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部分(1/2)

朱震亨只好退下。

的确很狼狈,怎么办?震亨,我看还是撤退吧。

朱震亨的目光坚定地望着这座大宅门:我心中只想追求医术的至高境界,决不在乎其他!明天再来。

我的天,明天还来丢人啊!

此时朱震亨四十四岁。

第二天,照例通报。

回答还是两个字:不见。

如此者通报了十余次(十往返不能通),连罗知悌的宅门都没让进。

写到这里我已经愤怒了,您罗知悌把自个儿当什么人了,您不教医术也就算了,我们这位朱震亨四十四岁的人了,就算来个客人您也该让进去坐会儿再走吧,天下有这种人吗?太过分了!不要学了,朱震亨,走吧,中医这个东西回家自己悟去,多悟几年一样看病。走,回家吧。

朱震亨:还是那句话,我心中只想追求医术的至高境界,决不在乎其他!明天再来!

我,我晕!看来人和人真的不一样啊!

再来?再来就没那么客气了。看大门的都给脸色看了:我说你这个人真是的,别不是脑袋有什么毛病吧,怎么跟癞皮狗似的粘这儿了是不是?告诉你,快点儿给我滚!我们家先生没空儿!

朱震亨:对不起啊,麻烦您了,再给通报一次吧。

看门人:去!快滚开!

文献记载:“蒙叱骂者五七次”。

没法儿管了,朱震亨这个人。算了,他自个儿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写到这我都没辙了,如果换成是其他人没准儿该和看大门的对骂了也说不定。

让我们来看看朱震亨怎么办了吧。

朱震亨每天以拜谒的姿势拱立在大门口。

下雨了,快跑啊!满街的人瞬间跑得一干二净。

对了,我们的朱震亨呢?

大家快看大门口啊!那个叫朱震亨的人还在那儿呢!

雨水打得地面都冒起了白烟儿,雨色一片迷蒙。

朱震亨的身影在大雨中显得孤独而又坚定。

仍然拱立于大门前,纹丝不动。

文献记载:“日拱立于其门,大风雨不易”。

如是者三个月。

三个月啊!

我写下“三个月”只是动一下键盘而已,但那却是一刻钟一刻钟的三个月啊!

三个月的最后一天到了。

罗知悌命令下人:我要沐浴洗脸整容,然后给我换整洁的衣服。

下人不解:您这是要干吗去啊?

罗知悌:值得传授我的学问的人来了。打开大门!

大门次第打开。

大师罗知悌亲自走出宅门,迎接朱震亨!

写到这里,我不禁感慨:

我们没有成为大师,请先问问自己以这种态度向前辈大师请教过吗!!!

我们天天翻朱震亨的医书,想学习他的医术,学到了吗?

没有学到,是因为首先没有学到他做人的态度!以最虔诚的态度追求学问者,朱震亨堪称千古楷模!

大家已经看出来了吧,这位罗知悌绝对不是等闲之辈,这点从他选择徒弟的方式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他这种不理不睬、拒之门外的态度,筛选掉了大量的意志不坚定的人。

而这些意志不坚定,遇到困难就走掉的人,是无论如何都成不了真正优秀的医生的,是无论如何不会懂得真正的医道的。

朱震亨经受住了考验,付出了代价,而上天回报给他的,也真的是精彩纷呈的一片天地。

【大开眼界的跟师学习】

早晨,杭州城阳光明媚,空气清爽。

罗知悌开始诊病了!

朱震亨终于可以见到大师诊病的过程了。

诊病的方式令他大吃一惊。

因为罗知悌并不是坐在诊室里,而是宅子里自己的卧榻上休息着。

由弟子在诊室诊脉,记录患者的病情。

然后弟子跑进里面,到罗知悌的卧榻前,向罗知悌讲述病情与脉象。

罗知悌只是躺在那里听。

弟子讲完了,罗知悌告诉:准备写下来。

弟子立刻开始准备记录。

罗知悌开始讲述:这是什么什么病,应该如何治疗,主药为什么什么药,又用什么药来监什么药,用什么药为引经药,以及开几付药。好了,去吧。

弟子再回到诊室,为病人开方。

真是高人啊!

