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部分(2/2)

我唯一可以做的准备便是喝酒。

他呷了一口酒。

我替你喝。我拿过酒杯。

他握着酒杯不肯放手,说:请让我喝酒,世上也许没有一个不喝酒的外科医生。

为什么?

压力太大了。

但你从来没有象今天晚上喝得这么多。

因为从前有你。你可以替我舒缓很多压力。他不理会我的劝告,悲哀地喝酒。

请为病人着想。我怪责他。

我也是病人。他苦笑。

那我陪你喝。我跟徐起飞一起喝光那瓶红酒。

好了!不能再喝了。徐起飞站起来说:再喝的话,明天便不能做手术,我不可以要另一个人为我失恋而赔上x命。

你一直是一个很理智的人。我说。

我一直想做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他苦笑。

离开餐厅,徐起飞问我:我可以再抱你一次吗?

我点头。

他用身体把我包裹着,十只手指紧紧抓住我的背部,我的背很痛,他的脸很烫。我让他抱着,不知道他想抱多久。

我不想失去你。徐起飞苦涩地说。

我没有说话。

他终于轻轻地放手:再抱下去我就舍不得放手了。

你有没有喝醉?我问他。

我从来没有试过醉酒,太清醒可能是我的悲哀。

手术什么时候开始?

明早七时四十五分。

我看看腕表,差不多二时:你快回去休息,答应我,你明天早上会做得很出s的。

他点头。

我在床上想着徐起飞,我真害怕他手术会出了岔子,那么,他的前途便完了。我迷迷糊糊睡了,醒来的时候,刚好是清晨七时四十五分,他应该已在手术室作好准备。

他说手术需要六小时,我在办公室里一直忐忑不安,下午二时,我传呼他。二时三十分,他仍然没有覆电话给我,我再次传呼他,终于在三时,他覆电给我。

手术成功吗?

很成功。

恭喜你。

谢谢。

他的语气很平淡,跟昨晚判若两人,我有点意外。

那没什么了。我说,再见。

再见。他挂了线。

他已经决定忘记我,他开始用恨来忘记我。

在家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把徐起飞写给我的信放在抽屉里,我大抵不会再看了,他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找我。他比我想象中平静得快,那是他的职业病,他习惯了坚强、自信、不悲观、不乞怜。那个早上,当他完成了一项艰巨的手术之后,他已经决定忘记我,从他说话的语气里,我完全感觉得到。他突然接受现实,我却依依不舍。原来一个曾经多么爱你的男人,有一天,也会变得很绝情,他最爱的,还是自己,他不想自己再受伤害。

跟徐起飞分手后不久,小绵曾经打电话给我。

你们分手了?为什么?

他现在怎么样?我问小绵。

他表面上没有什么,你知道他们g这一行的,心里怎么想,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我替你们可惜,他是个好的男人。

我知道。

真希望可以看到你结婚。她说。

我苦笑:应该会有那一天吧!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喜孜孜地说:我怀了第二胎,希望这一胎是女的,便可以凑成一个好字。

恭喜你,你是我们当中最幸福的一个。

也许是我要求比较简单吧。

小绵选择了一条最正常的路,嫁给一个养得起她的丈夫,生一个好字,相夫教子,未来的r子,是为儿女该进入哪一间幼稚园、小学、中学以及该到哪个国家留学而烦恼。四十岁,忧虑丈夫有外遇,侥幸过了这一关的话,便要为儿子娶什么女人,女儿嫁什么丈夫而c心。并非每一个女人都要得到最好的爱情,她们明白代价。只有我这种女人,才会为了虚无飘渺的爱情浪掷青春,到头来一无所有。

