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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幸被她命名过。当然阿洛伊斯完全不接受她的命名风格。结果因此就挑起了一场决斗。

阿洛伊斯调亮模拟舱内的灯光,将操作状态切换到自由战斗模式。暗夜仕女号上没有戈多二式机型,于是他只能努力适应联邦产的康德式战机。与帝国制造大相径庭的操作方式最初令阿洛伊斯头疼不已。幸好他很快就掌握了驾驶技巧。

雷达里,丽兹和蕾切两架战机的标识都消失了,只剩下代表芙兰的红点在距离他半公里的地方闪烁。

人工智能雷欧的声音响起:“缇忒拉比她的哥哥们可难缠多了,你得小心。”

“当然。”

“别输得太惨。约书亚在外面看呢。”

一个小窗口弹了出来,显示出训练室内的景象。几名船员正对着模拟机战的屏幕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银发的杀手悼亡人赫然在列。他站在稍微靠后的地方,抱着黑猫,没看屏幕,而是侧着头同伊布·笛卡尔谈论着什么。伊布眉飞色舞,喜笑颜开,简直像遇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哦,他还从约书亚手里接过了薛定谔,笨手笨脚地给猫抓痒。……真是可恶至极!

阿洛伊斯果断关掉窗口,拉起战机,冲向芙兰。

“新人的速度还挺快!”缇忒拉轻松躲开。阿洛伊斯调转方向,再度俯冲,同时射出镭射光束。细密如织的致命光束里,芙兰像跳着狐步舞一样悠闲从容地闪避。阿洛伊斯明白她“难缠”在何处了。她的两位哥哥虽然技术也很高超,但行动至少有规律可循。你可以推测出他们什么时候进攻什么时候后退,用光束和导弹将他们逼进死路。然而对缇忒拉则全然行不通。阿洛伊斯搞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看起来应该进攻的时候她仍在防御,看起来应该后撤的时候她开始进攻了。

简直就是随心所欲,毫无章法。只有对空战一窍不通的新人才会这么干。缇忒拉当然不是第一次开飞机的新手。这就让她的战术变得格外可怕。在战场上,弄不清敌人的意图是最可怕的事了。

“女人真是太恐怖了!”阿洛伊斯拉远距离,企图跟她周旋到底,但是缇忒拉转而回旋着向他逼近,一边发射导弹。击碎导弹后,原以为她会乘胜追击,谁知她突然又裹足不前,只在远方遥遥观望,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阿洛伊斯被她捉弄得几近狂躁。“烦死人啦!”他决定主动出击,追在缇忒拉的尾巴后面穷追猛打。芙兰号轻盈地移动到他背后,像是要从后方偷袭,但当阿洛伊斯回过头,芙兰又失去了踪影。

缇忒拉在和他玩捉迷藏。她在等对手沉不住气,先行暴露破绽。如果有耐心和她纠缠下去,负载弹药更多的阿洛伊斯必然会取胜。但是之前的追击消耗了太多的能源,屏幕上亮起一盏红灯,提示阿洛伊斯弹药不足。要是在真正的空战里,这时候他应该飞回母舰补充资源。然而这只是决斗模式而已。模拟宇宙空间连母舰都没有。

缇忒拉大概也发现了阿洛伊斯的窘境。她左右滑翔,宛如讥嘲青年太沉不住气,然后发射了几十枚导弹,将康德式战机变成了宇宙里的一抷尘土。

模拟舱里的灯光亮起,屏幕上显示出巨大的血淋淋的“over”。雷欧用憋笑的声音说:“早叫你不要输太惨了……噗。”

“闭嘴!”阿洛伊斯猛捶控制仪。

“切,输了还不让人说……”自找没趣的雷欧切断通讯。

舱盖打开,白色的灯光流泻进来。三兄妹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回荡在训练室里。见阿洛伊斯爬了出来,缇忒拉的两位哥哥一左一右搭上他的肩膀,“干的不错,小子。”他们异口同声道,“在缇忒拉手下撑过10分钟,难得一见。”

“……谢谢。”阿洛伊斯言不由衷地接受了表扬。

雷欧关闭了模拟舱电源。“今天的训练就到此结束。大家明天再见吧。”

围观的人们三三两两散去。站在远处的约书亚扬起头:“喂,阿洛伊斯。”

青年一溜小跑来到他面前,却始终不敢看他的脸。“唔……我们回去吧。回去吧。”他佯作左右张望状,试图掩盖自己战败的尴尬。

“约书亚,我能把猫带回去吗?”伊布玩猫玩得兴奋不已,“我那儿有些鱼干,它应该会喜欢。”看见约书亚一脸犹豫,他又加上一句:“晚上就给你送回去。”

“好。”杀手点头。

伊布抱着猫欢快地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竟然没人吐槽芙兰朵露这个名字咩……?

第十五章

“伊布也和我一样从来没见过猫。”走进电梯时约书亚道,“他很喜欢小动物的,曾经养过金鱼,后来被他喂死了。”

电梯门缓缓关上。“你和他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阿洛伊斯酸溜溜地说。

杀手挑眉,还未开口就被青年打断:“好吧好吧,你爱交什么朋友就交什么朋友,我管不着。”

约书亚忍不住笑了,伸手抓抓阿洛伊斯的脑袋,“又生气了?”

“没有!”

“伊布对枪械很懂行,所以和他聊了很久。”

两个人直挺挺地瞪着前方,谁也没看谁。电梯下降的过程中摇晃了一下。

“你……”阿洛伊斯偷瞄杀手一眼,“你不用向我解释的,我们……”

咔嚓!

电梯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后停止了运作。头顶的灯也在垂死闪烁几下之后熄灭。狭小的空间里一片黑暗,只余一盏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

“喂喂,不是吧?这都能出故障?”阿洛伊斯狠戳紧急报警按钮,半天没有反应。“雷欧?雷欧你能听见吗?”他冲着墙壁喊叫,也没有回音。相比是电梯的线路出了故障,连人工智能的回路都被切断了。“这下可完了。只能等雷欧的自检系统发现故障。”阿洛伊斯双手环抱,不耐烦敲打金属墙壁。

背后的呼吸声陡然沉重起来。

阿洛伊斯转过身,看见杀手弓着身子倚在角落里,一只手紧抓着另一只手,像是在努力阻止自己做出什么不听使唤的举动。

“约书亚?你怎么了?”青年跨出一步。

“别过来!”杀手低吼。

“你没事吧?”

“别过来……”声音低了下去。约书亚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惊恐地环顾四方,仿佛狭窄的电梯里藏着什么敌人一样。事实上也差不多。黑暗就是他的宿敌。

阿洛伊斯彻底搞不清状况了。约书亚现在似乎很糟糕,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一副快虚脱了的样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幽闭恐惧症?”

“知道了就别来烦我!”约书亚恶狠狠瞪他一眼,却着实没什么威慑力。“说点儿什么事让我分分心。”他说,“什么都行!”

阿洛伊斯挠头,在脑海里奋力搜索最近听说的趣闻:“呃……船长让雷欧天天带巴普洛夫去跑步,从船头跑到船尾,这样来给狗减肥。”

“继续!”

“雷欧在货仓里找到了一箱塑胶颗粒,可以当做薛定谔的猫砂。等到了新威尼斯我们可以给它买更好的。”

“还有呢?”

