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部分(1/2)

的。当时李春烨曾回信劝说不要建,可伍知县以为他谦逊,照建不误。对于这个牌坊,李春烨本能地反对,不愿意自己也制造个高大的y霾去笼罩后人,可他们执意竖起来了,总不能叫人打掉吧?现在,李春烨同样急于看个究竟。大白天还有点不好意思呢,这样的月夜最好。

华月流青天九(3)

这牌坊四柱三门,中间高两边低,中部高达三丈多,面宽两丈余,进深也有丈许,壮丽恢宏。四根柱是用一丈多见方高达两丈许的整块石凿成,下部南北各有一块高大的鼓石扶掖。鼓石外侧成云朵造型,各匍匐着一头下山石狮。中间上方,y刻着“恩荣”两个楷书大字。其余字更小,李春烨认不出。他走近几步,利用月光再辨认,最后还是摇头:“字太小了!”

“我就认得出!”吴氏指着说,这边一条,正面刻的是“都谏清卿”,背面“恩荣三代”,“抚院南居益、将军妣应嘉”、“布政使茅瑞征、按察使贺万祚”;另一条,正面“万历丙辰进士、北京刑科都给事中,奉旨特授太仆寺少卿,前历吏、户、工科左右给事中”,背面“诰赠中大夫湖广布政司参政祖李富,诰赠中大夫前历赠文林郎刑科都给事中李纯行,赐进士升中大夫前历授文林郎刑科都给事中李春烨”。还有一条题记,左侧是“邵武知府同知朱怀英、通判张立达”,右侧“泰宁县知县伍维屏、主簿郑奎芳、典吏王日新”。

李春烨一个小字也看不见,只能听。听完,觉得一字不差,有点惊奇:“哇——,你真行啊!”

“怎么样,我厉害吗?”

“厉害!真厉害!我真的不行,可能白天都看不清楚,两眼老花……”

吴氏捧腹大笑。

李春烨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其实,我的眼睛这时候也看不见。”吴氏坦白说,“我白天看过,二姐教我,背下来了!”

李春烨被吴氏的笑深深地感染着,没注意到皎洁的月光也能映出牌坊的y影。他快意起来,边与她欢笑着,边沉吟道:“那个伍知县还真有诚心啊!可惜竖早了点。要是现在,加上兵部尚书、太子太师,那就更好了!”

回家时,在南谷路口,遇上一行人外出打猎。月光亮得发白。吴氏不仅看到了他们肩上扛的鸟铳,还认出其中一个后生是亲戚,前半个时辰还在他们家吃饭。他嘴唇缺一角,她印象特深。她以为李春烨没看到,悄然提醒。可是,那后生装着没看到。李春烨也没跟他打招呼,等他们过后才说:“他们是去打猎。我们这有规矩,出门两三里地不能说话,谁说了谁不吉利。”

“晚上怎么看得见?”

“当然看得见。那些野猪啊,野兔啊,山羊啊什么的,到晚上两只眼睛会发绿光,瞄着它打过去就是。”

“那很有意思啊,敢去看吗?”

“去看是可以。我们这边规矩:见者有份。到时候还会分你几斤野猪r呢!可是,也可能什么都打不到。上山下山,不知道要爬多少个山,一个晚上在山里转,你以为好玩是吗?”

“累是累,可我想象过去挺有趣。”

“唔……你要是真想尝尝那种趣味,我带你去走走!”

李春烨叫吴氏在此稍等,自己回家,用火把挑了一大篮杂物出来。他拿件棉衣递给她,说:“加件衣服,等会儿越来越冷。”

吴氏接过一看是男装,说:“这叫我怎么穿啊?”

“将就些吧!我不敢惊动他们,他们以我们在睡觉呢!”

出城往西南,不一会儿便进入山岩。在月光下,绿林和丹岩浑然一色,但姿态依稀可辨。那奇形怪状的岩石和岩d,黑黝黝的,神秘幽奥。当然,也有几分可怖。特别是有飞禽走兽惊逃的话,李春烨的心也难免一惊。他问吴氏:“你怕吗?”

“有你在,我不怕。”

“为什么?”

“你是带兵的尚书啊,鬼见了也得跑!”

“那是笑话!不过没什么好怕是真的。世上没什么鬼,我山里住那么多年也没见过。山里有老虎,可老虎见了人一般也是逃。还有,我带你看,马上就到!”

