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部分(1/2)

十七岁,正是芳华如秾的年纪,仿佛春日上林苑枝头开得如醉如雾的樱花,却已经晓得害怕老了。

十七岁,她托腮坐在永宝堂雕“和合六春”的朱栏长窗下,望着一轮明月清光濯濯如环,忽然想起月下长姐那如玉容颜。

芳华正当盛年,姐姐已经二十五岁,早已是一女之母,却还是容色倾城,凌绝后宫。

十七岁,长姐已是入宫两年的莞贵嫔,宠冠后宫也好,失子失宠也好,长姐早已在后宫如烟的淼茫中沉浮了两轮,脱去一身筋骨皮,焕然若重生。

彼时玉娆还年幼,不晓得这重生是什么意思,只偶尔闻得长姐在冰寒雪地中蝶舞获幸,再度站在荣宠之巅,直盛宠多年家世显赫性格跋扈容色美艳的华妃。

盛名之下,她倒没见过华妃,那么多的形容词,不过是辗转从母亲或是旁的女眷口中听来的,有几分炫耀,有几分担忧,更多的是几分欣慰。

甄家的女儿一朝得志,成为众多女眷口中艳羡的对象,如何不叫人羡慕。

她静静的站在廊下,看着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们蹦蹦跳跳,招呼她一同跳皮筋去。她兴高采烈地加入,娘给她梳的多宝辫子随着一蹦一跳淅沥索罗地响,珠玉玲珑和女孩子们的拍手欢呼中,她极投入,心底却隐隐翻着一个念头,原来一个女人的幸福,是要凭一个男人的爱才能获得。

她摇了摇头,看见水月游廊下微含笑意的母亲,偶然听见表姑母一句不无得意地奉承,“表嫂子长相这般美,和当年纯元皇后如此神似,生下的女儿自然是花容月貌,聪慧伶俐,如何会不得皇上的宠爱呢?”表姑母一扬手中的松花洒金绢子,如粲然撒开的一朵烟花,极鲜艳的,霍地开放了。

母亲却依旧淡淡地,含着那种淡淡地波澜不惊的笑意,明眸宛然,“说笑了,我这把年纪的人了,如何能与先皇后相较,实在是僭越了。”

淡淡一句话,聒噪如表姑母也不觉噤了声,当今皇帝爱重先后,人尽皆知,如何担得起这僭越之罪。如此,更多也许会为姐姐招来祸患的话,也被堵住了。

最后,表姑母讪讪笑道:“表嫂今日这衣衫真美,衬得容色愈加好看了,难怪表哥这么喜欢嫂子,多年来都不肯纳妾。最后即便纳了如花似玉的年轻小妾,也不过是做个摆设罢了,看都不肯多看一眼。”

母亲莞尔一笑,也不肯多言。目光缱绻处,却见是父亲来了,父亲伸手扶住母亲的手,极自然的,道:“虽是春日里了,不见日头的地方风还是大,仔细扑着了回去又头疼。”

母亲的笑意极暖,映着檐下一树开得蓬天盈地的粉色桃花,愈加明丽融融胜于春光,温婉道:“好。相公自己也仔细着身子,等下别多饮酒。”

她是佩服的,敬佩母亲的聪慧与淡然,比之她珍重容颜,更胜百倍。

她想一想,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是否就算是拥有春天?

抑或,母亲这般举案齐眉,姐姐如凤凰涅槃一般地浴火重生再度获宠,是否就算是拥有最完满的春天。

她不晓得,只是偶然随母亲入宫探望姐姐时,看见姐姐年轻娇美的容颜上,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忧伤与深沉。只是那忧伤与深沉那样薄,淡得几乎透明,如一层蝉翼覆上面颊,除了她与母亲以外几乎不能察觉。

棠梨宫里的海棠开得那样红,如姐姐的盛宠映出满天红霞,映照着紫奥城万千宫宇,重门叠户。那光影照不见的黑暗处,是否就是不能得宠的满腹哀怨的失落女子,比对着姐姐三千宠爱在一身,兀自黯然失色。

她置身于华美的宫宇之中,“椒房”温暖的浓香熏人欲醉,仿若神仙d府一般。她望着一袭紫色华服,玉颜云鬓金步摇的姐姐,赫然想起十五岁入宫前的姐姐,无忧无虑的天真笑意。

那时她还小,隐约记得太医院最年轻的院士温实初总爱往甄府走动,那是个极温厚的男子,像他随身带的药匣里最常见的一味中药——厚朴,温和,敦厚,踏实得叫人心生无趣。

那个时候,总以为姐姐是要嫁给温实初的,哪怕温实初一眼看去便不甚配得上姐姐,他太在乎姐姐,以致唯唯诺诺,可是他对姐姐的痴情,谁看不出来,连最淳厚温柔的二姐也会笑语,“真是个痴情呆子!”

