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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得薄情 三十一

萧令瑀没有说话,眼中带着一丝期盼的青年更握紧他的手,不疑不惧,又重复一次。「你喜欢我。」

朱九郎一双渴盼目光刺入他的心,分明炽热如火,他却冷得发疼,彷佛踏在那日的小湖中,水越是冷,肌肤相亲时的心跳与喘息便越是滚烫,他又想起那个疼惜的拥抱、想起青年已知的所有过往,疼与恨交织无尽的慌,可他仍明白眼前这个青年……值得更好的。

「本王不懂你在说什麽,但请你记得,你与本王之间,不过盟约。」

盟约二字犹如烙铁,看着青年的眼神闪过疼痛,萧令瑀抽回手,转身便要离开,身後朱九郎又开口:「那麽为何救我?」

萧令瑀回过头,朱九郎看见他的表情一如往常,仍是清清淡淡一张令人咬牙切齿死人脸。「你还有利用价值,就算要死,也该死在为本王打下江山後。」

男人说完就离开,独留朱九郎一人躺在床上,气得去敲床板又掩面叹息,不懂自己干嘛那麽急?他明明就听见萧令瑀的过去,他早该知道男人不会轻易相信任何温柔任何感情。见鬼,他现在就想回到以前摇摇先帝问他到底在想什麽,怎麽会任由他最疼爱的小皇子成了这副德行!

萧令瑀就是块冰,敲打本要缓慢用心,可自己偏这麽一凿戳破过往所有努力,失策失策大失策!他到底急什麽?

只是……喜欢这种感情让人贪心,除了他的身体、心跳和喘息,总还想更贴近他的心,可是如今好不容易贴得近了,那男人却一溜烟跑得远了……朱九郎又悔又怒,恼得在床上打滚,翻来覆去扯动伤口,疼得抽气。掀帘进帐的老军医见他翻来滚去,吓得连药箱都掉到地上,好险身旁弟子眼明手快接了住。

「朱将军,你做什麽?你的伤可不能这麽折腾!」

朱九郎又滚了两下,才哭丧着脸对老迈军医道:「好痛、真的好痛。」

这不是废话嘛。对着王爷手下最得意的大将,军医可没胆这麽说,忙和弟子一同处理朱九郎扯开的伤口,青年也不喊痛了,只垂着头不知想些什麽,好不容易包扎好伤口,又让青年喝了药汤,才正想吩咐这次务必好好休息的军医嘴都还没张开,那个底子甚佳吉星高照的朱九郎起身就走了出去,步伐稳健的同没事人一样,军医与弟子面面相觑,小弟子是崇拜得无以复加,老军医则是吃惊兼叹息,还不忘拍拍小弟子的头告诫他万不可学习模仿,将军是有练过的。

一路也没人敢拦他,朱九郎直接就闯进萧令瑀休息并处理军务的临时主帐内,男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又低头处理手上的卷宗。没让他的冷淡吓跑,朱九郎坐到桌前,心底安慰自己最差不过是回到刚开始。

「萧令瑀。」

男人停笔,静静地看向他,那双眼眸分明平静无波,朱九郎却觉得自己看见一丝闪躲,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心底只盼这弯弯曲曲的人不要真的躲开就好,而萧令瑀楞了一会儿,终是无言敛眸,任他的手贴上自己面颊,青年暗暗地松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笑着,只是甜中带涩。

「真不知究竟欠了你多少……」

朱九郎说得很轻,几乎是闷在唇边,萧令瑀听不清他说了什麽,疑惑地抬起头,不意却迎上青年的吻,这一吻极轻极柔,仅有双唇温柔摩挲,像是被捧着护着就怕碎了,可喉间泛起酸涩,有什麽就要说出口,但他强自按捺,於是那些话语点滴碎在心间,竟磕得生疼。

朱九郎吻得够了,便就着桌面撑起身子,出帐喊待桐来把东西都移回帅帐。这晚青年仍同之前一样,萧令瑀告诉自己无须在意,却忍不住死死盯着朱九郎为自己挟菜、磨墨、递水,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难以察觉的迟钝,他猜,许是会牵动伤口,可青年还是在笑,莫说看不出半分勉强,甚至乐在其中。

