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1/2)

把手喽……说这话的时候,老头子眼里竟然噙满了泪,一种无奈的绝望感似乎已把他击碎了。魏刚也蓦然发现,原来老头子真的已经很老了,不仅满脸皱纹,头发也灰白了,缩在沙发圈里就像是一只正在脱毛的老猫。才一天时间,那个叱咤风云、令古城人无不敬畏的韩爱国究竟哪里去了?权力对于生命的个体,难道真的有一种神秘的生理作用吗?老头子又不无悲愤地说:对于退,我是有心理准备,迟退早退都是退嘛。最令人气愤的是,居然一声招呼也不打,给我来了个突然袭击!还有,回省委谈话的时候,居然说古城这几年班子不团结,工作疲塌,成效不大,没有完成省委关于古城建市的预定目标!这不等于全盘否定古城这几年的工作吗?否定我不要紧,这不是等于把古城上万干部的工作也全盘否定了?否定就否定了吧,爸现在的任务是学会心平气和地安度晚年,不要再生这些闲气了。魏刚没有办法,只好这样开导他,同时心里苦笑不已。

不行,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一定是单龙泉在捣鬼。单龙泉这个人我真是看错了,一向以为他为人正直、事业心强,是个好助手,所以古城建市的时候,是我力主让他当了市长的。如果没有我,他能有今天?韩爱国依旧忿忿不平,魏刚却忍不住刺他说:

您看错的人多了,岂止单龙泉一个。下一步,你看我们年轻人怎么干吧!

对于这位老岳父,魏刚有时觉得心里很复杂,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管怎样,一个属于老头子的时代已经结束,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开始,他觉得自己就像再嫁的寡妇那样,必须打起精神,堆起笑脸,使出浑身解数,全力讨好新夫君的欢心了。与生性随和的老岳父不同,这个单龙泉当年当古城县委书记时,就一向以刚愎自用、大刀阔斧为能事。后来当了市长,尽管是堂堂的正厅级,但毕竟是二把手,凡事必须听市委书记的,实在是委曲求全许多年。如今蛟龙入海虎还山,又成了主宰古城一区七县的一把手,谁知道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呢?(果然,上任不到一个月,单龙泉就把魏刚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一进屋魏刚就感到里面的气氛有点不对,几位副主任和科长、干事都站在地上,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只有单龙泉独自坐在高背皮椅上:办公室要有点办公室的样子,书记室要有书记室的样子。要深化改革,咱们今儿就首先从办公室、书记室改起。这里是什么?是总指挥部,是作战室嘛,墙上光秃秃的,为什么不挂几幅地图,还有生产任务进度表?要配备电脑,还有传真机、碎纸机什么的,总之要有点儿现代办公气息你们懂不懂?限你们两天时间,把这里的气氛好好营造一下,怎么样魏刚?魏刚连忙走前一点,点头答应。

单龙泉依然严肃地说:

好啦,办公室的改造就到这里。不过你们怎么一点儿主动性都没有,推一下动一下,你们是机器吗?连机器也不如,充其量是算盘珠,是留声筒,是……(也许他实在找不着合适的词了,只好停顿一下)我再问你们,昨天下午是谁通知的会议?是我,单书记。

云迪现在已当了会议科长,只好在人群里应着。

好哇,那我就要问问你喽。通知开会,为什么单单漏掉了卢副书记?

这……云迪一下涨红了脸:卢书记下乡了。

下乡就不通知了?

单龙泉脸一沉,两眼如鹰鸷一般瞪着她,吓得云迪嘴唇都发了白:

不可能没通知……我记得,通知他家里人了……通知他家里谁了?

大概是……保姆?

什么大概,在办公厅工作,能大概吗?!

就是保姆。

有记录吗,拿来我看。

没、没……当时太紧张,突然要开会,就……没记。

哼,没记……我且问你,你这个科长谁分管的?

云迪咬着嘴唇,不吱声。

怎么,没有人分管?

看看这样子,魏刚只好打破沉默说:是我分管的,有什么问题,您就批评我好了。

好,总算有人站出来了,那我就再问问你喽。单龙泉今儿真不知怎么了,逮谁训谁,好像患了训人的毛病:我且问你另一个问题,有些文件,未经我签字,为什么就印发了?

这个嘛……魏刚也不由得沉吟起来:有些是常委、副书记签发的。按照惯例,只要有一位领导签批,就可以印发。

噢,惯例,这话说得好哇。这么说,就全是领导们签发的了?

是的。绝大多数都是这样。魏刚说得很慢,说一句顿一下,大脑紧张地思索着:当然,也有另一种情况。如果是会议议定,或者领导授权,也有个别是我签批的。这也是惯例,如果单书记认为不妥,今后一定改正。惯例。惯例。又是惯例!不知怎的单龙泉忽地动了怒,猛地一拍桌子:工作要的是规矩,是纪律,是法律,而不是什么惯例!从今日起,一切惯例,一切不规矩的地方,统统取消!