这是一条深邃的石峡,宽不盈丈。仰望几十丈高的悬崖顶端,只见月光一线。步入尽头,豁然开朗些,成一个深井。借着月光,可以看出五道凹凸,如五马落一槽。回首出峡,李春烨引导吴氏抬头望右边如高墙的崖面,吴氏立刻惊呼起来:“观音!”

华月流青天九(4)

华贵的观音菩萨贴着崖面而立,普度众生。李春烨跪下,虔诚地拜了三拜,说:“这山的背后,就是我以前读书的天台岩。那时候,我一次次没考上,心情很不好,常常下岩来,在附近山里散心。有一天,我散到这里,往回走时,突然看见前头一道绚灿的佛光,这才发现这尊观音。我知道,我母亲一世信奉观音,终于要显灵了。这一年,我再考,果然进士及第!”

“所以你常常来拜?”

“不!真正的佛,拜一次就够了!拜一次,佛就留在你心里,永生相伴。”

出石峡,转二十四溪,进一条狭长的溪涧。这涧像一把刀劈开的伤口,只是稍稍斜了些,所以左面的石壁总像要扑到右壁上。忽见危危欲倾的左壁顶端有一处缺口,如半边深井。一轮圆月,不偏不倚,恰巧盖在井口。那井口有岩泉空蒙而下,被山风吹得袅袅娜娜,飘飘荡荡,像是从月亮中悠悠晃晃下来,蔚为奇观。

吴氏在欣赏月泉的时候,李春烨点起火把。他叫她举着火把,照着小溪边沿的岩x,不时可以发现一只只傻瞪着两眼的石蛙。他轻易地捉了一只,掐断它一只脚,放回溪水,让它远远地游去,然后捉的才放入布袋。她只顾看他捉石蛙,忘了给火把添松片。等到他发现太暗时,她一不小心,将火把掉落水里……

等火把重新点起,李春烨重新踏入小溪,突然发现那只断腿石蛙不知从哪游来。他惊叫道:“不好了!有名堂!”

“什么名堂?”吴氏双手发起抖来。

“我们这里都说,捉到第一只石蛙要掐断腿放回,它再出现时,是来报警……”

李春烨话还没说完,就瞥见岩边有一条大蛇,受了惊,正蠢蠢地蠕动着。他眼明手快,一把抓起那蛇的尾巴,用力一甩,扔在一边。那蛇扒在沙滩上,有气无力,只能颤抖着。他说:“别怕!这不是毒蛇。给我一抖,它全身骨头都松了,一步也动不了。”

吴氏仍然缩成一团:“你胆子真大啊!”

“我不大胆,还敢躲山里头读书?”李春烨不捉了,将布袋里的石蛙取出,直接用手剖内脏,洗净,放进一个钵头。“在我们这山里,永远不会饿死!”

煮着石蛙时,李春烨又将那蛇剥了皮,断头去尾,整条扔进钵里。不多时,清香四溢……

万籁俱寂,惟有钵里煮沸的细响。吴氏偎在李春烨怀里,仰望着只剩孤零零一轮圆月的净空,说:“我们今晚不回去吧?”

“十天半个月不回去也可以!一辈子不回去也可以!”李春烨吻了吻吴氏那沐浴着月光的面庞。“以前我就经常想:为什么一定要去人堆里挤呢?人堆里,弱r强食,时时……处处都得逃命,多累啊!”

电子书分享网站

华月流青天十(1)

满七的第一天,李春烨就请人上门来择吉日,乔迁福堂,并在那里为老母祝寿。他选了一个最近的吉日,就在五天后。五天时间要办这么两件大事,显然太仓促些。可他说现在新皇上登基了,万象更新,他要准备随时提早返京。福堂,那边已经收拾停当,添置些新家具,人过去就是了。说仓促只是宴请,至亲老友要发帖。李春烨说可以简单些,远方的客人就不请了,最远就请建宁的李春仪——他是兄弟不算客。

