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部分(1/2)

我感动落泪,“有你这样的话,有你照拂眉姐姐和胧月,我很放心。”我内心的软弱瞬间汹涌出来,压抑不住,“实初哥哥,我能相信的,能帮我的,也只有你了。”

他也是泫然,然而毕竟是个男人,到底忍住了。他环顾四周,“你住的地方这样简陋,东西缺么?缺什么的话下回我一同给你送来。”

我摇头,“我没有缺什么,即便缺什么也不是很要紧。只要我的胧月一切都好。”

他软语安慰道:“她很好。敬妃娘娘爱帝姬爱得像眼珠子一样,眉庄也很喜欢她,她们又在一个宫里住,相互照应也方便。”

他再度看我,语气怜惜无比:“我一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我不能再让你受这样的苦。”

我随意笑笑,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也不放在心上。只要他能照顾我的胧月就好。

[正文:第14章…冰心谁问(下)]

这样几次,温实初或送来药物或送衣衫日用的东西,来接济我的不足,也渐渐熟稔了,我也感念他的热心相助。

然而他来了几次,我却有些不自在了。、

甘露寺本为尼姑居住清修的清净之地,他几番兴冲冲过来,虽然知道他是宫中太医,我的旧识,但见他对我颇为照顾,虽然当面没说什么,但神情却渐渐不大好看了。

那一日,我与浣碧同去溪边浣衣,初春三月里,正是芳草露芽、野花如织的时候,一路彩蝶飞雀翩翩皆是纷乱飞舞。我和她两个人抬了一大筐寺中姑子的贴身衣物,举着棒子,卷了衣袖和袍角在溅溅潺潺的溪畔浣洗。

衣物繁多沉重,我和浣碧抬得吃力,方洗了几槌,浣碧又翻了一翻,忽然“哎呀”了一声,皱眉抱怨道:“静白她们越来越过分了,贴身的衣物怎么好给咱们洗。一点避讳也没有!”我伸手一翻,见多是女人家的内衣,蹙了眉颇为厌恶。然而见浣碧生气,也不愿在火上加油,只得道:“算了,谁叫咱们是新来的。”

浣碧忍了忍,终究还是不服气,“咱们是新来的?莫真她们也是新来,凭什么什么粗活脏活全给咱们做,从前也算了,如今越发变本加厉,连内衣内k都打发给咱们洗,这算什么!”

我默不作声,只举了棒子一棒一棒用力槌着,槌得水花四溅,“扑扑”地冰凉的扑到脸上来。

浣碧按住我的手,一张俏脸气得雪白,“小姐都不生气么?”

三月里,虽然说是春水,依旧还有几分寒意。浣碧的手指按在我的手上,还看得到冬日洗衣留下的冻疮紫红色的印子。

我一时心疼,叹了口气道:“既然来了这里,就知道不是养尊处优享福来的。”

浣碧一时作不得声,片刻愣愣道:“我是心疼小姐,小姐从前何时做过这样腌脏污秽的事情。”她拉起我的手,“小姐的手还成手的样子么?抹多少金疮药都不见好,我见了都不忍心,小姐难道都不心疼自己么?”

我默默片刻,心疼自己,该要如何心疼呢?

我本还不惯在溪边浣衣,和浣碧说话间一个挣扎却不留神踩进了溪水里打湿了鞋,一时间鞋子袜子都湿透了,脚下冰凉粘腻地难受。这还罢了,要命的是袍子都湿了,更是难受。我一凉,不禁打了个喷嚏,浣碧惊道:“现在虽说是春天里,可是踏在水里也是凉的。这可怎么好呢?只怕长久捂在身上晚上回去要骨头酸的。”

我想了想,遂放下手里的棒子和衣物,眼见左近无人,拉了浣碧的手去旁边的树丛中换下衣裳晾着,只盼能快快干了换上才好。

才脱下衣服,听见溪边人声笑语,步履纷沓,想是寺中的姑子们都出来洗衣裳了,一个个结伴而行,很是热闹。

不知谁“哎呀”了一声,尖声笑道:“莫愁和浣碧这两个懒鬼,十足的蛇骨头发懒,衣裳没洗干净就扔在这里,又不知跑哪里躲懒去了。”

又是谁大声嗤笑了一声,语气轻蔑而不屑,“未必是躲懒!不知道又是宫里哪个太医或是哪个侍卫来探望她了,指不定跑到哪里背人处说悄悄话儿去了。”

众人哄笑起来,我脑中轰地一响,被羞辱的怒气汹涌上来,愣愣别过头去问浣碧:“她们在说谁?是说我么?”

