我还嗜酒如命,每次来都藏着掖着不痛快给我。”

“沈慕锐,这屋子,这院子,是你让人弄的?”萧墨存盯着他,语气平淡地问。

沈慕锐点点头,眼睛闪亮着问:“你可还喜欢?”

萧墨存不作答,却问:“你如何知道我在此处?”

沈慕锐微笑道:“你那日在城外饥民中,有小孩撞了你一下,顺手从你怀里摸走了一样东西,你可曾发觉?”

萧墨存愕然道:“我丢东西了么?”

“你呀,”沈慕锐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他顺走的东西,不是其他,恰恰是我送你的墨玉令。交了他的上级,那人自然认得此为何物,不敢怠慢,立即送到我处,我一看,就知道你来了。”

“于是就命人收拾了这屋子?”

“对。”

“花不少钱吧?”萧墨存淡淡地问道。

“不知什么的,你高兴就好。”沈慕锐笑着说。

“原来你是个不露声色的大财主,捐款吧。”萧墨存轻轻推开他,道:“值此国难,匹夫有责,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都为朝廷做点事吧。”

“我不为你那个朝廷做事,”沈慕锐轻轻摇头,微笑道:“但我为天下苍生做事,改天,你会知道,我其实已经做了不少了。”

上部第章

菜是好菜,张厨子不到半个时辰即整治出四素四荤八个菜肴;酒是好酒,江洲曲凌酒香扑鼻,名不虚传,令人闻之微醺。寻常人一碗即醉,沈慕锐却一连三碗喝下,面不改色,眼神只越喝越亮,举手投足之间,俱是令人心折的豪爽英气。

席间也不分主仆,沈慕锐毫不客气坐了首座,萧墨存陪在一边,底下依次是白析皓、锦芳和小全儿,连厨子老张头做完菜肴后,也被沈慕锐喝令作陪,占了一个座位。

开席之前,萧墨存借口寒穿衣,避开沈慕锐,来到偏房。幸而沈慕锐准备的卧房太过周全,锦芳自京中带来的东西竟无用武之地,才幸免了尽数焚毁火中。萧墨存接过锦芳递来的锦绣披风,招手令一名心腹护军进来,再吩咐了几件事。

待到饮酒之时,已是诸事完备,只待东风。萧墨存略觉疲倦,歪在黄梨木圈椅内,围拢了披风,看席间诸人喜颜于色,均为适才劫后余生心生庆幸。只白析皓神色忧伤,直直地盯着萧墨存,黑沉深邃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待明说。

萧墨存被他看得略感尴尬,端起眼前的一杯酒,对白析皓温言道:“析皓,我敬你。”

白析皓竟然没有反应,待萧墨存又说一遍后,方回过神来,眼底全是仓惶的光,道:“你,你要敬我?”

萧墨存微微一笑,道:“正是。”

白析皓摇头道:“你不宜饮酒,我不喝。”

沈慕锐侧头一看,接过萧墨存手中的杯子,豪气一笑,道:“白神医,他不能喝,我便代他敬你一杯,想必墨存心底对你感激甚多,过往种种,尽在此杯中,对不对?墨存?”他最后一句,却是对着萧墨存柔声询问。

白析皓冷哼一声,道:“沈大侠敬的酒,白析皓可领不起。”

沈慕锐微眯了眼,视线利如尖刀,白析皓坐直了背脊,却也毫不畏惧。沈慕锐忽地呵呵笑起,毫不介意地道:“白神医瞧不上我这等人,原也无可厚非,只是这杯酒,却是墨存诚心敬你,你却好拒绝么?”

白析皓迟疑着,慢慢伸手碰眼前的酒杯,伸出的五指竟微微有些颤抖,他猛地一把握住,抬头直盯着萧墨存,眼神炙热而忧伤,低声道:“墨存,你,你真要他替你敬酒?”

