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0完结(2/2)

为什麽都已经走得这麽远了,那些过往却依旧如此鲜明,他几乎能想起端王爷唇畔的笑意,虽带著淡然却还有无可抹灭的宠溺。

朱九郎心底复杂,人便懒怠起来,又不想见到萧令瑀,遂这两日都在严府里陪著严晓华,不想一日後严二小姐就能下床,拉著他直说要放纸鸢,朱九郎将她当是暗林的小萝卜头般看待,认命地从裁纸、折竹开始带著她做,这种小孩子的寻常玩意自是难不倒他,三两下便是几只纸鸢在两人手中成形,朱九郎端详半天,最後还是在小女孩眼巴巴的注视下拿了她亲手做的那只,带著兴高采烈、穿著大红斗篷的严晓华到庭院里放纸鸢。

「要放高一点!」

结果到最後还是得他自个儿来放,朱九郎摇摇头,费了好些功夫才将纸鸢放起来,不知是不是顶线不好,纸鸢竟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拿著线卷的严晓华却还是又笑又叫,朱九郎见她无忧无虑的模样,自然也是开怀,谁料突来一阵风紧,纸鸢便歪歪斜斜地挂到一旁高枝上,严晓华难掩失望之情,朱九郎看著她的样子,却只是耸耸肩再纵身一跃,足尖几个轻点後便站上细枝,饶是站在上头仍然如履平地、神色如常,叫下面所有人看得是目瞪口呆,就见他轻轻松松取下纸鸢,严晓华哪儿还顾得了那个,拉著朱九郎的手就指著上头。

「九郎,我也想飞!」

「胡说什麽?」

「快嘛、九郎,快嘛!」

拿百般娇闹的严晓华没辄,朱九郎扶著她的腰带她一起跳上还沾著些雪的树枝,严晓华既怕又喜,虽有些颤抖却仍眺目远望,还兴奋地指著不远处的酒楼要朱九郎看。「九郎,这儿能瞧得好远呢。」

朱九郎敷衍似地点点头,只专注瞧著严晓华脚下,就怕一不小心将她给摔了,可又无法自拔地想起萧令瑀,他也曾这样带著端王爷跳来跳去,他还记得那时萧令瑀在他怀中瞪圆了眼,下地时整张脸红通通的,连头发都乱了,看起来却比平时端整的模样更是笨拙可爱,他想得出神,莫说远处的酒楼,就是面前小丫头戴的珠花也入不了他的眼,所以他没有看见酒家三楼最好的靠窗位置上,两道身影一坐一站、一淡绿一月白,那样熟悉。

见萧令瑀专注地看著远方,待桐也跟著望了过去,恰巧看见朱九郎抱著一名女子跳下树梢,距离虽有些远,但他绝对不会看错!待桐一阵心惊,忙又低头去看端王爷,男人仍然盯著同一个方向,没有表情的脸庞看不出悲喜,他不免担心地唤:「公子?」

萧令瑀彷佛回神,却只是对著眼前掌柜打扮的男人说道:「真对不住,一时分神。」

「不会,您太客气了,萧公子,您的要求,我……」

「可是计较报酬?」

「当然不是。」看似忠厚的男子忙忙摇手。「您开的价已经太高了,再说那本就是我在行的事,只是,要我去帮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还得说谎……」

「说谎只是一时。」萧令瑀抚上面前雕花木箱,又看向王维平。「王掌柜,我只要你在商道上助他一把,他是个极好的人,你该得的一样都不会少,还有我私自给你的,不用一年,你便可还清债务,又将是江南最大织坊的二掌柜,这笔买卖难道不合算?」

「合算、当然合算,只是,为什麽是我?我还年轻……」

「你忠心,也有才华,我需要的便是你这样的人,只要你用心助他,别无二意,我绝不会亏待你。」萧令瑀手微扬,身後待桐随即拿出一张银票置於桌面。「这是定金一千两,尚然钱庄的压印,期限是六十年,只要你取信於严家人,另外一千两立即送至府上,如何,还怕吗?」

「若有二意……」

萧令瑀依旧淡漠,启唇数字却令人如坠冰窖。「若有二意,本王要你一家死无葬身之地。」

听闻本王二字,王维平一阵愕然,随即又陷入沈思,知道眼前便是他绝佳的机会,已故的父亲好赌,赌光家产外还让他背了近千两的债务,他在织坊里从一名小伙计熬到现在的二掌柜,一路爬来如此辛苦,赚的银两却远远不足以清偿债务,而今,一千两银票就在眼前,只要接了这份古怪的差事,他们一家从此便有好日子过了,想起跟著自己吃苦多年的发妻、该上学堂念书的独子,王维平毅然决然收下银票。

