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咄咄逼人(1/2)

圣旨宣罢,便有数名内相捧着签盘行到各席之前,叩请众「仙」选取。

小玄取了一签,拆开锦封,见已是三十一之数,心忖今次要下场比试之人还真不少。

邻席的贺家父子亦选了一签,神色凝重,却是抽中了第二之数。

抽签已毕,安坐北台之上的皇帝略微颔首,即见一名殿头官来到栏杆之前,高声喝道:「仙灵大比开始!有请签中前两数者出场。」

旋见一胖和尚掠下高台,胸腹肥肉抖动,一对惹目的长长大耳几垂至肩,右臂抱着只不知从哪带来的粗瓷大酒瓮,大咧咧道:「洒家乃慧根峰无尘寺大耳和尚梦癫,今趟入京,原本只想讨杯圣酒尝尝,不意今晚签中头数,那就先来丢个丑了!」

贺天雕霍然立起,转到席前,朝父亲躬身叩首,道:「孩儿下去了!」

贺震元点了下头,沉声道:「传闻这大耳僧有具灵偶,乃用龙纹紫杉打造,应属机关一类,脖颈关节或是薄弱之处。」

小玄听得心中一凛:「这贺家父子识得机关术的门道哩,不知会以何物下场比试?」

贺天雕应了,大步从台上走下,来到演武场边,朝四方一揖,高声道:「在下荡魔堡贺天雕,望诸位高人不吝赐教!」

待两人场边站定,北台上殿头官又高声宣读比试规矩:「参赛双方不得亲自入场,只许以灵兽、甲兵与机关等比斗,并以所属灵物失去战力或退出场外者为负!」

贺天雕听之读罢,略整衣衫,朝对面的大耳和尚抬手一扬,比了个「请」的姿势。

「宝贝儿出来,咱们有得耍啦!」大耳和尚叫道,大袖挥甩,忽见一个人形木偶出现在身前,有目无瞳,有鼻无口,秃着顶,摇摇晃晃地步入演武场中。

小玄见那木偶通体隐有紫纹,呈密鳞之状,寻思道:「瞧这木人模样,当真是龙纹紫杉所造。」

贺天雕凝目以对,口中念念有词,一手拍向腰侧法囊,猛闻一声暴吠,身前现出一巨犬,赫有豹子大小,腹背裹着乌甲,甲脊上竖着一排明晃晃利刃,裸处肌块扎结,弓腰怒晴,状极猛恶,登时唬得西面高台上的嫔妃们发出一片惊呼。

小玄也微吃一惊,按不住赞道:「好威猛!」

只听邻席上的贺震元微笑道:「此犬名曰啖魔,又名地狱三首,生于冥界,乃自上古便有的神物,今已所遗无几,生性勇猛无畏,专噬邪秽,便是虎豹蛟龙见了它,亦要调头走呢。」

「虎豹也就罢了,蛟龙也会怕它?」小玄心觉难以置信。

「好狗!宝贝且去跟它耍耍。」大耳和尚笑嘻嘻道,木偶仿佛听懂其语,便朝巨犬懵懵前行。

「竟敢小瞧吾家神犬,今日定要教你秃驴知晓厉害!」贺天雕心中暗怒,抬手一指,巨犬骤然暴起,闪电般窜入场中,直扑木偶。

位于殿正中的演武场极为巨阔,长逾四十几丈,宽也达二十余丈,双方各据一边,相隔甚远,然那巨犬势若奔雷,只几个扑纵便到了木偶近前,两条后腿一蹬,整个巨躯赫然离地飞起,如猛虎怒噬敌人。

场外的大耳和尚忽尔捧起臂上的酒瓮饮了一口,几于同时,场中的木偶亦双臂上抬,双拳正好拱护在头顶,迎着飞扑而来的巨犬腹底一捣,只听啪得大响,巨犬给震得身型空中一凝,木偶也给扫中肩膀,一跤摔坐地上。巨犬落地,丝毫未滞,迅又扑出。场外大耳和尚朝旁踏出,场中木偶便一闪躲开,接下一兽一偶时分时合,相互殴击。

