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部分(1/2)

在皇都的私邸。稀奇的是,妈妈那天亲自下厨煮了碗面,奉在一块木牌前,任谁说话都不搭理,只跪在冰冷的石地,怔怔看着那块木牌,也未发觉她偷偷爬去香案,想要尝尝妈妈亲手做的面是什么味道。可惜萤姬姑姑将她拦在半道,抱去外面说了一通,才知道那天是她亲爹爹的生辰,妈妈供的那个牌位,就是她的爹爹,兰沧侯世子。

因是对已故的父侯毫无印象,歪歪小脑袋,澈眸迷惘。不过今年开春的时候,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见不到爹爹。因为爹爹变成了牌位,而妈妈照旧对牌位跪了很久,但不是在祖父的私邸,而是在枺吵墙嫉娜缮隆?br /

回想当日的情境,小公主鼻尖微酸。

记得那天,爹爹旁边多了一尊牌位。萤姬姑姑说,那是她的亲弟弟洛儿,三年前和他们的爹爹一起去了西方极乐。她不懂什么是极乐,也不懂什么叫做超度亡灵,可她知道不能再像上回那样调皮捣蛋,所以很乖地坐在妈妈身边,看庙里的光头和尚念了一天的经。但是中途萤姬姑姑带她去后堂吃素斋的时候,妈妈仍旧跪在那里,别人劝她也不理睬。不吃不喝,一直跪到黄昏,两个姑姑扶她起身时,两条腿已经没了知觉。但看着嘟嘴呜咽的她,妈妈仍是淡淡一笑。分明没有半滴眼泪,可妈妈在哭——不知道为什么,她有这样怪怪的感觉。直到现在,她仍是懵懵懂懂,只知道爹爹和弟弟变成了牌位,她只有一个妈妈,一个不常见面的舅舅,贪嘴的萤姬姑姑,温柔的婉朱姑姑,还有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小吉子。

念及母亲身边形影不离的宫侍,小公主托着腮帮,皱了皱眉。

印象里小吉子从没和她说过一句长话。现在更少,不是公主,就是奴才遵旨,一点都不好玩。不过寄住在舅舅家的时候,有回萤姬姑姑带她出府逛集市,她没听姑姑的叮咛,趁姑姑看中一个绣屏,和摊主讨价还价,自个儿跑去看风车。但没等她跑到对面,一匹惊马忽然从街角出现,朝她狂奔而来。她吓得楞在原地,放声大哭,就在马儿的前蹄就要踢上身的时候,有个人从背后捞起她抱在怀里,飞身坐上马背,三两下便驯服受惊的马儿。当她哭着看向救自己的人,见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小吉子,心中一松,反而哭得更凶。但是小吉子既未安慰她,也未斥责她的冒失,只将她交给目瞪口呆的萤姬姑姑,扬长而去。

而自从被小吉子救了之后,她便喜欢拉着他的衣角,走东跟西,让萤姬姑姑吃了好一阵子的醋。进宫后,虽不像过去那样朝夕相伴,可一见到小吉子,她仍会去牵他的衣角,粘着不放。然后妈妈就会跟着萤姬姑姑一起唉声叹气,说是女大不中留。也只有这个时候,从没对她笑过的小吉子嘴角会微微翘起,看起来寒飕飕的冷淡眼神也会柔和些许。

思及此,小嘴呼出一口闷气,懵懂芳心些微失落。

记得还是在舅舅家,有日听到府外锣鼓震天,侍女出去打听,原来是大官家的儿子娶媳妇。经不住她闹腾,萤姬姑姑只好带她出府看热闹。瞧见新娘子坐的花轿,她很羡慕,于是认真地告诉姑姑,自己长大后要做小吉子的新娘。姑姑听了,惊得张大了嘴,足可塞下她常从厨房偷拿的糕点。回到若惜阁,便关起门来,严肃地告诉她,小吉子得了一种无药可医的怪病,这辈子也不能娶媳妇,绝对不能在他面前提起成亲或是新娘子,否则他会伤心难过……

耷下小脑袋,半是困惑,半是伤怀。

怕小吉子也和那些小侍女一样,受了委屈就躲起来哭。她只能悄悄打消做他新娘子的念头。而回宫后,看到小吉子只对妈妈一个人笑,虽然有点不开心,但又替小吉子难过。因为和小吉子一样,她也很爱很爱妈妈,如果小吉子和妈妈成亲,做她的爹爹,她也很欢喜。可小吉子不能娶新娘子,只能每天跟在妈妈身边,瞧着那个讨厌的归叔叔在妈妈身边打转。难怪这些日子,小吉子的脸一天比一天可怕,害得她都不敢近身了……

吸吸鼻子,小嘴噘得更高:“婉朱姑姑……”

“嗯?”