「受人之托,我必忠人之事。」

萧令瑀一笑,却又偏头望向严府,但那枝头上早已是空空荡荡。

☆、不道相思三十七

这一夜雪又落了,细细地飘了片铺天盖地,朱九郎搓搓手,瞪著不远处的小院有些迟疑,今晚书房那儿居然没亮灯,他眉头深锁,纵身一跃便翻上二楼窗台,他早将这小院m了个熟透,一楼除了待客的厅堂外,後方就是g人的住所,二楼只隔了一间书房及卧房,当然都属於萧令瑀。朱九郎熟门熟路地进了端王爷的卧房,以为会有茶香,不想只见待桐端著碗乌漆嘛黑的药汤站在萧令瑀床边,男人穿著单衣半躺在床上,却怎麽也不肯接过那碗药。

「萧令瑀,你又胃疼?」

朱九郎才刚出声,待桐便恶狠狠地瞪了过来,他虽莫名其妙,还是几个箭步走到床前,却见萧令瑀仍是那张死人脸,看不出半分隐忍,只是脸红了些。「你发烧?」

端王爷扬起手,恰好挡住朱九郎伸来的手,同时遣退待桐,少年又瞪了朱九郎一眼,终於不甘不愿地退下。

「你还看著我干什麽?快喝药啊!」

端起待桐放在床边小几上的药碗,朱九郎忙就送到萧令瑀面前,男人乖顺接过却迟迟不喝,倒像拿著热汤暖手。

「萧令瑀!」

「在严府过得可好?」

怎麽又是这个问题?「好,在那儿什麽都好,他们拿我跟自家人一样看待。你老问这个做什麽?还不快喝药。」

萧令瑀只是转著药碗,又问道:「严府二老如何?」

朱九郎楞了半晌、想了半晌,终究还是老实回答。「就是……一般的爹娘吧?」就像他小时候曾经想过的……普通的爹娘。他们把孩子放在心头,或许会打会骂,但绝不会抛弃孩子!

萧令瑀不再说话,天冷,手上的药汤早已凉了,却不比手心更凉。

「严府……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家。」朱九郎搔搔头,觉得自己再也说不出更好的形容。

萧令瑀茫然地望著前方,普通的父母、普通的家,或许再加上一个普通的妻子,她可能年幼体弱,却会一心一意地爱著朱九郎,就像青年爱人的方式一样。总有一天,那名女子会为朱九郎生下像他的孩儿,然後两人一起扶养孩子长大成人,他们会携手共进、白首偕老,平凡的人生、平凡的经历,就像满山遍野盛放的丹心,寻常却近乎美好。

见他若有所思,朱九郎忍不住开口:「萧令瑀,你问这些做什麽?」

「你走吧,以後不要再来了。」

没料到竟然从萧令瑀的口中听见逐客令,朱九郎一时楞了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说什麽?」

「本王已决定迎回齐王妃。」

萧令瑀一字一字说得清楚分明,朱九郎多想假装自己没听懂,却不能自欺欺人,他死死地盯著萧令瑀的脸,就想从男人的表情中看出一点动摇一点破绽,可是没有,那张他曾放在心底很深很深的死人脸依旧是那样,什麽也看不出来,他再也看不出来!

「是本王对不起你。」

朱九郎收回目光,明明心底那麽难过他却忍不住笑出声来,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麽,纵使想上前握紧萧令瑀的手,但那碗药汤仍在端王爷手上,已经没有玉片了,可萧令瑀还是一个人、还是离他好远,哪有谁对不起谁?男人给了他机会,只是他争不到。

他一直以为、以为萧令瑀特意追到这座小城其实是为了挽回他、其实他们之间还是有机会,只要说开就好……他真的曾经在利生饭馆的二楼房间里偷偷地笑著,以为两人还来日方长,但却没想到他等来的不是萧令瑀的坦诚相对,而是这样的一句话。

萧令瑀没有看他,始终紧紧盯著手上的药,就像那碗里正开著玉茗与丹心。他想回齐g,却更想永远坐在这儿。

朱九郎笑了半天,仍旧只咬牙切齿的挤出二字:「令瑀……」

说不清这声呼唤究竟有著什麽样的含意,甚至分不清爱恨的界线,被这般唤著的男人心底为之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轻轻地闭上了眼。「严府二小姐堪称良配。」

