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部分(1/2)

伸手捋了捋少年一头汗湿的长发。最后竟然像抚弄小孩子一样,手指蹭蹭少年的脸,拎起小下巴,摇了一摇。

偶尔流露的淡淡柔情,几乎让息栈泪湿枕褥……

即便明知是自欺欺人,心里就只当这是同床共枕,云雨浅尝,恩爱成双,相思成梦……

22、忆往昔剑影刀光

第二十二回。忆往昔剑影刀光

隆冬时节,山上大雪纷飞,眼见着就要过年了。

漫山遍野一片晶莹,高大的雪松上顶着一层白皑皑的雪,像是一尊尊圣洁的白玉佛塔。光秃秃的杨树枝子上结满冰霜,扎手扎脚,在寒风中瑟瑟挥舞着一树的冰镏子。

这天,大掌柜的带着几个头领和熟事儿的老伙计,拉着一雪橇的烧酒,几锅的羊头羊蹄子,奔后山去了。

息栈如今既然做了大柜的贴身保镖又是“八柱”之一,自然也跟着一起。

雪橇由两匹驴子拉着,驴倌倌挥舞着红樱小鞭,走一路还唱一路的s曲子,声音尖细悠扬,在山谷中回荡。

“山梁梁的那个弯沟沟呦~~~~!盖房房的那个结亲妹子呦~~~~!亲妹妹的那个红红脸呦~~~~!上炕炕那个吃白馍馍呦~~~~~!”

换了一身白皮袄,头上扎着黑巾遮挡风雪的慕红雪啐道:“柳小五,唱什么呢?大冬天的,你发什么春?”

小驴倌还是个半大娃子,一张小脸布满红彤彤的冻疮,活像雪地里的一枚大红冻柿子,咧开嘴笑道:“红乃乃,俺随便唱两句身子才暖和,你还管俺唱得啥?!真是的!”

“你才多大个小狼崽仔,净不学好!”

“切~~~~!咋个就叫不学好?俺跟当家的学的……”

“啥?!”走在前头的大掌柜回过脸来,一瞪眼:“老子啥时候教你这个?”

柳小五笑嘻嘻的,毫不惧怕大掌柜,声音脆亮地说道:“当家的上回在野马滩上喝醉了,跟兄弟们滚在一起,嚎了一夜的s曲曲,咋个不是你教得呢!小五就是跟你学的哩!您都忘记嘞?不然俺再给您唱几个?”

前后众人立即闷头捂嘴,“咯咯咯咯”笑了起来,还不敢笑得太放肆张狂。

镇三关脸色立时窘了,气哼哼地说:“去去去!换一个,换一个唱!”

驴倌倌于是挥舞着小鞭子,再次扬声唱了起来:“白茫茫的那个雪天嘞~~~~!清泠泠的那个山嘞~~~~!一坛坛的那个酒嘞~~~~!坟头头上的泪呦~~~~!苍冷冷的大地嘞~~~~!睡着那心尖尖的人呦~~~~!”

柳小五那略显稚嫩的男童声音唱着这悲曲曲,空谷幽响,余音绕顶,愈发显得哀婉凄艳。

这一唱,唱得大伙全部鸦雀无声,彻底地闷头走路了。

后山的山梁梁上遍是坟头,如今被大雪覆盖,就如同一大笼屉的蒸白馍馍,一个挨着一个,平静地躺在雪后淡淡的一层金色暖雾之中。

阵风拂过,雪雾扬起,白馍馍上腾起袅袅轻烟。

大掌柜的先去了老掌柜的坟头,洒了酒水,摆了羊头r,领着众人拜了拜,又让众人分散开去,给每个坟头都摆上一碗羊r,一坛烧酒。

祭拜完了,大掌柜的挥挥手让众人都回去,他自己再坐一会儿。

息栈背着剑,站在一旁不走。

镇三关仰头瞥了一眼说道:“小剑客,回去吧!这外边儿冷,回头又给你冻得蜇蜇蝎蝎地抽风,老子可整不好你,怕了你了!”

少年垂眼答道:“怎的整不好?当家的那一坛子烧酒,管用着呢,烧脚烧脸,还烧心……”

一双细目暗自柔光轻转,这话中分明有话。

“呵呵呵呵~~~,你还记得那一坛子烧酒!你当时那个挣吧的小样儿,眼神儿跟个小刀子要剐人似的,好像老子怎么你了!”

