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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烫手山芋

烫手山芋

难得今日早些处理好商行的事务,偷得浮生半日闲,顾西樵较往常提前些回到小居,径直去了书房,拿起昨夜扣在案牍上的书,倚在小榻上继续看起来。夕阳西斜,金色的日光从支开的小窗铺进来,古朴的书房埋在金粉金沙里般沈静,竟似柔和了他冷俊的五官轮廓。

少顷府上唯一的丫鬟小南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将一杯热茶搁在桌上,垂首对顾西樵道:“少爷,中午颜府那边来了人,吩咐您明天抽空过去一趟。”

顾西樵微微颔首。

他自幼离丧双亲,族人亲情淡薄,又都是小户人家,自顾不暇,没有谁主动提出要抚养这个孤苦无告的十二岁稚童。他心x自尊倔强,开口求人难,零落一身混迹闾巷,靠给殷实人家当短工养活自己。然而找到事做绝非易事,往往招人的一看他年纪幼小且瘦骨嶙峋的,还没等他开口,就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走吵人的苍蝇。生活艰辛,饥一顿饱一顿,吃了极多苦,对世情冷漠可谓是体味得透彻,顾西樵一颗心磨得坚硬无情。而颜唐大概是照进他单薄生命里的第一道光束。

碰见颜叔时他正被一群好斗少年围著欺负,他们厌恶顾西樵眼里的不驯光芒,逼他跪下来学狗叫,意图将那道光芒狠狠摧折践踏。顾西樵不要命似地突围出来,撞在颜唐身上。颜唐扶好惊魂未定的狼狈少年,见他身上不少处已挂了彩,眼神却还是恶狠狠的,像极受伤而全神戒备的小兽。他不由莞尔,心生爱惜,抚了抚他的头,压惊似的。带他回府里收为义子,教他习武防身健体,亦教他读书修身养x。颜叔开了家鼎鼎有名的谦益绸缎庄,全国多处有分店产业,可谓锺鸣鼎食大富大贵人家。生意场上却经常带著他见识,似是有意栽培一个得力助手。在他弱冠之年,颜叔让他帮忙打理位於估衣街的产业,一些大手笔的生意往来亦渐渐让他独自出面,是极大的信任。顾西樵知道他是遇上了贵人,三生难求他却得到。

不再伶仃漂泊已经多年,岁月催人老,口中称呼的颜叔也变成了颜伯。

他置下的这处别院离巍峨颜府只隔了一个坊,他虽以避嫌为名搬出颜府好几年光景,但心眼里并不想离仁慈宽厚的颜伯太远。他欠下太多恩情,不还於心不安。

顾西樵放下书卷,微微出神。

“少爷,晚膳备好了。”立在旁侍候的小南出声提醒道。

“好。”顾西樵走出书房,穿过廊子,步入膳厅。

小南早已掌好灯,光线明黄,室明几净,桌上的两三道菜肴清清淡淡,顾西樵看在眼里,脸上不动神色,漆黑的眼里带了点赞赏。他喜静,故而府里只用这个丫鬟。大大小小杂事,小南竟也处理得不慌不乱。看向还立著的小南,道:“也坐下吃罢。”小南却也不惶恐,利利落落坐下来,显见早已习惯。

小南一边埋首咀嚼,一边却是偷抬眼看顾西樵。他低眉敛眼,平素就神情漠漠的人,就算此刻,全身气息亦是冷凝似涂了层冰霜。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少爷,总令她觉得冷冷清清,心上凉飕飕地疼。小南不由想,是哪个神通广大的人能成为少爷的绕指柔呢,能拂去他那一身冰雪,能让他锐利的眼神染上宠溺的色彩,能让他忍俊不禁。说起来少爷很少笑呢,真可惜那张英俊面容。想及此,两颊竟是微热。小南连忙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暗骂自己痴心妄想。