朱九郎靠著窗台,想起萧令瑀口中的小丫头,不禁嘲讽似地一笑。「就像你和齐王妃?」

萧令瑀停顿许久,久到像是这个夜就要过去,他才缓缓开口:「是本王对不起你。」

但朱九郎已走入雪中,窗台下仅剩一颗透明珠子缓缓滚动。

打从小院回来,朱九郎虽倒在床上却是辗转难眠,不懂他和萧令瑀怎麽就走到了这步田地?望向窗外,天早该亮了,但雪还未停,遂天色仍是蒙蒙的灰,大抵便似他眼下心境。叹口气,青年翻个身m出枕边布袋,刷啦啦地将数十颗弹珠倒了满床,学著端王爷的模样一颗一颗地算起来,数到二十颗他已嫌烦、五十颗时他只觉自己病得不轻,无论怎麽数,脑海里总是萧令瑀的脸转来转去,甚至是他们曾走过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就像指下的弹珠一样滴溜溜滚来滚去,所有五颜六色的花样与透明纯净全像漩涡般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可即使眼花撩乱,他仍清楚明白地听见萧令瑀说:『是本王对不起你。』

朱九郎抓乱一头黑发,烦躁地又望向窗外,只见下了整夜的雪终於停歇,还没想清楚,他已跃出窗子,又一次向著小院奔去,他就是得看看萧令瑀!

时辰尚早,路上人车稀落,萧令瑀的小院看著却是异常热闹,g人来往穿梭,忙里忙外的收拾东西,但硬是安安静静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朱九郎来不及惊讶,匆匆忙忙地奔入小院只想寻著端王爷的身影,但大厅里空无一人、卧房亦早已整理搬空,他冲向书房,不想这儿亦是一片空旷,只留下一把椅子,男人就坐在上头,一手支额彷佛沈思,另一手却不知握著什麽东西。

「你要走了?」

看向站在门外的朱九郎,萧令瑀点点头,青年久久难语,只能呆呆地立在门口,不知何去何从的模样像极迷路的孩童,竟惹得萧令瑀一阵不忍,终於淡淡开口:「本王以为你不会再来。」

「我若不来……」他若不来,昨夜那岂非就是最後一面?

朱九郎没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著萧令瑀,太多想说的想问的话都梗在喉间,甚至快要模糊视线,他将手握得很紧然後又松开,怎麽死撑都没有意义,他撑什麽!「萧令瑀,你到底来这儿做什麽?」

这是不是他们之间的最後一个机会?萧令瑀不知道,他仍看著朱九郎,他们已许久不曾这样凝视彼此,但他不只想著眼前的朱九郎,他还想著朱九郎过去说的每一句话,然後一项一项地细数,因为这个青年值得那些,一对普通的父母、一位娇美的妻子,一个家,朱九郎不会是什麽都没有的人,他会拥有一切,将来谁都不能看不起他,包括青年自己。

单只是这样想著,他竟笑了。

朱九郎看著他笑,却怎麽也无法跟著勾起唇角。「你笑什麽?」

待桐的脚步声在朱九郎身後响起,萧令瑀站起身,将要越过青年身边的那瞬间,朱九郎拉住了他的手。「萧令瑀,你到底来这儿做什麽,说啊!」如果是为了挽回他,为什麽男人一句话也不说?如果不是,他又为何而来?

萧令瑀没有再看他,只是抽出了手,他一直向前走,脚步平静如同身在齐g。

「你不说的话,我就是死也不瞑目的!」

朱九郎知道男人就吃这一套,果不其然,萧令瑀终於停步,回过头淡淡地看著他。

「我已说过了。」

然後萧令瑀头也不回地离开,朱九郎没有追上来,他也不曾期待。

☆、不道相思三十八

待桐和他一起上了马车,车轮辘辘转过一圈一圈,待桐忍了很久终於开口,萧令瑀知道他要说什麽,少年已被朱九郎惯得自由,再也藏不住想说的话。

「王爷,这样真的好吗?」

看著少年泫然欲泣的脸,恍惚竟像对著朱九郎,如果他学著青年的样子对这孩子说话,会否有一天……待桐将长成朱九郎那样的人?非常荒谬的念头,他却不得不回答。「本王觉得好。」

「可是王爷你为朱九郎做了那麽多,他却都不知道……」想起萧令瑀将玉簪放入木匣的模样,待桐只觉得无端委屈。

「那是本王想做的,他不需要知道。」想要照顾他、想要他好,这些都是自己的想法,不要回报也不要被知道。

「他不会回来了。」

看著待桐在面前掉泪,萧令瑀张口欲言,却半点声音也无法发出,良久,他才点点头。

「王爷明明可以把他带回来的!」他看得出来,朱九郎还是很喜欢王爷、王爷也很喜欢朱九郎,可是为什麽……

听著他孩子般的话语,萧令瑀别开了眼,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待桐的眼泪都已停歇,以为自己再也得不到回应时,萧令瑀终於说了一句话,只是声音极低极低,低得不似一句回答,反像是一点殷切的期盼,又或是午夜梦回间的些许希望。