公司在北京的业务已经上了轨道,并且聘请了两名职员,专责北京事务,我的工作基地又变回香港。

林方文好象也是一个人。迪之告诉我。她的消息来自唱片界。

一个才子不可能没有爱情的,否则就写不出情歌了。我说。

失恋也是创作的泉源。迪之说。

你甚少会说出这么有智慧的话。

你这么刻薄,真该由林方文来收服你。

你既然和徐起飞分手,为什么不去找林方文?你也不过为了他吧?光蕙问我。

我跟徐起飞分手,是因为我不爱他,而不是为了林方文。

如果林方文从来没有出现,你便会死心塌地地爱徐起飞。光蕙说。

恋爱是不能假设的。

廿七岁,我们都快廿七岁了,好象还是昨天的事。迪之有感而发。

我曾经以为自己会在廿八岁结婚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光蕙说。

说不定的,世事变化万千。我说。

我会搬出来住。光蕙告诉我们,他替我租了一间房子。

你要正正式式当他的情妇?迪之问她。

这样你会快乐吗?我问光蕙。

光蕙点头:我一直渴望嫁给一个爱我而又令我生活得很好的男人,他唯一做不到的,只是不能跟我结婚。

你有没有想过,当你老了,他回到太太身边,你便一无所有。我说。

你现在不也是一无所有吗?至少我和我爱的人一起。

星期天,我们替光蕙搬屋,她的新房子在跑马地,她终于可以搬去跑马地了,虽然不是嫁去,倒也和嫁去差不多。房子有八百多尺,装修得很女x化,听说上手住客也是一个单身女子。单位内有一个小y台,比林方文家那个y台大,我站在y台上,看着一群年青男子在马场草地上踢足球。

那个穿绿s球衣的很英俊啊。迪之说。

你又在看男人?光蕙走出y台看热闹,你已经有田宏了,他不是运动健将吗?

他不喜欢踢足球,他嫌踢足球野蛮,我倒喜欢看野蛮的男人。

男人本来就很野蛮。我说。

是吗?光蕙问我。

他们比女人原始,他们的需要也很原始,所有从来不懂得爱。

是的,女人比男人擅长爱。迪之说。

所以女人常常吃苦。光蕙说。

男人对女人就象对待脚下的球,他们只想控制它、驾驶它。迪之说。

我喜欢被驾驶的,真的,那是一种幸福的感觉。光蕙笑着说。

你呢?迪之问我。

我在寻找一个男人,只要别人在我面前提起他,我也会佻皮地吐吐舌头,我想做他的坏孩子。

但你却爱上一个坏孩子。迪之取笑我。

事与愿违,世事都是这样的。光蕙说。

不,你们不了解林方文。我说,他曾经控制着我的喜怒哀乐,我做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令他满意。

迪之苦涩地望着我们:我突然不知道最爱哪个男人?

也许是太多的缘故。我说。

二十七岁,是应该过独立生活的时候了,我决定拿积蓄供一个小单位,我看过很多房子,湾仔那一间最便宜,地点也好,间格实用,又有升值潜力。最后,我还是选了跑马地的单位,楼龄比湾仔的那一栋旧,面积较小,售价却贵了十万元,因为跑马地的单位里,有一个小y台。虽然三个人一起挤在y台上,便再没有多余的空间,那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y台,却给我很大的满足感。

替我搬屋那一天,光蕙跟迪之说:你也搬来跑马地吧,我们大家可以互相照应。

待我结婚后才搬来吧。迪之说。

你跟田宏结婚?光蕙问她。

他说过会娶我的。迪之躺在我的床上说,然后她又问我:你为什么买单人床?

我一个人睡,当然买单人床。

有男人来留宿怎么办?

我一个男朋友也没有,谁会在此留宿?

林方文送给你的瓷象老人,你也搬来了?光蕙按下音乐盒的开关掣,艾尔加的《爱情万岁》从音乐盒里传出来。

太凄怨了。迪之抱着我的枕头。

不要再听了。我把音乐盒关掉。

林方文知不知道你跟徐起飞分开了?光蕙问我。

我怎么知道他知不知道?

那天晚上睡觉时,我还是听了一遍《爱情万岁》。

入伙后不够十天,一晚,迪之深夜来拍门,我开门的时候,她哭得象个泪人。

田宏j了新的女朋友。

今天晚上他不在家,我随便翻翻他的抽屉看看,看到一张照片,是他跟一个女人手牵手合照的,r期是十天前。那天,他告诉我,他要陪他妈妈吃饭,原来是跟那个女人一起。

你有没有问过田宏?