“舅舅能不能做旻夕的爹爹?”

“…………”

望着很是郁闷、便按喜恶乱点鸳鸯的小公主,婉朱无语。

虽从家世品貌而言,那位独善其身的兵部侍郎无可挑剔,确是钦正的合适人选。可郎无情,妾无意。即使一年来,陛下对他颇是倚重。可两人间的话题仅止朝政与宁康公主。也未看出客侍郎对貌若天仙的圣上有何绮念。以至朝野内外纷传客侍郎乃有隐疾,或好男风。而未成家的青年才俊恨不能取而代之。詈如刑部归尚书,因是陛下已然守满三年丧期,便急不可耐,与越发得势的祖父一起半劝半迫陛下改嫁。

望了眼不加掩饰对归尚书厌恶之情的小公主,婉朱深深一叹。

对公主来说,圣上和客侍郎都是她最亲的人,有此遐想,无可厚非。不过凭心而论,当年比起若即若离的朱雀守,归尚书对圣上才是情真意切。只是圣上遭逢变故,已然记不得往事。而或许共历一番坎坷,令之敞开心扉,不再拘泥两人身份。随圣上返宫时,即大人也已不复往日几近凉薄的态度……

回想近两年的诸多变故,婉朱黯然。

圣上早前在民间的遭遇,她只知大概。回宫后,被迫给哲宗皇帝侍寝,也不过捕风捉影,未有亲见。只是掌彤史,在圣上远去伽罗送亲前,一直未有月信,隐感蹊跷。直至殿下与易容扮作侍卫的即大人忽然反目,才察事由……

慨叹造化弄人,微微摇头。即大人过去对圣上是何念想,已然不得而知。但听圣上说起在民间的经历,颇是诧异那位冷淡的朱雀守原来这般情深意重。而回宫后,见他默默守在圣上身边,无微不至地照护,暗暗唏嘘,力所能及地撮合。可未想向来自制的即大人竟会趁圣上神智不清,做出那等事来,实在出乎意料。尔后的种种风波,更是令人后怕。不过吉人自有天象,经历那趟险象环生的送亲后,圣上似已释怀,与即大人和好。而得知圣上已然登极,年初时,即大人也托人捎来口信。现在云桑某地,与即女史的未来夫婿一起攻打最后几个割地自立的大名。即要收复江山,也不知即大人可会如他妹妹笃言的那般,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回到陛□边。若真如此,实是皆大欢喜……

欣然一笑。看向蹲在岸边尤自哀怨的小公主,不禁想起另位流落在外的皇嗣。

比起圣上与即大人的亲生女儿百合公主,宁康公主可说是得天独厚的宠儿。不过陛下对此不以为然,反以为现在甘州安城的百合公主不必受宫规约束,得有养父母疼爱,远比身在宫闱的宁康公主幸运。因而负疚在心,尽可能挤出时间陪宁康公主玩乐。而这一年来,许是宿在紫宸宫,亲见陛下起早摸黑,年幼的公主已有体会一国之君的辛劳,像今日这般小小地发顿牢s,不过偶尔为之,大多时间乖巧懂事,甚至小小年纪,已可力所能及地替母皇做些小事。即使没有血缘纽带,关系亲厚的二人犹胜亲生母女。若说有何遗憾,惟有公主一直希冀母皇为她找个父亲。而这也是满朝文武心之所盼……

回想前日即女官抱怨她家兄长行军打仗不够利索,若再不回羲和,嫂嫂许会花落别家。婉朱苦笑。

即使登极后的一年,圣上以民为本,制定一系列的国策,令因是世家内乱与连年天灾的国民得以休养生息。可百姓们虽是交相称颂羲和国终是迎来有为明君,但与朝中诸臣一般,极其关切后继的皇嗣。令圣上困扰不已。