可惜姐姐那样性子的人,怎会喜欢这样的男子。

犹记得姐姐在闺中的豪言壮语,——我甄嬛,必要嫁与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时光如飞鸿的羽毛一扬,轻飘飘便过去了,可是姐姐,再无那种纯稚心境。

盛装之下的姐姐更添几分华贵雍容,远望之下,美艳得竟不似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女子。她半倚在贵妃榻上,手边一盏新贡的“雪顶含翠”袅袅泛起茶香,倾人欲醉。传闻此茶极为难得,因长在山顶新雪中,又要得每日三个时辰的光照,保得住阳光保不住雪化,一向极难生长,采摘更是不易,所以向来能做贡品的每年也不过二三十斤,除去供奉帝后的,嫔妃一见都难得,而姐姐宫中竟可随意泡来。姐姐脚上着的新鞋,乃是极名贵的蜀锦制成,华美无匹,更让她咋舌的是,竟以整块无瑕之玉做底,另缀珠宝无数,华光灿烂。而那些姐姐用来缀鞋的珠宝,连身为侍婢的浣碧的梳妆匣里都有满满一盒子,可见盛宠之下的棠梨宫如何风光得意?

可是姐姐,风光之后,仍是难掩郁郁。她斜倚着,如一卷被风拂倦了的带露杨枝,笑容倦怠,“外人看着我这样风光无限,——可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母亲忙去握姐姐的嘴,——其实四下里并无外人,唯有金架子上一只白羽鹦哥兀自含情聆听,偶尔扑棱一下翅膀,脚上的金链子便有细碎泠泠的响声。

母亲还是那样淡然的笑容,伸手指一指架上鹦鹉,“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姐姐略为解颐,不觉笑道:“娘亲这样谨慎……”

母亲按一按姐姐的手,“哪怕是寻常夫妻间也少不得谨慎二字来保全恩爱,何况是帝王家,你与皇上还有君臣之份。”

姐姐略一思忖,已然明白,不觉颔首。

窗外花荫曳地,无数灿烂明艳堆积的花枝间,一袭碧色身影垂首侍立在外,似一泓碧潭静水,默然无声。隔着茜纱窗重重叠叠的流光,依然看得清浣碧衣衫的料子是上用的宫锦,等闲连寻常的常在、贵人都穿不上,更不论她鬓间压发的翠玉缠枝明珠花钿,更显得她娇俏可人。

母亲凝望一晌,默然摇头,“我知你心疼浣碧,但你身边的侍女如此装束,实在也逾制了,恐怕遭人侧目非议。”

姐姐沉静片刻,终究笑道:“浣碧与流朱和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母亲爱怜地抚一抚姐姐被冰凉珠翠相叠的鬓角,温和道:“情同姐妹,毕竟也不是亲姐妹。”她一指立在案前好奇翻阅书籍的玉娆,笑意愈盛,“这才是你亲妹妹。”

玉娆犹自仰起头灿烂一笑,姐姐便满目爱怜,笑靥如花,不觉叹息道:“宫门一入深似海,我也罢了,给玉娆指个好人家吧,平平安安便好。”

母亲笑道:“阿娆性子最像你,恐怕难呢。”

笑语片刻,母亲便要回去,姐姐略略有些急,“娘亲不多陪陪我?”