这种诊疗方式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读遍医史,每天如此诊病似乎只此一人。

对于罗知悌如此诊病的原因,一方面可能是由于年龄比较大了——这是大家公认的观点,但我认为这更应该是他设计的一种精妙的授徒方式。

其中精妙,细思便知。

更有重大意义的是,我认为罗知悌是中医远程诊疗的建立者,虽然距离稍微近了点——从宅子外面到里面,但是如果当时有电话,我想罗知悌可以把新疆的患者都给看了。

何况现在还有了电子网络了呢?罗知悌老爷子如果地下有知的话,应该后悔早生了八百年。如果搁现在,罗老爷子一定躺在床上,弄个摄像头,建个远程诊疗网也说不定。

不过上天似乎总在和我们较劲儿,现在电话和网络都有了,有罗知悌老爷子这路本事的人倒是绝了。

重新回到元代。

很快,朱震亨就发现了自己选择的老师是正确的。

自己以前困惑的所有的问题,在罗老师这里找到答案了。

比如,以前朱震亨在学习张子和的理论的时候,就总是有不懂的问题。这位张子和是谁啊?这位张老爷子是朱震亨的前辈,是金元四大家的其中一位,他的故事我们会在以后聊聊,也有意思着呢。这位老爷子的治病方法的确是独树一帜,是属于中医攻邪派的大家,治病主要靠三个法儿:汗、吐、下,说白了就是通过让患者发汗、呕吐、拉肚子来排除体内的病邪,看这位老爷子的医案,那叫一个触目惊心,经常是让患者狂拉肚子,一天拉个几十回,嘿,最后这病还真给调好了,反正现代人估计是受不了这个,所以这汗、吐、下三法中的吐法现在用的比较少了,汗和下用得还比较多,但跟人家张子和比起来,那简直就是舒服多了。

朱震亨和我们一样,乍一看这位张老爷子的书的时候也曾晕菜过。

一开始觉得张老爷子是对的,因为这邪气侵略到人的身上,赶走它是最好的办法。

所以朱震亨在最初觉得,嘿,这老爷子的理论还真在理儿,“将谓医之法尽于是矣”。

但再仔细琢磨,咦?还有点不对劲儿,《黄帝内经》说了,这邪气侵略人,是因为人的正气虚啊,这么上来就狂攻,患者能受得了吗?

怎么和《黄帝内经》、和张仲景的意思有点不一样呢?难道张子和的医案记载的有错误吗?

这些疑问可困扰了朱震亨很久了,没人和他讨论,憋得很难受。

这种疑问在罗知悌老爷子这儿找到了答案,因为罗知悌是集金元四大家前三位的大成者,得过真传,人家知道这汗、吐、下的秘诀是什么。

朱震亨问过罗老爷子,可这位罗老爷子还卖关子,告诉他说以后就知道了。

那么,这攻邪的秘诀是什么呢?

那天,突然下人跑了进来。

下人:“老爷,街头那儿躺着个生病的和尚,估计快不行了。”

罗知悌:“去人帮我抬进来。”

下人:“老爷,这,这和尚像个要饭的似的,估计身上没钱。”

罗知悌:“已经告诉你了,抬进来!”

这个和尚果然虚弱异常,又黄又瘦。经过问诊得知,他才二十五岁,是四川人,出家时母亲还在家里,出家后在江浙一带游走,已经七年了,忽然有一日,想念母亲了,想念得撕心裂肝的(忽一日念母之心不可遏),想回家看望母亲,可手里面连一点路费都没有,没有办法,只能每天向西面望着痛哭,于是就病了。

罗知悌听后叹了口气:“唉,都这样了,还当什么和尚,震亨,给他诊脉。”

朱震亨仔细地切了和尚的脉,回答:“老师,他的体内有瘀血痰积,当用化瘀通下之法。”

罗知悌:“好的,知道了,震亨,你出去买几斤黄牡牛的牛r,再买点儿猪肚,买回来了告诉我。”

朱震亨:“啊?!”