息栈看了看那老掌柜的坟头上立了个石头的碑,上面刻着几枚潇洒劲道的红字:钻天燕子常玉柱。

忍不住开口问道:“这过身的常掌柜,可是当家的什么人?”

镇三关面色平静,缓缓答道:“是俺最亲的人,拿俺当亲儿子待,俺这个枪法都是跟老掌柜学的。”

“那,当家的可还有家人?”

“没了,老子孤家寡人一个!用四爷的话说这叫个啥……光着身子,在这世上走一遭,无牵无挂!”

息栈忍不住白眼望天,这个粗人!

心头却又涌起淡淡忧伤:“这样说来,当家的也是无亲无故,孤身飘零的一个人……”

关河萧索,大漠孤烟。

朔云飞渡,落日长圆。

脑海中还依稀记得,当日里那灰蒙蒙的一片天空,一地滚落着的萧索黄叶,和一双又一双呆滞得如同死鱼泛白的眼睛。

半个嘉峪关城的人涌上街头,围观官府将边关大土匪头子“通天脚”当街斩首示众。

那宽额金面、灼目虬髯的大汉被五花大绑推到了城楼之上。

监斩官头戴花翎官帽,身穿紫袍,慢悠悠地问道:“通天脚,你这匪首临死还有何话讲?”

那大汉眼神瞄着监斩官,双眼慢慢眯了起来,闪烁出毫不掩饰的无惧神情,厚厚的嘴唇咧出一丝诡谲的笑容:“呵呵呵呵呵呵~~~~,老子这半辈子横刀立马,斩杀你们这群鸟官兵无数,为民除害,替天行道,今日做了断头刀下鬼,来年再投个绿林好汉的三头六臂胎!老子倒要看看,是你们这些鸟人的江山坐得稳当,还是俺们大漠三关的响马世代昌荣!”

监斩官帽檐下压的一双小眼睛弹出两粒火星,腮边的胡须抽动,投出的斩签在地上跳动。

鬼头钢刀桀然落下,一颗硕大的头颅自城墙上蹦出,从天而降!

城楼下巴巴地望天的那一群死鱼眼睛,一时间兴奋地睁到最大。追逐的视线随着那颗头颅于空中划出的带着弹性的抛物线,“砰”,齐齐地落到城门前的石板地上。

官兵们持着长枪阻挡着挤来挤去的人群,又有人上前拿一柄木栅匣子装走血r斑斑的人头,挂到那城门的挑杆之上示众。

人群里冲出一个披发跣足的女人,从肺腔里嘶叫出一声呼号,冲破了两个兵勇的阻拦,径直冲向了城门。

官兵正要投出长矛去刺,那女人已经以头撞墙,响当当的“砰”的一声,脑壳撞碎,墙上立时开花儿,如杜鹃泣血,落红纷飞。染血的清丽容颜未改,气绝的身子却缓缓贴着墙边瘫软下去。

“他乃乃的,这女飞贼自己跑出来了!正好,把头砍了,一并挂到城门上去!”

细小的身子被兴奋地涌动的人群几乎挤倒,只呆愣愣地看着前方那两粒人头,血污狰狞的面孔,半开半阖的眉目,隐隐还是那两张万般熟悉的面容。

一动不动,一吭不吭,只呆呆地望着。

“你个娃子,怎么还在这里?!快走了!还不快走……”耳边有人细细低语,一把抱了起,夹在腋下,扔到大车之上拉着跑出去了城,向着大漠的边缘奔去……

日照当空,青山屹立。

霞漫三关,穹光千里。

息栈静静地品读眼前这男子眼底的瞳色,暖金的雾气笼罩下,似有淡淡的暮色燃光,愁绪别情。

大掌柜的拿起一坛子酒,灌了两口,热力暖脾,辣味窜鼻。

拍拍身边儿的一块空地:“来,小剑客,坐!”

息栈坐了过去,大腿蹭着大腿。

“冷不冷?”大掌柜的眼神里仿佛藏了个小暖炉,热烘烘的,融冰化雪,带着令人想要亲近的某种热度。这时伸出结实的臂膀,一把搂过了少年的肩膀,竟然将那呆怔怔已经失神的一张脸呼撸进了自己怀中。

“冷吧?让你回去你不回去!真他娘的烦人……”

息栈心想,你嫌我烦我也不走了,就烦你,烦死你!