母亲爱怜地拢一拢姐姐的脖子,为她整好衣衫,“来得久了宫中不便,也免得人说你恃宠而骄,老让娘家人进宫来。”母亲略略思忖,叹道:“我儿,别怪为娘狠心,你小月时也不常来探你。娘劝不得你振作,——万事,唯有靠你自己。”

母亲虽为亲眷,姐姐又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妃子,可是母亲并不愿意常常入宫陪伴姐姐,多半也是打发了哥哥去。父亲是赞同母亲这样的谨慎的,有时父亲亲自上大门前接了母亲回家,总要低低叹一句,“外戚——”便又欲言又止。

母亲深以为然,颔首道:“夫君安心,我晓得的。”

父亲略略安心,一扬首,身边打扮得娇美温雅的姨娘便恭恭敬敬接上手来,扶着母亲的手进去,等闲连头也不敢轻易抬。

家里规矩大,女眷行走时轻易不得有动静,连裙角曳地的声音也微不可闻。这一日风大,姨娘鬓边簪着的一朵翡翠珠花便有轻微的玲珑声。父亲微一回首,目光并不被姨娘娇花样的容颜所吸引,只是在怔忡间为她鬓发上那一抹翠色所吸引。

惘然地,父亲便长长地叹息了一句,母亲微有黯然神伤之色,旋即便笑道:“今日在宫中看到流朱和浣碧,出落得越发好了,可见嬛儿是真疼她们两个。我想着,凭这两个孩子的样子,流朱是定能指个御前侍卫的。浣碧更出色些,不能委屈了她。若能指上个皇上跟前的侍臣,或是指了一个外放的官员,即便年轻些,只要人好,那都是极好的。”

父亲微微一笑,只说:“厨房里炖了一日的老鸭火方,多多加了你喜欢的笋丝,这会儿恐怕已经好了。”说罢,再不顾姨娘。

她心中一动,望一眼姨娘,原来容颜再美,不喜欢的,偏偏还是不喜欢。

而父亲与母亲,仿佛是相敬如宾的,可是每每谈到浣碧,那如宾客般的客气便显出来了,仿佛他们俩各自是要掩饰着什么,不肯说破一般。

她忽然怅然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边的丫鬟婆子们都笑了起来,“小小姐那么小,居然会叹气了。”

她瞪了那些婆子们一眼,她们便不敢笑了。庭院里一本红茶开得如火如荼,仿若在空阔天地里洒了一大把殷红如火的红宝珠子,亮得迷人的眼睛。

姐姐的容颜,也是这样的美吧。她想起方才在宫中,趁母亲不留神便拉住姐姐的手摇啊摇,笑着问:“姐姐,你在宫里高不高兴,姐夫待你好不好?”

姐姐微红了脸,“姐夫?——皇上待我是极好的,可是有时候见了他老得想着说什么话好,说什么他才高兴,也极累的。”

于是她皱眉,“所以姐姐瘦了。”

姐姐便笑得眉眼弯弯,“是啊,我可瘦了啊!”说罢爱怜地刮刮她的鼻子,“正月里吃多了,又胖了一圈。”

她还想说什么,母亲便已过来了,她只得急急忙忙道:“姐姐,你可要高兴啊。”

其实她甚少看见姐姐很高兴的神气,在家中姐姐是长女,要帮着母亲分担;在宫中是宠妃,更不能轻苟言笑失了分寸;唯有和眉姐姐一块儿时,姐姐才真正高兴,永远无忧无虑。

接下来的日子,她没能再进宫,母亲也没有。姐姐很快失宠了,连带着甄府的败落。

所谓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过是彩云易散,霁月蒙尘。仿佛厅堂里那盏琉璃水晶大花灯,豁然砸了下来,“咣啷”一声碎晶满地,满目荣华便成了不堪入目。

颠簸蜀中的日子里,二姐只是止不住地哭泣,那哭声绵延在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映着漫山遍野开得粉光明艳的杜鹃花,愈加触目伤情。

她没有哭,虽然年幼害怕,却知道哭也无用。被逐出京华时衣裳带的不多,她只觉得冷,脑仁里渐渐一片麻木的空白,只盘旋着姐姐在家时教她念的一句句子:

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

果真是春日如年。

她有什么好哭的,比之姐姐,生下帝姬还被逐出宫闱,废居甘露寺修行,自己的命运还有甚好感叹!

姐姐!她心里骤然被长针狠狠刺了一下似的,姐姐正当锦绣年华,这一辈子就只能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了么?