不一会儿,“老师,我买回来了。”

罗知悌:“好的,放到锅里熬,熬到烂得像粥一样的时候,慢慢地给他吃。”

朱震亨:“是,让他住哪里?”

罗知悌:“就让他住在我的隔壁吧,我好劝劝他。”

就这样,罗知悌把患者留在自己的家里,每天给他吃r羹,然后亲自好言安慰,告诉他只要养好身体,就可以回四川侍奉母亲了。

朱震亨仔细地观察着。

这样过了十几天,感觉和尚的身体有了些恢复。罗知悌开始吩咐朱震亨了。

罗知悌:“震亨,时机到了,准备桃核承气汤,每日服三贴。”(桃核承气汤,医圣张仲景的方子,专为瘀血与邪热结于下焦的蓄血证而设,每日三贴,量倍于常)

患者服药以后开始大量排泄,拉出的都是些血块和一些黏腻的污浊之物。

排泄干净后,罗知悌命令朱震亨把早已准备好的稀粥和煮烂的蔬菜慢慢地给患者吃。

在清淡饮食的调养下,半个月后,和尚的身体居然彻底痊愈!

罗知悌把和尚叫到面前,对他说:“回家伺奉母亲去吧。”

和尚跪下:“先生的大恩我该如何报答?!”

罗知悌:“我哪里图你的回报,我只是想把你从黄泉路上拉回来而已,现在我送给你十锭银子,作为路费,回到家里一定要尽孝,上路吧!”

和尚的眼泪流下来了,世上有这样的医生吗?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罗府,离开了这个重新给他生命的地方。

在这里,他不但重新获得了生命,他也一定懂得了更多应该珍惜的东西。

他的心应该是温暖的。

朱震亨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房门紧紧地关起。

他把眼睛闭上,开始回想这一个月的治疗过程。

他的思绪如江水奔腾。

突然,一切恢复平静,脑中骤然光明。

“我终于懂了!”

攻邪的秘诀是:一定要患者的正气充足的时候才能进行,否则的话,“邪去而正气伤,小病必重,重病必死”!

老师每天用r羹给患者吃,是在养他的胃气,胃气足则正气足,在正气足的情况下才开始大胆攻邪,这才是真正的攻邪之道啊!

朱震亨慢慢地张开了眼睛,感到豁然开朗。

他回想到了老师对患者的态度,全心救治,不计得失的境界。

他心里知道,从老师这里学到的,不仅仅只是医术,还有医道。

术与道,一字之差,境界却有天地之别。

此时,罗知悌正走过朱震亨的房门。

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微笑了一下。

然后走开了。

【告别杭州】

朱震亨在罗知悌老爷子这里一共学习了一年半。

估计有人该说了:才一年半?一年半能学点什么啊,现在读个中医硕士博士还得三年呢。

还真跟您说了,这一年半可顶了大用了,现在硕士博士三年那叫什么啊,光跟小白鼠较劲了,举世皆狂,最后毕业了连个方子都不会开,能够同朱震亨这一年半相比吗?