明明就受伤了。那时他看得清清楚楚,朱九郎分明因他的话语而疼痛,现下却还是体贴温柔……被拥在青年怀中,他嗅闻着朱九郎身上的伤药味道,第一次泛起无可抑制的心慌,抱着自己的手其实极轻,彷佛稍用点力自己就会抗拒,青年小心翼翼地像是受伤的人其实是他,萧令瑀闭上双眼,无法克制地轻推了推朱九郎,莫名的举动只换来一声抽气及青年圈得更紧的手臂。

他被困在这里,迷惑、迟疑,进退两难。

「不要紧。」青年突如其来轻声说道。「萧令瑀,你只要做你自己。」

朱九郎闭着眼,想起自己小时总爱将弯弯曲曲扭成麻花的饊子掰开,天真地试着将它拼得端端正正,可下场就是碎了一地,他不会让萧令瑀变成那样,宁可男人就保持这般扭扭曲曲、冷冷冰冰,也好过他无所适从的难眠辗转。

喜欢这种情感确实让人贪婪,他想更贴近萧令瑀,但若非得选择,他宁可男人开开心心!

「我们之间就是盟约,你把自己给我、我把命给你,就是这样,这样就好。」

朱九郎的声音轻轻软软,听不出半分勉强委屈,彷佛他真的就是这麽想,萧令瑀想抬头看看他的表情,青年却将他抱得很紧,他略抬头,可帐里好暗,暗得他什麽也看不清!

「傻瓜。」朱九郎宠溺地笑,抬手盖住他的眼睛。「快睡,明日还有得你忙呢,端王爷。」

盖着他眼睛的手散发熟悉热度,蒙胧之间他又想起父皇,父皇的手也是如此,明明强而有力,对待自己时却总是轻柔疼惜。父皇说,藏着伤口,这样怎麽会好呢?

朱九郎,这样怎麽会好呢?

这一夜萧令瑀没有睡,朱九郎倒是因为伤口和药汤的缘故而沉沉睡去,萧令瑀坐起身,燃起一g短烛,就着昏黄微弱的烛光静静地看着青年的睡颜,他恍然惊觉,这是自己第一次认真地看清了青年的脸,平素这张脸总是亮晃晃的笑着,映着日光灿烂得叫人无法直视,遂怎麽也记不住那眉眼,只隐约知道好看,现下他看见了,一清二楚,可又觉得这就是张普通的脸,比不上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张漂亮脸庞,也说不清好或坏,或许笑时赢在爽朗,然眼下如孩童般的睡相就是平凡无奇,可他无法移开目光。

朱九郎的呼吸很轻,不知是否练武的关系,他的吐息长而缓,萧令瑀的手略划过他面前,微热的气息拂过他的指尖,像是钻进心底,一点点、一点点,不断地探入极深的地方,他无意识地一缩手,竟就惊醒青年。

睡眼蒙胧的朱九郎抓住他的手蹭了蹭,又闭上眼睛。「萧令瑀,快睡啦……」

从没有人这般连名带姓的唤他、也从没有人如此接近过他,只有朱九郎。

心底的涟漪越荡越广,烛火熄灭的那瞬间随烟凝成一声低微叹息。萧令瑀没有动,任青年枕着他的手睡得香甜,自己却醒了一夜。

争得薄情 三十二

看着萧令瑀闭上眼睛的次数越来越多,靠在他身边的朱九郎夸张地叹口气,不由分说地抽走他手中卷宗,硬是将他的头压到自己肩上。

「就不懂你昨晚不睡死撑什麽……」察觉萧令瑀还想挣扎,朱九郎又用了点力。「好了,你休息一会儿,军报我来看,重要的就念给你听,可以了吧?」

读了几份,其实也没什麽重要与否,军情他们都心知肚明,不过就是打跟什麽时候打。朱九郎终於忍不住偏头去看肩上的男人。「萧令瑀?」

「嗯。」

「不用在意我,我的伤早没事了,打吴国要尽快不是吗?萧沐非那儿只怕也快打下梁国了……我知你急。放心,我真的没事,定帮你打下吴国!」

心知青年将自己昨夜未眠归咎於担忧他的伤势无法出征吴国,萧令瑀沉默不语,没打算反驳,或许他不知该说什麽,又或者昨夜的一切本不该让任何人知晓,他仍静静靠在朱九郎的肩头,听青年低声念着军报间或夹杂要他放心的话语。放心放心,二字在心头刺出一道浅浅伤口,揉杂不甘与疑惑。