这些事安排出去,已快晌午,李春烨想去走访伍知县,并准备在那里吃午饭,——肯定会请他吃饭。伍知县连来三天,却只让他拜官服官帽,——对了,还有靴子,真对不起!他不至于为此生气吧?现在得赶紧上门去还个礼,官再大也不能忘乎所以。昨天晚上看了那牌坊,真是不错,真得好好感谢他一下。怎么感谢呢?也该送些礼吧?送什么呢?对了,他喜欢皇上的木样!记得上次回来,他得了皇上的“寒雀争梅戏”,那样炫耀。可那是赝品,绝对是!怕他丢面子,没有当场说穿。可后来,一生气,特地在回信中揭穿,故意气他。现在想来,太小心眼了,真是不该。不知他把那“寒雀争梅戏”怎么样了,那可是花了大钱啊!我给他送一个真的!当然,真的“寒雀争梅戏”我也不知流落到哪去了,但我可以送他一个皇上木样的真品。皇上的木样有庞然大物,也有小巧的玩意,比如戏台面具、孩童玩具。那些木样有时好卖,人家一听出自皇上之手,价值连城,不讲二价,惟恐被别人抢购了。可也有时候卖不出去,主要是因为那些人怎么也不相信一个堂堂的天子竟然会玩刨刀、油漆刷子之类,而作为一般玩具显然值不了几个钱。有些人头脑死板,卖不出去就直说卖不出去,惹皇上不高兴。李春烨就精明,卖不出去也说卖出去了,反正那钱要赏还自己,让皇上高兴就好。其实,这样自己并不吃亏。这些卖不出去的小玩意,他还带了些回来留做传家宝。现在送个给伍知县,他肯定觉得胜过同样大的黄金!

门口的衙役看见一乘大轿走来,老远就睁大了两眼。没想到,那轿在自己身边一落,撩开门帘的竟然是个一品大官。一般百姓可能不知道,当差的不会不知道,当朝官服是“衣冠禽兽”,即文官服饰禽类图案,武官服饰兽类图案。只有一品至四品官才着绯袍,一品官才系玉带,一品官衣服上绣的图案是仙鹤,眼前这人肯定是一品大官。在这偏远小县,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只是听说南谷李家出了这样一个大官并且刚回家,但仍然没料这样的大官会从天而降到自己眼前。他两腿一软,跪下就叩拜。李春烨和颜悦色说:“快禀报你老爷,我——李春烨来访!”

“老爷在!老爷在,刚退堂!我这就去禀报,这就去!”衙役爬起来,拔脚往里跑。

县衙附近有好多店铺,过往行人也不少,一个个驻足张望,还指指点点议论什么。有些年纪较大的,李春烨觉得似曾相识,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他索性放下帘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他觉得有点难堪,后悔没先通告一声。伍知县要是知道他会来,肯定早领一班人马恭候在大门口,还有乐班吹吹打打,空前热闹。现在,只能反过来冷冷清清等他了。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伍知县的声音,他睁开眼来,撩开一角布帘窥视县衙门口,仍没看到伍知县的影子。他心里掠过一阵失望,但他努力转移心思,刻意去看那八字墙。一边墙上大大地写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墙头还挂着圣谕。圣谕用地道的凤阳腔写道:“十月,说与百姓:每天气向寒,都着上紧种麦。”一不小心,他看出牢s来:现在是十月,没错!可这是南方,是闽西北,叫谁去种麦?大明实在是太大了,一道圣谕顾不过来!可是,总不能让皇上给每个布政司下一道不同的圣谕吧?每个布政司一道也顾不过来,像福建,闽北跟闽南就不一样,闽西跟闽东也不一样,甚至一个县东南西北的话也不尽相同,怎么一统法?

华月流青天十(2)

正胡思乱想着,衙役出来。他说:“启禀大人,我们老爷病了,不能见客,请大人海涵!”

“病了……你不是说他刚退堂吗?”

“是刚退堂。刚回内衙,在天井边摔一跤,站立不起……”

“哦——”李春烨信了。“那我更得去看看!我们是老朋友了,我自己进去,没关系!”

看李春烨就要下轿,衙役慌忙说:“大人且慢!我们老爷正在……正在……实在不方便!实在不方便!万望大人海涵!万望大人海涵!”

说到这个份上,李春烨只好作罢,取出一个木样让他转交伍知县,强调说这是天启皇上亲手做的,千真万确。

回家路上,李春烨觉得伍知县这跤跌得有些蹊跷。不过,他又要求自己待人别多疑。

当天,李春烨新房旧房就热闹起来,人声鼎沸,一个个忙碌。在旧房这边,一边忙着整理家什,一边忙着接待提早到来的亲友。

江亨龙经李春烨保举,在海澄县任训导。他听说这老外甥又回家了,连忙赶回来,专程拜访。李春烨在守七,他等着满七。听说李春烨想买邹家房子,他就劝说老兄同意这桩利人利己的事。现在七满了,迫不及待登门。他耍了点心眼,故意拖到快晌午才来,好让主人留他吃饭,与老外甥多聊聊。老外甥外出了,好不失望。老姐邹氏留他吃饭,他没客气。没想到,老外甥突然又回来。