她却不知道顾西樵的过去。顾西樵是从来不需要人的陪伴亦可的。

这日顾西樵便寻了个空当来到颜府。颜府上上下下皆礼待他,或许,大概,这句话应该剔除那个花名在外、玩心重如泰山的颜家少爷颜介。幼时颜介大概不喜横空出世的他夺走颜伯的一部分关注,见了他从来把头抬得高高如无视。他虽算寄人篱下,却做不来曲意逢迎,不识相地沈默如顽石,笔直立在一旁,也似无视颜介,等著他挥袖趾高气扬走开。顾西樵大颜介三岁,大约年纪相仿的少年相识後玩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然顾西樵不比平常孩子,他少年老成,见不得颜介轻佻一味贪玩的模样,颜介亦不待见顾西樵整日不苟言笑像个严厉的私塾先生,当真无趣。x情不相契,加上颜介爱玩,不顾颜伯在背後叱责,介日往外面跑,流连忘返,两人虽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竟同陌上人般极少交谈往来。

说起来已很久不见颜家少爷。庭院里的榕树皆已亭亭如盖矣。

顾西樵走进颜伯的书房时,他正背著手眺望远山远水。当年长身玉立儒衫翩翩之人,虽仍是挺拔如松,两鬓已率先成霜。顾西樵把目光转向窗外的绵缈山水,只觉得岁月萧索。

“颜伯。”顾西樵微垂首,恭恭敬敬立在屏风一侧,出声打破寂静。

“来了呀,西樵”,颜唐转身,露出长辈的宽厚笑容,“这几日,有件事须拜托你,可以吗。”

“颜伯言重了,但凡西樵能做到。”

颜唐欣慰地看著顾西樵,几年就叫这孩子长成能独立有担当的青年。只是转眼眉间又笼上忧色,“介儿与你很久没见了吧?我很头疼这孩子,每管教他,总有他娘在旁维护,宠得他愈发无法无天起来。他娘身子弱,我不愿因这事起争执,使她伤心c劳,但介儿又不能不加以管束。”

充满了无奈的口气,素日在商场广袖善舞,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巨贾,此刻不过是切切担心著儿子与妻子的世间人。顾西樵静静听著,出言劝慰道:“颜少爷年纪还轻,任x些也是平常。”

“唉,”颜唐重重地叹口气,“这话竟是和他娘亲如出一辙了。不过他日日流连勾栏瓦肆之地,委实有些过了。此次叫你来,便是想托你……托你跟踪几日介儿。我想知道与他来往最亲密者。”

“好。”顾西樵应承下来。虽是荒唐的任务,细想想却不难明白颜伯的苦心。颜介仗颜伯母的宠溺,不伏麒麟辖不拘凤凰管的,无法无天惯了。颜伯大抵是想抓住他的软肋,给他配个心仪的女子,以此镇压他。大凡男儿成家立业有了妻妾後,心x自然会收敛沈稳起来。颜伯此举不可不谓用心良苦。而让他去,是因颜介的劣迹,颜伯自然是不想外扬的。颜伯并不将他看成外人。这个认知让顾西樵心下一暖。

“呵呵。”颜唐劳神已久的事终於可以稍稍搁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让顾西樵去他是极为放心的。这孩子虽骄傲冷漠,寡於言辞,但凡於他有恩者,他却会永远放在心上,涌泉相报,一诺千金。“我会加派个人去你那边的店面帮忙,如此你也可稍微错开身……咳,去跟踪。”想到西樵这麽一个风度不凡的年轻人要行藏身灭迹类的偷偷mm之举,颜唐几乎没笑出来,只得以咳嗽掩饰。

顾西樵抬眼瞥见颜伯憋得发红的脸,心下亦是一片无奈。

☆、第二章 纨绔子弟

烟月秦淮,人海花场,比肩接迹。陌上谁家年少风流,系马垂柳下,满楼红袖招。

颜介的行踪实在是不难得知,去的无非是些风月场所,销金靡财之地。他生得俊俏风流,家世又好,应了句俗话“鸨儿爱金,姐儿爱俏”。今日梳笼雏妓,明日独占花魁,闲闲散散将白日消磨,饶几多枕席上的烟霞。顾西樵冷眼观察几日,心想街上风言颜少爷“多情颜面”倒是不假。想到非得去听篱察壁不可了,静坐书房的顾西樵一向冰封的表情似有丝动摇,细如冰裂。

