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回 玉箫跪受三章约 书童私挂一帆风(1/2)

诗曰:玉殒珠沉思悄然,明中流泪暗相怜。常图蛱蝶花楼下,记效鸳鸯翠幕前。

只有梦魂能结雨,更无心绪学非烟。朱颜皓齿归黄土,脉脉空寻再世缘。

话说众人散了,已有鸡唱时分,西门庆歇息去了。玳安拿了一大壶酒、几碟下饭,在铺子里还要和傅伙计、陈敬济同吃。傅伙计老头子熬到这咱,已是坐不住,搭下铺就倒在炕上,向玳安道:“你自和平安吃罢,陈姐夫想也不来了。”

玳安叫进平安来,两个把那酒你一钟我一盏都吃了。收过家伙,平安便去门房里睡了。玳安一面关上铺子门,上炕和傅伙计两个对厮脚儿睡下。傅伙计因闲话,向玳安说道:“你六娘没了,这等棺椁念经发送,也够他了。”

玳安道:“他的福好,只是不长寿。俺爹饶使了这些钱,还使不着俺爹的哩。俺六娘嫁俺爹,瞒不过你老人家,他带了多少带头来!别人不知道,我知道。银子休说,只金珠玩好、玉带、绦环、鬏髻、值钱的宝石,也不知有多少。为甚俺爹心里疼?不是疼人,是疼钱。若说起六娘的性格儿,一家子都不如他,又谦让又和气,见了人,只是一面儿笑,自来也不曾喝俺每一喝,并没失口骂俺每一句‘奴才’。使俺每买东西,只拈块儿。俺每但说:‘娘,拿等子,你称称。’他便笑道:‘拿去罢,称什么。你不图落图什么来?只要替我买值着。’这一家子,那个不借他银使?只有借出来,没有个还进去的。还也罢,不还也罢。俺大娘和俺三娘使钱也好。只是五娘和二娘,悭吝的紧。他当家,俺每就遭瘟来。会胜买东西,也不与你个足数,绑着鬼,一钱银子,只称九分半,着紧只九分,俺每莫不赔出来!”

傅伙计道:“就是你大娘还好些。”

玳安道:“虽故俺大娘好,毛司火性儿,一回家好,娘儿每亲亲哒哒说话儿,你只休恼着他,不论谁,他也骂你几句儿。总不如六娘,万人无怨,又常在爹跟前替俺每说方便儿。随问天来大事,俺每央他央儿对爹说,无有个不依。只是五娘,行动就说:‘你看我对爹说不说!’把这打只提在口里。如今春梅姐,又是个合气星。──天生的都在他一屋里。”

傅伙计道:“你五娘来这里也好几年了。”

玳安道:“你老人家是知道的,想的起他那咱来的光景哩。他一个亲娘也不认的,来一遭,要便抢的哭了家去。如今六娘死了,这前边又是他的世界,明日那个管打扫花园,干净不干净,还吃他骂的狗血喷了头哩!”

两个说了一回,那傅伙计在枕上齁齁就睡着了。玳安亦有酒了,合上眼,不知天高地下,直至红日三竿,都还未起来。

原来西门庆每常在前边灵前睡,早晨玉箫出来收叠床铺,西门庆便往后边梳头去。书童蓬着头,要便和他两个在前边打牙犯嘴,互相嘲逗,半日才进后边去。不想这日西门庆归上房歇去,玉箫赶人没起来,暗暗走出来,与书童约了,走在花园书房里干营生去了。不料潘金莲起的早,蓦地走到厅上,只见灵前灯儿也没了,大棚里丢的桌椅横三竖四,没一个人儿,只有画童儿在那里扫地。金莲道:“贼囚根子,干净只你在这里,都往那里去了?”

画童道:“他每都还没起来哩。”

金莲道:“你且丢下笤帚,到前边对你姐夫说,有白绢拿一匹来,你潘姥姥还少一条孝裙子,再拿一副头须系腰来与他。他今日家去。”

画童道:“怕不俺姐夫还睡哩,等我问他去。”

良久回来道:“姐夫说不是他的首尾,书童哥与崔本哥管孝帐。娘问书童哥要就是了。”

金莲道:“知道那奴才往那去了,你去寻他来。”

画童向厢房里瞧了瞧,说道:“才在这里来,敢往花园书房里梳头去了。”

金莲说道:“你自扫地,等我自家问这囚根子要去。”

因走到花园书房内,忽然听见里面有人笑声。推开门,只见书童和玉箫在床上正干得好哩。便骂道:“好囚根子,你两个干得好事!”