他为何夜不成眠,又有什麽好不放心?朱九郎的存在就是为了帮自己打下江山。萧令瑀抬起头,冷冷眼眸看向朱九郎,几近赌气地点头。「依你所言,明日全军出征。」

吴国坐拥大军,地势双面环山,本是易守难攻,六万齐军倾力而战,第一日不过势均力敌,萧令瑀遥望吴国城墙,脑中又浮现那日两将争吵场景,遂密召欧阳寻率二十人装扮平民潜入吴城,三日後满城谣言若燎原星火,恰是这一夜,萧令瑀与朱九郎共驾其名骑追雪亲至防线最前端,亲身犯险、一箭过城,吴城守兵欲追之时,只见白马扬长而去。不知谁说,那一箭上绑着与吴将霍起联系的信函。吴王萧致凯怒命百兵寻信却无斩获,霍起无端下狱,隔日萧致凯以三万霍军作牡阵前锋,齐军退避三舍,不敢有伤。是日,霍起定罪。

这端萧令瑀再以宋之期为前锋,重兵猛攻吴城,翻手又命朱九郎截击吴军粮草,缺粮之下军心不稳,加之霍军不服含冤,吴军之内已是分崩离析,渐呈败象。

手捧欧阳寻密函,萧令瑀帅帐之内依旧端坐,朱九郎仍靠在他身旁,悠闲地抛着花生米。「如何?吴国可还有能人?」

「吴臣白语倒是有能,上书为霍起申冤,可惜了。」

彷佛许久不曾见萧令瑀这般像王爷,朱九郎为他轻蔑的语气笑了起来,又牵动伤口,疼得直抽气,一边笑一边喊痛,男人瞟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待桐,少年忙出帐唤来军医,朱九郎又得来一顿唠叨,正翻白眼之际,眼尾瞥见萧令瑀端正严肃地看着老军医帮自己换药,本想喊疼的嘴忙忙紧闭,并不忘朝男人抛去灿烂一笑,後者却不甚赏脸,拿着军报就读了起来,可谁也没瞧见,萧令瑀始终盯着军报上的一点朱砂痕迹,压g什麽也没看进去。

这一日,齐国八万j锐尽出,萧令瑀运筹帷幄,咬定吴王萧致凯刚愎自用,不纳臣下意见的弱点,摆开联营,步步逼杀,剑尖过处不留活口,吴国外一片血流成河,端王军踩过尸体笔直前进,吴军未战先惧;朱九郎则七次冲杀、以一挡十,杀神姿态震慑战场,吴军节节败退,齐军终於当日攻破城门,萧令瑀看着残破城门,心底只想起青年身上触目伤口,不禁冷冷一语。

「血洗吴城。」

一声令下,端王军入城後见人就杀,并烧毁所有物资,大火骤起,城外却突传震天兵马之声,陵王萧沐非与君非凰两端进攻,直冲吴国,登上城墙的萧令瑀惊愕回身,只见五万大军齐围城,而身後残破吴城则火光四起,他又远望,那儿两道身影他看不分明,心下却知其中之一便是萧沐非,他的侄儿……他知道父皇从来不曾忘记陵光太子,哪怕将自己宠上了天,彷佛能将一切都给他,却从不曾想过传他皇位,父皇早就知道母亲所做的一切,而这或许就是他的惩罚。

他得了一切,除了天下。

朱九郎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或许他一直都在,萧令瑀突然在意起身旁的青年,可又无法克制地大笑起来,如他所料,朱九郎将自己拉进怀里,抱得那样紧,像是有太多该说的不知从何说起,可他的口吻近於调笑,有意无意地故作轻松。

「怎麽办?围城的反被围了,今日难道要你跟我死在这里?」

萧令瑀仍是看着那两道身影,几乎毫不在乎的回应。「你不会让本王死的。」

朱九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马上两人并肩,其中之一是战场上依旧笑得风流潇洒不知要勾引谁的萧沐非,另一个他也知道,那是喝过萧令瑀泡的茶、又让男人休了王妃的君非凰,就不知萧令瑀看得那麽专注,到底是羡慕还是嫉妒?