贺天雕立在场边,口中时喝时啸,指挥神犬扑噬敌人。而另一边的大耳和尚则状若醉酒,东倒西歪手舞足蹈,场中的木偶便如影随形般跟着他躲闪进退指东打西,极是灵巧自如。

小玄瞧得目不转睛,心中喝彩:「这胖和尚定是与他的灵偶心意相通,如非比试,真正遇敌,人偶齐上,威力便是翻倍,厉害厉害!有趣有趣!」

思着心意相通四字,神魂深处忽尔一个激灵,似有所感,眼睛不觉闭起,心念竟不知到了何处,只见昏暗中一个人形之物悬空沉浮,轮廓模糊几为透明,面上五官俱无,异样之诡谲神秘,视线落到其腰际,赫见断开近半,心道:「似乎伤得极重哩……」

眼前所见,着实匪夷所思,心底隐隐觉得与自己大有干系,然却百思不得其解。

他苦恼地甩了下头,睁眼时,见场中打斗越发激烈,巨犬似有使不完的气力,不停纵掠扑击,真个胜似大虫,捷猛极绝。然那木偶不但身形步法无比灵活,拳脚招法亦十分精妙,不但令巨犬的扑噬连连落空,反而频频击中巨犬。

小玄听那声音,每下都甚是闷实,知是击得极重,心中估忖:「照此下去,只怕荡魔堡这边要输。」

贺天雕见神犬屡屡受制,怒色渐溢于表,口中呼喝声愈高愈厉。

台上的贺震元微摇了下头,神色却十分镇定,瞧见小玄转望过来,拱手笑道:「犬子修为甚浅,定力未足,让大人见笑了。」

小玄忙回一揖,含糊道:「哪里哪里,胜负尚早吧。」

「胜负便在眼前。」贺震元微笑道:「神犬接连吃亏,怕是要动怒了。」

话音未落,便听咽呜一声怪叫,小玄回首望去,见场中已起变化,木偶不知使了什么精妙招法,竟以手臂将巨犬的脖颈锁住,牢牢地扭压在地上,巨犬四肢乱掀乱挠,只是挣脱不得。

小玄心道:「这下不成了,荡魔堡的神犬果然斗不过大和尚的灵偶。」

巨犬龇牙裂嘴,不知是否因为呼吸困难,双睛怒睁,眼底忽尔赤红起来,如血一般,状甚怖人。

眼见胜负即分,猛闻一声震人心魄的暴嗥,奇变遽生,巨犬倏地一掀一拱,不知从哪生出神力,反将木偶翻压在身下。木偶双臂紧扣,依然死死锁住巨犬脖颈。孰料要害受制的巨犬张口一咬,利齿赫然深深噬入了木偶的胸口,木偶受创,手臂稍松,巨犬甩首一撕,从木偶身上咬下大块木料来。

场边的大耳和尚面色微变,急忙变招,挥拳内勾。木偶即一拳轰在巨犬脑门,岂知巨犬宛如金铁铸就,脑袋只是稍稍一歪,接连几下猛噬,将木偶胸膛咬出个骇人的大洞来。

「输啦输啦!罢手吧!」大耳和尚急呼。

贺天雕心欲立威,只是充耳不闻,依然恣由神犬肆虐,呼吸之间,木偶已给撕咬掏扒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虽非血肉之躯,但已触目惊心,台上有人站起身来,西台上的嫔妃们更是发出一阵惊呼。

小玄已知木偶乃是龙纹紫衫所造,多半还有用其它珍奇材料加固,而且定然加持了防御类法术,坚硬之度,必是远胜金铁,心中震惊:「这狗的牙齿什么做的?竟然这等锋锐!」

隔了数息,贺天雕这才不慌不忙发出一声清啸,巨犬闻令,方肯抛下早已不成样子的木偶,退开数步,犹自低低咆哮。

贺天雕朝对面遥遥一揖,冷冷道:「神犬动怒,收止未及,还望大师见谅!」

大耳和尚面上微现恼色,忽尔哈哈一笑,敛去目中凶光:「没事没事,好厉害的狗儿,小朋友前途无量耶!」踏入场中,拾起破碎的残偶,收入大袖之内,飞回台上去了。

北台上殿头官高声道:「第一场胜负已决,荡魔堡贺天雕胜,有请签中第三数者上场!」

「贺家小友,贫道来与你耍耍!」只见一人自东面台上飘落,头戴三台冠,腰系一气绦,身着青袍脚踏云履,手持一柄风火拂尘,却是个道士,生得贼眉鼠目,身段又甚瘦小,瞧上去颇为猥琐,只朝北台打了稽首:「吾乃阁山灵宝宫抱雪真人门下陆安清,恰巧云游至京都,今亦来凑个热闹!」