唬得两个做手脚不迭,齐跪在地下哀告。金莲道:“贼囚根子,你且拿一匹孝绢、一匹布来,打发你潘姥姥家去着。”

书童连忙拿来递上。金莲迳归房来。

那玉箫跟到房中,打旋磨儿跪在地下央及:“五娘,千万休对爹说。”

金莲便问:“贼狗肉,你和我实说,从前已往,偷了几遭?一字儿休瞒我,便罢。”

那玉箫便把和他偷的缘由说了一遍。金莲道:“既要我饶你,你要依我三件事。”

玉箫道:“娘饶了我,随问几件事我也依娘。”

金莲道:“第一件,你娘房里,但凡大小事儿,就来告我说。你不说,我打听出来,定不饶你。第二件,我但问你要甚么,你就捎出来与我。第三件,你娘向来没有身孕,如今他怎生便有了?”

玉箫道:“不瞒五娘说,俺娘如此这般,吃了薛姑子的衣胞符药,便有了。”

潘金莲一一听记在心,才不对西门庆说了。

书童见潘金莲冷笑领进玉箫去了,知此事有几分不谐。向书房厨柜内收拾了许多手帕汗巾、挑牙簪纽,并收的人情,他自己也攒有十来两银子,又到前边柜上诓了傅伙计二十两,只说要买孝绢,迳出城外,雇了长行头口,到码头上,搭在乡里船上,往苏州原籍家去了。正是:撞碎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那日,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都要家去了。薛内相、刘内相早晨差人抬三牲桌面来祭奠烧纸。又每人送了一两银子伴宿分资,叫了两个唱道情的来,白日里要和西门庆坐坐。紧等着要打发孝绢,寻书童儿要钥匙,一地里寻不着。傅伙计道:“他早晨问我柜上要了二十两银子买孝绢去了,口称爹吩咐他孝绢不够,敢是向门外买去了?”

西门庆道:“我并没吩咐他,如何问你要银子?”

一面使人往门外绢铺找寻,那里得来!月娘向西门庆说:“我猜这奴才有些跷蹊,不知弄下甚么硶儿,拐了几两银子走了。你那书房里还大瞧瞧,只怕还拿甚么去了。”

西门庆走到两个书房里都瞧了,只见库房里钥匙挂在墙上,大橱柜里不见了许多汗巾手帕,并书礼银子、挑牙纽扣之类,西门庆心中大怒,叫将该地方管役来,吩咐:“各处三街两巷与我访缉。”

那里得来!正是:不独怀家归兴急,五湖烟水正茫茫。

那日,薛内相从晌午就坐轿来了。西门庆请下吴大舅、应伯爵、温秀才相陪。先到灵前上香,打了个问讯,然后与西门庆叙礼,说道:“可伤,可伤!如夫人是甚病儿殁了?”

西门庆道:“不幸患崩泻之疾殁了,多谢老公公费心。”

薛内相道:“没多儿,将就表意罢了。”

因看见挂的影,说道:“好位标致娘子!正好青春享福,只是去世太早些。”

温秀才在旁道:“物之不齐,物之情也。穷通寿夭,自有个定数,虽圣人亦不能强。”

薛内相扭回头来,见温秀才穿着衣巾,因说道:“此位老先儿是那学里的?”

温秀才躬身道:“学生不才,备名府庠。”

薛内相道:“我瞧瞧娘子的棺木儿。”

西门庆即令左右把两边帐子撩起,薛内相进去观看了一遍,极口称赞道:“好副板儿!请问多少价买的?”

西门庆道:“也是舍亲的一副板,学生回了他的来了。”

应伯爵道:“请老公公试估估,那里地道,甚么名色?”

薛内相仔细看了说:“此板不是建昌,就是副镇远。”

伯爵道:“就是镇远,也值不多。”

薛内相道:“最高者,必定是杨宣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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