浣碧为难地摇摇头,道:“她们的话不中听,什么闲言碎语的,嘴又那样零碎,小姐别却理他们。”

然而那边厢又道:“她是宫里出来的,长的又妖气。以前她是皇帝的女人,自然没人敢和她说话,如今被赶了出来,自然多少臭男人巴巴地跑来找她。你看她那日跟那个太医说话的风s样子,听说她以前在宫里挺得宠,这样突然离了男人被关在咱们这种地方,她能耐得住寂寞么?保不定和那什么太医是老相好了,在宫里的时候就好上了。”这话说得大声,一句一句生生敲进我耳中,想不听也不成。我听得十分清楚,正是静白才有的大嗓门。

众尼又笑了起来,一人夸道:“静白师叔见识得最多,她说是就一定是了。”

我的十指用力地蜷曲起来,一时间又恼又恨,血气直在胸口激荡不已。我本以为佛门是清净之地,却不想这样污言秽语、恶意揣测、背后诋毁,和后宫之中半分分别也无。

浣碧听不过去,脸色涨得通红,眉毛也一根根扬了起来,便要冲出去。激怒和羞辱纠缠着我的思绪,我竟还有残存的理智,一把按住浣碧,低声而坚定地道:“别去。”

浣碧按捺不住,直直望向我,“小姐……”

我再度摇头,“别去……”

我牢牢按住浣碧的手,亦像是按捺着自己此刻委屈而不平的心。

外头的笑声更大,一个尖锐的女声道:“静白师叔说的不错。她和那个太医准保是早有私情了,她被赶出宫来,宫里头的人送来时说是为国运祝祷才修行来的。可真要是这样,怎么会被废了名位出来的。”她们的笑声暧昧而诡秘,似乎都在心照不宣,“准是和那太医有私情的时候被咱们万岁知道了,才被赶出来的。”

“啧啧……这样不检点,简直不知廉耻……”

“你们知道么?上回我见她明明送那太医到了门口,还有说有笑,窃窃私语,很是恋恋不舍呢。”

上次,有说有笑,窃窃私语,很是恋恋不舍……我不过是嘱咐温实初为我多多照顾我的胧月,何曾如她们所说的那般猥琐。

“我有一回还见那太医明明回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又折回来望着她的屋子出神,可不知有多痴情……”她们吃吃地笑,“女人肯放下一点身段,那男人就会像苍蝇一样缠上来,都不知道他们在屋子里做些什么?”她们交头接耳,大声地说笑喧哗,用力地捶打衣裳,用力地诋毁我,用力地想像。她们捶打衣裳的声音“啪啪”地大声,棒子隔着柔软的衣裳一记一记用力敲在石板上,如同一记一记敲在我心上。

他折回来望着我的屋子出神么?我是一点也不知道。我叹气……温实初也不太注意避嫌了。尽管他来时都是光明正大,我是连门也不关的。

浣碧愤愤不平,道:“佛门之地,奴婢以为是多干净的地方,竟然说这种没凭没据的话出来,连乡野之中的无知村妇也不如。”

我连气愤都觉得不值,只连连冷笑出来。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嘻嘻哈哈洗完衣裳,一窝蜂地散了。打湿的衣裳也逐渐干了。

浣碧把衣裳披在我的身上,握一握我的手,小心翼翼地道:“小姐的手这样凉,咱们回去罢,要煮碗姜汤喝了祛祛寒气,别染了风寒才是。”她见我只是一味冷笑不语,小声劝慰道:“也难怪小姐生气,奴婢都听不下去,只觉得恶心。”

我拍一拍她的手,慢慢道:“我不生气。和她们置气,太不值得。”我用力平定下自己的思绪,出去收拾完要洗的衣服,淡淡道:“浣碧,咱们也有不是。”我看她,“我和温大人的形迹很亲密么?”