“还有……约书亚,”阿洛伊斯战战兢兢地向前挪了一小步,“你要是害怕就、就靠过来吧。”杀手一言不发,于是青年壮着胆子牵起对方的手。约书亚的手很冰冷,掌心沁出一层冷汗。看来他真的很惊惶。

竟然会怕成这个样子。阿洛伊斯不禁扬起嘴角。真像个小孩子。

但他的得意没有持续多久。约书亚猛地将他按在墙上,紧紧钳住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唔!”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温柔的亲吻。杀手霸道地撬开他的牙齿,狂野地扫过每一寸口腔,压制他的舌头,在其中翻搅着,攫取着每一分呼吸的空间。直到阿洛伊斯快要窒息,身上的禁制才略略松开。他喘了口气,紧接着袭来的又是狂风暴雨般的激吻。

约书亚找到了一个绝妙的分心方法。和阿洛伊斯接吻的时候他可以暂时抛开所有的顾虑,抛弃黑暗的过去和如影随形的恐怖记忆。吻得越深,心中就越清明。杀手害怕黑暗,这听起来简直像个天大的笑话,然则事实就是如此。他在漫长的杀手生涯中不止一次面临黑暗,在那压迫的恐惧感中,他只能强迫自己尽早完成任务(结果委托人因此非常开心)。每当身处幽闭的空间,他心中就会冒出血腥和杀戮的欲望,这时任务目标便成了他破坏的对象。疯狂而精准的屠杀之后,约书亚往往觉得自己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又从坟墓里爬了出来。

悼亡人。有时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哀悼谁的死亡。

然而现在他必须节制自己破坏的冲动。这里不是屠杀场,他身边的人也不是任务目标。他不可以伤害阿洛伊斯,不能以施加痛苦的方式来减轻自己的内心负担。

他选择亲吻。或许略嫌粗暴了些,但出发点总是好的。最初的狂乱过后,约书亚放缓了节奏,不再用强,而是尽量温情地唇舌交缠。有几次阿洛伊斯还主动索取,这让约书亚心中的负罪感稍稍减轻。至少阿洛伊斯没有抗拒,没有讨厌他。

于是勤奋的修理工伊布·笛卡尔用扳手撬开电梯门后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约书亚将阿洛伊斯按在墙上激烈地亲吻。阿洛伊斯则满脸通红,动弹不得,任由杀手为所欲为。

哐当。扳手掉在了地上。伊布后退数步,结结巴巴地说:“抱歉,我不是、不是故意打扰。”

热吻中的两人没有分开。约书亚微微侧过身子,抬起眼睛丢来一个冰冷的怒视,黑色瞳孔周围的金环仿若燃烧的火焰。伊布现在才明白“深渊之火”所描述的是怎样一双可怕的眼睛。他捡起地上的扳手,跌跌撞撞地逃离现场。

阿洛伊斯推开约书亚,好不容易才呼吸进新鲜空气。窒息的感觉太糟了。好吧,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伊布他、他全看见了……”他觉得要向机械师解释,不然肯定会产生误会。等等,能误会什么呀?误会才好呢!他巴不得全船人都误会他和约书亚是情侣关系!

“我去和他解释一下。”约书亚说。

“不不不!”阿洛伊斯慌忙阻拦,“别去,这种事情越解释越完蛋,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所以还是什么都不要解释比较好!”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

“嗯……”杀手沉吟片刻,点头同意他的看法。

阿洛伊斯松了口气。

事后他们谁也没去向伊布解释,虽然两人怀抱的目的大相径庭,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在这件事上,目击者伊布·笛卡尔则有着迥然不同的看法。

“那个,我一直觉得阿洛伊斯和约书亚的关系有点问题。”事后的某一天,伊布在维修舱里不无担忧地对雷欧说,“我看见他们在电梯里接吻,但是阿洛伊斯好像很不情愿。明显是约书亚在强迫他。嗯嗯,我知道船上的生活很无聊,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对伙伴使用性暴力吧?”

“……”即使智慧如雷欧,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艰深复杂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期末在即,考试将近,请允许lz停更一段时间,我知道乃们都是全宇宙最善解人意的gn们……

等lz回来,故事就会进入美丽的新威尼斯章,大家请……期待一下?>w<

幕间

新雅典。位于帝国与联邦的边境,原本是一颗毫不起眼的殖民地行星,却因穿越了千年时光而来的地球遗民的改造而一跃变为银河系学术与科技的中心。

两百年前第三批地球遗民降落在了新雅典。与前两批极富政治野心的同胞不同,他们是古地球最精锐的科学家和技术人员,带来了遗落的古地球最顶级科技——高端人工智能。他们在新雅典建立城市,由三名高端人工智能——贝雅特丽齐、蒙娜丽莎、大卫管理;为了保卫家国,他们打造了三艘宇宙级航母,以古希腊的智者为其命名,它们就是拱卫城邦的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为了传播文明,他们开辟了新雅典学院,接纳每一名有志于钻研学问的人前来学习。

两百年过去了,新雅典成为了银河边境的一颗不落的明星,昭示着文明与科技之光。

莉娜仰望着新雅典学院上空悬浮的全息时钟,它正按照顺时针方向缓缓旋转着,外圈显示银河标准计时,内圈显示新雅典行星计时。现在尚是白昼,全息时钟仿佛与湛蓝的天空融为一体,而一旦夜幕降临,它就会变成高悬在学院上方的炫丽光环,让一切星辰都黯然失色,仿佛标志着人类的科技终将支配银河、光耀宇宙一般。

每当仰望全息时钟,莉娜都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身为新雅典的公民,这种骄傲可谓与生俱来。尤其是莉娜还进入了学院的中枢,作为院长的秘书为城邦工作奉献。虽然这工作繁琐又忙碌。

现在,莉娜匆匆穿过仿古希腊的白色拱形回廊,来不及向对她打招呼的学生们回礼,菲拉绒的长袍摩擦着脚踝,发出窸窣的声响。她正赶往学院的第三温室,它平时不向公众开放,因为它属于新雅典第一任执政官乔尔乔内。两百年前,乔尔乔内率领第三批地球遗民降临新雅典,当选首席执政官,尽职尽责地工作到退休。当时他70岁,以人类的平均年龄来说已经步入暮年,他的伙伴们大多已经前往彼世。乔尔乔内不甘心就此死去。“我还不能死。”他告诉医生,“凯斯特还没有到来。他一定不会丢下我们。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会来到殖民地,来到新雅典,和我们会聚。”

于是他进入了冷冻睡眠。充满液氮的睡眠舱可以减缓他身上时光流逝的速度,跃迁动力引擎发明前,人们就靠这种方法渡过漫长的银河旅行。乔尔乔内每个月醒来一次,听取院长秘书关于银河系最新消息的报告。

第三温室里,数千种来自古地球的植物郁郁葱葱,一派生机盎然。依靠冷冻睡眠渡过了两百年的前执政官就坐在一丛藤萝下,端着一只白瓷茶杯,杯子上画着浅蓝色的图腾。前执政官白发稀疏,视力减退得厉害,于是戴了副树脂眼镜。即使这样老人也得眯着眼睛才能看清面前的电视。

“早安,乔尔乔内阁下。”莉娜双手拢在袖中,向老人鞠躬。

老人颤颤巍巍地转过头,盯着莉娜思考了好一会儿。“早安,特瑞。”他说。特瑞是前任秘书的名字,老人怎么也分不清她和莉娜。莉娜纠正数次无果后干脆将错就错:“是的。您看起来气色不错。”

“还行。今天天气不错。”老人微微一笑,抬头看了一眼晴空下的全息时钟,“真希望凯斯特也能看见。”

凯斯特,古地球的传奇科学家,高端人工智能之父。在古地球濒临死亡时,他选择独自留在故土,继续未竟的研究。乔尔乔内是他的仰慕者,一直坚信着凯斯特会完成研究,带着足以傲视全宇宙的成果踏上旅途,来到殖民地,与伙伴们重逢——虽然他的伙伴们现在只剩下乔尔乔内一人了。

“特瑞,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件。帝国和联邦依旧打个不停。新威尼斯研制出了一种新型战机,据说比戈多二式的速度还要快。”

“比戈多二式还快?”老人侧目,“那全宇宙都没人能驾驶它了。”

“啊,还有,号称铜墙铁壁的监狱星赫卡提出现了越狱者。”这可以算是近期的大事件了。虽然新雅典几乎没人关心它。

乔尔乔内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真的?当初他们要建那鬼地方时我就说了,那根本没意义……”他挥挥手,像是在驱赶苍蝇,“不过能从那儿逃出来也不容易。”

莉娜点头:“是的。逃狱者之一就是胡安娜·拜格雷尔,你还记得吗?”

老人皱眉,似乎想不起这位胡安娜是何许人也。毕竟他活得太久,胡安娜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小女孩而已。莉娜朝电视一指,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帝国发布的通缉令,上面有三名逃狱者的肖像。“您看到她的脸肯定就想起来了。”

老人盯着红发女海盗的照片:“啊……是的……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要我们造船的疯丫头吗。”他转向另外两人的照片:“他们是谁啊?”

莉娜解释:“那黑发男子是一名杀人犯,曾是帝国皇家亲卫队队员,却背叛皇室,刺杀了王子的情妇。”

“唔……”前执政官沉吟,“他看起来很年轻啊,为什么我觉得他有些眼熟?”

女秘书无力地微笑:“您肯定记错了。我发誓你们绝对没有见过面。”

“是吗?”老人犹疑不定,“那第三个越狱犯……?”