「本王不想他再受伤。」

「九郎,你怎麽了?方才吃饭时爹和大哥同你说话,你怎麽净出神呢?」严晓华将朱九郎平日爱吃的点心推到他面前,青年却是毫无胃口。

「我没事。」

严晓华看著朱九郎的脸,明知那是谎言却不拆穿,只静静地陪他坐在凉亭里,看著满天飘落的雪花,坐得久了,青年亦觉不忍,只想赶她回房,但严晓华却坚持要坐在这儿赏雪,只是看见朱九郎终於肯开口说话,她又忍不住像只小鸟儿般吱吱喳喳。

「刚刚爹笑得好开心,听说是商场上的事终於解决,他说这样就可以放心参加姊姊的婚礼,真令人高兴,你说是不是,九郎?还有大哥,终於不用再忙著两头事了,嫂嫂说大哥都瘦了呢。」

其实他没听清楚,却还是跟著点头。「嗯。」

「再过几天就是姊姊的婚礼了,九郎……」

严晓华抬起眸,发现朱九郎又出了神,她便不再说话,虽然不知道朱九郎发生了什麽事,但她总还能这样静静陪伴他。

这日用过午膳,严家众人齐聚大堂,一边用茶一边说话,其乐融融,朱九郎夹在其中,却依旧落落寡欢,严晓华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仍是忍著没有开口。

「九郎。」

听到严敬实呼唤,朱九郎赶忙回过神来。「严老爷,何事?」

严敬实笑呵呵地望了自家么女,又看看朱九郎,眼底是掩不住的笑意。「九郎,我心底一直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严老爷不用客气,直说就是。」

「前阵子商行多事,又是水盗又是什麽的,直叫人心烦不已,可如今水盗已除,我严府还与江南织坊做了一笔大买卖,心头既无其他,夫人又与我提起此事,今日便问问你了。」

「我?」朱九郎指指自己,一旁的严律申与严容华却只是笑。

「不只是你,还有这丫头。」严敬实看看他,又看向严晓华。「九郎,你知我严府上下早将你视作家人,如今又见你与晓华相处融洽,若你不嫌弃,老夫想将晓华嫁给你,」

「啊?」朱九郎闻言一愣,刹那间竟不知该说什麽。

见他错愕,严家夫人也开口。「九郎,你可不会拒绝吧?」

「爹、娘!」严晓华则是站起身来,向著堂上双亲一声娇嗔後便红著脸回房了,看得严家上下是一片笑声。

「你瞧瞧你瞧瞧,闺女都害羞了。」严家夫人笑了开来,又向著朱九郎说道:「九郎可别担心,老身昨日问过了,她虽不言语,心底却是高兴呢!」

「我……」明明不合时宜,朱九郎却想起萧令瑀,想起他那红衣的齐王妃、想起他说的那句话,他说,严府二小姐堪称良配。「可是我……」

「可有什麽难处吗?朱大哥,小妹年纪虽轻,却是个极懂事的女儿家,身子骨是弱了点,但大夫也说过於日常无碍,再说你若娶了小妹,仍旧可住在我严府里,就和如今一样,这般岂不妥贴?」知他迟疑,严律申也来说服他。

朱九郎环视众人,正要开口之际,严府管家却走进大厅,奇怪的是居然走向他。「朱老板,你们家二掌柜来找你了。」

「啊?」

谁是朱老板、什麽二掌柜?朱九郎正丈二金刚m不著头绪,已见一名商人打扮的男子走入大厅,那人约莫二十七八上下,却先瞪了朱九郎一眼後,方恭恭敬敬地向严府二老行礼。

「严员外、严夫人,严少爷、严大小姐,初次见面,一点薄礼不成敬意,仅代为谢过各位收留我家朱老板。」那人正说著,身後已有家丁抬入不少礼物,直放满了整个大厅。

严员外忙起身回礼。「初次见面,不知阁下是?」

「小的王维平,严员外就如朱老板一样唤我小王就是了。」

「小王?」

听见朱九郎叫他,王维平回过身对著朱九郎就是一阵痛骂。「朱老板,你这可玩够了吧,将生意都丢给我,你倒乐得逍遥,真不怕我明儿个就把你的家产全吞了?」

「这……」

严员外看看两人,万分糊涂起来,王维平又转过身,口气是十足十的抱怨。「严员外,你来评评理,这老板自己在外逍遥,将三十来间织坊全都丢给我,让我这二掌柜做牛做马,忙得要死不活,连妻子都闹著要回娘家了,这还有天理吗?」