好吧。

魏刚说得很平和,心里的火却腾地升了起来。依他的个性,如果再呆下去,必定要和这位新书记吵起来,只好一转身,率先走出了这间能闷死人的屋子。他知道这一举动,必定又要惹起单龙泉的反感,但他实在顾不得这些了。好在其他人也很快退了出来,都低垂着头,一脸y郁地回了各自办公室。只有云迪跟着他,嘴撅得老高。等回到自个儿办公室,魏刚才注意到,云迪眼里竟噙满了泪魏刚绞把毛巾,递给她,又轻轻碰上了门。

云迪一边擦眼睛,一边却呜呜哭起来:

魏秘书长,你评评理,他这不是纯粹没事找事,没碴找碴吗?什么狗p水平,当书记的,不抓大事抓小事,居然管起这些j毛蒜皮的事儿来,简直是吹毛求疵,j蛋里挑骨头,耍得个什么威风!如果再说下去,我非和他吵一架不可,在办公厅这么多年,我……我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云迪的确是单纯的。在一个单纯的下级面前,你又能说什么呢?魏刚只好沉默,等到她哭诉够了,才故作真诚地说:单书记是有水平的,单书记发火,一定有他的道理。不过这不关你的事,表面上是批评你,实际上是批评我的,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再说呢,当领导的批评部下,正好说明了他对你相信,只有自己人才会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留情……好啦,快不要哭了,你不是马上就要结婚了嘛,要哭肿了眼,怎么入d房呢?一句话,竟逗得这姑娘哧地笑起来,然后对着镜子小心地擦拭了一遍眼角,说声你等等,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手里拿着一张大红请柬,羞涩地微笑着,重新站在他的面前。望着她那幸福的样子,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又鼓励安慰几句,赶紧把她打发走了。等云迪一出门,魏刚便把门碰上,一个人关在屋里,任谁敲门也不开了。

他需要冷静,也需要时间,应该认真思考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了。

他当然清楚,单龙泉刚才那一通无名火,完全是冲着他的。但是,却绝不是什么善意的批评,而只是一种没完没了的刁难的开始。

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只因为他是前任书记的女婿?

也许,他真的应该认认真真考虑自己的去向了。那么,他该找谁商量一下呢?

赵广陵这几天不上班,正忙着筹备他迟来的婚礼,就像云迪一样沉浸在盲目的幸福中。齐秦虽然从党校回来又上了班,但是他和单龙泉那么密切,根本不可能向他说什么真心话。魏刚独自在屋里走来走去,思忖好半天,终于想到了韩东新。也许,这个思想活跃分子可能会给他一个有益的忠告。想到这儿,他不再犹豫,迅速拨通了韩东新的电话。听了他详细的叙说,韩东新在电话那头嘿嘿地笑起来:

你呀你,你一向那么精明干练过人,怎么现在竟犹豫不决,变成个没主意的人了?

魏刚苦笑不迭:别打哈哈,这涉及我一辈子的定向问题,怎么能清醒得下来?

韩东新思忖了一下说:虽然老爸不同意我的观点,但是,我始终认为,搞政治是最无聊也最没出息的。现在是经济时代啦,有了钱什么做不成,何必硬挤在官场上受那份洋罪?而且奋斗一辈子,到头来什么也不会留下。看看咱老爸吧,他那官当得够大够长了,如今还不是没人答理的平头百姓一个?叫我说,姐夫早该有这个想法了,凭你这些年的关系,凭你学经济管理的功底,什么搞不成,何必受单龙泉那小子的窝囊气?你的意思是……要我辞职下海?

这倒不必。毕竟你已经在官场混了十几年,也积累了相当的人际资本,何必弃长取短、自毁前程呢?官场的运行规则,你自然非常明白,能上不能下,这是中国目前的通病嘛。单龙泉即使要开涮你,也必须找个借口的,一个堂堂的正处级干部,即使弄到哪里不也是正处嘛,这本身就是从商资本啊。所以,你大可不必主动请辞,此其一;同时你也大可不必再全力以赴醉心官场,把主要精力投放到生意场上,此其二。二者兼美,可进可退,主动权始终在咱手里,岂不更好!(不!我和你说过,我绝不是为了钱!

魏刚对着电话机吼着,重重地把听筒扔到了桌子上。

夜深了,魏刚还徘徊在大街上,怎么也不想回家。正是最寒冷的腊月天,凛冽的寒风打扫着路面,废纸、塑料袋上下翻飞,家家窗户都透出温暖的橘黄色,大约正忙着准备过年吧。随着城市规模的急剧扩张,大鼓楼已退缩到旧城区了。要不是离得太远,今夜他真想登上楼顶散散心。来到十字路口,怅望着四面空荡荡的长街,魏刚正不知从哪条道走,顶头就遇见了常中仁。看到是他,常中仁似乎吃了一惊,不安地问:

小魏秘书长,你这是……

不怎么,随便走走。你呢?

我也随便走走。

好好……那,下一步我们该朝哪面走?

随便,哪面都一样。

显然,常中仁也是在顶着寒风散步。两个人便不再吱声,默默地在黑暗中又走了好长一截路,常中仁忍不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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