月光斜斜坠在扬州城的西天,一片清辉撒下,似温柔素手落在夜行人的肩上。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人声初静,顾西樵走至冕荷曲,细细凝神,耳边犹闻得隐隐哀哀的乐声,被风扯得破碎支离。这处游冶章台路,几座宅子的门户虽不甚广,却也檐牙高啄室宇严邃。豔名满城的歌姬於卿即落户於此。多少多情公子竞相高价出金,希求佳人一笑片刻相陪,她弃如敝屣,冷著脸拒绝得铁齿铜牙。旁人参求无数,却不知她一颗芳心早已暗许那人──颜介是她唯一的入幕之宾。悲凉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她於舞榭歌台上的惊鸿一瞥,那人凤眸微眯,映著春光融融似有夜光流转,意味深长地看住她。她心神一震,魂飞魄散,知道自己一生怕是不能回转了。

怀抱琵琶,掩住半面更显风情。启朱唇,露皓齿,唱,唱,唱个【落梅风】:

“黄昏想,白日思,过尽千帆皆不是。心悦君兮君不知,可叹绣衾独自。 灯将残,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向君歌舞背君啼,惆然怎挨今夜?”

一曲清商罢,羞煞枝上流莺。

公子呵,你是果真不知,奴家戏彩娱君,似坠云里雾里,唱的从来杜鹃啼血,字字肺腑麽。

於卿垂下双眸,掩住浓浓落寞。

月下亭台,四面泠风拂动了低垂的帘幔,似有女子自庭院深深处低声叹息。

随意侧卧席前的颜介神态若有所思。曲著右膝,左手微支著额头,右手握琉璃锺轻摇,碧绿酒杯愈发见得他纤长手指润如暖玉。半阖的凤眸看著摇曳著琥珀光的酒,眼尾邪邪上翘,生生勾出一抹醉人的妩媚。

“於卿今夜可是有心事?琵琶声有些不稳呢。”轻柔的嗓音,细听却觉得清冷彻骨,正如他的双眸亦是从来温柔,却不挟柔情蜜意。

於卿不慌不忙抬眼,掩去哀怨的一双杏子眼清灵灵如水。

“昔日六祖慧能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想是公子自己心绪不定,倒问起奴家来了。”说罢掩口轻笑。

“我这几日倒真有些不自在。”轻笑一声,颜介起身走至阑干,鸦色长发自他肩头垂下,微卷的发梢似草长莺飞的原野上吹起的浪,花落花开,连绵不尽。一袭白袷衣的广袖上绣有金线云头,行走间蹁跹翻飞,飘飘出尘。

颜介望进绿树葱蒨的池榭,轻扬嘴角,挽起一个讽刺的笑容。

“既来了,何不现身一叙?”

於卿惊讶地望向颜介高挑而略显削瘦的白影。

养耳力者,内力应是不弱,看来颜介至少不是绣花枕头。形迹败露的顾西樵径自思量著,不慌不忙从栖身的树上飞身而下,稳稳落在亭台上,与颜介四目相对。

“颜少爷,许久不曾见了。”听篱察壁者不改自若神色,周身气息内敛如蚌。

挺拔似玉树,斜飞入鬓如刀裁剪的修眉,狭长的双眸擒著浅浅的寒辉,看不出情绪,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打下一小片y影,更显得轮廓分明,犀薄的唇带著一丝冷淡的笑意──好生英俊的男子,纵是阅人无数的於卿亦在心里惊叹。与公子偏於y柔的俊俏不同,他的俊是大漠孤烟直,堂堂硬气。只可惜神情太过冷峻而疏离,让人望而不胜寒意。

纵然一副好皮囊,颜介在心里了冷哼一声。但他是自幼起便不喜欢顾西樵,很不喜欢。“真是许久不见。你都没变啊,我爹说往东,你都不敢往西呢,哈。”颜介笑得美丽而轻狂。

“颜少爷也是,一点没变。多年如一日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顾西樵道,无意瞥见颜介身後的女子面色一白,心下恍然。

先爱上的人,棋输一著。

颜介x子乖张,为人行事哪管世人诽谤。可被向来不将他放在眼里的顾西樵讥诮,莫名有些怒意。挑挑眉缓去面上愠色,颜介道:“如何,你跟了我多日,有线索了麽?”

“怕是不好跟颜伯交待。”顾西樵苦笑一声。

颜介甩开洒金川扇儿轻摇著,端的是翩翩浊世佳公子模样。“月色正好,共饮一杯何如?”

