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部分(2/2)

b我确信,你们在听我讲演的过程中,已产生了若干问题,并大概很乐意听到关于它们的解答。此时此地我尚不能着手这项工作。

不过我相信,这些详细的质疑没有一个能推翻我们关于宗教宇宙观取决于我们的童年状况的论点。

然而,更加令人惊奇的是,尽管这种宇宙观产生得很早,它还是有自己的先驱。毫无疑问,有过一个既无宗教也无神的时期,它被称为泛灵论(animism)1时期。

那时世界上充斥着类似于人的心灵存在物,我们称它们为精灵。

外部世界中所有物体都是它们的寓所,或者就等同于精灵。然而,当时并不存在某种比精灵更优越的力量:它创造了精灵,并随后统治着精灵,人类也可以向它请求保护和帮助。泛灵论所谓的精灵对人类多半持敌对态度,不过人类在当时似乎比后来更为自信。

他们一定常常处在一种对这些邪恶精灵的极度恐惧状态中;但他们采用某些行为以保护自己,防备精灵。

他们认为那些行为具有驱赶精灵的威力。

即便撇开这一点不谈,他们也并不认为他们没有防御能力。如果他们想从大自然中企求什么东西,譬如求雨,他们并不是向掌管天气的神作祈祷,而是实行某种巫术作法,即自己做出类似于下雨的事情,他们希望这种作法能够直接影响自然界。

在他们反对周围环境中的各种势力的斗争中,他们的首要武器就是巫术(magic)2,这是现代技术最古老的祖先。我们推测,他们之所以相信巫术,乃是因为他们高估了自己的理智作用,相信“思想万能”。稍带提一句,这种凭信也可以在我们的强迫观念性神经病患者身上遇到3。我们可以猜想,当时的人类对他们的语言方面取得的成就特别自豪,这些成就大概伴随着非常简单的思维。

他们认为巫术的力量产生于词汇。

1宗教的来源之一,产生于原始社会。它认为自然界一切事物都为精灵所控制。——中译注。

2利用虚构的“超自然的力量”来实现某种愿望的法术,是原始社会的信仰和后世天文、历算、宗教的起源。——中译注。

3这一切请参见《图腾与禁忌》(1912—1913)第三篇论文(诺顿,1952),尤其是其中的第3节。——英译注。

这个特征后来被宗教继承了过去:“上帝还说:‘让那里有光’,于是那里就有光了。”

此外,人们的巫术行为这个事实表明,泛灵论时期的人根本不相信他们的愿望的力量。

准确地说,他们采取一种行动是期望产生这样一种效果,即诱使自然界模仿这一动作。他们想要雨水时,就做倒水的动作;想让土地多产果实时,就在田里对着土地进行戏剧般的性j动作。

你们知道,任何东西一旦获得了精神表现就很难消失了。

因此,当你们听到许多泛灵论的东西一直存留到今天时,你们不应感到吃惊。

这些东西大部分被我们称为迷信,它们与宗教并存或包含在宗教中。

更有甚者,你们几乎不可能否认这样一个看法,即今天的哲学也依然保留着泛灵论思维方式的某些特征。

这种思维方式就是过高估计语言的巫术作用,并相信世界上的实际事件都是按照我们的思维企图强加给它们的那种方向进行的。

所以,看来的确存在着一种没有巫术动作的泛灵论。另一方面,我们可以认为甚至在当时,也存在着某种伦理学,即为人们的相互关系所制定的各种戒律,然而我们却没有发现这些戒律与泛灵论信仰有什么内在联系。它们很可能直接表现了人类的相对能力的实践需要。

了解使泛灵论转变为宗教的原因,可能是很有价值的。

但是你们可以想象到,人类精神发展的这个远古时期,直到今天仍然是模糊不清的。

真实的情况似乎是,宗教首先表现为图腾崇拜(totemism)1即动物崇拜这种奇怪的形式。而最早的伦

1原始社会中人与氏族公社同时产生的一种最早的宗教信仰。原始人相信每个氏族都与某种动物具有亲属关系,该动物即为氏族的图腾,即保护者和象征。——中译注。

理戒律即各种禁忌,便是这样崇拜的结果。在一本题为《图腾与禁忌》的书中,我曾经详述了一种思想,它把这种转变的原因一直追溯到人类氏族环境的一次变革上。

与泛灵论比较,宗教最主要的成就在于从精神上控制住了人类对精灵的恐惧。

不过这个古老时期的残余即邪恶的精灵,却在宗教体系中仍然占有一席之地。

b以上便是宗教宇宙观的前历史。现在我们转向研究以后所发生的以及今天在我们面前所进行的那些事情。凭借对自然过程的观察而强大起来的科学精神,终于把宗教视为人类的事情,并对之进行了批判性的考察。宗教经受不住这种考察。