他倒是很羡慕,可也说不上羡慕什麽,或许是远方几乎靠在一起的战甲映着暮色有点耀眼,让他想起九龙山上的夕阳,如果萧令瑀也像那君非凰握着萧沐非的手一样来握着他,朱九郎想,他可能真的死而无憾。

可惜!这死人脸仍旧是一块冰,看别人看得那麽认真,死也不瞧就在身边的自己一眼,可明明心底不甘不平,又觉得不哭不笑的萧令瑀硬是固执可爱,或许这样更好,不会伤心……

「对,活下去就有希望,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朱九郎吻上他的眼,萧令瑀没有推开,只静默地看向青年。「把你的帅旗给我,然後带着你的亲兵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就这样一路往前冲,朱九郎会在他身後。看向青年指着的路线,萧令瑀的手指颤了颤,好似想握住谁,又像想握拳抗拒什麽,但他只是步下城门招来慕容寻。扬起的指尖无意划过石墙,chu糙的一如青年的手,只是太凉。

朱九郎看着他那张死人脸,明明还有太多想说的,他却只靠着城墙笑唤:「喂,萧令瑀。」

又一次被连名带姓叫唤的端王爷回身看他,狭眸平静无波,仍是那张迷迷蒙蒙死人脸,他还记得自己刚到齐国时看着这张只会数玉片的脸直生厌,一路行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然後在意、然後不舍、然後心疼,无数个夜晚安抚着梦魇的男人安睡後他总会想,喜欢这种感情简直莫名其妙,萧令瑀再怎麽漂亮还是一张死人脸,怎麽旁人怕得要死、躲得忒远,自己却是爱不释手、巴不得藏在怀里捧在掌心?偶尔他也会想这份情感究竟哪时到头,而眼下就要为男人犯险断後,或许便是死别,却好像还是看不够。

萧令瑀仍站在那儿等他,一句话都没说,朱九郎心底百折千回打滚呐喊,所有一切起伏翻腾都在男人冷冷眸中平静沈淀。

朱九郎笑。原来真到了头,还是想说句喜欢,可又不敢说,就怕男人真闹了别扭不回头,他可还没看够。

有多喜欢,就有多担心,他若不在……「我若死了,你该怎麽办?」

争得薄情 三十三

如果朱九郎死了,他还能怎麽办?「再找一个比你有能力的人。」

朱九郎先是笑了、後又叹了,了然夹杂苦涩,却又万分庆幸。「所以我死,你不会哭吧?」

「不会。」

「那就好。」

显是觉得这段对话太无趣,男人转身离开,朱九郎看着他的背影,没再多说什麽,萧令瑀一步一步越走越远,只觉青年目光仍锁在背後,火热滚烫,却衬得他的心与掌满是冰凉。

如果朱九郎死了……萧令瑀猛然回头,那总是笑着的青年却已不在原地。

朱九郎为萧令瑀训练的一万亲兵齐聚城门之前,朱九郎扛着帅旗,身後则领着他的五千死骑。最後一眼,他仍是笑着看向萧令瑀,半分诀别意味也不带,就是平常的笑。眼前城门缓缓开启,萧令瑀毫不犹豫直冲而出,陵军猝不及防,阵势竟乱,萧沐非忙整备军队,君非凰策马要追之际,又一批骑兵奔出,朱九郎扛着端王帅旗自马背上回身飞下,旗杆直c入地、旗面犹自飘扬,而他手持黑缨长枪站立帅旗之前,身後五千骑兵一字排开,军容肃然、严阵以待。

「有我在,没人能动萧令瑀。」蕴含内力的声音令整座战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他的决心!

陵王军旗一挥,众兵涌上,朱九郎纵能一夫当关,终不能万夫莫敌,但他仍站在帅旗旁,不曾後退一步,哪怕虎口见血,身上旧伤隐隐作痛,他的枪亦不曾停歇,准确地穿过敌军x膛而後拔出,混乱之中再分不清谁洒出的鲜血多一些。

朱九郎一声低吼,长枪震地後又再奋起,伤裂血溅,可黑缨甩动气势惊天,长枪转旋,方丈一圆击退多少陵军,众人为他死也不怕的气势而心惊胆战,却只有朱九郎明白他的时间所剩不多,血仍在流、手中长枪似越来越重,可他不会後退,他就要萧令瑀平平安安!