顾西樵道:“承蒙相邀,但西樵从不碰酒,一会儿发起酒来定是难看,岂不使二位怪罪?”

颜少爷被驳了面子,声气亦冷下来:“既是这样,我和於卿还要相聚,恕不远送。”

“接下来几日要多烦扰颜少爷了。”撇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顾西樵举步走下廊腰。来时不是正路,这会儿却大大方方推开阖著的朱门,想想不由失笑。

☆、第三章同个屋檐

不久颜介便晓得自己碰见的是怎样巨大的一个麻烦。

扬州城一等一的青楼珠玉阁内,丝竹管弦,美人解语,琼浆助兴。本应一如既往是言笑晏晏春意盎然的场面,生生被c在隔座无私发亮的蜡烛──顾西樵弄得气氛怪异。

连续三天,颜介到过多处青楼,自己亦不大记清去过哪些地方,温香软玉更迭变换,唯一不变的风景线就是隔座y魂不散的顾西樵。个中姑娘见来了个生面孔,且气度相貌俱是不凡,柔声笑著要上前侍奉,顾西樵却一一婉拒。他连酒亦不碰,只是喝茶。好吧,我自倾杯,君且随意。你既要围观,由你就是。颜介本作如此潇洒豁达想,但顾西樵气场太强,面无表情地看著他分曹s覆寻欢作乐,偶尔一勾嘴角送出一个冷淡讽刺的笑意,就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一肚子火噌噌往上窜。他愤愤地想,什麽啊那眼神?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祗不屑地俯视他足下的万物刍狗。顾西樵不过是他爹捡来的流浪儿,凭什麽用这种眼神看他的金主!

“顾西樵!”颜介大违其贵公子形象地一吼,惹来姑娘们一片惊呼,“你到底想怎麽样?”

“颜伯托我找的东西,至今未找到。”导致气氛僵滞的罪魁祸首没有丝毫内疚,优雅地吹开浮著的茶叶,抿了一口。

“如果我说没有你要的东西呢?”颜介斜眼冷冷道。

“这恐怕不由颜少爷说的算。”其实看了多日,顾西樵心里亦亮堂堂,颜介冷情冷心,惯会的温言软语,不过是逢场作戏三昧俱。然而颜伯的嘱托,他绝不肯轻率为之。

颜介闻言大怒:江山易改本x难移!这人至今还是这般目中无人!府里谁不把他当凤凰捧著娇贵,只有这个人,顾西樵,朽木不可雕也!除了爹,谁都不放在眼里,从来不肯顺他的意气!

颜介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冷哼一声,挥袖离席。

“叨扰了。”

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花娘,顾西樵起身离开满是胭脂气息的厢房。

夜色已是深沈如墨,纵有清风拂面,顾西樵仍起了丝困乏。

白昼处理商行的事务,夜晚随著颜介走东家跑西家,又都是些素日决意不肯涉足之地。连续多日这般劳顿,纵是强健如他亦感觉疲乏。他稍稍好奇起颜介何以独对流连花海不知厌倦。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又过了几日这般光景,顾西樵坐在案牍前沈思良久,终只挥笔写了“并无过从甚密者”几字,装在信封里,吩咐小南送到颜府。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颜府执事送来回执,顾西樵拆开一阅,不由扶额。

颜伯是慌不择路麽,竟决定将颜介送来他的府里住上一阵。信上谑语“严兄若父”,意在让他好好管束颜介,不必忌讳。然这几天他坚持不懈的搅和,已使得颜介对他恶声恶气的,摆出的脸色也不再蓄意掩饰,差到了极点。心下暗叹,真要好好想些降魔拘妖的法子了。

关於颜介今後的起居,信上亦大含细入,想来颜伯怀揣诡计良久。顾西樵将信仍收好,笼入长袖。

到得下午,一辆翡翠幄青油车缓缓停在顾府门前。顾西樵立在石阶上等候。驱车的执事下马,上前揭开帘子。

一袭洁白无尘的绸衣,在衣袂、衣椐处点缀著的淡色青莲之纹,透出春意。挂在纤长颈项上的璎珞慵懒地垂下,斜斜绕进青色腰带,又意犹未尽地蜿蜒出来,衬著清瘦身形与姣好面孔,愈发显得雌雄莫辩,摄人心魄。他一步步走上来,静美如青石板上步步金莲。几个行人不由大张著眼屏声静气,生怕惊动这神仙似的人物。