“他是悼亡人,名扬银河的杀手,他……”

莉娜还没说完,老人猛然起身,简直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手中的茶杯被丢到地上,发出啪的脆响。

“我的老天啊!上主啊!”前执政官激动不已地指着电视中银发男子的照片,“这不是凯斯特吗?!”他颤抖地抓住莉娜的衣袖,“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凯斯特终将到来!他终于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考试地狱中见缝插针发一章=w=

第十六章

“这里是新威尼斯太空港管制中心,请表明身份和来意。”

漆黑的暗夜仕女号结束跃迁后不久,便进入了拉拉吉星系。在距离新威尼斯不到十分之一光年的地方,飞船收到了来自行星的通信。

“这里是暗夜仕女号。”雷欧纳德向管制中心发去信号,“请求入港,进行飞船修理维护。”

“暗夜仕女号,产权属于胡安娜·拜格雷尔,宇宙特级通缉犯。”管制中心的女接线员道,“根据自由城邦‘非干涉协定’,同意入港。请在第115号泊位停靠。”

“感谢许可。”

雷欧放开了对暗夜仕女号的控制,由太空港的电脑引导船只入港停泊。

拉拉吉星系的第二行星新威尼斯是一颗百分之九十七的表面都被海洋覆盖的星球,余下的百分之三也不是成片的大陆,而是零星的岛屿。最初的殖民者到达这里时,随行的地质学家预言未来这些岛屿会继续沉降,并且在四万年后消失在海平面之下。

一颗表面绝大部分都是海洋的星球,与母星地球的环境是如此相似。于是殖民者们着手在此建造新家园。他们在地壳稳定的海底岩石上打孔,竖起巨大的钢铁立柱,在其上一层层筑基,直到地基高出海平面。接着建筑师和规划师们设计出坐落于地基上的城市。他们让纵横的海流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用别致的拱桥连接每一栋建筑。拱桥之下,河道之上,则是供飞行器通行的宽敞道路。这座城市后来成为了新威尼斯最大的宇宙港。

此外,生态工程师们将当地的水生植物和珊瑚编织在一起,同轻型金属打造的船只结合,成为一座座移动的小岛。安定下来的殖民者们驾驶着小岛,追逐洋流和鱼群,开始海上游牧的生活。

和新雅典的科技交流使新威尼斯的造船技术突飞猛进,百年间成为了自由城邦中新型飞行器研发和制造的中心。甚至新雅典的三艘航母之一就是在这里制造的。新威尼斯的概念型太空梭是帝国贵族们攀比斗富的筹码,而“歌剧魅影”系列战机则是各国空军中王牌机师才有资格驾驶的尖端产品。

蔚蓝的水上城邦一直是阿洛伊斯心中遥远的梦影。他本以为自己一辈子也没可能踏上新威尼斯的金属栈桥。现在梦影变为了近在眼前的一道登陆升降梯。

“喂。”背后有人推了他一把,“走不走?不走别挡路。”

阿洛伊斯畏畏缩缩地让到一边。船长和她严肃的财务管理莫塔夫人并肩走来。女海盗穿着一件细麻衬衫,搭配暗褐色的皮裤和长筒靴,腰间还配了一把高速震动匕首,看起来活像个来自中世纪的雇佣兵头子,举止却如同女高中生。她一边扭动肩膀一边对莫塔夫人恳求道:“吟游诗人,就一架!不可能买不起的!”

莫塔夫人用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冷酷拒绝:“想都别想。”

胡安娜发出了哀伤的呜咽,仿佛心灵受创的巴普洛夫一样耷拉着脑袋。真是物似主人形。阿洛伊斯心想。

暗夜仕女号已经在宇宙虚空中航行了数个标准月,许久没有靠港。怀念脚踏实地感觉的船员们纷纷乘坐升降梯离开飞船,在暗夜仕女号进行修理的时间里可以好好享受一下新威尼斯的灿烂阳光和新鲜空气,以及海洋之星热情的异国男女。升降梯起落数次,原本熙熙攘攘的登陆舱里现在空无一人,只剩阿洛伊斯一个。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鼓起勇气登上升降梯。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许是在封闭的环境里待得太久,反而惧怕起外面的世界来。

“哼!愚蠢的人类啊!”雷欧的声音传来。人工智能的全息影像正蹲在升降梯边上,幽怨地朝外面望去,“你们这些家伙,无情无义,自己去外面逍遥快活,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他捶了一下舱壁,“我还得负责采购补给,”他又捶了一下,“维护船只,”又捶了一下,“商谈接洽,”,捶了第四下,“照顾动物,”最后狠狠一捶地板,“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却连薪水和假期都没有!”

“可你要那些东西也没用啊。”阿洛伊斯说。

雷欧缓缓回过头,仿佛此时才发现他的存在,“哦,阿洛伊斯,你是打算留下来陪我吗?我太感动了!”说着人工智能的眼角泛起泪光。

我才没这种打算呢!阿洛伊斯刚想反驳,却被突然打断,“他没空。”

约书亚·普朗克姗姗来迟。他的眼睛由原本的黑金色变成了纯黑色,想必是戴了隐形眼镜。为此耽搁了许久的杀手却依旧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缓缓走到阿洛伊斯旁边,然后一把将他扯进升降梯。

“努力工作吧,雷欧。”杀手一面下降,一面向人工智能小幅度挥手告别。

“滚!别回来了!”雷欧的怒吼消失在头顶。

升降梯比电梯稍微宽阔些,但在船体内部却仍是封闭的。阿洛伊斯朝约书亚挪了挪,小心翼翼地握住他一只手。杀手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强壮镇定还是真的心如止水。

“把雷欧一个人留下没关系吗?”

“他做做样子而已,其实巴不得一个人留下呢。”约书亚轻描淡写,“我敢打赌他现在肯定一边入侵宇宙港的监视器线路一边哈哈大笑:‘愚蠢的人类啊,整艘船都是我的啦!’”

阿洛伊斯无奈扶额。这艘船上怎么会搭载如此变态的人工智能!接着他想到,为什么约书亚这么肯定雷欧在做什么?“你很了解雷欧?”他侧目,一点儿没发觉自己的语气泛着一股酸味。

“你能别这么说话吗?跟个人工智能也能吃醋?”约书亚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不容易来到了新威尼斯……”

升降梯脱离船体,在绳索牵引下缓缓降落。阿洛伊斯睁大双眼。微咸的海风夹杂着海洋特有的气息涌进鼻腔,入目皆是一片纯净的蓝——蔚蓝的天空上漂浮着白色的云朵,金色的阳光自云间洒下,映在深蓝色的海洋上,反射出温柔的波光。无尽的海洋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遥远的海平线上隐约能看到零星帆影。

海天之间坐落着钢铁的都市。林立的大厦如同海上丛林,金属幕墙反射着海洋的颜色,使整座城市都变成了淡淡的蓝灰色。高耸的楼宇间架着宽窄各异的拱桥,拱桥下方没有土地,奔腾着海水的河道仿若城市的血管,并不是将建筑们割裂开,而是以一种微妙的平衡将它们连结成了整体。

浮于海上的栈桥由城市向周围呈放射状延伸开去,连结八个码头。宽广无垠的海洋为来往飞船提供了绝佳的泊位。暗夜仕女号就停泊在其中一处。

升降梯稳稳落地。约书亚拉着已经作呆滞状的阿洛伊斯走出围栏,通过狭窄的栈桥往入境处走去。海水拍打着脚下的金属地面,发出隆隆声响。白翼的海鸟拍打翅膀,从他们头顶掠过,朝海面上低飞,惊起阵阵水花。

“……好不容易来到了新威尼斯,”约书亚撩起被海风吹乱的银发,无比自然地挽住阿洛伊斯的手,“就好好放松一下吧。”

第十七章

出身新威尼斯的诗人斯托朗·莱特曾这样深情地歌颂故乡:“我蓝色的母星,愿在她如水怀抱中长眠千年,而后化为尘埃,随波漂流直到星辰都沉寂。”这句话后来变成了他的墓志铭,被镌刻在安葬他遗体的移动小岛上,电脑操控小岛顺着洋流漂移,并且程序设定一千年后自动销毁整座小岛,让诗人遗愿得偿。

这个举动被外界评为“新威尼斯人的浪漫执念”。阿洛伊斯却一直觉得这根本是个恶劣的玩笑,丝毫没有什么浪漫可言。然而等他真的踏上了海洋之都的人造陆地,他才不得不承认,这帮崇尚黑色幽默的家伙真的挺浪漫的。