正难过时,却觉得脸上有凉凉一滴水珠溅落。她抬头,却见母亲满面清泪,犹自淌个不止,却连哭泣也是无声无息的。她瞥一眼一旁因行途困倦而勉强睡去的父亲,忽然紧紧拥住了母亲。

蜀中的日子仿佛被拉长了藕丝一般,格外格外长。她于二姐的伤心绝望中终于窥得了甄氏败落的一星半点蛛丝马迹。她吃惊之余,却不肯迁怒二姐,只是尽着做甄氏女儿的本分,照料双亲,扶持家计。

虽然还是为官,可是家中已经困顿到请不起仆妇了,差不多的活计都要母亲与自己亲手做。还记得到蜀中的第一日,母亲环视破旧不堪的住处,二话不说,卷起衣袖端过清水,便利索打扫起来。

终日养尊处优,她没想到母亲还有这样一面,连父亲亦动容不已。蜀中岁月,她才渐渐发现,父亲与母亲相亲相爱,再不如宾。

或许,不幸中之幸事,甄府这一场滔天祸事,也算真正成全了父母半生姻缘吧。

那一日,原是到了蜀中四年多后的日子,随着母亲去集市采买丝线,正逢长街上车马喧闹,喜乐震天,无比煊赫。她一时好奇不免多看了几眼,旁人的话便这样生生落进了耳朵,——是皇帝面前最得意的管溪管大人呢,隋家的女儿好福气,被大人瞧中娶了第六房的新姨娘!啧啧,管家是什么人家,能进他们家做个丫鬟也是好的,何况是姨娘呢。

她脑中“轰”地一响,骤然想起可怜滴二姐,终日以泪洗面的二姐,只觉得心头恼恨已极,几乎要沁出血来。

车马鼓乐喧嚣而去,唯余尘气莽莽,扑入口鼻,她呛得难受,母亲狠狠握住她的手,低声嘱咐道:“动气无用,须得忍耐!”

那是劝她,也是自勉。

果然回到家中,母女俩再不提此事。唯有玉娆自己记得,身上洗不尽的尘土气味,是那样深入骨髓。她临窗一下一下梳着自己青丝如云,暗暗发狠,这一世,甄家的冤屈,甄家的眼泪,都要管家一一偿还。

帘外春意阑珊,二姐的房中隐约有木鱼笃笃声传来,一下一下格外凄怆。她想起姐姐,甘露寺的生涯,她是否更加寂寞凄凉……映着铜镜中自己渐渐长成的容颜,玉娆蓦然苍凉了心意,男女情爱,盛宠如姐姐,曾经满心甜蜜与憧憬如二姐,都不过是苍凉到底,仿佛一朵萎在了枝头的香花,姿态枯冷。

再看见姐姐时,她已是产下双身子,被朝中言官蔑之为祸水的女子。

她冷笑,若是祸水也好,一场大水淹了大周王朝,淹尽这世间污浊不堪,金迷烂醉。

凭着帝王的旧情未了,凭着一双儿女,凭着一颗慧心,姐姐成为大周朝第一个自废妃而回宫的女子,再度站在六宫的荣宠之巅,能不让六宫女子满朝官员骇然失色?

因着姐姐的炙手可热,连远在蜀地的她和二姐也被想起,许以恩宠留在紫奥城陪着姐姐。不过短短数月,她已经目睹那么多可怕的勾心斗角,刀光剑影。她简直不敢想象,姐姐是如何熬过这朝朝暮暮,镜里朱颜不辞,可是人的心境,却生生被勒得面目全非,一日日老去……

柔仪殿无疑比当年略显局促的棠梨宫奢豪百倍。有时步入姐姐的柔仪殿,看着金玉如尘土,才知天家富贵四字的分量。这是无数后宫女子可望不可即的荣宠,可是她只为姐姐感到心酸不已。

富贵荣宠如何?贵为淑妃又如何?不过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玉娆一直不明白姐姐为何要回宫。那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至少明智如姐姐,断然不会这样做。可是她偏偏这样做了,或许是因为现实,或许是因为孩子,或许是因为复仇?实在,她瞧不出那贵为帝王的男子有何可值得眷恋的。

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然而细想想,这宫里未必没有一丝温暖,比如眉姐姐,比如那个会送姐姐满园合欢养生的六王。

还有……她不自禁地蹙起了眉,暗暗啐道:那个狠心短命的……

念头还未转完,忙忙按住了自己的口,连连合掌:阿弥陀佛,我甄玉娆年幼无知,随口说说,不能当真的!