饶是冷漠如顾西樵亦心神微动。颜介,不愧许多人爱他。

不过他一开口,就惹人不喜。

颜介径直绕过顾西樵走入院子,毫不客气地一指北边正房,说:“我要住这间。”

顾西樵淡淡道:“那是我的房间。”

“我就是要鸠占鹊巢。阿冬阿青,快把我的东西……”颜介住了嘴,错愕地看著顾西樵临时雇来的几位帮工在其眼神示意下,身手利落地把他带来的几箱行李搬入东厢……

“你你你!”,颜介抖著手指指著顾西樵,很没出息地结巴了。他承认眼前的人很有激怒他的才能。重重地踏入西厢,素朴的帷幙帘榻令他冷哼一声,“我爹都没有施舍你钱花麽,房间恁地寒酸掺人。”

绯色薄唇吐出带著恶意的“施舍”二字,顾西樵却仿若无闻,淡然解释道:“住得舒适便好。既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倒不如一直保持简洁,落到什麽雾数了也不至太过难熬。”

好似兄长在对愚顽的弟弟耐心戒言,顾西樵低沈的嗓音听著也较以往温和,颜介意外地暗瞥了他几眼。

“书房里置有许多书,你白日少出去些,去翻翻才好。”

颜介一脸不耐地听著他逐条吩咐,待听到顾西樵说“这是颜伯的意思,你不可回头找他要钱,我自然也不会给你银两。你便是想出去玩乐也无法”时,噌地跳将起来,“你别乱唬人,我娘怎麽肯我爹这麽做?”

“颜伯怕颜伯母心疼,只说你暂居此处。”顾西樵从袖中掏出信。颜介认得字迹,唰地抽过来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似开了染坊,煞是壮观。

顾西樵见他神色飞快变幻,颇有趣味:“一会儿就吃晚膳了,小南会来唤你。”转身走到门口时,感觉有什麽东西扔到他的後背。

“喂,你府上只一个丫鬟麽?”

“嗯。人多喧杂。”顾西樵捡起被揉成一团的信,小心翼翼地打开铺平塞到怀里,方道:“以後该叫顾兄,我亦叫你颜弟。”顿了顿又补充道:“颜伯的意思。”

颜介低声嘀咕著:“嗤,颜伯颜伯,什麽都我爹的意思,狗腿子一个。”

他完全没察觉自己把生身父亲也骂进去了。

☆、第四章 得胜头回

雕花桌子上仅摆著一盘炒素什锦、一盘油焖春笋、一盘平菇r片,再是一道薄荷r片豆腐汤。颜介遥遥看见,心里已有十二分的委屈不满了。只吃得一小口,就摔下筷箸道:“你要显摆对下人的宽厚,也犯不著牺牲自己的味蕾吧?”他眨眨眼,专注地盯著顾西樵夹起一口菜放入嘴里,“啧”了一声,充分表现出自己的敬佩之情。

不知道为什麽,颜少爷一副机灵相,但一面对顾西樵,就会忍不住嘴贱地说一些人神共愤危害和平的话。

侍立在旁的小南不由火大,握著粉拳蹬蹬蹬冲上去:“连少爷都没嫌弃过我的手艺,你居然、居然……”颜介一双凤眸不屑而微怒地向她看过来,目光实在慑人,小南不由自主地把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嗫嚅著低垂了粉颈。

“你既让我叫你顾兄,总要做足兄友弟恭的功夫罢。桌上这些货色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入乡随俗,此间不分主客,亦不分尊卑。小南做的是家常菜,虽比不上你以往吃的侈丽宴席,但胜在清淡可口。你再挑三拣四的话,饿肚子的人是你。”

小南感动地抬眼望向顾西樵,後者回了她一个安抚x的眼神。

颜介见他二人“眼波流转”,主仆情谊固若金汤,分明他是个外人更显突兀。心里也不知是甚滋味,呆了半响,起身走出几步,又原路折回,抬脚欲踢翻桌子。

可是顾西樵坐在他对面。

颜介的动作在空中短暂地搁浅了,然後华丽地踢向木凳。挑衅地看向顾西樵,“你家虽然确实鄙陋得不堪入目媲美和尚庙,但本少爷可不是来这边做苦行僧的。”