尤其是出港后他们乘上了观光用的小型刚朵拉,负责租船的大叔朝他们调皮地眨眼道“情侣打折哦”时,阿洛伊斯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了水乡人民的浪漫情怀。他恨不得冲上去给大叔一把小费,虽然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约书亚似乎也发现了这个严肃的问题。“早知道应该找胡安娜预支薪水。”他一边满不在乎地说,一边在刚朵拉的内置卫星地图里找到银行的位置,驱动小艇朝目标前进。

“你想干嘛?你要抢银行吗?”阿洛伊斯惊恐万分,想阻止他的疯狂举动,却被杀手一把摁回座位上。“冷静。”约书亚在他旁边坐下,“我是杀手,又不是抢劫犯。”

“是杀手兼海盗。”阿洛伊斯纠正。兼职海盗瞟他一眼,他于是乖乖闭上嘴,不去和对方争执。

刚朵拉穿过一座雕刻着藤蔓的拱桥,降低飞行高度,汇入河道上方的交通车流中。河道两边的建筑物上竖着各式各样的全息影像广告牌。阿洛伊斯发现一半的广告牌在宣传“歌剧魅影”系列的新机型“吟游诗人”,另外一半则播放着银河歌姬卡米娅的mv,《第八星河赞美诗》和《寂静之音》的旋律此起彼伏,深蓝色头发的少女在光影中尽情舞蹈歌唱。

“这是怎么啦?”阿洛伊斯疑惑道,“卡米娅要出新专辑了吗?上次的专辑才出了不到半年呢……”

约书亚闻言也看向广告牌上的银河歌姬。“你很喜欢她?”

“她从前可是我的梦中情人。”阿洛伊斯拿出通讯终端,登陆超光互联网,搜索有关卡米娅的新闻。小艇中一时陷入了沉默。“怎么不说话了?”阿洛伊斯检视着终端屏幕上成列的搜索结果,最后点进了卡米娅的官网。

约书亚仍是一言不发。阿洛伊斯抬头瞄了一眼,他正双手环抱胸前,阴沉地看着远处银河歌姬的mv。“你不喜欢她吗?”青年问。

“不,我喜欢。”杀手脸上却一点儿没表现出“喜欢”的意思,反倒像卡米娅欠了他钱没还一样。

……又犯什么病啊?阿洛伊斯腹诽。真是喜怒无常,搞不清这家伙在在想什么。

他决定不理约书亚,低头继续查找信息。官网上用红色的大标题写道:歌姬卡米娅银河巡回演唱会!标准历5月26日,降临新威尼斯!

“嗷!”阿洛伊斯激动地差点没把终端扔出去,“你看,约书亚!卡米娅的演唱会!就在大后天!我们来的真是太巧了!正好赶上!”

约书亚似乎对此很不感兴趣。“你想去看?”他随口问道。

“当然。我还从来没去过卡米娅的演唱会现场呢!”阿洛伊斯查询了一下演唱会门票,失望地发现门票早已售罄,黑市上有人转卖后排的票,却早已被炒到天价。

“银河歌姬真是受欢迎啊……”他关掉终端,伤心地趴在小艇玻璃上,借街边的全息影像望梅止渴。

刚朵拉升高,脱离车流,绕“请勿鸣笛”的标志半圈后降落在银行门口的停机坪上。约书亚跳下小艇,大步流星走进银行。阿洛伊斯紧跟在他后面,生怕杀手真的一时头脑发热去抢劫。

幸好约书亚没有想象中那么想不开。他只是走到一台自助终端前,输入了一串账号和密码。“您的账户已被冻结。”屏幕上显示。

“切。”约书亚又输入了另外一串数字,这次的账户没有被冻结。接着杀手又尝试了另外五个账号,其中四个能正常使用,一个被冻结。

“还不错。”杀手挂失了两个能使用的账号,并且重新申请了两张银行卡。

阿洛伊斯凑上前:“真惊讶,你人都被逮捕了,账户还能用?”

“个人财产神圣不受侵犯。”约书亚取出终端里吐出的两张新卡,“而且我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将一张卡装进口袋,另外一张则塞给了阿洛伊斯。

“给、给我干什么?”青年莫名其妙。

“你不是想去看演唱会吗?”

阿洛伊斯一愣,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慢慢荡漾开来,让整个心口都暖洋洋的。“不、不用了。”他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买不到票,我不去了。”说着把卡递回约书亚手里。

“拿着吧。”杀手又塞回去,然后捏了捏阿洛伊斯的脸,“给你的零花钱。”

“……哈?”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拖出了银行。

“真的可以吗?”阿洛伊斯捧着卡追问道。

“真的。”约书亚不胜其烦地蹙眉,半拖半拽地将青年拉进刚朵拉里,“砰”的一声关上门,启动引擎。

“我……那我以后还给你?”

“不用。”

“就当我先欠着你的?”

“闭嘴。”

“我以后肯定会还给你……”

“吵死了!”

“我……”

约书亚扳过阿洛伊斯的脸,粗鲁地吻上他的双唇,惩罚般地咬了一下,又很快把青年推开。

阿洛伊斯终于肯闭嘴了。他脸颊发烫,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假装看窗外广告牌上的银河歌姬。蓝发少女舞动的姿态宛若星间精灵,阿洛伊斯却满脑子都是刚刚那个猝不及防的吻。幸好这刚朵拉是自动驾驶的,不然肯定会出事故。他胡思乱想着。

十分钟后,两人来到新威尼斯繁华的商业街。近百座拱桥或高或低,如银色的蛛丝般连结河道两旁的建筑。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穿梭于拱桥和街道上,新威尼斯口音的通用语混杂着卡米娅的歌声充斥耳边。

刚朵拉降落在商业街最高处的停机坪上。约书亚刷卡结清车费,拉着阿洛伊斯进了最近的一间r&p专卖店。

“这家店很贵的喂!你想好再进去啊!”阿洛伊斯低声道。

“又不花你的钱。”杀手很淡定。

“……我替你肉痛不行吗?”

“你这么无聊,不如去关心一下宇宙和平这种更有意义的事。”约书亚将他推给一旁的店员,“帮他挑几套衣服。”

店员礼貌微笑:“先生喜欢什么风格?”

约书亚上下打量阿洛伊斯:“随便,像个人样就行了。”

“我现在不像人吗?!”

杀手与另一名店员走向一边的专柜:“你要是像人,那狒狒都能竞选联邦议长了。”

“你……”不待阿洛伊斯发作,店员就识趣地打断他:“先生往这边请。最近比较流行休闲风,这几件都是本季新款,非常适合您……”

一个小时后,店员终于帮忙选好了三套衣服,约书亚评头论足一番后又挑挑拣拣地要了其中两套,然后爽快地付了账,刷卡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阿洛伊斯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等他,手里提着装原来那身制服的袋子。换做以前,他看见r&p衣服上的价码标签后会立刻扭头就走。不得不说名满天下的杀手悼亡人真是财大气粗,当海盗诚然委屈他了。

通讯终端响了起来。阿洛伊斯把它从脖子上解下来。原来是胡安娜发来了短信。

“今晚6:30,白影赌场门口见面。十万火急,务必到场。”

这时约书亚结完帐回来了。“船长给你发短信了吗?”他问。

阿洛伊斯掂了掂手上的终端:“你也收到了?”

“嗯。”杀手把自己终端塞回领口里,“走吧。时间不多了。”

店员为他们打开店门,鞠躬道:“欢迎再次光临。”

阿洛伊斯起身,跟上杀手:“你身上这套怎么这么眼熟?”他看看自己身上的新装,“和我的一样嘛!”

“你真敏锐。”

……原来是情侣装吗?!

“约、约书亚我……”没等他说出感激的话,约书亚便抢过他手里装制服的袋子,看也不看扔进了道旁的垃圾桶里。

“喂!船长知道了会哭的!”

“那就别让她知道。”

——胡安娜·拜格雷尔船长的审美观,今天也和大众迥然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lz还没有考完,1月3号还有一门文献学,这两天的更新约莫是考前的垂死挣扎吧……倒地……

第十八章

晚上六点半,阿洛伊斯和约书亚准时到达了白影赌场门口。赌场就位于商业街的最下方,层层拱桥遮挡住夕阳的余晖,投下纵横交错的阴影。门口台阶下就是涌动的海流,此刻海水深得就像黑色的墨汁。

一辆纯黑色的刚朵拉贴着水面飞驰而来,溅起高高的水花。约书亚拉着阿洛伊斯后退一步,才避免了被水花淋湿的惨剧。刚朵拉停在二人面前,舱门缓缓打开,胡安娜·拜格雷尔甩着一头红发踏上台阶。她的装束从中世纪雇佣兵变成了黑道女老大,踩着八厘米的高跟皮靴,一袭飘逸的黑色风衣长及脚踝,双手戴着白色丝绸手套,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

时近夜晚还戴墨镜,着实显得奇怪。胡安娜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隔着镜片扫视两人:“你们俩穿得这么人模狗样,是要去相亲吗?”