不然也是自己把自己折磨死……

大掌柜的口里缓缓冒着白气,声音却柔软和暖。

“小羊羔,跟老子学学,你以前家里干啥的,你爹娘呢?这一晃忽然找不见你了,你给丢到这两千年以后的大漠里了,爹娘不得着急唉?”

“我没有爹娘。世上唯一会惦念我的人,也已经殁了。”

“咋个叫没有爹娘?”

“将我卖掉了,不要我了……卖了十两银子。”

“把你卖给啥人了?”

“大富大贵的人家。”

“那可是美着你了!重新投了个好胎。”

“……好什么,卖进皇宫了。”

“你个小崽子卖进宫里做什么?俺们这山里人,养不出儿子来,才去人市上花钱买别人的儿子。老掌柜的就是,咋个也生不出儿子,他自己报号‘钻天燕子’,外边儿的人就送了他个憋屈的绰号,‘滚地骡子’!所以他才收了俺做他儿子。你们那位皇帝老儿难道也生不出个太子,要过继别人的小子?哈哈~~~~”

“……”

镇三关纳闷地转了转黑眼珠子,忍不住皱眉笑道:“哎呦,不是把你卖进宫当小太监吧?你小子上辈子难道是个太监?”

“当太监却是命好的了。”

“啥?被咔嚓了还好?生下来明明是个爷们儿,却做不成纯爷们儿,好什么好?你这糊涂娃子!”

息栈不以为然地说道:“当个小太监六根清净,没人招惹烦扰。”

总之都是伺候人的功夫,下身儿被咔嚓了,也好过心、肝、肺、肠、脑子都被凌虐得残缺不全,人不人妖不妖!

“那你咋个不去跟皇帝老子争一个做小太监的名头?”

“这如何有的选?面目身子长得不合意的,就拨去净了身做宦官;长得合意的,就留着……”

“呦~~~!那你还算中看的吧!老子好好瞧瞧……”

镇三关说笑着,抬了一根手指拎起息栈的下巴,眼神玩味,仔细端详了一番:“嗯,是不错!这细皮嫩r,眉眼也讨喜,咋看都像个俊俏的小羊羔!不知道将来配谁家的小娘们儿去!”

息栈苦笑:“当家的又糊涂了,你看见的就不是我么……”

现在这张脸、这身子简直难看死了,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稍微运个功就上气不接下气!小爷现在最恨的一样东西就是镜子,你们绺子的极品特供羊杂碎汤都只能排第二位了!

“那你以前啥样儿?标致不标致?比现在如何?”大掌柜的一副色迷迷的眼神,盯住少年,心中不禁好笑。

少年神色恍惚:“以前……以前……”

以前……

长安城内,府邸官衙,歌楼台榭,酒肆教坊。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有艳女歌姬唱作:

栈桥晴雪,露亭观山。莲舟唱晚,对月贪欢。

清鸣凤语,柳岸拂鸾。剑气沉喑,诗酒茶烟。

横波匀黛,粉颈玉肩。水静风止,鸟寐花眠。

青衫燕袖,天外贤禅。艺绝六郡,色冠长安!

那个时候,并没有太多的市井之人真的曾经见过,那隐于紫裳宫中的青衫少年其人真实面目。有幸睹其真容的,多半是临死前的一瞥,惊艳之下,恐惧之巅,丧命于那鸣凤刃尖之下。

一剑破肩,血溅白壁,如三月春红纷飞。

一张俊脸慢慢扭曲,五官尚在抽搐,四肢仍然挣扎。

“你,你……原来你就是……息鸾亭……乱臣贼子,还不伏法……”

黛眉轻耸,凤眼流痕,齿间吐兰,声音冰刻冷决:“江充,你缘何定要诬陷太子殿下?谁教你使得如此歹毒y谋?”

“你,你暗中唆使协助太子谋反……还不认罪伏法!……”

“分明是你这无耻佞臣栽赃诬告。大内深宫之中谁人幕后指使,你讲实话,可以死得痛快一些!”