「织坊?」

「朱老板,你又说自己是浪迹天涯的侠客了?」王维平夸张地叹了口气。「严员外别见怪,我家朱老板就爱游山玩水、打抱不平,爱当侠客胜过织坊老板,铁定又瞒著诸位,实不相瞒,近日与贵府做了大买卖的江南天工坊便是朱老板名下产业。」

说著,王维平眼角只见朱九郎又要开口,赶忙从下人那儿拿过一只雕花木箱送到朱九郎手上。「朱老板,这是这段时间的帐款,你可点清楚了,少了别找我讨。」

朱九郎疑惑地打开那只无比眼熟的木箱,却没看清箱底究竟压了多少张银票,只专注看著箱中的一只木匣,他颤抖地取出匣子,喀地一声打开,里头却是那把他买不起的玉簪!

「萧令瑀……」只是一瞬间朱九郎便想通一切,什麽朱老板、什麽天工坊,眼前这人天花乱坠、满口谎话,全都是萧令瑀为他铺就的路;什麽严府二小姐堪称良配……一切都是萧令瑀安排好的,那男人怎麽可以、怎麽会蠢得以为人的一生真的可以这样被安排!

他怎麽没有想过自己要或不要!朱九郎拿著木匣就冲了出去,可出了严府,他才想起萧令瑀已经离开,他茫然无措,最後仍是走到那间小院,只是小院已空,莫说是人,就连一件家具也没留下,朱九郎缓缓走到二楼,书房里却还剩了一张椅子摆在那儿,正是萧令瑀最後那日坐的,只是看著更加孤伶伶了。

朱九郎坐在椅上,楞楞地看著手中的玉簪,只觉这个世界荒谬非常。

不仅是这把玉簪,突然之间他就拥有一切,萧令瑀口中的严府二老、严家二小姐,那人说的江南织坊,甚至是木箱里成叠的银票。昔日的弃儿、小扒手,今日却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商人,兴趣还是游山玩水、打抱不平……他笑了起来,明明这辈子还没拥有过那麽多,他却觉得心头像被挖走一块,血淋淋地疼痛!

☆、不道相思三十九

他听著一道脚步声自门口走入,然後慢慢走上二楼来到他面前,他知道来者是谁,那个自称二掌柜的王维平。

「朱老板。」

「你知道我不是。」

「我是小王掌柜,你就是朱老板。」

「你怎麽知道此处?」

「萧公子吩咐过,这就是您在此地的宅院。」

朱九郎看著玉簪,压抑将它砸在地上狠狠摔碎的冲动。「萧令瑀还说了什麽?」

王维平考虑半晌,方才缓缓说道:「萧公子吩咐小的帮您成为朱老板,还说从此以後绝不能让人看不起您。」

「还有吗?」

「没有了。」王维平摇摇头。

「你说,他花了多少心力才让我成为朱老板,还要让我娶到严府二千金?」朱九郎的声音有些低哑,但王维平听得很清楚。

「小的从商,只懂得算钱,只是……」想起萧令瑀交到自己手上的土地、商行以及银票,王维平又是摇头。「怕也算不清了。」

「算不清吗?」朱九郎站起身,只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那些东西你看著办吧。」

「是。」

朱九郎离开小院,不是追著萧令瑀而去,他回到严府,却没有去找严敬实甚至严律申,只偷偷潜入严晓华的闺房。见是他,严晓华仍是笑著,只是多了几分羞涩。「九郎!」

「小丫头,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严晓华慌了,赶忙拉著他的手。「你生气了,是因为爹向你提亲的关系吗?你不喜欢我、不想娶我?」

「我心底有人了。」

严晓华懵懵懂懂地看著他的神情,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是谁?」

「记得我说过什麽都不要的人吗?」

严晓华低低地哭了起来,朱九郎本想拍上她的头,却又收回了手。「我走了,你保重。」

朱九郎踏上窗台那瞬间,身後的严晓华急急唤他。「九郎!」

其实不需停步,但他仍是回头,只见严晓华压抑著哭声,断断续续地对他说:「九郎……你可想过那人什麽都不要,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有最好的了?」