在这一年半里,朱震亨把以前自己学习的理学知识充分地与医学内容结合,一种新的中医思想在脑中酝酿,几欲磅礴而出。

在这段时间,朱震亨集中所有的精力体味老师的医学思想,连西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苏堤春晓、断桥残雪的了。

这种学习,那叫一个淋漓酣畅啊。

终于有一天,罗知悌老师把朱震亨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罗知悌:震亨,我的学问已经全部都传给你了,你可以走了。

朱震亨叩头拜谢,心中感觉很酸楚,因为他知道,罗知悌这么大的年龄了,自己此次离别,恐怕再也未必能够相见了。

就这样,师徒二人告别。

罗知悌衰老的身躯立在宅门口,望着远去的朱震亨,叹了口气。

“我终于没有辜负我的先师,把学问传下去了。”

传学问,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有的时候大师很多,但学问没有传下来,最终成了空谷绝音。

以前在报纸上看过一件事情,让我感慨不已:一位学术大师(好像是中国传统戏剧史的还是哪个领域的忘记了),在开会的时候碰到了另一位国学大师,在车上交流的时候这位大师说:“我很苦恼啊,您看怎么办,现在没有一个中国学生来报考我啊,没有人学,我的学问要绝了,可现在有两个日本学生来学,我很矛盾,如果教他们,这个学问以后可就在日本了,如果不教,学问就绝了。怎么办?”

那位国学大师思考良久,最后流着眼泪说:“传,要一点都不保留地传给日本学生,等到我们的后代,有一天觉得这个学问重要了,想学了,再到日本去求人家,向人家学习回来。”

有的时候,学术断了,就会消失的。

所以罗知悌这个名字应该是值得纪念的,他的医疗事迹,如果没有朱震亨的记载,留下的是非常的少了,但是,正是罗知悌,虽然自己并没有成为金元四大家中的一位,但是他却把其他三位的学问毫无保留地传给了朱震亨,最终使得朱震亨成为金元四大家的第四位。

其功伟哉!

【初露锋芒】

朱震亨离开了杭州,直返义乌。

他的脚步是匆匆的。

朱震亨,你先别着急,杭州的苏堤和断桥你还没有参观过呢!

不行,我必须马上回去,因为有一个人在等着我。

难道这个人这么重要吗?

是的,这个人教给了我那么多人生的道理,我现在必须去帮助他。

是谁?是谁这么需要你的帮助呢?

这个人是:病痛中的许文懿老师。

八华山。许文懿的书院。

一个弟子前来报告朱震亨回来的消息。病榻上的许文懿很高兴,详细地询问这个弟子,都听说了什么。

弟子:“听说学了些《黄帝内经》、张仲景、李东垣什么的。”

许文懿:“没有学习那些流行的和剂局方?”

弟子:“听说没有。”

许文懿老师在听说了朱震亨学习的情况后,大笑,说:“我的病看来马上就会治好了啊!”(吾疾其遂瘳矣乎?)

上山的路。

清凉的空气,石径寂然。

朱震亨回来了。

屈指一算,从离开这里到现在回来,五年半已经过去了。

书院的门庭依旧,而当年一起学习的同窗却已经不见了,眼前都是一些崭新而又年轻的面孔。

就算许文懿老师的面容,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病痛在他的脸上刻画出无法抹去的痕迹。

“老师,您的身体如何了?”

“震亨啊,我的双脚已经不能走动了。”

“对不起老师,我回来晚了,让我们开始治疗吧。”

“好吧,辛苦震亨了。”

许文懿老师伸出手让朱震亨诊脉,同时打量着这个弟子:他现在已经不是刚来时冲动激昂的朱震亨了,眼前的这个人沉稳冷静、言语简朴,身上带有一种祥和之气,使人坐在他的身边心境立刻会宁静下来。

朱震亨将三根手指搭在许文懿老师的手腕上,同时凝神。

他必须忘记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忘记这个人与自己的关系。

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全部精神集中于对病情的分析中。

经过诊断,朱震亨判断许文懿老师的疾病根源在肠胃。由于停痰瘀血,互相纠结,导致中宫不清,土德不和,所以引起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病症。

这次,他采取了一种极为奇怪的治疗方法,这种方法现在已经绝迹了,但是却一清二楚地留在朱震亨留下的医书中。

这方法还是和牛r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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