“颜弟,我想你还不明白你爹的苦心。颜伯送你过来的目的是修行学习,并非来享受。”

“所以,本来是怎样安排,今後还是照旧。不会因你来了有什麽改变。”

颜介见他眼眸深沈如夜,看不出情绪,不由气恼,他果然不将他放在眼里。自己再怎麽胡闹,他亦是作三岁小孩戏耍看待,波澜不惊。

x口一阵莫名气馁,颜介拂袖离去,回了西厢。

远远闻得他门摔得乒乓作响,顾西樵摇摇头笑了一下。

“少爷,我再去叫下颜少爷吧?”小南扶起木凳放好。

“不必了。你等会儿去做碗桂圆莲子羹,多放些糯米进去熬。”

小南有些纳闷绝少吃甜食的人会这样吩咐,但也没多问。少爷做事总是有他的道理的,她想。

寂静的深夜更漏子滴滴地流转似阶前雨声,突兀打破暗夜平衡的是一阵阵咕噜咕噜的响声。声源却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著的颜介。因为饥肠辘辘难以安寝,因为难以安寝更加饥肠辘辘,如斯恶x循环愈叫人烦躁不安。颜介低低地埋怨一声,随手罩上一件披风,翻身下床。

穿过拱门进了後院的厨房,黑灯瞎火的一片,颜介翻橱倒柜地搜找食物以果腹,却不料连点心碎屑亦没有。生食倒是有些,不过自小金枝玉叶的人哪里肯去倒腾那些。放弃地捂著干瘪肚子一脸哀怨的颜介,真有些西施捧心的风姿。

“没见过这样小气的,家里连点心都不备!”

“颜弟。”低沈的嗓音似暗室回声。

颜介心里咯!一下,几乎夺窗而逃。想到顾西樵也有武艺在身,若被追上才真是说不清,才不甘愿地卸掉脚上的力,强自镇定地转过来。顾西樵著一身薄青衫立在风口。

“哟,你也散步啊?”颜介觉得自己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脸红了,幸有夜色掩护。

“不是。”顾西樵厚道地没拆掉他台阶,举高手里的碗:“做了碗桂圆莲子羹。你能否帮我尝尝哪里做得不好?”

“啊?”风吹来阵阵食物香气,勾起颜介肚里饥饿的馋虫,他虽然很想痛快点头,可是之前踢椅摔门负气而走的是他啊会不会太没面子啊啊啊。

顾西樵静静地看著颜介搔首踟蹰,又补充道:“我想你是金颗玉粒养大的人,口味自然比别人有品。是你的话,一定吃得出来罢。”

他说得这麽合情合理,颜介也不好意思拒绝。硬著头皮接过碗,还是温热的。舀了口送进嘴里──

甜甜的浓浓的,饥饿许久的胃终於有了慰藉,颜介只觉心也像被调羹搅著,化开一道道甜。

“糯米放过多了。”

那是为了你能吃饱。顾西樵想著,嘴上却说:“明天我会和小南说的。”

“这不是你做的啊?”颜介指著碗瞪大眼睛,有点失望。

“颜弟愿意指点一二的话,我下次亲自做给你尝尝。”

“我愿意我愿意。”颜介飞快应著,又觉得自己答应得太过急切,只好画蛇添足地咳了一声,“刚吹了风有点咳意,所以说话急了点。”

“呵,”顾西樵低沈而愉悦地笑了。他生得英俊,却总摆著冷峻的脸,这样眉眼嘴角悉是笑意的样子很少见。

颜介有些怔楞,直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几下才回神。

“那都吃完了吧?我不喜欢浪费粮食。”

最後颜介摊著终於饱满起来的肚子倒在床上,饱暖思y欲般地想,其实顾西樵笑起来还是挺顺眼的嘛。

怪不得戏台上戏子做戏唱双簧,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软硬兼施真是好收服人。

“少爷,我叫了半天,颜少爷总没来应门。”

“嗯。”