朱九郎跃下窗台,再也没有回头。

朱九郎仍旧带著他的旧包袱,只买了匹马就上路,他没想过要走多快,回齐g的每一步他都仔细踏出,将容易忽略的过往一一踏碎、反覆思量。

萧令瑀说,知他落难遂来帮忙、说他在那小城停留很久、说那一百万两是心意,还说不知道该怎麽爱他……然後他说,他对不起自己。

最後,自己问他来的理由,男人却说他已说过了。

手中的白玉簪映著月光微微地发亮,朱九郎想起一身白衣站在冬阳下的萧令瑀,那时他说……

「本王来找你。」

照著男人的音调念了一遍,朱九郎掩著脸怎麽也笑不出来,即使那曾经是他最想要的。

齐g不远,朱九郎却来来回回将那些过往琢磨了好几遍,又是气、又是喜,又是懊恼、又是心伤,他看著熟悉的g墙,一瞬间却觉得胆怯。萧令瑀会不会真的放弃自己了、又会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不再回来,甚至已经迎回他的齐王妃了?

没走齐g大门,他趁夜攀上齐国g墙,回忆著侍卫交班的空档,觑著四下没人便跳了下去,许是一路日夜思量担心受怕身体虚了点,朱九郎一边拖著拐了的脚躲入暗处,一边想著总有一天得把这空档补起来才行,要不实在太危险了。

朱九郎在g里躲了一夜,他为萧令瑀寝g周边安排的巡逻卫兵实在太紧太密集,g本没有空档可钻,他只得东躲西藏的捱著,趁著夜最深沈的时刻窜入大殿,纵身跃上他熟悉的大梁,他在这儿听了好几个月的国政,哪儿是死角他早就一清二楚,幸得齐g这梁木又宽又chu,他随意躺在上头,只想著天亮以後再到萧令瑀寝g去就是了,不想他太过放松,竟是一路睡到早朝,看著底下站得直挺挺的百官,朱九郎来不及笑,双眼便让身著朝服的萧令瑀给吸引过去,怎麽也移不开目光。

多日不见的萧令瑀仍是那张清清淡淡死人脸,看著却憔悴许多,尤其眼下那两道黑,哪怕他离得这麽远还是清晰可见,朱九郎就这麽贪婪地瞧著男人的脸,一刻也不肯放过,直到听见齐王妃三字他才如梦初醒。

「王爷心意已决?」

这声音他听过,是萧令瑀白发苍苍的老师。

「此事不必再议。」他听得众人一阵屏息之际,萧令瑀又开口。「诸位皆知,齐国一切皆为先帝对本王的恩宠,而今先帝已崩,新朝再立,这齐国……又怎能还是以前的齐国?若要为此再起兵燹,本王只怕将来九泉之下,亦难对先帝交代。」

诸臣议论纷纷,萧令瑀看著阶下百官,又轻道:「或许总有一日,齐国将成覆巢,各位若想离开,萧令瑀绝不强留,只是辜负诸位,本王於心难安。」

「王爷何出此言,折煞老臣!」姬维清弃杖跪地,百官亦跪。「愿随王爷,鞠躬尽瘁,死而後已!」

萧令瑀抬起头,明知曾坐著青年的大梁上再也不会有人,他却无法收回目光。

☆、不道相思四十(完)

下了朝,萧令瑀便将自己关在御书房,处理离开齐g时堆叠成山的奏摺,几乎连膳食都安排在书房外的小厅胡乱吃了,待桐劝了几次,才终於让端王爷放下笔并回转寝g,侍候萧令瑀沐浴後,待桐便令所有g人退出寝殿,自己留下。

「你也下去。」

「王爷……」

萧令瑀看著手上的珠子,终是轻道:「茶具。」

知道劝说无用,待桐只得捧来茶具,又为端王爷备著小炉煮水,待一切准备妥贴,萧令瑀便摆手要他离开,少年纵是无奈亦只能领命退下。

夜仍未深,他的寝g却已近无声,几乎只能听见灯火跳动的细响。看著眼前诸多茶罐,萧令瑀迟疑许久,直思索到水开,方取出其一烹茶,第一杯仍搁在面前,就贴著那颗珠子,第二杯、第三杯,他捧起其中一杯浅啜半口,竟觉尝不出什麽滋味,放下的杯再没被拿起。萧令瑀只是楞楞地望著那颗珠子,直到茶水已冷、轻烟不再,他方恍若梦醒,一声轻唤溢出唇角。