李春烨在县衙吃了闭门羹,有些不快。回来一见江亨龙,以为他又来“讨债”,更是笑不由衷。可一听他送上世德堂这礼,什么云雾也即刻消散,一碧如洗。李春烨当即请大舅和中间人过来签约,当场支付一半银票,另一半等邹家一个月之内搬出之日讫清。事毕,当事双方宴请中间人,实际上是李春烨独家请。李春烨笑道:“后悔了吗?如果后悔了,你把银票还我,我把契书撕了,酒照喝不误!”

“谁后悔啊!”大舅脖子一仰,大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两掌合起做乌龟状。“谁后悔谁是这个!”

李春烨连忙也干了,又笑道:“以后可别说我乘人之危啊!”

“嗨——,外甥大人说哪去啦!”江亨龙端起壶倒酒回敬李春烨。“什么乘人之危,大人这是救人于水火,不知道怎么感谢才是呢!来,借花献佛,敬大人一杯!”

买卖之事说差不多了,谈及江亨龙。他说现在福州、泉州很多外国人来做生意,那一带很繁荣,可是教书依然清苦。问题是江亨龙迄今未得青云路,还要请李春烨给提携。李春烨热情说:“姑丈的事,我怎么也得帮到底。既然你未得青云路,我看还得从科考上努力。我有位朋友叫傅冠,江西进贤人,我们常在一起喝酒;他原来是翰林编修,现在是礼部右侍郎。你投他门下,拜他为师,看他能不能给你指点指点。我先帮你写封信。等我回京城以后,再当面跟他说。”

地基的事终于办妥,李春烨长长舒一口气,专心筹备双喜之宴。等这宴办完,他就可以随时返京,专心为新的皇上效命。

吉日前两天,李春仪带着妻儿赶到。他妻子刘氏也五十出头,肤色白皙,两眼又大又亮,本来挺漂亮,可她的脸明显呈凶相,笑起来都不能让人安心。碰上这么个老婆,难怪……

“哥——,大嫂——!二嫂——!”刘氏的嘴倒甜,老远就嚷开了。

p股还没坐热,李春仪迫不及待要带妻儿进城看福堂,李春烨奉陪。

站在街边,一看那衙门样的仪仗厅,刘氏欢喜得半天说不出话。李春仪追问:“好不好?”

刘氏狠瞪了李春仪一眼:“还用说吗?”

高高的大墙,都用青砖砌起,将一幢与另一幢隔开。每道大门以及天井四边,都用整条红色花岗岩石镶嵌。门楣上又都是石匾,镂雕着图文。李春烨说:“这都是你二嫂自己画的!”

“二嫂真是个才女!”刘氏由衷赞道。

“我家的也是才女。”李春仪打趣说,“不过多一边贝字!”

华月流青天十(3)

“你会说就说,不会说就闭上你的茅坑!”刘氏一怒,转而又笑。“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大哥想得真周到啊!”

李春烨谦逊地笑笑:“不是我想得周到,是皇上,皇上替我想的。”

“我忘了!这都忘了,真是该死!”

“你看这窗!春仪你看,以前没做好,我没跟你说,怕说不清楚。现在你看,这窗很特别,有两层。”

“噢——,真的!挺好看!”

“不光好看,这里头大有学问:上面一半是窗,下面一半是槅,夏天通风透气,冬天糊上白纸就变得既明亮又暖和。”

“大哥真聪明!”

“不,又错了!是皇上想的,皇上聪明!还有,春仪也跑过不少地方,你见过徽式房子吧?”

“唔。”

“你看他们那些房子,虽然外面看也高墙大院,其实里面非常小气,天井上的屋檐几乎黏得像一线天,窗子小得只能探出一个头,说难听点,就跟大牢样的。据说,他们考虑到防偷防盗,还防野男人,可他们为什么不想住得更舒适点呢?”

“真是的!”沉寂了好一会儿的刘氏附和说,“这样宽宽大大的房子,住起来就舒服了!”

“还有呢!你们进来看!”李春烨将老弟夫妇领进厢房,掀起地板一道小木门。“在房间洗澡,水往这里倒就行了,它会自己流到天井。”

李春仪叹道:“什么都想得到,难怪人家会当皇上!”

“嗳——,这可不是皇上的主意!”李春烨纠正道,“是你二嫂!”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