贺天雕听他唤自己「贺家小友」,似有轻慢之意,不动声色道:「阁下当真是那号为『云岭独秀』的陆道长么?」

陆安清听他知晓自己名号,面上微有得色,拂尘一扬架在臂上,朗声道:「正是贫道,小友倒有些见识耶。」

却听贺天雕微笑道:「可在下听闻,云岭独秀因嗜赌成瘾,负债累累,给债主追寻上门,近日已给抱雪真人逐出门墙,道长怎么还自称灵宝门下?嗯……多半是传闻非实。」

台上众人听见,料是所言非虚,便即有些许笑声响起。

陆安清脸上一热,心中大怒,冷冷道:「吾便是给逐出门墙,也永为恩师门下,犬儿接招!」将袖一挥,蓦见一股梁柱粗的暗青之气飞贯而出,直袭场中的啖魔神犬。

贺天雕也甚恼怒,口中厉啸,喝驭神犬纵身迎上。

两相交击,爆出一声闷响,巨犬似乎遇到什么强大阻击,朝旁震开,青气亦受顿挫,赫于半空现出形来,却是一条千足巨虫,长若大蟒,足似弯刀,状极凶毒,惊得西台上嫔妃又是一片低呼。

小玄也吃一惊,心道:「这定是小见前些日溜上迎圣台瞧见的那条大蜈蚣了……一个道士,怎去修炼这等狠厉之物?瞧来不像机关,不知是真兽抑或甲兵?」

一虫一兽稍分又击,转瞬再交错缠斗做一处,直如龙虎相搏惊心动魄。

小玄心忖:「这蜈蚣如此之巨,必定力大无穷,神犬虽勇猛,这回可讨不了好!」

果不其然,激斗中突见蜈蚣数足钩住了巨犬背甲,即若大蟒般急速缠上,巨躯圈圈收紧欲将巨犬绞毙。

小玄轻呀一声,却见贺震元依旧神色自若,心中甚是不解。

贺震元微笑道:「大人莫要担心,那巨虫虽然凶厉,却属邪魔精怪,此犬正是它们的克星!」

巨犬极力挣扎,可惜只余脑袋在外,脖颈以下俱被蜈蚣锁困,空有一口利齿,却咬不着任何物事。

陆安清眼见胜券在握,遥向对面哈哈一笑:「犬儿可服?此时讨饶,或可保尔狗命!」

贺天雕怒目以对,口中连连厉啸,旋见那啖魔神犬目中迅速红赤,转眼又如血染一般,煞为诡异。

贺震元捋须道:「神犬显形,便是邪魔魄散之时矣。」

话音方落,倏闻一声沉闷低吼,竟似从地狱深处迸出,只见蜈蚣通体一震,紧锁巨躯似乎松开了些许,蓦见一股黑气冒起,在绞困的中心赫又多出了一个犬首。

小玄只道眼花,又听一声怒吼,再见一道黑气冲起,蜈蚣巨躯尽松,竟然逃似地游走开去,将之前绞住巨犬扔在原地,只不过,此时的巨犬已变了模样,肩颈之上赫有三个脑袋,皆怒睛竖耳龇牙裂嘴,口中滴淌着腥黏涎沫,状极怖人。

台上众人皆俱骇诧,一时不明发生了什么。

就连北台之上的皇帝也神色阴沉,虽然面具遮掩近半,侍立一旁的国师卜轩司却似有所感,忽尔阴恻恻道:「这贺家凡夫,竟敢喂养恶犬,三年前龙隐渡一役,老朽早已瞧不顺眼,待会若是场上遇着,便将那犬儿宰了。」

右下席上的逍遥郎君则悠哉游哉地掠了一眼皇帝,若有所思。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