「九郎……」

这一声实在太轻,只怕就要失落在残冬夜里,但朱九郎听见了,甚至觉得早缺了口的心头又被这呼唤一把撕抓,连痛都说不出口。

「萧令瑀!」

端王爷惊愕抬头,眼前竟站著怒气冲冲的朱九郎。「你?」

「你凭什麽──」青年嚷到一半又停了下来,烦躁似地抓乱一头早就留长的头发。「不对!你的齐王妃呢?」

萧令瑀敛眸不语,朱九郎看著几上自己遗落的那颗珠子又忍不住心软,不免放柔声音。「你怎麽不问我,我的严府二小姐呢?」

端王爷停顿许久,仍是轻问:「你的严府二小姐呢?」

「你这混帐!」朱九郎实在气极,就想扑上去狠狠往萧令瑀心口揍两拳,看能不能让男人清醒一点,谁的严府二小姐!可想归想他总是不可能出手,一怒之下只得摔自己的包袱出气,不想包袱让他这奋力一摔竟裂了开来,数十颗弹珠就这麽刷啦啦滚了一地。

萧令瑀仍坐在那里,几颗弹珠滚过他脚边,他却徬徨无措,不知道该说什麽,又该怎麽做?巨大声响引来待桐及其他g人,待桐见朱九郎竟站在寝g内,又惊又喜,忙摆手让所有g人退出,自己也慌忙退下,就怕扰了两人。

朱九郎瞪著眼前的萧令瑀,目眦欲裂,甚至红了眼眶,但这绝对是让这混帐端王爷气的!压抑著一腔怒气,句子几乎在他唇间被磨碎。「萧令瑀,你就这麽把我拱手让人?」

端王爷站起身,却不是走近朱九郎,反退了一步,脚下几颗珠子被撞开,几声清脆。「你值得更好的。」

「什麽叫更好的,我不要更好的!」

让青年的怒吼一惊,萧令瑀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一切都错了,可他真的是为了朱九郎好!「那麽你想要什麽?」他什麽都能给。

看著端王爷的脸,朱九郎只觉满腹委屈,脑中第一个跳出的答案让他更不甘心,他抬袖擦去不小心溢出的泪水,微红的眼仍瞪著萧令瑀,好不容易吐出的话语却带著一点抖音。「我想要你开心……可简直莫名!」

朱九郎泄愤般用力踢开脚边的珠子,看著那一点绿色撞上端王爷的牡丹榻。「我明明最讨厌你数玉片,却还是买了这些劳啥子,只是还没凑满……」

茫然看著满地珠子,萧令瑀心如刀割,明明有一些话梗在喉头却怎麽也说不出,就像十年前在京城皇g中,他看著父皇慈蔼的笑容时一样,而那些没有问出口的话变成他的结,从此牢牢地锁住他的声音,而今他竟又要重蹈覆辙?

「我不能开心……」

朱九郎愕然抬头,几步外的端王爷仍然傻傻看著满地珠子,几乎不像是在对他说话,但他仍然急急反问:「为什麽?」

「你不笑了。」他怎麽能够开心?他伤害了心爱的人,多年前是这样、多年後仍是这样。「我应该要更好……如果不是我、如果没有我……」

「令瑀!」

「我还是做错了,我只会伤害你,而你值得更好的。」他反反覆覆,像是只惦记著这些。

萧令瑀明明还是那样,依旧一张清清淡淡冰霜也似死人脸,但朱九郎却觉得不一样了,他知道男人心底痛了,只是他从不说出口,就像他胃疼时只会握著自己的手一样!朱九郎一步步向他走去,直到站在萧令瑀面前,男人仍不曾抬头看他一眼,哪怕他已站了那麽久!没有硬是抬起他的脸,朱九郎只是无奈地垂首,与他额头碰著额头,那一瞬间,他听见萧令瑀屏住了呼吸。

「你就是最好的,令瑀,你在我心中就是最好的。」他多想将这个男人拥入怀中,可却怕他碎了、融化了。「没有你我该怎麽办?」

握住萧令瑀没有拒绝的手,朱九郎将之扣在心口,不去想滴在上头的温热是什麽,他一点都不想看见萧令瑀哭,一点都不想,如果真的要哭让他来哭好了,横竖他永远比萧令瑀更小。

「令瑀,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男人没有开口,他也不恼,又低声说:「令瑀,你说过你什麽都不想要,真的吗?告诉我,你想要什麽?」

又是一滴温热打上两人的手,伴随著低沈喑哑的声音。「我只、只想要你幸福……」

听见他的回答,朱九郎感动得几乎都要哭了,却又忍不住想笑。「我就知道你果然喜欢我不喜欢姬叔夜!」

听见熟悉的名字,萧令瑀蹙起眉,猛然抬起头来却正与朱九郎的额头撞在一起,方才什麽悲戚缠绵全让疼痛晕开然後半点不存,他一时恼怒就想推开朱九郎,却被青年抓著手扑倒在地上。