浣碧急道:“没有啊。她们是胡说。”

“我知道她们是胡说。”我一下一下槌着衣裳,似乎在发泄我的愤怒,“我总以为我和温大人是以礼相待。但是她们说的难道没有一点真的么?这些日子,温大人是来得勤了,似乎他还常在外头望着我的屋子出神……”

浣碧低首想了想,轻声道:“我虽然没有眼见,但是按温大人的性子,对小姐的情意,未必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骤然想起我初次有孕那时候,午睡时分,我明知道他在殿外,却不愿起来和他说话,只依旧假装睡在窗下,他却这样静静地站在窗外,身影掩映窗前,隔着两重窗纱和纱帐无限倾神注目于我,良久默默无言。

我总以为,他对我已经没有那样的情意了,是我太疏忽了。

然而他并未对我有任何明显的表示,我连拒绝的余地也没有。

我看一看浣碧,神情颇有些尴尬,“我已经出家修行……”

浣碧略略沉思,踌躇着道:“小姐虽然出家,却是带发修行。况且……”她微微迟疑,轻声道:“小姐已经离开宫苑,皇上将您废黜,形同离异,再无瓜葛了。您如今是个自在之身,也难免温大人有什么心思再起。”

我漠然一笑,道:“我想,他的确是想太多了。”

浣碧有些埋怨的语气,“小姐不要怪我多嘴,温大人对小姐的心思,一直都是那样的心思,从未变过。只是他如今做的这样显眼,真是徒然给小姐添加了闲话又添麻烦。”然而她有感叹,“只是温大人的情意,是当真很感人的。”

“我对他这个人的心思,也是从前的心思,从未变过。”我定定想了片刻,“他忘了检点,咱们却不能忘,如无必要,还是疏远他些吧,别叫他误会了才好,也别叫他太难堪。”春寒的料峭在水边格外明显,我叹息道:“眉姐姐和我的胧月在宫中要他的照拂,又是故交,终究是要留些见面的余地的。”

浣碧应声低头,“这个我与槿汐都明白。”她瞧着方才姑子们浣衣的地方,蹙眉厌恶道:“我本以为这个地方只是辛苦,却不想人情如此淡薄。我本以为也只是人情淡薄而已,却不想她们说话这样恶毒刻薄,听得叫人心冷。连甘露寺这样的佛门都如此世情冷恶,哪里还有清静的地方呢。”

是啊。我惘然想道,哪里还有清静的地方呢。这世间的清静难寻。而麻烦,却是一桩一桩痴缠上来,躲也躲不开。

如是,每每想到温实初这日或许会来,我便早早躲了出去。宁可辛苦些走得远些去刈草洗衣,直到日暮才回去。偶尔碰上了一回,也不过问了眉庄和胧月的情形,就寻个由头打发他回去了。

[正文:第15章…玉壶光转(上)]

温实初再次来时我去刈草了,并没碰上。回来时院中斜阳满地,只见浣碧与槿汐都是面面相觑,站在桌边一脸尴尬。

浣碧迎上来帮我一起拍去身上的杂草。我奇道:“什么事这样呆站着?”

槿汐看浣碧一眼,嘴唇动了一动,终究还是没说,还是浣碧说了,“温大人来了,这回送了一样东西来。”

至于送什么,她没有说,只努了努嘴让我看桌上。

我略整了整衣裳,只看了一眼,人就怔住了。破旧的桌上,一个精工细作的白玉壶,玲珑剔透,胎薄如纸,正好可以放在手心一般的大小,十分精巧可爱。彼时斜晖如金自窗格间漫漫洒进,照在玉壶之上,光转无限明润剔透。

我一时不解,道:“他送这样贵重的东西来做什么?”

浣碧叹一口气,无奈道:“小姐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我依言掀开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壶中别无他物,只有几片切开削好的雪梨,划成心形,色泽冰清玉洁。

我一惊,脑中轰地一响,他竟然是这个意思。

浣碧绞着衣带,咬着唇看我。槿汐神色复杂,站在我身侧轻轻道:“一片冰心在玉壶。温大人的心思,娘子要如何回应呢?”