萧墨存霎时间隐约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忙坐正身子,对沈慕锐道:“慕锐,这杯酒合该我来,无需你替。”

沈慕锐笑道:“诶,你我知交,何须分那么清楚。也罢,你自己尽点心意,好好谢谢人白神医。”他说罢,又将酒杯交到萧墨存手里,低声嘱咐道:“浅酌一口即可。”

萧墨存不理会他,却举起杯子,对白析皓笑道:“析皓,一路上多承照应,大恩不言谢,多言无益。来,干了。”

白析皓喃喃道:“恩?你我终于能不谈恨,却能论起恩来?”他自嘲一笑,朗声道:“你敬的酒,我又岂能不喝?我干了便是。”他掂起那小小酒杯,倒仿佛千斤重一般,迟疑了片刻,终于痛下决心,一仰脖,喝了下去。

萧墨存也低头抿了一口,还未细尝酒味,手中已然一空,却见沈慕锐不知何时已夺过他的酒杯,替他喝过,取笑道:“你不会喝酒,没得糟蹋了江洲曲凌。”

萧墨存摇头一叹,也不与他争辩,却抬头望向中天明月,似乎在等待什么。沈慕锐继续豪饮畅谈,时不时讲些江湖趣闻来逗乐,听得同席的锦芳和小全儿一愣一愣,还能忙里偷闲,不时为萧墨存挟菜,柔声哄他多吃两口东西。白析皓始终一言不发,视线紧盯着桌面,几乎要将桌子烧出一个d来。

酒过三巡,门外一阵脚步紧促,萧墨存眼睛一亮,小全儿拍笑道:“可算来了。”

沈慕锐放下筷子,略带询问地看向萧墨存。萧墨存淡淡一笑,解释道:“才刚吩咐下去的事,有了回应。”

“你吩咐了什么?我怎的不知?”沈慕锐笑了起来,抬头正见一护军打扮的汉子奔进来,正是那御赐十二人之一。他一头热汗,衣裳湿透,显是一路奔驰,喘了气行了礼道:“公子爷,找到厉大人了。他让小的赶紧回报,说此刻已经领着几个弟兄,拿着御赐七星剑,接管了城内联防军营。”

“好。”萧墨存站起身来笑道:“难得厉昆仑与我想到一处去。如今只待州府衙门那边的消息了。”

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来,一个护军急促跑来,高声道:“报——”

“快讲。”

“州府衙门已被我护军头领并城外烽火营的弟兄们团团围住,里面别说是人,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

“那王大人并一干别驾幕僚,都在府内?”

“王大人确乎在府内,至于别驾幕僚,小人不知。”

萧墨存沉吟片刻,道:“对方有何异动?”

护军脸上露出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道:“出来一个,拿着这个,让我交给公子。”

锦芳接过来,在萧墨存示意下打开,不由一声惊呼道:“公子爷,好大的手笔啊,这里怕有好几万两银票呢。”

萧墨存微笑道:“正好,我还嫌他上次给的不够多。你点点,多少呢?”

锦芳数了数,道:“足足五万两。”

萧墨存瞧了眼沈慕锐,冷笑道:“才五万两就想买身家性命平安,这是瞧不起自个,还是瞧得起我呢。”

沈慕锐笑了起来,低声在他耳边道:“还生气我不出钱呢?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回头多多给你捐钱就是,你看,可使得?”

萧墨存横了他一眼,道:“你说话算话才好。”

沈慕锐含笑握握他的肩膀,道:“我的话,自然一言九鼎。可冷了不曾?再让他们添点衣裳来?”

萧墨存满脸不耐,道:“沈慕锐,你何曾如此婆妈起来?真要有空,替我去办件事。”

“公子尽管吩咐,小的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沈慕锐一脸戏谑地抱拳道。

萧墨存眨眨眼道:“不敢,劳烦沈大侠带几人过去,将官仓米铺围起,盘点造册,明早我有大用场。”

沈慕锐苦着脸道:“杀j焉用牛刀啊。”

萧墨存故作惊奇道:“有牛刀吗?我怎么只看到一把又老又破的柴刀?”

众人听闻,都禁不住莞尔。锦芳忍笑上前道:“瞧哥哥说的,沈大侠要是破柴刀啊,这普天下就再没有利器了。”

沈慕锐呵呵大笑,亮晶晶的眼睛温柔地看着萧墨存,道:“墨存,那我这就去了。你好好歇歇,睡醒了,我也就回来了。”

“嗯。”萧墨存轻轻阖了下眼睑,道:“去罢,回来,咱们再叙。”

沈慕锐替他拉好披风上的结子,笑了一笑,点上两名护军,与他一同,转身出了门。

萧墨存摇摇头轻笑了下,一回身,却看到白析皓呆呆站在一旁,只是望着自己,眼底有说不出的凄苦和不甘。料来适才与沈慕锐一番言谈,尽落入他的眼底了。萧墨存略感尴尬,轻咳了一声,不知怎的,解释道:“慕锐与我相交甚深,可谓知己良朋,自然言谈间不拘小节……”

“不是的。”白析皓苦笑了一下,低声道。

“什,什么?”