“是陪您相亲。”阿洛伊斯道。

胡安娜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再耍贫嘴就踢爆你老二。”说着她狠狠一跺脚,长靴的高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脆响。阿洛伊斯缩了缩肩膀,乖乖跟在女海盗身后走进赌场。

“腰挺起来,有气势点儿!”船长教训道,“有你这么猥琐的保镖吗?早知道就不叫上你了!”

“我会让您知道您的选择是正确的,船长阁下!”阿洛伊斯拿出从前在皇家亲卫队时的架势,正气凛然道。

胡安娜翻了个白眼。

赌场中人声鼎沸,老虎机前座无虚席,赌骰子的长桌边围满了赌徒和初到新威尼斯、腰包鼓鼓的游客。有几个人好奇地打量胡安娜一行人,被阿洛伊斯冷冷一瞪后纷纷转过头,装做什么也没看见。

“晚上好,胡安娜船长。”一名西装革履的侍应生走来,向胡安娜恭敬行礼,“这边请。”

“希卡利已经到了?”胡安娜不动声色。

“是的。他等您很久了。”

“哦,我可真惭愧。”语气却没有丝毫惭愧之感。

阿洛伊斯和约书亚交换了一个眼神。胡安娜跑到赌场来,还要带两个保镖,肯定不单单只为了过把赌瘾。她和那个叫希卡利的家伙约在这儿见面,似乎要密谈大事。阿洛伊斯心中惴惴,他感觉自己被牵扯进了一桩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里,一向自诩奉公守法的良民对此深深不安。

侍应生领三人乘电梯来到地下三层。既然一楼已经基本与海平面持平,那么负三层无疑已经处于海面之下。阿洛伊斯本以为那会是个幽暗封闭的地方,就像电影里邪恶势力接头时必定会出现的废弃停车场一样。

谁知电梯门打开,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条笔直的走廊,天花板和墙壁都是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外面深邃的海洋。水下可能设有照明灯,幽蓝的微光里,五彩斑斓的鱼群绕着走廊悠然游动,亮晶晶的水母从阿洛伊斯旁边飘过,转瞬间就离开了光照范围,消失在漆黑的海洋深处。

走廊尽头竖着一扇金属大门。侍应生按下门铃,朗声道:“希卡利先生,船长已经到了。”

静了几秒,金属门中间裂开一道缝。缝隙缓缓扩大,变成了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狭窄入口。

侍应生侧身作出邀请的姿势:“请。”

胡安娜当先迈进入口,约书亚其次。阿洛伊斯忐忑地跟上。金属门在他身后砰然闭合,青年顿生逃脱无路的紧张感。

门后的房间呈圆球形,四壁依旧用玻璃打造,因为视野更宽广,所以能看见数量更多的鱼群和水母。房间里放着两张面对面的沙发和一张茶几,沙发边摆着一株新威尼斯土产的紫珍珠珊瑚,富丽堂皇,为空灵的海中密室平添了几分生气。

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第一眼看到他,阿洛伊斯觉得他已届不惑之年,略显稀疏的头发诉说着时光的无情。接着,他又觉得这男子可能很年轻,因为他皮肤光滑白皙,交叠于膝盖上的双手秀美修长,丝毫不像人到中年的样子。过了一会儿,阿洛伊斯又认为此人的实际年龄可能比外表要大许多,因为他有一双苍老的眼睛,了无生机,疲惫不堪。

“老混账希卡利,干嘛选这么个水族馆来谈生意?”胡安娜潇洒地一撩风衣,坐到男子对面的沙发上,摘下眼镜,随手搁在茶几上。阿洛伊斯和约书亚侍立在沙发后,随时可以挺身而出保护船长,或者攻击眼前这名叫希卡利的男人。

“胡安娜·拜格雷尔。”希卡利开口,声音沙哑不堪,像钝锯子锯木条般喑哑刺耳,令人浑身不适,“船长女士,我记得只邀请了您一个人。”

胡安娜比了个手势,“不妨事,他们都是自己人。”

“我理解您对自己安全的担忧。”希卡利用食指敲打着自己的膝盖,“要是换成我,我恐怕也要带几个人来才放心。但是今天这桩生意非比寻常。我不希望有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此事。”他抬起死气沉沉的双目,凝视沙发背后的两个年轻人,“即使他们忠诚不二,守口如瓶。”

那苍老的、不带恶意却使人胆寒的视线让阿洛伊斯打了个哆嗦。他看看胡安娜,又看看约书亚,发现后者紧皱眉头,表情十分不悦,仿佛面前的不是希卡利,而是一盘花椰菜。

“唔……”胡安娜沉吟片刻,“好吧。”她转过头道,“你们先出去吧。让我单独和老希卡利聊一会儿。”

约书亚道:“那我们在门口等您。”他的语气毕恭毕敬,好似自己真的是个尽忠职守的保镖。

“不用。”希卡利说,“等待就是无意义地浪费时间。来到新威尼斯,不好好享受怎么成呢?白影赌场里有不少新鲜玩意儿,一定能满足二位。”

他说这话等于是把约书亚和阿洛伊斯往外面赶。杀手越发不悦了。“船长,我们听您的吩咐。”

女海盗摇头:“算了,你们去赌场里玩玩也好。等我们谈完就联络你。”

约书亚颔首,扯扯阿洛伊斯的袖子,一同退出球状密室。

金属大门打开又合上。密室中总算只剩下胡安娜和希卡利两个人。船长靠在沙发上,换了个舒服姿势,懒洋洋地说:“好啦,现在只剩咱们俩了。有话快说吧。我也讨厌无意义地浪费时间。”

希卡利勾起嘴角:“船长真是直截了当。”他从沙发后面拿出一个小巧的银色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茶几上。盒子朴实无华,没有一丝花纹或点缀,让人无从猜测里面放了些什么,只在盒盖上嵌着一枚密码锁。

男人按住盒子:“今天请你来,就为了它。”

“是要送给我吗?我可真高兴!”胡安娜开玩笑道。希卡利却没笑,这让女海盗有点自找没趣。“里面装了什么?”她闷闷不乐,“先说好,毒品这东西我绝对不带。”

“不是毒品。”提到盒子里的东西,希卡利幽邃的双眸中泛起了亮光,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中闪烁的火星一样,“这里面装着一个大秘密。”他压低声音,“谁得到了它,谁就得到了银河系。”

胡安娜一怔:“该不会是本《时间简史》吧?”

这次希卡利笑了。“不,我亲爱的船长女士,我尊敬的‘疯女王’胡安娜,这秘密之大超乎您的想象。它可以颠覆整个银河系的政治格局。得到它的人将成为人类永恒的支配者。”男人发出嘶嘶声,“而您所要做的,就是把它安全地送到买主手上。”

“然后买主就能统治宇宙了?”胡安娜嘴角抽了抽,“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就不怕我私自打开来看看?”

“盒子采用密封设计,如果您强行拆开,它内置的微型战术核弹就会爆炸,把您和其中的秘密一起葬送在宇宙里。”希卡利顿了顿,“盒子还装有密码锁,只有买主知道密码,我们已经提前告诉了他。顺便说一句,密码锁是由新雅典学院的人工智能加密的,无人能够破解。”

胡安娜搔搔下巴,“听起来的确万无一失。”她说,“想必有很多人要争抢这个‘大秘密’吧?”

“您真是料事如神。”希卡利点头,“为了把它带到新威尼斯,我们已经损失了两队精英。除了您,全宇宙再也没人能担此重任了。”

“值得你们这群惟利是图的赏金猎人牺牲这么多,看来这个大秘密真的不容小觑。”胡安娜微微前倾身体,“那么,老希卡利,我冒着生命危险帮你做事,又能得到多少好处呢?”

“您会满意我们的价码的。”希卡利道,“八千万银河标准币,外加取消您在帝国境内的通缉。”男人鬼祟一笑,“当然,如果买主成功统治了全银河系,那么您不管去到哪里都不会被通缉了。”

胡安娜又靠回沙发上。

“条件很诱人。”她干巴巴地说,“可否容我考虑几日?”