没有。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没有回家。

为什么不问清楚呢?

问了又怎样?难道要他亲口对我说,他爱上另一个女人,他已经不爱我了?我已经受过男人很多伤害,我不想再伤害自己。

你打算怎样?

离开他。

你可以那么潇洒?

我不是今天才发现他不爱我的,我今天为什么要翻他的抽屉?正是因为我觉得他不再爱我。迪之高声饮泣:他已经三个月没有跟我做a。

我很讶异,迪之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她一定很痛苦。

我偷偷找过卫安,跟他上过两次床。我不爱他,但我有那个需要,我觉得自己象一个怨妇。当一个男人不再碰你,那就完了。

是什么原因?他不是说过会娶你的吗?

他还不想安定下来,所谓美丽的婚礼不过是一部分的情话罢了。每个男人都说过会娶我,结果呢?我曾经很看不开,但对田宏,我是心死了。明知留不住的,不如潇潇洒洒地放手。我觉得我的心好象有一道疤痕,早已结成厚茧,现在即使再被伤害一次,也不象从前那么痛了。

我叫光蕙买酒来,我们一起喝酒好不好?我向她提议。

好!我想喝酒。迪之哭着说。

光蕙很快便捧着两支香槟来。

这两支香槟很贵的。光蕙依依不舍。

用来庆祝分手最好!迪之抢过香槟。

我站在y台上喝第一杯香槟,向天空说:爱情万岁!

y台下,一辆红s法拉利跑车戛然而止,一双男女走下车,女的那个是乐姬,他们好象正在争执。

你们快来看看。我把迪之和光蕙叫到y台上。

那个男人看来有三十多岁,衣履光鲜,乐姬穿着一件白s外套,一条粉红s迷你裙,展露她最引以为傲的一双玉腿。他们正在吵架,我听不到他们吵什么,那个男人好象发很大脾气,他们吵了一阵子,男人要上车,乐姬拉着他,男人坚持要上车,乐姬在哭,男人甩开她,上车后,更把她的皮包抛出车外。乐姬用身体把车子挡住,那个男人竟然开车离去,乐姬可怜兮兮地拾起地上的皮包。

她也有今天。迪之笑说。

那个男人,我好象在一本财经杂志上见过他的照片。光蕙说。

乐姬的男朋友一定非富则贵,否则,便是很有名气。我说,林方文是个例外。

征服林方文有满足感嘛!光蕙说。

来!我们为乐姬给男人抛弃庆祝!迪之把一瓶香槟倒在街上。

这瓶香槟很贵的!光蕙制止她。

香槟象一阵雨洒在乐姬身上,她抬头看看是谁的恶作剧。

hi!迪之向她扬手。

我和光蕙拉着迪之飞奔回屋里,三个人倒在地上大笑。

你猜她知道是我们吗?迪之问。

这里是十五楼,她认得我们才怪!光蕙说。

我爱死这个y台了!我说。

若不是那个y台,我不会看到象乐姬这种战无不胜的女子,竟然向一个男人乞怜,她也不过如此吧?多么不可一世的女子,在爱情或物质面前,还是要低头。

迪之和田宏的分手很简单。一天,她乘着田宏不在家,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的时候,把他和那个新欢手牵手的亲密合照用胶水黏在大门上。

那天之后,田宏没有找她,曾经多么缠绵的两个人,就这样平淡地分手。分手后的迪之,反而开心了很多。田宏有三个月没有碰她,那三个月的煎熬,比分手更难受,我们只是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分手。

九二年的夏天来了,只有光蕙仍然陶醉在恋爱中,然而每个星期,她都会跟何明翰吵一次架,然后他们又好象爱得更紧要。那也许是三角关系最吸引的地方吧。

迪之提议去南丫岛游泳。

很久没有见过邓初发。

你通常是失恋才想起他。我揶揄她。

他是我第一个男人,他有义务照顾我啊。迪之理直气壮地说。

邓初发在码头接我们,他的样子和以前没有多大分别。他在南丫岛做些度假屋的生意。他除了没有出息之外,人倒是很好。我记得他从前对迪之说过,会参加奥运,有些男人,总是在女人面前才有梦想。