才许完愿,只觉得耳根后发烫,烧得整张脸都红得透明了。

这一生,最苦便是嫁与帝王家,她再不愿和姐姐一样,一生没入深宫,花开花落,只赖那一位东君主。

其实一开始,玉娆是很不喜欢他的。好不好的,他偏偏是那一位东君主的弟弟

她一直记得自己初遇时与他说的那一番傲骨铮铮的话,“怎么唯有皇室公卿的男子才是好的么?还是天下女子都要入了皇族之门才能安心乐意!莫说帝王将相,清河王好大的名头,我甄玉娆也未必放在心上。来日若有我看得上眼的,便是和尚乞丐也嫁;只是唯有一样,朱门酒r臭,宫门宦海里见不得人的多了去了,我情愿嫁与匹夫草草一生,也断不入宫门王府半步!”

回来时浣碧拼命埋怨她:“三小姐的孤拐性子又上来了,好不好地说上那一篇话,得罪了九王。”浣碧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好好儿的,还把六王也扯上了。要知道六王……要知道……”她连连说了两个“要知道”,却实在说不出要玉娆知道什么。玉娆剪水秋瞳在她面上好奇地晃了两晃,浣碧红了脸,跺一跺足道:“太妃这样疼三小姐,九王便是三小姐的养子。”

养子?她倒生了几分好奇,问:“太妃是先帝的嫔妃,他是先帝的幼子,怎么会是太妃的养子?”

浣碧的话说起来便是莺莺呖呖一大篇,玉娆总算理清楚了,——他原是先帝的幼子,先帝最疼的却不是这个老来幼子,而是出身蛮夷的舒贵妃之子,行六的清河王。何况他生母出身极卑微,生子也无宠,连带着他这个皇子也自小不被人重视。因而,他反而更有气性。

气性?玉娆想一想,也未必见得。方才自己那样得罪他,他却半点儿生气的影子也没有。这样的人?哼!不是心机太深,便是太无赖!

她气咻咻地想着,胧月却在近旁朝她扮鬼脸笑,“小姨想什么这样入神哪,成了个呆雁儿啦!”

瞧瞧,因着他还被胧月这小娃儿取笑,叫她一口气怎么咽得下去!下回见了他,她一定要……算了,反正也没下回了,谁爱见他呢!

可是谁知下回见到她,却是在那样九天风雷的场景。

昭阳殿幽深静远,一步跨进去便如跨进了幽冥地狱般,四周人影幢幢,再美的女子被那幽黯烛火一映,便也成了凄艳的鬼。

可是玉娆什么都顾不得了,姐姐进了昭阳殿就没再出来,风声闹得这样大,泼天盖地,连着温实初也被牵连进去。她是死都不信姐姐会和温实初有何暧昧的。说句不好听的,若真有暧昧,姐姐也不会入宫!她气得咬牙切齿,皇帝当真是薄幸,更兼是个傻子!她跟在偶遇的叶澜依身后,急急进来,“大姐姐,你那么晚还不回宫,我可急死了!”

玉娆奔得太快,足下踢到铺地金砖,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倒。谁曾想,自己正对皇族众人咬牙切齿,却是他——皇帝的幼弟玄汾用力扶住了自己,淡淡道:“小心些。”

玉娆耳根一红,更不欲理会他,奋力甩脱他的手,奔至甄嬛身前,满面忧色,“姐姐没有事吧?”

甄嬛轻轻吐出三字,“没有事。”

玉娆心底一酸,想起自幼家中长姐担当,遇上什么为难的事,她都是这样淡淡一句,“没有事”。

这样的泼天大祸,名节之耻,怎是一句“没有事”抵挡得了的。

姐姐清淡的容颜下,该有多少委屈!

最恨嫁与帝王家!

这么多年的委屈,甄氏的羞辱,都是拜眼前这个男人一手所赐!她终于没有再忍耐,脱口而出道:“皇上废了我姐姐一次,还要再废第二次么?!”

她晓得自己有些像皇帝从前的宠妃傅如吟,那是为太后亲自下令绞杀的女子。皇帝其实也不待见,更不牵念傅如吟。所以姐姐千叮万嘱,不可张扬的。可是此刻,她咬得牙关发酸,再不能够忍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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