首当其冲被怀疑的是宗教关于各种奇迹的故事,因为它们与严肃的观察所指出的一切正相矛盾,而且十分明显地表现出人类想象活动的影响。

接着,宗教关于宇宙起源的解释的教条也遭到了否定,因为它们显示出某种具有古代特征的愚昧。

由于人们日益增加了对自然法则的了解,他们认识到这些法则要比宗教教条更为优越,认为宇宙通过某种类似于人类个体起源的交媾或发生行为而产生的见解,已不再是最显然和不证自明的前提了。因为具有心灵的动物与非动物自然界之间的区别,给人类思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种印象使人们不可能再保持对原始泛灵论的信仰了。

在这一方面,我们还要考虑到对各种不同宗教体系的比较研究的影响,以及这些宗教体系彼此间排斥和不宽容所产生的作用。

这些初步的论战加强了科学精神,它获得了足够的勇气,以致敢于考察宗教宇宙观中的那些最重要和最富于情感意义的成分了。人们可能已经看到——尽管敢于公开讲出来是很久以后的事——虽然宗教向人们许诺,只要他们能够遵守一定的道德要求,就会向他们提供保护和幸福,但事实已表明这些许诺是不值得信赖的。宇宙中看来并不存在着那样一种力量,它以父母般的关怀照管着个人的福利,并把人们的活动引向幸福的结局。

相反,人类的命运既不可能符合于宇宙善行的假定,亦与部分内容是相反的宇宙的公正赏罚的假定无关。

地震、海啸、大火的发生与善良、敬神还是邪恶、不信教风马牛不相及。更有甚者,因为我们谈论的是人而不是非动物自然界,所以个人的命运就一定是依赖于他和别人的关系;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决不是一个规律。凶暴的、狡猾的、残酷的人常常占有令人羡慕的世间财富,而善良的人却往往一贫如洗。

各种黑暗的、冷酷的、无情的力量决定着人们的命运;宗教归之于宇宙政府的那种奖惩办法纯属子虚乌有。这也说明我们应该抛弃宗教从泛灵论中所继承的那些东西。

在批判宗教宇宙观方面,最新的贡献是由精神分析作出的。

它表明了宗教是怎样从儿童的不能自助性中起源的,并剖析宗教的内容,一直追溯到童年期的各种愿望和需要在成年期的残存物。这显然并不意味着否定宗教。但它仍然是对我们关于宗教认识的一种必要的完善,而且至少在一个方面,是对宗教的一种否定,即否定宗教本身关于万物起源于神的主张。当然,如果宗教认可我们对上帝所作的解释,那么它在这方面就没有什么错误了。

括而言之,这就是科学对宗教宇宙观所作的评价。

尽管各个不同的宗教派别在它们之间谁占有真理的问题上彼此争论不休,我们却认为宗教信仰是毫无真理性可言的。

由于各种生理和心理的必然性,在我们身上形成了一个愿望的领域。

我们凭借这些愿望而生活在世俗社会中。宗教的企图就是统治这个世俗社会。但它不可能实现这个企图。它的种种教义具有它从中产生的那个时期即人类童年的无知时期的特征。宗教的安慰毫无信赖价值。

经验教导我们,宇宙并不是保育室。

相反,宗教竭力强调的那些伦理要求应该给予别的基础。

这些要求对于人类社会来说是不可缺少的,但如果把服从它们与宗教信仰结合起来,那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倘若我们试图确定宗教在人类进化中的地位,那么我们可以说它似乎并不具有永久性,它不过是某种类似于个体文明人从童年向成人发展中所必须经历的那种神经病的东西1。

你们当然可以自由批评我的观点;在这方面,我甚至可能会半道上和你们走到一起的。

的确,关于宗教宇宙观江河日下的情况,我所谈的东西很简略,很不完全。关于宗教宇宙观不同发展过程的次序,我提得也很不准确;我亦未阐明在科学精神的觉醒过程中各种不同因素的合作情形。我也没有论述在宗教实行绝对统治的时期和后来受到日益增强的批评的影响下,宗教宇宙观自身所发生的变化。

最后,严格地讲,我的评论

1在《幻觉与未来》第八章及《文明及其缺憾》靠近末尾部分,弗洛伊德已提到了社会蒙受类似于个体神经病的那种神经病之苦的可能性。在《摩西与一神教》c节第一部分第三篇论文中,他详述了这一问题。而在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指出了宗教仪式与强迫性观念的行为之间的类似性。——英译注。

仅限于宗教的一种形式,即西方人的形式。可以这样说,为了尽快作出论证,我构造了一个解剖学模型,以期尽可能给人以深刻印象。

总之,我的知识是否能够把这件事做得更好和更全面,这个问题姑且不论。我知道就我谈的这些问题而言,你们可以在别处听到比我更好的论述,我这里没有什么新东西。

不过我坚信,关于宗教问题资料的最细心的研究,也不会动摇我们的结论。

正如你们所知道的,科学精神反对宗教宇宙观的战斗并没有结束;它今天仍然在我们眼前进行。

虽然精神分析通常很少参与论战,但我并不反对研究这场辩论。

这使得我们有可能深入阐明我们对宗教宇宙观的态度。

你们将会看到,宗教拥护者提出的某些论据是很容易予以答复的,不过也有一些可能很难驳倒。

我们遇到的第一个反对意见的要旨是:科学把宗教作为它的研究课题乃是无礼之举,因为宗教是一种比人类理智的任何活动都要崇高和优越的东西,不可以采用极为琐细的批评对它加以探讨。换言之,科学没有资格评判宗教:如果科学不超越自己的领域,它还是有用的,也值得受到尊重;然而宗教并不是科学研究的对象,后者无权干涉它。