「我的幸福……就是你。」

朱九郎说得无比认真,唇畔隐隐含笑,刚刚才擦过的眼泪仅剩些水气留在微红眼角,看起来竟是闪闪发亮,萧令瑀抓紧他的衣裳,掌间并夹带著些青年的发,握在手中的一切那麽真实,温暖得几乎令人心痛。

「你呢?令瑀,对你而言我是什麽?」

萧令瑀看著他的眼,知道自己应该说出口。「你是朱九郎,我的……天下。」

朱九郎几乎不能呼吸,他从未想过竟会……无法思考,他只能低头吻上萧令瑀的唇,彷佛这辈子再不能这麽温柔,再也不能!他是这个男人的天下,怎麽可以不温柔?唇舌轻暖,依稀带著泪水与哽咽的滋味,但更多的是眷恋与不舍,他们走了那麽远那麽久,最後还是回到这座寝g,但朱九郎不在乎,他知道萧令瑀已经属於他!

萧令瑀睁开双眼,映入眼眸的便是朱九郎的笑靥,只见青年垂首微笑,洒出的温热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脸庞。「齐山瓜片。」

萧令瑀蹙起眉,却又恍然。

「这味道是齐山瓜片,对不对?」

萧令瑀唇畔含笑。「是又如何?」

「猜对了总有奖赏。」

「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端王爷。」

青年瞧著他直笑,眉眼间竟带著几分促狭与挑衅,就像萧令瑀刚认识的朱九郎,他的指抚上那终於勾起熟悉弯度的唇,但觉再无所求。

「赏你了。」

手里捧著本掌法秘笈转来转去,朱九郎仍旧挂在窗台,只是端王爷的书案离他更近了,几乎是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我说,令瑀,这些秘笈该不是你派人抢来的吧?」

萧令瑀瞧也没瞧他一眼,仍自顾自地批著奏摺。

「不管是买的还是抢的,都别再张罗了,瞧你堆了那一房间,我要都练完只怕也能捞个武林盟主来了。」这般想著他又噗哧一笑。「武林盟主?也不错,王爷配武林盟主好像也算门当户对。如何?令瑀,你想不想要个武林盟主?」

放下笔,萧令瑀看向朱九郎,後者不转秘笈了,只瞅著自己猛笑。「你若愿意就去。」

「不好不好,当那盟主多累啊,不如我回去暗林干掉林主,再将暗林发扬光大,搞不好也能富甲一方、天下知名?」

萧令瑀没理会他胡言乱语,更不想提醒那些江南织坊还在朱九郎名下,青年早是富比王侯。只抽出他手中书本交给一旁的待桐。「别胡说。」

「不说不说。别忘了,你答应我今天一起去听说书的。」

听说那都城路先生近日说到光启帝后京城秘辛,朱九郎便镇日嚷著要去听听,萧令瑀早与他约定今日一同出g,眼看案上只剩几本不甚重要的折子,萧令瑀点点头。「本王没忘。」

拉起萧令瑀的手,朱九郎期待的笑。「那可以走了吗?」

「先回寝g更衣。」

看看萧令瑀一身朝服,又是金冠又是玉佩堪称珠光宝气,朱九郎笑著牵他走回寝g,身後仍是大把g人垂首跟著。「我们去老江那儿吃饭?」

「可以。」

「你喔,真的是钱太多,就这样给了老江一栋楼。」他後来才知道萧令瑀带著老江回齐g来当御厨,只是老江待了几天後就说什麽齐g规矩太多他和浑家都受不了,萧令瑀也不挽留,大手笔就赏了栋都城中心的酒楼,他那时瞠目结舌之馀,不忘提醒老江得留个位置给他,那殷实老板忙说三楼靠窗雅座永远只留给端王爷和朱九郎。

萧令瑀但笑不语,朱九郎只笑著捏捏他的手,知道横竖就是为了自己。

两人回到寝g梳洗更衣。待桐静静站在一边,看著朱九郎驾轻就熟地给端王爷梳了个简单的发式後便贴心地递过那把白玉簪,朱九郎笑著给萧令瑀戴上後又牵起他的手。「走吧?」

端王爷看著青年的笑靥,自己也微微一笑。「嗯。」

两人步出齐g,缓缓走入繁华人世。

这一次,他们会笑著跟随彼此的步伐,走得长长久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