根基未稳,尚不能将身份敏感的百合公主公之于众。而宁康公主并非亲出,立为嫡长公主已是逾制,故授封衔,享食邑,但无继承皇位的资格。所以自即位之初,便有不少皇亲国戚与世家子弟想方设法地接近圣上,讨其欢心。而因开国世祖皇帝的钦正来自民间,一些寒士也存希冀,吟诗作赋,在民间传诵,望得女主青睐。不过世祖皇帝驾崩后,为防皇父篡权,钦正立时殉葬,故而只有极少数人有此念想,转而看好圣上近来破格提拔的几位出身不高的文臣及紫麾军将领,乃至哲宗皇帝驾崩后不计前嫌继续留用的玄武守,也为好事之人津津乐道。

婉朱回首看向对岸一个临水背立的银甲男子,美眸渐冷。

当年为了掩盖女御娘娘遭遇不测的真相,穆宗皇帝下令处死当日值守的宫人,而刽子手正是那个行事狠决的玄武守。脑海浮现往日与自己要好、却无辜死在那场屠杀中的几个小宫女,婉朱心中隐恨,可也因此想起之后在祗园的生活,神色微黯,抬首仰望一碧如洗的苍穹。兴许那个时常与她谈心的男子现正在天上,俯瞰这片人世故土,张了张嘴,可那已成过往云烟的名字哽在喉间,终是未有说出口。

也许一段孽缘。可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年那个奉命进驻祗园的清朗将军隔着木栅与她打照面时的情景,也记得那人第一次说起暗慕的女子,隐隐惆怅的温润笑容。侍奉多年,那人口中的德藼殿下多少令她陌生,可也知道那等美貌,少有男子不为之心动。所以当男子告诉她,德藼殿下已然嫁作人妇,不无意外地在他眼里窥到一抹深切的恨意。之后助哲宗皇帝逞凶,最后自尝恶果,也不可不说是因果报应。

眼前掠过男子悔不当初的苦笑,婉朱低眼,心中微酸。

每回奉诏返京,那人定来祗园探视,与她谈心。可情字难解,毋说为他指点迷津。几是一步一步,看着他越陷越深,可又爱莫能助,只有劝他一切随缘,莫要强求。也许是亲睹殿下夫妇受尽折磨,仍不离弃彼此。那人既负愧在心,也知无望,本已心灰意冷地告诉她,愿放下这段注定无果的情。可造化弄人,没过多久,他成了殿下的杀夫仇人。而最后一回前来祗园,他凄凉笑说,自己已然梦醒,竟成永别。从此以后,他们再未谋面。她回到已然陌生的深宫,侍奉他深爱的女子。只有从宫里的流言蜚语零散拼凑他的点滴近况。迷恋青楼女子,退亲,逐出宗族,成家立室,染病身故。也许在世人眼里,他轰轰烈烈地荒唐了一回。可只有她知道,他其实是个极可怜的人。而听闻他故世的那日,她心口隐痛,却未流泪。

他的浮华旖梦始于遥不可及的德藼殿下。梦的归宿,是最后为他殉情的夫人。而她,不过一介过客。一人花开,一人终谢。

看向榭边夏花,婉朱苦笑。正惆怅回忆往事。忽然有人扯她的衣角,低眼便见小公主困惑瞅她,隐隐担忧,心中一阵柔动,敛愁摇了摇头:“日头正烈,公主若是中了暑气,奴婢不好向陛下交代。还是进里等候,喝碗冰镇梅子汤可好?”

母亲久候未至,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小公主讪讪点头,刚要转身进里,余光瞥见对岸隐现一抹明黄,立露喜色。等御辇近了,望着一身火红衣裙的雍容女子走下辇车,不顾婉朱轻嗔失仪,兴奋高唤妈妈,冲对岸用力挥舞小手。虽未出声应和,可雍容华贵的妍丽女子也抬起手来朝小公主轻挥了挥,随即领众人登上兰舟,待至湖中水榭,看着小公主在近旁宫女的叮咛下,有模有样地朝她行起大礼,摇头苦笑:“入夏了,别在太阳底下待太久。”

抱起小公主,见珠圆玉润的小脸晒得通红,女子知小公主等了很久,捏捏俏鼻,半是歉疚,半是揄揶:“如果生了雀斑,脸蛋不漂亮了,该怎么办?”