“你从没有在我面前那么笑过,也从没有那样发脾气过。人人都道你温文尔雅,君子如玉,但我却从来不知,你原来也会奚落别人,会不与人客气……”

“我,我是普通人,当然会……”

白析皓痛苦地闭上眼,握紧了拳头问:“如此这般,都是因着他吗?都是因着在他面前,你才这样率真吗?”

萧墨存不知如何作答,他心底深处,也隐约知道,自己待沈慕锐与别人不同。只是一直以为,此人乃穿越以来第一个交的朋友,自己待他不同,也是情有可原,因而从不深究。但此番被白析皓点破,心脏莫名其妙加快了跳动,与沈慕锐相识以来若干事情,在脑海中犹如幻灯片般过了一遍,忍不住扪心自问,在他面前如此自如,是因为他是朋友?还是因为,朋友是他?

萧墨存一时间心乱了,他愣愣地看着白析皓,作答不了。白析皓一把钳住他的肩膀,将他用力揉进怀中,颤声道:“不,墨存,我不会让别人抢走你,你是我的,你注定是要跟我在一起的,这是确凿无疑的……”

“析皓,析皓。”萧墨存感觉到他的颤抖和恐惧,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析皓,你冷静点,冷静点听我说可好?”

白析皓惊魂未定,握住他的肩膀,看进他的眼睛里,带着迫切和痛楚,问:“墨存,你也有些许喜欢我的是不是?你……”

“析皓,我不能骗你,”萧墨存坦荡地迎视他炙热的视线,温言道:“你于我是很重要的朋友,在此而言,我确实喜欢你,欣赏你,甚至于你不拘小节,放浪形骸的事,我虽不赞同,可也能理解。但是,”他充满不忍心,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这不是情爱之爱,不是你所说的那个喜欢,姑且不论我萧墨存不会屈从一个男子之下,便是,便是我喜欢男子,那个人,也未必是你。”

上部第章

“便是你喜欢男子,那人也未必是我,那会是谁,是他,是那个沈慕锐么?”白析皓声音颤抖,如遭重击,脸色霎时间惨白如雪,倒退一步,愣愣地看着萧墨存,那眼底有太多的情感,太多的无奈,太多的迫切以及太多的无能为力。

萧墨存嘴唇微张,却不知从何说起。忽然却听到白析皓一阵嗬嗬低笑,笑声凄凉,令萧墨存心中痛如刀绞。他上前一步,想要拉住白析皓,还没碰到他的衣角,即被白析皓一下甩开。

白析皓眼神凄然,望向他摇头道:“我这一生,自负风流,伤过无数人的心。至今日方知晓,原来伤心这般难受,这是真是报应。”他惨淡一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我曾说过,只要你还想回头唤我,我便要站在能答应你的地方。我不会走,但是,请你现在不要过来,现在不要碰我,不要宽慰我,更不要自责歉疚。我纵使医术精湛,却医不了这心伤之症,请你,真的,现在不要过来。”

他说到后面,已是声带哽咽。萧墨存站在当地,张口却不知说什么为好,伸出手,却不知道做什么为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伤心欲绝地转过身去,再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那人身形高瘦,融入夜色中,竟然有种茕茕孑立的孤独。

萧墨存呆望着他背影消失处,忽觉脸上有湿意,伸手一摸,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已泪流满面。

旁边递上来一帕俊白的雪蚕丝手帕。萧墨存接过去,擦擦脸,吁出一口长气,问道:“锦芳,我是不是做错了?”

“哥哥,依我说,若错,只错在不该这个时候挑明。但此事本应如此,再痛,却也就,只能如此了。”

“这么说,我并没有做错。那为什么,我的心却也这般痛呢?”萧墨存哑声低语。

“壮士断腕,原就是痛的,却仍要去做,只因若当断不断,则其害无穷啊。”

萧墨存单手掩面,道:“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事到临头,却哪那么容易置身度外?”他扶住锦芳的胳膊,好一会才缓缓松开,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夜怕是睡不着了,走,替我研墨,我写几个字,让心里平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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