“你个妖人!……”

“噗哧!”又一剑刺进了肩部,手腕一拧,肩胛碎裂,那人惨叫失声,滚到地下扭动身体。

再“唰”、“唰”几剑后,两根臂膀被削掉。

绣衣使者死前绝望之中,恶狠狠地瞪视青衫少年:

“妖人……他日定然不得好死,千刀万剐,万箭穿心……忘川溺落,厉鬼捉魂,永世不得超生!~~~~~~~啊!!!!!~~~~~~~~~~~”

大掌柜的觉察到怀中少年的身子骤然有些发抖,面色渐渐失血苍白。

“俺说你是要冷了吧?快些回转吧!”

息栈尚自恍惚之中,身心俱疲之下,不断品尝留恋这副胸膛的温度,哪里舍得就这么回去?暗暗使了蛮力,拽住大掌柜的衣服角,赖在地上不走。

镇三关刚要起身,衣服被拽住,竟然没站起来,脚底在雪地上一滑,“哧溜”,又坐到了地上!

“你……你这小狼崽子敢暗算老子!反了你了!”镇三关吼着,一把掐住息栈的脖子,将他一掌按倒在雪堆里。

息栈并不反抗,后仰栽倒之时,就势再使腕力,一把薅住大掌柜的皮袄,另只手扣住男人的腰眼,毫不客气地将这人硬生生直接拖倒,叠至自己胸前。

镇三关没料到小狼崽子敢跟他来真的!脚底下绊蒜打滑,差一点儿摔了一个脸贴泥,嘴啃嘴!

“你!……”

镇三关伏在息栈身上,皱眉瞪眼,灼灼黑目怒视少年,唇边却分明存着一丝酒香醉人的笑容。

那一刻的山川,含情脉脉,寂静无声。

大掌柜详详注视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一副妙颜。

两道细眉轻轻舒缓,两弯凤目淡淡流光,吐纳白气的浅粉色小唇,划起一道诱人的虹。

唇角潋滟,贝齿留芳,轻抹暗挑,笑意天成。

白皑皑的漫山冰雪之中,息鸾亭的偶展欢颜,如姣花照水,春暖莺飞,似轻吟慢舞,别有d天!

那一笑,天山绽放千年冰莹雪莲……

那一笑,大漠铺撒万世月色华光……

那一笑,静待天边祥云袅袅,晕染山外雾色氤氲,聆听谷中溪水潺潺,徜徉林间鸟语花香!

23、品珍筵诗酒风流

第二十三回。品珍筵诗酒风流

口中呼出的两道袅袅白气,互相痴缠于一处,温柔似水的凤眼对上了炙热如火的俊目。水火相遇,你来我往,似乎已经耐不住性子,想要一口生生吞噬,同化对方的融质。

镇三关面色泛金,眼底如墨黑的深渊,唇边的笑容顷刻间消失,脸一点一点近,身子一寸一寸相抵。

息栈的胸腔里一波一波地异动,一脉一脉地瘫软,手指没有了力道,眸色愈加荡漾,脸色泛红,羽睫轻展,嘴唇微张,几乎想要颤抖。

“大掌柜的!!当家的!!有客人拜山喽~~~~~~~~~”

山梁梁另一头传来一声稚嫩悠长的吆喝声。不是别人,可不就是那驴倌倌柳小五,常在山上跑腿传话。

镇三关猛得回头,瞥见皑皑白山一侧柳小五的身影,身子忽然一震,再埋头看向怀中的息栈,一时间仿佛从另一世中将自己生生地拔了出来。头脑里仍然一片晃神儿,身子却急吼吼地从少年身上挪了开来。

息栈面色一变,呆呆地望着对方,十指死死抠住大掌柜的衣领,不愿意放手。

“呃……该回转了,小剑客,起身儿了!”大掌柜的低声说道,用眼神示意:把你的手指松开!

“……”息栈大睁着眼盯着他,执拗地就是不放手。

“你……松手!别闹!”

“……”

大掌柜掰开了少年的手,双眉紧锁,神情严肃,似乎有意掩饰神色间的某种尴尬。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雪。

息栈呆坐在地上,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

极致的惊喜之后是极致的失望,喜怒相逢,爱恨交加,脑子里阵阵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此时两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大掌柜并没有拉他起来,直接转身,在耳边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回转。

柳小五清脆的声音打趣道:“当家的,刚才干嘛呢,咋把小剑客给撂倒了呢?你俩摔跤呢?”

“嗯,小狼崽子跟俺较劲儿呢。”

“哎呦,当家的,你要是和小剑客摔跤,谁厉害呐?哪天比试一个给俺们看看!”

大掌柜没有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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