“您必须现在就做出决定,尊敬的船长阁下。”

一群缤纷的齐里尼热带鱼从胡安娜脚下游过。她盯着光滑可鉴的地板,在上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倒影中的女人有一张苍白的脸,被包裹在赤红的发丝里,仿若浸于鲜血之中。

女海盗最后妥协了。“买主是谁?”她问。

希卡利喜不自胜。“您肯定听说过,说不定还见过他。”男人沙哑的声音染上激动的色彩,“温内特·柴白丝,帝国公爵。”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终于步入正轨了,我泪流……

第十九章

“让胡安娜一个人留下没关系吗?”

电梯一路向上,阿洛伊斯和约书亚从静谧的海底回到了喧嚣热闹的赌场里。电梯门一开,热浪夹杂着兴奋的尖叫和失望的叹息扑面而来。

“要是她一个人搞不定,那么再多人也没用。”杀手环顾赌场,目光在赌桌上停留了片刻,“看来不论人类的历史进步了多少,对赌博的热爱都永远不变。”他用胳膊肘戳了戳阿洛伊斯,“要去玩玩吗?”

“我可从不碰这些东西。”阿洛伊斯想展示一下自己遵纪守法的好形象,却遭到了约书亚嘲笑的一瞥。“小赌怡情。”杀手说,“别告诉我你连老虎机都不会。”

“当然会!”阿洛伊斯不甘地瞪回去,“但是输了怎么办?”

“记我账上。”

约书亚轻车熟路地兑换了一把筹码,塞进阿洛伊斯怀里,然后扳过他的肩膀,将他向热闹的人群一推:“去吧。”

阿洛伊斯踉跄一步,好不容易维持住平衡。回头一看,约书亚已经走向了休闲区的吧台,点了杯鸡尾酒,拿出通讯终端开始快速敲打起来。

“……就这么想把我支开吗?”阿洛伊斯忿忿。他不再流连杀手的身影,扭头走进赌博区里。

赌场的中央是电梯,一层层平台呈不规则的扇形分布在电梯周围,远远看去仿佛层叠的白色贝壳。每个平台上都有不同的赌博项目。阿洛伊斯路过老虎机平台,五彩灯光伴随着硬币掉落的背景音乐闪个不停。青年发现几乎全部机型都是标准历1376年发明的多线程全息式老虎机,于是想起曾经在赫卡提监狱遇到的一个诈骗犯,他用数学排列组合方法科学地向众人展示了老虎机的各种可能性,并且成功地让一向厌恶数学的狱霸先生对老虎机产生了生理恐惧感。

阿洛伊斯快步登上另一个平台,这里是轮盘区。他对这种纯粹靠运气的赌博方式也没什么好感。而且——“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说,”那位诈骗犯狱友曾这么说道,“不论你是输是赢,最后得利的永远都是庄家。”

第三个平台上的项目是来自遥远偏地行星卡萨诺的一种名叫“彩色石子”的游戏,参与赌博的两人分别从一个密封箱子里拿出颜色不同的石子,并且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规则进行买卖和交换,最终收集到七颗同色石子的人获胜,输家则必须把对方的石子全部吞进肚子里。这比起赌博来显然更像某种桌游。围观的赌徒纷纷下注他们谁会赢。阿洛伊斯在人群外围徘徊了一会儿,便离开前往第四个平台。

这时候有人拦住了他。

“晚上好,年轻人。”拦路的是一名中年男子,鬓间霜白,显然已经年岁不小。在温暖到略有些热的赌场里,他却身穿一件厚实的长款风衣,不知道是有怪病还是有怪癖。“我注意你很久了。”男人说,“第一次来这儿?”

直觉告诉阿洛伊斯,在赌场里搭讪的陌生人绝对不怀好意。“你挡着我路了,先生。”

男人微笑,“别这样,年轻人。”他张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这里是鲍西娅赌场,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这里有训练有素的保安,”他指着在赌场中巡逻的保安,“还有全天候监控的监视器,”他又指向隐蔽在天花板上的黑色摄像头,“没人敢在这里伤害你分毫。”

这一番话丝毫没让阿洛伊斯放下戒心。赫卡提还号称永不陷落的碉堡呢。他心里嘀咕着,表现在脸上则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年轻人,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男人语气诚恳,“既然你是第一次来鲍西娅,不如让我为你做一些介绍?”

阿洛伊斯歪着头,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在拒绝的同时又不伤害对方的自尊心。突然有只手勾住的他的肩膀。青年一震,回身想甩开那只手,却迎上了一股浓烈的酒精味。

一名醉醺醺的少年吊在他身上,恶狠狠地冲男人喷出一口酒气:“滚!”

“哦……好吧。打扰二位了。”男人仍然文质彬彬地笑着,耸了耸肩,而后转身离去。

少年勾着阿洛伊斯的肩膀,几乎是拖着他向前蹒跚而行。“别搭理那家伙。”少年口齿不清地说,“他是专门放高利贷的,新威尼斯的‘恶毒夏洛克’……”

难怪一副自来熟的样子。阿洛伊斯几乎可以想象初涉赌场的倒霉人一步步落入那男人的罗网中,最后倾家荡产的情形。“呃,刚刚多谢你。”

“不……不客气。”少年另一只手握着个酒瓶,里面还剩下一半琥珀色的液体。他举起酒瓶灌下一口,然后推开阿洛伊斯,摇摇晃晃地走向下一个平台,还差点从连结各个平台的扶梯上摔下去。光是看着那的踉跄的步伐阿洛伊斯就觉得心惊肉跳。于是他快步跟上少年,来到第四个平台。

这里是赌骰子区。骰子在骰盅里撞击的脆响和荷官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少年挥舞着酒瓶挤进人群,在赌桌边霸占了一席之地。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筹码,拍在桌子上:“押大!”

负责摇骰子的荷官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她略有些嫌恶地瞪了少年一眼,接着问桌边的赌徒们:“下好离手?”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解开了骰盅。三个骰子上的数字分别是2、4、1,只有7点。

少年的筹码被划走了。荷官把骰子撂回骰盅里,再度摇晃起来。她摇骰子的姿势非常华丽潇洒,可惜这里是赌场,赌徒们只会注意骰子,而不是漂亮姑娘。荷官最后把骰盅按在桌子上。“请下注!”

少年又灌了一口酒,毫不气馁地又掏出几枚筹码:“押小。”

这次骰子上的数字是5、4、4,大。

接下来的几轮,少年不论押什么都会输。阿洛伊斯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他在赫卡提听好赌的狱友们说过:“这世界上有幸运女神的宠儿,也有被她抛弃的可怜人。有时候在赌桌旁边就有这样的人,他们好像吸收了全世界的霉运一样,不论赌什么都只有输。”

旁边的赌徒们似乎也发现少年就是传说中幸运女神的弃儿,于是当少年下注后,他们便押相反的数目。

几轮下来,少年输得精光,身上一个子儿也不剩了。他举起酒瓶,却发现酒也喝完了,于是“切”了一声,恼怒地将酒瓶掷在地上,发出“啪”的脆响。顿时整个赌场都安静下来了。人们放下手头的游戏,注视着这名输得底朝天的少年。荷官姑娘朝保安使了个颜色,让他们在少年发酒疯之前快点把他弄走。

“小伙子,你都没钱了,别赌啦。”有好心人劝告道。

“谁说我没钱?”少年扬起头,拉开上衣的拉链,缓缓地、表演般的从内袋里取出两张纸条,用中指和食指夹着,在众人眼前晃了晃,然后将它们摁在赌桌上。

“我用这个做筹码。”他高傲地说。

瞬间,人群哗然!

“天哪,那是什么?”“卡米娅演唱会的门票!是真正的纸质票啊!”“还是前排特等座!”“就算桌子上所有的筹码加起来也抵不上一张票吧?”“出手还真阔绰!”

荷官蹙眉,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一个难惹的人物。“抱歉,这位客人,本赌场只能用筹码或现金……”

“别这样,艾莉森。”一个低沉男声打断了她,“难得有豪赌的客人,别这么扫兴。”

身穿黑色厚风衣的高利贷商慢悠悠地走到荷官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转向少年,“咱们又见面了。”

“你也想赌一把吗?”少年眯起眼睛。此事的他一点儿没有烂醉的样子,从拿出门票的那一刻起,他就变得冷静又精明,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高利贷商微笑:“没错。这次我来坐庄,和你赌一把。如何?”