邓初发弄来三只风帆,在沙滩上教我们玩风帆。我跟徐起飞也玩过几次风帆,迪之技术最好,早已驶到海中心,光蕙从未玩过,频频掉到水里,邓初发忙着照顾她。

那天的风很大,我拉着帆,很快便乘风而去。我的风帆离岸越来越远,我看不见邓初发,也看不见迪之,我开始有些害怕,想转变航道回去沙滩。天上突然乌云密布,海水汹涌,风越来越大,把我吹得东歪西倒。

我从来没试过那么惶恐,那一刻,死亡和我已经很接近。我还没有听过林方文说我爱你,如果那样死去,我很不甘心。

邓初发和迪之驾着快艇来找我。邓初发把我抱住。

我不停地颤抖。

迪之脱下外套让我穿上:现在没事了,在海上漂流的时候,你想些什么?

男人。我说。

我知道。是哪一个男人?徐起飞还是林方文?

我苦笑。

是不是林方文?想他也应该,万一你刚才死在海上,能替你写一首动人挽歌的,只有林方文。

你已经想到挽歌了?我叫他预先替你写一首。我气她。

我的挽歌?我的挽歌一定是一首怨曲,一个女人,不断遇上坏男人。

邓初发怜惜地望着她。

邓初发是好男人。我说。

是的,除了他。

邓初发苦笑,他象一个多情船夫。生于这么简单的小岛上,终r与海为伍,他大抵不会理解人间有复杂的感情。

离开南丫岛之后两天,迪之做了一件令我很意外的事。

我跟林方文吃过饭。她告诉我。

他好吗?

还是老样子,男人的改变从来不会比女人厉害。我告诉他,你已经跟徐起飞分手。他还是很爱你。

他不会这样说。

是我看出来的。

林方文不是一个可以付托终生的男人。我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窝囊的?有什么是一生一世的?你要是只想找一个付托终生的男人,便会选择徐起飞。

迪之说得好,如果我想找一个托付终生的男人,便不会放弃徐起飞。问题是我想跟林方文一生一世,却怕他办不到。我不想再用痛苦换取短暂欢愉。

我把你的地址电话给了林方文,他应该会找你的,那时你才拒绝他。

林方文没有找我,我太了解他,他不会求我的。他已破例求过我一次,那次我拒绝了,他决不会再求我,而我也不会求他。

夏天过去了,到了秋天,我接到林方文的电话,他来迟了整整一季。

你有空吗?他的声音有点不对劲。

有空。你在哪里?

我在附近,我来找你好吗?

好。

我飞奔去洗澡,以最短时间使自己看来容光焕发。

林方文到了。

我们没有说过什么客套话,好象一对很久没有见面的朋友。

这个地方很好。他开腔。

只有三百多尺。

有一个y台。他走到y台上。

我没有告诉他,我为了那个y台,才买下那间屋,我一直怀念他家里的y台。

你还是住在尖沙咀吗?我问他。

是的,我留恋那个y台。他说。

当天你在y台上把九百八十六只纸飞机撒向空中的情形是怎样的?他问我。

场面很壮观。我笑说,那么你回家的时候在街上拾到一只纸飞机的情形又是怎样的?

场面很悲壮,整个尖沙咀都是纸飞机。他笑说。

我格格大笑:我不相信你。

我妈妈过身了。他说。

我愕然:怎么回事?

是癌病。在一小时前离开的,就在附近那间医院。他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

他的一双肩膊突然抽搐起来,激动地嚎哭。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流泪,有点不知所措。

别这样。我安慰他。

他抱着我,在我肩膊上痛哭,我紧紧抱着他,用体温安抚他。

我很爱她的。他哭着说。

我知道。

我没有想到她会死得那么突然,我以为我们还有时间。

我们常常都以为有时间。

他抱着我哭,泪淌到我的背上,软弱的男人象个可怜的孩子。

那天晚上,林方文在我家过夜,他睡在厅中,我睡在房里。第二天早上,他向我告别。

丧礼的事要不要我帮忙?

他摇头。

在跟你分手之前,我和乐姬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