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部分(1/2)

记得前不久看过一篇关于濒死研究的书,讲的就是这种感觉。那白光一直引导着他,上升又上升,一直升到高高的云端里,这里的天出奇地蓝,云也出奇地白,大团大团的云雾轻盈无碍地滑过身边,他觉得自己一下子进入了一种多年企盼的永生状态,所有的一切都溶化在周围的蓝天白云之中了……(

在屋里封闭了几个月,第一次走在宽阔的大街上,赵广陵心情特别舒畅,也第一次感到与这个城市离得那么近,真要离去还确实要下一番决心的。

今年的气候和十年前一样,也是一春一夏两季大旱,入秋之后才y雨连绵,一直下了好多天,现在天虽然放晴,潮气依然很重,空气也湿漉漉的沁人心脾。古人记年十二年一甲子,太岁十一年运行一周,现代天文学则说大季节周期一般也在十年左右,总而言之十年时间应该算一个周期了。周而复始,我现在是否又走到了人生的上?

十年前,我是为爱而来的,十年后的今年,我将为什么而离去?

十年前我还是一个不到三十的英俊后生,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为我而设计的,做个选择如同轻率地吃顿饭。如今的我已一身疲惫,年近四十,要牺牲眼前的一切,重新做一次选择,却变得如此沉重,沉重得让人承受不起。

但是,我必须离开这里,已经犯了一个错误,我不能再犯第二个错误了。历史往往会重复一次,我不能让它再重复下去了……十年前我悄悄地来,十年后我更得悄悄离去。

为了做出这个选择,已经犹豫了好几个月,现在是到了非决断不可的地步了。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南方那所大学突然把他的资料全部退了回来,并委婉地告诉他,由于本校近来进行院系调整,工作思路发生变化,暂时无力接受您这样的高素质人才,请您另谋高就……辞职报告刚递上去,就接到这样一个通知。年薪十万,就像是一个美丽的气泡,很快就破灭了。一旦市委正式批准他的辞职报告,也就意味着他从此变成了一个“无业人员”,他的生活将从此处于飘忽不定的流浪状况,一下子变得居无定所、日无所获,就像一只可怜的j,刨一爪子吃一爪子。对于过惯了稳定生活、位居正处级的他来说,这种流浪状况的确是很可怕的。

但他已别无选择。没有谁强迫,没有谁动员,是他自己把自己上了这样一条路,除非现在立刻赶到市委,印帕吃侔涯欠荽侵氨u嬉乩础?br /

那份婉拒通知是老婆替他代收的,一进家门,迫不及待地拆开信,还没看完就和他大闹起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家里写论文,云迪和老丈人也一直在做他的工作,他也一直在用这“年薪十万”做诱饵说服他们。在他的反复劝说下,云迪好不容易才郑重答应让他去“试试”,谁知道竟会是这样!在悲愤之余,云迪着他立即赶到市委,把那份辞职书追回来。昨天已是深夜,今儿他只好答应云迪,早早地离开了家。

但他不想这样冒冒失失的,都到了这把年纪,做一次选择不容易,怎么能耍小孩子脾气,跟玩过家家似的?赵广陵逃离了家,步履沉重地走着去机关。他要利用这段时间再好好想一想,好好理一理纷乱的思想……然而,毕竟时间太短,前面就是星海广场,再拐过去就望见市委大门了,他却什么也想不清楚,疲惫的大脑好像已停止运转,失灵了。

还不到上班时间,星海广场上依然有不少晨练者。人生的目的究竟为了什么?许多人除了锻炼还是锻炼,从青年锻炼到老年,从强健锻炼到衰朽,好像锻炼本身就是目的,而且这个目的永远也达不到。在古城十年,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赵广陵驻足广场中央的喷水池前,痴痴地看着一伙一伙热心的晨练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迷茫。(

这些日子,一向难于平静的古城又发生了多少令人揪心的大事变。年仅四十多岁的魏刚,突然之间竟得了心肌梗塞。当赵广陵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赶到市第一医院的时候,魏刚的脸已白得和盖在身上的床单分不清了。韩东萍蹲在走廊里,呼天抢地,死去活来,任谁也按不住她。韩东新自从放出来还是第一次见面,两眼死死地盯着那愈来愈平缓的心电波曲线,样子十分可怕。倒是衰朽的韩爱国还算沉得住气,一边凶凶地抽烟,一边在楼道里走来走去,医生护士围了一大圈,手忙脚乱地还在做最后的努力。那台什么机器在魏刚像一面大鼓的肚子上猛地按一下又按一下,好像在电击一台车床。赵广陵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真有一种人生的毁灭感,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等到魏刚苏醒过来,赵广陵才听到了全世昌被“逮起来”的消息。市委机关沸沸扬扬,各种小道消息铺天盖地。此后又是漫长的调查取证,一连过了好几个月,已是春夏之交了,省委终于正式决定,开除全世昌的党籍和公职,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同时,对古城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进行了一次大幅度改组。调走的调走,新来的新来,古城政坛气象一新,一下子增加了好几个新面孔,新的机构改革方案也正式出台了。对于这个新班子,古城干部无不欢欣鼓舞、欢呼雀跃,只有魏刚、韩东新他们少数几人不够满意。因为在这次大幅度的人事调整中,为了平衡本籍外籍矛盾,几个资历较深、政绩突出的县区委书记也进了班子,其中的一个就是齐秦。在新一届人代会上,齐秦以高票当选为古城市副市长。

然而真想不到,在鬼门关上徘徊良久的魏刚居然又站了起来。虽然医生告诫他,从此再不可喝酒,不能激动,列出了许许多多禁忌,但魏刚只是一笑置之,一出院便摆了一桌饭,把赵广陵也请去,又喝了个酩酊大醉。当他们走出丽江大酒楼的时候,正遇上一些部下为齐秦副市长摆酒庆祝,也从丽江大酒楼走出来。当时两个人都喝了酒,站在豪华大厅里有一段很精彩的对话。

齐秦首先伸出手来:

向老兄祝贺,总算胜利了。

魏刚却懒得和他握手,只淡淡地说:也向你祝贺,老弟也胜利了。

哪里,我这什么也不算。

那我这就更不值得称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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