萧令瑀没有真的离开,他在五千铁骑张起的防线後百步之处,觉得自己再也踏不出去……他看着萧沐非不顾君非凰拦阻提剑抢上、看着剑与枪掀起另一轮战火,旋即又被艳红浇熄,远远望去,竟像开了满战场的红色茶花。他记起青年不懂茶花品种,将那满山遍野都能盛放的丹心比作他齐g内j心栽培的玉茗。

朱九郎说,他的齐g内都是白花多麽无趣,回国後他们该种点丹心。萧令瑀又想,他还没带朱九郎去看那株牡丹,他猜青年会笑嘻嘻地攀下一朵,说这花比起暗林林主的脸盆更是漂亮!

萧令瑀终於明白自己为何走不出去,或许是因为总在身边的青年此时不在这里,而他若真回身离开,这一生……

「王爷!」身旁亲兵焦急呼唤,他们说快走,回到齐国就安全了,他们仍会是一方之霸。

萧令瑀没有动,他仍执拗地望着战场,那儿朱九郎回身一枪弹开萧沐非直逼而来的长剑,就在这一瞬间,他们遥相对视,他看见朱九郎双唇开合,对他大喊却又无声,萧令瑀心底分明,朱九郎说,快走。

天地猛然沉静,他几乎能听见朱九郎的血滴落地面。

萧令瑀策马狂奔,却非离开,反是冲入战场,亲兵见状忙上前护卫,萧令瑀却似什麽也不顾地冲向朱九郎,当萧沐非的剑就要刺入力尽而倒的朱九郎咽喉时,萧令瑀绝世寒綫抢入两人之中,铿锵一声,火光并s中他将朱九郎拉进怀里,惊觉他的冰凉与苍白。

萧沐非看着他,而後扬起一手,诸兵皆停,各自防备。

「你回来做什麽!」

还有力气说话显然没事。萧令瑀没再管他,只看向站在两人身前的萧沐非,他投来的目光写满复杂情感,萧令瑀却懂,萧沐非恨他在萧令璇死後仍拥有先皇宠爱,恨中夹杂羡与妒,他亦恨萧令璇曾经拥有的,可连妒与羡都无力。

萧令瑀松开朱九郎,青年第一次没靠好,狼狈的跪落在地,他硬是抬起头看向男人,只见他莫名淡然一笑,而後挥动寒綫斩断自己死守的帅旗!朱九郎惊愕张口,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你、你做什麽?你为什麽……」

握住他拉着自己袖子的手,萧令瑀轻道:「你放心,他不会杀我。」

听了这话,萧沐非看似气极,手中长剑狠狠对空挥了几下。「啊啊,气死我了!把他扶回去、你也回去,把你的兵也叫走,给我在那儿等着!」

萧沐非说完话就转身离开,君非凰却没走,帮忙召回齐国残兵,甚至安排他们在吴城外扎营,萧令瑀看着他指挥策划,终是冷冷地不发一语,君非凰也不同他攀谈,安置好一切後便静静离去。老军医从留守的军营来为朱九郎治疗伤势,分明疼得要死,他却强睁着眼去看萧令瑀,男人坐着,望着远方不知看些什麽、想些什麽,朱九郎挣扎起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就该去握住萧令瑀的手!

「朱将军,你做什麽!」老军医慌得很,不懂这满身伤的青年怎麽还有这麽大的力气,忙就要压住他,可朱九郎挣扎得狠,这时一旁突然伸了只手来帮忙,老军医转头,却让萧令瑀的脸吓得够呛。「王、王爷?」

看向朱九郎,萧令瑀冷冷道:「别添乱。」

本压住青年肩膀的手移至下方与他交握,像是终於安心的朱九郎连笑也来不及,闭上眼睛就昏了过去,老军医看看两人,终是埋头处理伤势,躺在床上的青年几乎全身是伤,或深或浅,可昏迷中的他还是将萧令瑀握得很紧,终於完成包扎的老军医擦擦一头的汗,抱着药箱退了下去,萧令瑀仍无动作,老军医冒着大不讳抬头偷觑,却见端王爷竟非看着朱九郎,而是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老军医出帐後四处探了探,才明白那目光朝得原是京城。