我胸口一热,一口气几乎涌到喉头,“啪”地一掌拍在了桌上。桌子破旧,纵然我力气不大,也被震得“扑”地一跳。

浣碧吓了一跳,忙来看我的手,劝道:“小姐仔细手疼。”

槿汐望一望我,温言向浣碧道:“娘子心里不好过,难免气急些。”

槿汐虽是对浣碧说话,但语中深意,我不是不明白,于是缓和了颜色,笑一笑道:“是我心气太急了些。到了这里,反而不如以前沉得住气了。”

槿汐这才捧了盏茶水上来,温和道:“娘子若愿意,收下就是。但奴婢瞧娘子的样子,实实是不愿意的。温大人来这一出,也是太莽撞了。”

浣碧在旁道:“难怪小姐生气,小姐在修行,怎么能受这样的东西。而且这些年来,小姐对他怎样,他从来都应该明白。”

我怅然抱膝坐下,出了一回神道:“他怎么总是这样不明白,这样不合时宜。他对我的情意我进宫前就已回绝了,从前不要,现在更不会要。我不过视他为兄长故友,他怎么总是不明白呢?”

浣碧亦发愁,道:“如今也不好直接回绝了他呀。宫里的胧月帝姬和沈婕妤,都离不开他的照拂。咱们本就势单力孤,还要再失羽翼么?小姐可要好好想想清楚。”她思量了片刻,又道:“温大人对咱们的照顾,其实是很多的。”

我只是侧首,淡淡道:“他对我的确多有照顾,然而,我是真不喜欢他。”

槿汐只垂手站着,看不出任何表情,“温大人的情意倒是感人的,这样的男子也的确是少见。”

我不想槿汐会这样说,不由回头看她一眼。浣碧也是微微发怔。

三人都只是不说话,各怀心思。

浣碧走到我身边,依在床边靠着我,神色伤感而温柔,轻声细语道:“其实再想想,温大人与小姐自幼相识,与小姐的情分自然不一样。当日小姐入宫选秀前,温大人亲自来与小姐表白多年情意,愿娶小姐。小姐心气颇高,眼光自然不会在温大人身上多停留。可是如今世事易转,小姐经历过宫中多年风波,皇上的情爱已经明白是不可靠的,那么如今有一个愿意真心真意待您的人,彼此又是相识了解,小姐何不做另一种打算。即便多想几年也是无妨的,不必这样直截了当的回绝他啊。”她见我只是默默抱膝不语,放缓了声音劝道:“温大人虽然心急又不会挑时候,可是对小姐的心却是多年如一。而且他颇懂医道,又有些家底,若明里暗里要帮小姐一些,或是要帮小姐离开这是非之地,也不是什么十分为难的事。”

她的劝导,我未必不会听入耳。而这里的生活,的确是辛苦而难为的。

我只问:“他来时,还说了什么?”

槿汐的话清冷而明白:“温大人说三日后再来探访。”

远远的凄凄芳草,遥遥隐山,淡淡红霞,风轻柔若无,带点冰凉的触觉拂上面庞。这天下的烦恼,当真是躲到哪里也是躲不完的。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仿佛有无数鸦翅密密地遮蔽住了天空,一重叠一重地黑了下来。我只觉得倦怠而厌烦,合上双眼,淡淡道:“你们出去吧,我自己好好想一想。”

这三日里,我只是如常一般,只字不提玉壶之事。

玉壶被我小心放在枕边柜中,每日小心翼翼地用细布仔细擦拭一遍。浣碧见我这个样子,总是与槿汐夹一夹眼睛笑,槿汐只回以轻淡而礼貌的一笑。

三日后的午后,我特意没有出门做任何事,只打发了浣碧出去。

温实初依言而来,室内早已打扫得窗明几净,一束新开的梨花雪白开在瓶中,如雪玉堆树,清爽甘甜的气息让人觉得格外温馨。

我早已让槿汐泡好了茶,只坐着静静等他来。

温实初还未进门就已先笑了,“嬛妹妹今日的气色甚好,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或许是我的好气色感染了他,他原本的忐忑不安之情也稍稍平复了下来,坐下与我一同吃着茶慢慢说话。聊过些家常闲话,我把玉壶小心取了出来,放在我与他之间。

玉壶的确是十分美丽而精巧的。我温言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实初哥哥已经二十五岁了吧。”

他的喜色因我的记得而显露出来,他的眉目浅淡而温和,笑道:“嬛妹妹的记性最好,我确实是有二十五了。”

我半是叹息,半是感慨,“二十五岁,若在寻常人家,大约都是妻妾成群、儿女成双了。温家伯父想必早些年就在为你的婚事烦恼了。”

他欲言又止,只笑笑道:“若不是娶心爱之人,实初情愿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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