少年冷笑:“你以为这两张票值多少钱?”

“我知道它们很贵。幸好我还赌得起。”说着,高利贷商也学少年的样子,缓缓自口袋中掏出两枚挂在一起、形状奇特的钥匙,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向众人展示了几秒钟,然后扔到赌桌上。

“钥匙?”

“‘吟游诗人’的启动钥匙。”

人群再度哗然!

“用它赌你的门票,怎么样?”男人笑的奸诈。

少年哼了一声:“来吧!”

荷官忐忑不安地看了男人一眼:“可以吗?”

“摇骰子吧,艾莉森。大家都等急了。”

“唔。”荷官收起骰子,飞快地摇晃起来。其间,高利贷商一直和少年互不相让地对视,男人的目光如一尾毒蛇死死咬住少年。

“请下注!”荷官把骰盅按在赌桌上,然后双手背在身后,示意她不会做任何小动作出千。

高利贷商豪放地一挥手:“诸位也可以参与。请随意下注。”

没有人吱声。大家都默默注视少年,等待他进一步行动。

少年将两张门票推到标着“大”的一边,“我押大。”

数秒的寂静后,有人怯生生地说:“我……我也押大。”

接着人群活络起来。“我也押大!”“我押小!”有些人想在少年身上赌一把,跟着他下注,有些人则忌惮少年刚刚连赌连输的霉运,押了相反的方向。阿洛伊斯也蠢蠢欲动,忍不住想试试手。虽然他很讨厌高利贷商,但是“女神的弃儿”更加令人害怕。于是他将手上的筹码全部押在了“小”上。

“下好离手?”荷官问道。

高利贷商扫视众人,“揭吧。”

荷官咽了口口水,闪电似的揭开了骰盅。

三枚骰子上的数字是6、6和6,大到不能再大。

少年在一片惊呼里把钥匙和门票装进自己口袋里,“我也有时来运转的一天啊。”这次换他露出胜利的笑容。

阿洛伊斯惊奇地看着自己的筹码被划走。运气这东西还真是妙不可言、难以名状啊。他心想。

挂在脖子上的通讯终端这时响了起来。青年退出人群,找了一个稍微安静些的地方,接起终端。

“拉格朗日?”胡安娜的声音传来,“到赌场门口来吧,我们该走了。”

鲍西娅赌场的主人琼丽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品尝着新威尼斯风味的冰激凌。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却风韵犹存,金盆洗手开起赌场后,她便很注意保养,以致现在看起来也才三十出头。

房间的门无声的打开,高利贷商静静步入房间,没发出一点声响。长毛地毯吸收的他的脚步声,但琼丽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多年来她的敏锐感觉丝毫没有退步。

“开普勒,我听说你刚刚输的很惨?”琼丽的手下第一时间向她报告了那场吸引眼球的赌局。

“别提了。”高利贷商走到她身后,发出一声响亮的叹息。

“你滥赌的毛病还是没改呀!”琼丽打了个响指,面前立刻弹开一幅全息画面,画面里播放着监视器所录下的赌局——荷官艾莉森解开骰盅,三个6赫然出现于眼前。

“他出千了吗?”开普勒问。

“没有。”琼丽摇头,“除非世界上有监视器录不下来的出千方法。”

高利贷商又叹了口气,扭过头不去看那令人伤心的画面。

影像中的少年揽过钥匙,将它和门票一起放进口袋。赌桌边骚动不已,有个青年却在此时挣扎着挤出人群。

“停!”琼丽命令道。画面立刻静止,那个离开人群的青年留给镜头的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侧脸。

“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琼丽喃喃道。

“你想太多了。”开普勒转身想安慰朋友,却在看见画面中青年侧脸的刹那屏住了呼吸。他认出了那个青年,他本想同对方搭讪,却被无情地拒绝了。开普勒一直没觉得青年有多么面熟,但是此刻画面中模糊不清的侧脸却神似他的某个故人。

琼丽和开普勒几乎同时看向一旁书架上放置的相框。在电子照片早已普及的今日,琼丽却特别定制了一张纸质相片,因为她觉得这样更有怀旧的气氛。相片是几个年轻人的合影,站在中央的是年轻了二十多岁的琼丽和开普勒。相片最左边的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大家都对着镜头微笑的时候,他却撇过头,只露出小半个侧脸。

——像极了全息画面中的那名青年。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连赌连输的少年,其实是有典故的。典出我们日语老湿的某次出国旅游。据老湿说,当时他们一群人去赌场玩,他去玩最简单的赌骰子大小。赌桌边有一个老头,每次他押什么就赢什么,于是老湿就跟着他押,赢了不少。后来老头突然来了句:“埋单。”老湿心念电转:埋单就是要花钱,不好,这老头八成要开始输钱了。于是接下来老头押什么,老湿就反着押,果不其然,老头接连输了,老湿就一直赢。最后大家回到酒店,其他人都输得精光,只有老湿赢了钱。

所以说运气这个东西啊,真是妙不可言……

↑我貌似可以通过这个认亲了?

另外,lz明天要跋涉千里回家,不更新,如果不出意外,从后天开始恢复日更tvt

第二十章

赌场门口,约书亚正靠在胡安娜的黑色刚朵拉上抽烟,烟是他找女海盗借的,柔和南斗,味道很淡,所幸杀手的烟瘾并不大。看到阿洛伊斯急急忙忙地穿过赌场门口装饰用的珊瑚丛,到了他面前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杀手微微一笑:“都输光了?”

“嗯,是啊,都输光了!”阿洛伊斯理直气壮,“幸好没欠债。不然你就得被放高利贷的追杀了。”

“输光了好。”胡安娜的声音从小艇里传出,“男人要学会拿得起放得下。今天输了小钱,明天才能赚回大钱。”

“船长您说的太对了!”阿洛伊斯不失时机地拍马屁。这招显然十分受用。胡安娜得意地点头,大发慈悲地打开了刚朵拉的侧门:“上来吧,载你们一程。”

“您真是全宇宙最仁慈的船长!”这句话是跟雷欧学的。“船长可喜欢你这么夸她了。”人工智能爱好在闲暇时间孜孜不倦地教导新人如何处理与上级的人际关系,“女人最喜欢听赞美了,尤其她还是领导阶层。”

约书亚和阿洛伊斯钻进小艇,坐在后排。前排只有胡安娜一个人,她旁边的副驾驶座上放了个银色的盒子,用安全带绑着,似乎是什么重要物品。阿洛伊斯下意识觉得胡安娜和那个奇怪中年人交涉的结果就是那只银盒子。

“你们去哪儿?”胡安娜启动小艇,它缓缓浮起,如一尾黑色飞鱼擦着水面离去,留下被闪烁的霓虹灯和月光所照耀的粼粼波纹。

“塔库特酒店。”

“哦,你们俩动作还真快,连房间都订好了!”胡安娜故意大惊小怪地说。

“没错,已经订好了!”阿洛伊斯抢在约书亚之间说,并且刻意隐瞒了他们订了两个单间的事实。杀手张了张嘴,最后摇摇头,懒得再解释一遍。

新威尼斯已经被夜幕笼罩,但她并不黑暗,都市中的夜灯五彩斑斓,照得河道上都一片光明。城市规定海拔百米下才可以使用霓虹灯,更高的地方只有指示方向的荧光路标和镶嵌在拱桥上的银色装饰灯。刚朵拉上升脱离了炫彩的灯火世界后,迎接他们的是飞架在各个建筑间的弧形银链,在头顶两个月亮所洒下的清辉中,拱桥宛如沐浴着月光的珍珠项链般璀璨。

“听说明天会有一批移动小岛会顺着洋流漂浮到附近海域。”胡安娜望着下方灯火的海洋,“有空的话一定要去看看。”似乎担心两个人不信,她还竖起一根大拇指,“胡安娜船长强烈推荐的观光景点。”

“您以后不做海盗可以去当导游。”

“我倒是也想。”

“船长,是我的错觉吗?”约书亚靠近窗户,“后面似乎有两辆飞车在跟踪我们。”

胡安娜抬眼一瞥光学后视镜:“哎呀,老希卡利也真是的,丢了个大麻烦给我。”

“能甩掉吗?”

“开什么玩笑。”胡安娜挑起嘴角,“我一向喜欢斩草除根。”

阿洛伊斯打了个冷战。“船长你冷静点,这里不是暗夜仕女号,是新威尼斯……”

“我是受‘非干涉协定’保护的宇宙通缉犯啊!”胡安娜快活地转舵,刚朵拉沉入了城市下方的光辉中。

阿洛伊斯转向约书亚:“什么是‘非干涉协定’?”