朱九郎醒来时已是深夜,可帐内一片的黑,只有外头火把昏昏黄黄摇晃不定,他的手仍紧紧地握着萧令瑀,而男人依旧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像是自他昏迷後就再没动过,眼睛适应黑暗後他终於看清萧令瑀的表情,果不其然,犹是那清清淡淡死人脸,不是伤心不是愤怒也不是高兴不是坦然,他说不清,总觉看久了就像个孩子,只是将那茫然无措的心绪隐藏得极好,他忍不住将男人握得更紧,察觉他已苏醒,萧令瑀静静地偏头看向他。

朱九郎略翻身,几乎是就着他的手蜷成一团,闷在两人手心中的声音微微颤抖。「萧令瑀,对不起……」

萧令瑀看着他,良久,方应道:「本王竟不知你对不起什麽。」

朱九郎抖了一下,像是在笑,可声音还是没有笑意。「我是真的想帮你打下江山……对不起,我没做到。」

争得薄情 三十四

听着青年彷佛有些哽咽的声音,萧令瑀想起朱九郎昔日的笑与满身的伤,心头竟无端一揪,却也不知该说什麽,只能紧握着他的手,像是这样就会好一点,青年却在这时挣扎着坐起身来,萧令瑀微蹙眉,伸出另一手压他躺下。

「你不能起身。」

青年扁扁嘴,好似相当不满。「可我想抱你!」

「胡闹。」

朱九郎弯起唇,往床内靠了靠,虽说牵动伤口还是极痛,但他仍动手拍拍床板。「来啊,萧令瑀。」

男人眉头蹙得更紧,甚至试图抽回手来,可朱九郎更是紧握,在萧令瑀真用上几分力道时低声抽气。「好痛……萧令瑀,你弄痛我了。」

萧令瑀停下动作,对床上那个偷偷睁开一眼看着自己表情的青年毫无办法,脱下鞋履,他和衣躺上朱九郎身旁,青年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抱紧他,反是钻进他怀中,顾忌他身上伤势,萧令瑀没有动,任青年将脸埋在自己x口,直待朱九郎满意似地找到舒适的位置,终於肯安安静静地动也不动,萧令瑀方轻轻环抱着他,听青年低声说着重复的字句,他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萧令瑀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睡去,梦里仍是熟悉的京城,他却站得很远很远,恰似那年他到齐国时回望的那一眼。

或许有些事总会过去……萧令瑀不记得自己这一夜是否梦魇,却依稀听见朱九郎的声音,不再是那毫无意义的对不起三字,而是过去了、没事的,并承诺他会一直在这里、在他身边。

无论生死,不离不弃。

隔日萧沐非拿着张饼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本还坐在自己身旁缠着要萧令瑀喂粥的朱九郎刷地一声抽出寒綫,两名萧家人眼前一花,青年已将剑架上萧沐非脖颈,r在砧上,萧沐非再也潇洒不起来,翻了个白眼,不无气急败坏地道:「这就恩将仇报来了?」

朱九郎回得倒是轻松惬意。「战场上谁和你说那个。」

「哼,本王也是有骨气的,要杀要剐随便你,就怕杀了我以後你们也走不出去!」

一直坐在原位的萧令瑀终於冷冷开口:「本王没想杀你。」

「那这是啥!」萧沐非指着颈上的剑,一双桃花眼险些喷出火来。

「放开他。」

「啊?」不敢置信地看了萧令瑀一眼,朱九郎啧了一声,终究仍是听话地撤剑站到一旁,可也没多远,恰恰是萧沐非发难出招那瞬间,又能顺手将剑尖指回他咽喉的距离。「别乱来,我是伤患,手若抖了你可别见怪。」

没理会那端两人唇枪舌剑、目光相杀数百回,萧令瑀看着萧沐非,虽说那身流里流气的气质半点也不似皇家中人,可脸庞身形却不会骗人,除了那双含嗔带怒的桃花眼像极当年的太子妃外,萧沐非活脱脱便是陵光太子再世,想起趁着行礼时偷偷朝自己眨眼的皇兄,萧令瑀喉间一热,终是别过头去不愿再多看一眼。