如果我们没有被这种粗暴的严厉拒绝所吓住,而是进一步质问:宗教提出的这种对所有人类事物中的优越性地位的要求根据何在,那么对方就会这样答复我们(如果认为值得这样做的话):宗教不可以用人类的尺度加以评判,因为它涉及的是神的本源,它是被圣灵作为启示赐予我们的,而人类精神是不可能理解圣灵的。

人们大概已经想到,这种论据简直不堪一击:它显然是一种预期理由,即是“用未经证明的假定来进行辩论”1——我知道德文中没有恰当的同类表达方式。

这里提出的问题实际上是:神的精神及其启示究竟存在否?这个问题当然不是下述说法所能解决的:不可以提出这个问题,因为上帝是不可以被质问的。我们在分析工作中有时也碰到这种态度。如果一个智力正常的病人根据极为愚蠢的理由拒绝某项特殊建议,这种逻辑上的缺陷便证明病人身上存在着一种特别强烈的拒绝接受一切的动机——这种动机只可能是情感性的,具有一种情感上的联系。

我们也可能听到别的答复,它公开承认这种动机:不能对宗教进行批评性的考察,因为它是人类精神创造出来的最高级、最珍贵、最崇高的事物;因为它表现了最深沉的感情,并且仅靠它自己就使得我们的世界对人们变得可以容忍,生活对人们显得富于价值。

我们无需质问这种关于宗教的评价,我们关心的是别的问题。

我们强调这一事实: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科学精神侵犯了宗教领域,恰恰相反,是宗教侵犯了科学思维的领域。无论宗教多么有价值、多么重要,它也没有任何权利限制思想,因而没有权利拒绝对它进行思考。

科学思维本质上与一般思维活动并无二致。

我们大家,包括信教者和不信教者,在料理日常事务时使用的便是后者。

但是科学思维显示出某些特点:它对于那些缺乏直接和实在效用的事物也颇有兴趣;它非常谨慎地避免个人因素和情感影响;它粒其严格地审查科学将其结论建筑于其上的那些感官

1原文即为英文。——英译注。

知觉的可靠性;它用不可能借助日常手段得到的新知觉来充实自己,并在有意识加以调整的实验中把新经验中的决定性因素分离出来。

它孜孜以求达到与现实一致——也就是说,与存在于我们之外、不依赖于我们的东西取得一致。

正如经验教导我们的,这种现实决定着我们的愿望能否实现。

这种与现实的外部世界的一致,我们称之为“真理”。

即便我们不考虑科学工作的实践价值,我们也要探求这种真理。

所以当宗教断言它可以取代科学,声称由于它的行善和使人高尚,它也一定是正确的时候,这种说法实际上就是一种侵犯。

我们必须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驳斥它。因为宗教正在要求许多人——他们已学会根据经验法则对现实的关心来指导日常事务——把他们对恰恰是他们的最本质利益的关心移交给某种代理者,这种代理者根据特权要求免去理性思维的戒律。至于宗教向其信徒允诺的保护,我想,如果某个汽车驾驶员宣称他开车决不受交通规则的约束,而是根据他那异想天开的冲动,那么,我们当中甚至谁也不会打算坐他的车的。

并且,宗教为保护自己而颁布的对思想的禁戒,既不能使个人也不能使社会脱离危险。

分析经验已告诉我们,这种禁戒虽然最初仅限于特殊领域,但它倾向于向外扩张,而后便成为教徒生活行为中各种严厉禁律的起因。这种结果可以在某些女性中观察到。他们被禁止甚至在思想中做任何与其性欲有关的事情1。传记可以指出,几乎所有已故名人在其生活经历中都因宗教对思想的钳制而受到了伤害。

另一方面,理智——

1这一点在《幻觉的未来》第九章中已作考察。——英译注。

或者让我们用一个大家都熟悉的名称即理性来称呼它——是这样一种力量,在对人类实行统一的影响方面,我们可以对其寄以最大期望;人类是很难团结一致的,更难对其加以控制。

可以想象,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乘法表和度量衡单位,人类社会将怎么可能存在!

我们对于人类前途的最好希望,就在于理智即科学精神、理性能够逐渐建立起对人类精神生活的统治。

理性的性质在于这样一种保证,它以后不会忘记给予人类的情感冲动及其所决定的东西以它们应得的地位。

但是,这种理性统治所实行的普遍强制,将证明它是团结人类的最有力的纽带,并将引导人类走向进一步的团结。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它像宗教对思想所实行的禁戒那样反对这种发展,它对于人类的未来就是一种危险。

那么,可能有人会问:宗教为什么不坦率地宣布:“我确实不能给予你们一般所谓的‘真理’;如果你们需要那种东西的话,你们就应该坚持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