“简单来说,”杀手撩开裤脚,从小腿上拔出一把手枪,“就是只要不危害自由城邦及其公民的利益,我们想干什么都可以。”他把手枪扔给阿洛伊斯,又从另一条腿上拔出第二把手枪,接着问胡安娜,“船长,如果我不小心打坏了路灯什么的……”

“我会把你保释出来的。”

两个无恶不作的通缉犯心有灵犀地嘿嘿一笑。

阿洛伊斯发现诡异的气氛在舱内弥漫开来。这两个家伙怎么了?他们到底想干嘛?!

“嘿,拉格朗日,你会用天梭吗?”刚朵拉经过一个巨幅广告牌,在歌姬卡米娅的动感歌声里,胡安娜随着节奏敲打起方向盘来。

后视镜里的两架飞车紧紧咬在后面。

“会用是会用,可是……”已经很久没用过了!天梭是一种靠人工磁场悬浮的浮板,阿洛伊斯念书的时候常常踩着它在校园里飞来飞去,能节省不少时间,还是耍帅泡妞的不二利器。

“那不就成了。”女海盗按下一个按钮,阿洛伊斯听见后备箱“咔哒”一声打开了。

“下一个路口我会停下来。然后你们拿着东西下去。”胡安娜将副驾驶座上的银盒子抛给约书亚。约书亚又把它塞进阿洛伊斯手里。

“到时候你负责逃跑。”杀手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隔着隐形眼镜都感觉到他瞳眸中的金环泛出异彩。

“那你呢?”惊恐的青年问。

“杀人。”

胡安娜啧啧嘴,“我不喜欢这个说法。听起来真暴力。”

“好吧。”约书亚耸肩,“我负责消灭不和谐因素。”

“这个好多了。”

下一个路口亮起了红灯,胡安娜向右一转,靠近一旁建筑上延伸出的平台,小艇尚未停稳她就打开了舱门,以至于阿洛伊斯差点滚着下去。

约书亚推开他,快速地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两副天梭。阿洛伊斯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刚朵拉就像离线的箭一般飞走了。

“你先走。我引开他们。”杀手将天梭放到地上,试着踩上其中一副。天梭边缘的灯亮了起来,表示人工磁场已经启动,浮板升起了几厘米,稳稳地悬停在半空中。

两架跟踪的飞车从他们身边飞速掠过。约书亚比了个再会的手势,然后身体一歪,轻飘飘地飞出平台,在空中转了一个8字形以避开几艘不幸路过的刚朵拉,朝胡安娜离开的方向飞去。

跟踪者似乎发现到他们漏了两个人,其中一架飞艇调头向约书亚冲来。杀手如疾行的燕鸥般擦过车身,抬手射击。镭射光束不偏不倚击中车窗,留下几个焦灼的弹孔。

飞车的车窗降了下来,一名追击者探出身子,朝约书亚回击。踩着天梭的杀手明显敏捷许多,轻松躲开了袭来的光束。

“东西不在他手上!”追击者朝司机大喊,然后把枪口转向了平台上的阿洛伊斯。

青年赶紧踩上天梭,一弯腰跳下平台,镭射光束擦着他的头发击中了背后的墙壁。

爆炸声在头顶响起。阿洛伊斯努力调整重心,却怎么也控制不了天梭。他正以0.9个g的速度朝水面坠去。感谢上主,新威尼斯的重力没那么大,他在摔死前还能多活片刻……

“……太暴力了!”阿洛伊斯大吼。呼啸的风灌进他嘴里,他只好闭上嘴巴,一边保护怀里的银盒子一边同许久没碰过的天梭做斗争。

几道光束从他旁边擦过,都没有命中。约书亚缠住了空中的追兵,两方你来我往地互相对射。有一瞬间阿洛伊斯失神地想到,约书亚银发飞扬的样子可真美,下一瞬间他就被坠落的失重感给唤醒了。

水面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泛着粼粼波光。阿洛伊斯回想起曾经飞驰在校园中的感觉,那不是在无重力的星间飞行,而是耀武扬威地征服重力……

“我从监狱里逃出来,可不是为了死在这种地方!”

在离水面不足两米的地方,他找回了平衡。

第二十一章

“八千万标准币,我能用战机堆满整个暗夜仕女号的机舱……不行,我还得修船和发工资,米兰图还有一帮人翘首以盼我回去呢……哦该死,我为什么要接下这个棘手的活儿!正义感真是害死人!”

胡安娜的自言自语顿了顿,因为一束镭射从她耳边不到一寸出擦过,差点烧焦她一撮头发。“这堆毛已经够糟糕了!别折腾它了!”女海盗痛心疾首。

刚朵拉爬升几十米,在城市光与暗的边缘绕了个大大的弧形。对于曾驾驶战机在宇宙中翱翔、在枪林弹雨中袭击敌人的胡安娜来说,背后射来的光束根本构不成威胁。但追兵就像追逐腐肉的苍蝇一样惹人厌烦。这艘刚朵拉是民用型,虽然外表高调华丽,却没有装载武器。而且周围是新威尼斯引以为傲的水上建筑,压根儿无法使用重型火器。如果不小心轰塌了哪幢大厦,那胡安娜一辈子都不必再呼吸自由城邦的空气了。况且她只有一个人,就算一只手驾驶一只手射击,也抵不过飞车里的两个人。现在只能指望追兵的飞车先耗尽能源,自愿撤退,或者他们的司机不慎手滑撞上墙。

这时候女海盗深深羡慕起留在米兰图的技师“蜘蛛”来。如果她像“蜘蛛”一样有六只手,那么该死的追兵早就化作尸体沉进大海了。

“嘿!胡安娜!强盗抓海盗的游戏好玩儿吗?”

刚朵拉的广播里突然响起雷欧的声音。

“你这天杀的人工智能!”胡安娜笑骂。她怎么忘记这位无所不能的好帮手了呢?如果雷欧能远程控制刚朵拉的移动,那她就能腾出手来干掉追兵了。

“快点儿帮我开车,雷欧!”胡安娜在腰间摸索着手枪。

“噢,不用那么麻烦,船长大人。”雷欧懒洋洋地说,“你把他们再往上引一百公尺,然后往四点钟方向退避。”

“……你想干嘛?”胡安娜隐隐觉得不安。

“修理厂让我明天报告副炮的实际功率,所以今晚……测试一下而已。”

阿洛伊斯找回了平衡。

一旦稳住身体,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他贴着水面用最大速度飞行,无视一旁路人的尖叫。背后传来飞车引擎的巨大轰鸣声以及响亮的溅水声——溅起的水珠几乎飞到他脸上。阿洛伊斯不敢回头看,怕自己为了这一眼就丢掉小命。

视野的右上角出现了一个银色小点。用余光一瞥,才发现那是约书亚。杀手游刃有余地边飞行边朝追兵射击。阿洛伊斯毫不怀疑即使他去参加帝国天梭公开赛也能获得不俗成绩。

前方是一处丁字路口,直行的河道被一幢杏仁形的建筑分成两股。阿洛伊斯朝杏仁大楼急速冲去,在即将撞上的刹那猛然调转方向,朝上空爬升。

本以为飞车的质量较大,根本不可能反应如此之快,必定会在杏仁大楼上撞个车毁人亡。谁知飞车竟意料之外的敏捷,它斜飞擦过大楼的玻璃幕墙,绕了一个s形,接着迅速跟上爬升中的阿洛伊斯。

“真难缠!”

阿洛伊斯一个翻身,倒悬着呈弧形离开大楼,在近乎失速的俯冲后拐进另外一条水道。约书亚从他的九点钟方向跟了上来。

“给我!”杀手喊道。

阿洛伊斯稍稍加速,估量了一下和他们之间的距离,然后将手里的银盒子抛给约书亚。

杀手一脸震惊地接住盒子,为此险些撞上一道拱桥。

“我是说枪!不是盒子!我的能量匣用完了!”

“你怎么不早说!”

阿洛伊斯想叹气,但是叹息尚未出口就被迎面而来的疾风破去了。

飞车引擎的轰鸣声渐渐大了起来,追兵们卯足了劲要捉住他们。阿洛伊斯掏出手枪,转身向飞车射击,不但没有命中,他反而因为差点失去平衡而一头栽进水里。

“枪给我!”约书亚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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