「本王不与你争。」此言一出,朱九郎与萧沐非的目光齐齐地s了过来。「可也不会帮你。」

「所以你要把天下让给我?」

「许是让给平川。」

萧沐非没好气地哼了声,又摆摆手。「还有呢?」

「二十座城池。」

「你土匪啊!十座。」

「二十。」

「十五!」

「二十。」

萧沐非咬牙切齿,手上的饼都要捏碎。「十、八!」

「二十。」

朱九郎噗哧一笑,手底的剑还是握得极稳,萧沐非偏头瞪了他一眼,气得将饼给摔到地上。「二十就二十,还有什麽快一并说来!」

「齐国经此一役怕是元气大伤,要免赋三年,休养生息。」

「你齐国g本是鱼米之乡、肥得流油,免赋三年?作梦。」萧沐非话才出口,颈上寒綫便贴上肌肤,凉得刺骨,他忙改口。「三年也不算长,好。」

「除先皇外,本王不向任何人屈膝行礼。」

此言一出,满室静默,萧令瑀仍望着远方,萧沐非则看着他,说不清心下究竟是什麽滋味,那是他父亲的手足、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即使明了过往真相,他也不是真的恨他……甚至模糊记得皇爷爷曾一手牵着自己、一手牵着那人,他们就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那人嚐遍桌上所有j致点心,笑得可甜,却动都不动那满满一碟御膳蜜汁莲花卷,然後皇爷爷会笑着将莲花卷推到自己面前,说这全都是他的。

许是嫌他考虑过久,萧令瑀眨眨眼。「本王记得当年的小团子镇日咿咿呀呀,不是个哑子才是──」

听他说起过往,萧沐非忙开口:「停,我要吐了!好,我答应你就是。」

「真乖。」

萧沐非气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忍不住回嘴道:「我也记得当年的小皇子笑如春风,哪儿想到今日竟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连这个流了满战场血的伤患都比你有生气,先皇若看到现在的你,真不知要作何感想!」

萧令瑀还没做出任何反应,这边朱九郎已心疼到不行,手中寒綫差一分就切进萧沐非颈项。「说够了没?」

「够了!」

萧沐非甩袖离开,朱九郎收了剑,像是这时才觉得痛,摇摇晃晃地走回萧令瑀身边,也不坐下,拉着不言不语的男人就往床上去,让萧令瑀坐在床边,自己则是枕着萧令瑀的大腿躺得舒舒服服。

「算了,别把小辈的话放在心里。」朱九郎边说边拍拍萧令瑀的手。「你父皇若看见现在的你,一定会跟我一样开心的。」

「何以见得?」

「老头说过,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只要孩子好他们就高兴啦,你现在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还有什麽奢求的?」朱九郎笑着把玩他的手指。「当然,若不那麽挑嘴又爱闹别扭就更好了。」

当年的小皇子曾天真地对父皇说长大後要成为像父皇这样的人,围着他们的g人都笑了,父皇也笑,和蔼地揉揉他的发,说父皇只想小皇子一生平安、一生健康、一生开心、一生无缺。

g人凑趣说皇上金口玉言,必保小皇子一世安泰,父皇听着又笑了,说真能如愿就好。

一世安泰……萧令瑀望向远方,只觉这四字竟比江山更广,填满心口之馀甚而涌至眼角,不愿承认他一直想要的或许不过如此,没能得到的皇位让他质疑父皇的一切,觉得自己就是个虚假的谎言,可是……

「不过真可惜,我也好想看看当年那个笑如春风的小皇子。」

萧令瑀低头看向他,却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回应,朱九郎看着他的脸,又笑了笑。「不过没关系,我肯定我会更喜欢现在的你,不哭不笑有什麽要紧?我就喜欢你这样!」

朱九郎不断地说着喜欢,萧令瑀听得厌了,伸手掩住他的嘴,青年抓起他的手,不无惋惜地捏来扭去。「别用手,用你的嘴多好。」

「本王发现,你同萧沐非挺像。」

朱九郎瞪大双眼,惊愕的模样彷佛万分委屈,他偏过头去,低声说着什麽他比萧沐非好多了、那家伙哪有自己这般年少有为,萧令瑀没打算提醒青年他口中的那家伙极有可能便是未来的新皇,仍只是静静地望着看不见的京城,不知何时帐内没了声音,回过神来的萧令瑀去看膝上的青年,才发现後者不知为何专注地看着自己。

「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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