顾西樵在外面沈吟片刻,抬手推开门迈了进去。颜介在床上睡得很安稳,薄衾掖得紧紧实实,只露出一张肤若凝脂的脸,长睫如扇,鼻腻鹅脂,俨然是一幅睡美人图。但顾西樵不是惜花之人。

“起来。”

没有反应。

“起来。”顾西樵稍微提高了音量,见颜介竟把脸也缩进被窝,就利落地掀掉薄衾丢在床角。

春天的清晨还有些料峭寒意,颜介蜷起身子,喃喃著“冷冷冷冷”,闭著双眼胡乱m索被子。

“已经卯时(注:古诗六时至七时)了。“

“我再睡会儿……”颜介赖在床上嘟囔著。自己在家里睡到日晒三竿还不是常事。

“颜弟,一天之计在於晨。”发觉颜介来了後自己说的话常常像是迟暮老人警戒之语,顾西樵心下无奈,“再不起我拿冷水来泼了。”

“啊啊!。”颜介抓狂地揉著头发跳下床,习惯x地张开双臂,闭眼等著人上前伺候穿衣。

“自己穿。”只有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颜介撇撇嘴,挑了件翠白交织的绸衣磨磨蹭蹭地披上。上面的丝绦他是真的不会摆弄,结了又拆,拆了又结。顾西樵看不过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近颜介,微微低下头,双臂绕过他的的腰,挽起丝绦。

他们认识好多年好多年,这个人是第一次靠自己这麽近。恍若梦境,那冷冽而干净的气息,若有若无的,是从他身上传来的麽?颜介恍著心神看顾西樵修长有力的双手灵活地打结,而又刻意放得缓慢而清晰的动作。

“看明白了麽?以後自己来,少爷作风也应适可而止。”

抬眼发现颜介呆呆愣愣的大异平时的盛气凌人,顾西樵不由失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打个结有这麽难麽?”

“你不必……不必勉强自己对我这麽和善的。你以前不是一见我脸就臭得跟什麽似的?”颜介的声音闷闷的。万一……万一这只是因顾忌我爹而来的善意,不要也罢。

自己以前是那样的麽,顾西樵反省自己。

“我从不做勉强的事。”能够帮上颜伯的忙,他万死不辞,谈何勉强。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颜介的眸子里盛了无知的惊喜,亮得波光潋滟。那麽明显的变化,令顾西樵古潭无波似的双眼也起了抹讶异。

☆、第五章 我不能凭爱意将你私有

书到底於颜介x子不合囊中羞涩便不得玩乐,变卖家当的事颜少爷又撇不面子去做,按耐著飞狗跳的心用功了几日後,浑身上都感觉像被挂著曝晒十日般无j打采窗外日迟迟,绿影婆娑,端的是一段好韶光枯坐书斋的颜介不时不时瞟窗外,眉尖越蹙越深终於“啪”的一声,他用力合上书卷,拂袖踅出门外

正碰上顾西樵自廊走来,颜介疾步迎上去:“顾顾兄,我要银子”纠结揉揉发,还是不习惯这麽彬彬有礼的称呼,而且这是他第一次找人开口要钱

“我不会给你的之前已说是为了禁你的”

“可是我快要憋死了!禁欲伤身啊,你看我都憔悴了”颜介厚颜无耻指指自的脸

收回落在他粉嫩粉嫩瓜子脸上的视线,顾西樵面无表情说:“不是之前的毛病作祟,你可当它是错觉,再忍耐些时日便习惯了”

这能忍麽能忍麽,你太天真了!颜介在心里咆哮

“你真不给麽?”

顾西樵颔首

“那我便用抢的”话音未落,颜介已欺身上前,直取顾西樵腰畔飞快侧身避开,退至廊柱,顾西樵无奈转身,正要径自走开,却闻得身後窸窣作响,未及回顾颜介已扑了上来,无遮无妨到处是破──真的完全是小孩子打架式的一扑不想错手伤了他,正迟疑间,人已被扑倒在,“咚”的一声,撞到木板的脑袋有些眩顾西樵吃痛眯起眼看压在他身上的颜介,神凝来

“去”

“现在还不行,嘻”颜介得意露齿一笑,用左手压制顾西樵的双肩,右手则在他身上一通m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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