还未到注重美丑的年纪。小公主困惑地哦了一声,即便搂住母亲的脖子撒娇。但见母亲身后的女官抬手冲她刮脸,似在笑她半大不小,还要妈妈抱,实是羞羞。嘟起小嘴,学着妈妈教她的鬼脸,扯眼皮,吐舌头,气得萤姬姑姑倒竖了眉毛,正要发作。却若想起什么,y恻恻地一笑,正而八经,愿为皇帝陛下分忧,实则公报私仇,要将她抱过去小施惩戒。聪明的小公主立时死命抱紧母亲,不愿放手。也无谓这般亲昵有损君主威仪,女子柔笑渐深,婉却近旁递手来接的女官,抱着女儿入坐。

“今儿个是旻夕的生辰,众卿都是她的长辈,不必拘泥礼数,当是寻常家宴,尽兴而归。”

随来撷芳殿给郡主庆生的四位大臣躬身称是,分坐两边。相对泰然自若的权相与刑部尚书,另对亲祖孙形如陌路之人,互不搭理,开宴后,同样沉默寡言,只望着拥有客家血统的小公主依偎女皇身边,怀抱母皇亲手为她做的胖兔偶,笑弯了眼,娇俏可人。即使是以铁石心肠闻名的客家宗主,也不由为这纯真的笑容所动,可听对座的归家祖孙默契无间,你一言,我一语,不着痕迹地讨好自己的曾孙女儿,低眼轻嗤。而这几不可见的嘲讽,被云龙纹宝座上的女子尽收眼底,未露声色,淡笑看向□,见她瞅着归家祖孙赠与的一对明珠,意兴阑珊,柔声道:“归家太公和归叔叔送你这样贵重的礼物,你怎连声谢谢都不说?”

小公主抬头,望着女子唇边澹然优雅的微笑,乌溜溜的大眼睛飞掠一抹畏惑。

没有外人的时候,妈妈的笑容温柔和善。有时她不乖,无理取闹,妈妈也会皱眉头,对她板脸生气。可出了紫宸宫,妈妈见谁都是这样一陈不变的笑脸。她很不喜欢,因为教人有些害怕,可萤姬姑姑说,妈妈也不喜欢,可妈妈是皇帝,就得这样。

瘪了瘪嘴,望向左前方的一对祖孙,小公主按捺委屈,低声嗫嚅:“谢谢归家太公。谢谢归叔叔。”

因是厌恶时常纠缠母亲的刑部尚书,谢得不情不愿。可扭首看向另侧的兵部侍郎,即便换上欣朗的笑容,略略期待:“舅舅送旻夕什么呀?”

听公主毫不客气地讨礼物,众人莞尔,始终冷淡的兵部侍郎也渐柔眼神,从怀中取出锦盒交给宫人。比起适才的敷衍冷淡,小公主兴高采烈地打开盒子。一支翡翠七金簪子,远不及归氏祖孙送的贺礼贵重,可甚得小公主欢心,甜美一笑,喜滋滋地冲舅舅道谢。

“可是柔姐姐的事物?”

因见客相看到簪子时,神情微愕,许是熟识之物。女皇淡淡问道。兵部侍郎颌首:“这簪子是先母留给姐姐的陪嫁。可姐姐出阁前,将它留给了微臣。现下转赠给公主,也可算是物归原主。”

想起曾经与自己共侍一夫的苦命女子,女皇略略惆怅:“既是陪嫁的首饰,朕便代旻夕好生收着。等她出嫁那天,朕会亲手为她戴上这支簪子。”

听女皇允诺,不苟言笑的男子轻勾起唇,躬身施礼:“微臣代姐姐先行谢过陛下厚意。”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而此默契情景被对座的刑部尚书看在眼里,妒火中烧,却又不能当着圣上之面发作,隐怒讥诮:“礼轻情意重。客侍郎果是高明。”

自然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兵部侍郎眼波不兴,一如既往地淡漠:“归尚书客气。”

原以为归氏得势,和女皇成婚不过早晚,却未料后来者居上,利用自己是今上独宠的宁康公主的亲舅,博君青睐,步步高升,更有甚者,装作毫不在意钦正之位,实则拐弯抹角,投君所好,欲和他一争高低。搁在两膝的双手紧攥成拳,刑部尚书冷望对座淡定自若的男子,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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