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部分(2/2)

张鸿远多少有些失常的问话,没有引起刘瑞芬任何反应。她的听觉和视觉仿佛都失灵了,而只有不住地吸烟证明她尚有知觉和活力。

张鸿远连喊几遍,甚至将嗓门提高了八度,刘瑞芬除了双手和嘴唇抖得更加厉害以外,仍无任何反应。

这时,建英、建诚和建刚也都围在了父母身边。建英心细,她知道母亲刚刚从周玉香家回来,因此,建英断定母亲跟婶婶g了架,于是,她说:“爹,我妈下午去看建猛了,是不是婶婶又给我妈难堪了?”

一句话提醒了张鸿远。自从建猛给了弟弟志小,刘瑞芬和周玉香的关系十分紧张,起初建英、建诚和建刚去看弟弟,周玉香动不动就是一动呵斥,后来刘瑞芬去了,也会受到冷言冷语的诋打,甚至张鸿远去了也不给个好脸面。张鸿远深知弟媳妇的个x,于是看在弟弟的面上,不得不压住刘瑞芬,同时尽量让子女们少去婶婶家,可是,今天怎么会把个刘瑞芬弄成这么个样子呢?不行,得去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y落山了。暗淡的r光压在张鸿远的心上,像一块掀都掀不掉的烦人的幕布,走进张鸿志家的院里,就听见志小和周玉香在激烈地争吵,看样子,张鸿志是刚下班回来,黑污污的窑衣(工作衣)还穿在身上,或者是还没有顾上脱去。

“志小,玉香,你嫂嫂从这里回去,你们怎把她弄成个那样?”张鸿远没有注意到弟弟和弟媳妇正吵得面红耳赤,而是单刀直入说明来意。

“怎?你的老婆,我们敢把她怎么样?”正在气头上的志小没好气的冒了一句。

其实,志小刚一回来周玉香就把刘瑞芬来看猛子,俩人大吵了一架的事告了张鸿志,张鸿志听罢一方面生老婆的气,怨老婆不该过分不讲理,不让人看看亲生儿子;另一方面,他也恨嫂嫂刘瑞芬,恨刘瑞芬反复无常的x格,为此,周玉香跟志小吵了起来,这时,张鸿远正好来兴师问罪来了,张鸿志能有好话吗?

一向对张鸿远尊敬恭顺的张鸿志出言不逊,张鸿远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挫伤。

长兄如父。张鸿远的父亲三十多岁弃世,张鸿远对弟弟妹妹关爱备至,别说未成家前是如何心疼弟弟,就说弟兄俩成家之后,张鸿远自己子女成群,尚且顾不得修窑建房,但是为了给弟弟修这所新院,却是呕心沥血,修起三眼青砖新窑后足足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几乎送了命。就这一件事,可见张鸿远确能称得上是“长兄如父”呵!

“怎,志小,你瞧不起你嫂嫂,哥也不认啦?我什么地方对不住你啦?”张鸿远提高了嗓门问道。

张鸿志语塞了。

这时,下午已观看过刘瑞芬和周玉香吵架的邻居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不约而同地聚在张鸿志家的大院子周围:有的悄悄站在窑顶上、稍稍探出个神情专注的头颅;有的趴在墙头、刚刚l出一双好奇的眼睛和灰暗的前额;有几个孩子们和平r里就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女人g脆进了院里。

农村有三种情况非常吸引人:一是唱戏赶庙会;二是办理红白喜事;三是吵架打架闹事。凡是这三种情况,村里的人们会体现出高度的自觉x和责任感,仿佛都是不由自主鬼差神使赶来的,仿佛不亲临现场就会显得自己的心灵不正常或者是很没有身价似的。

周玉香见张鸿志不吭气了,忙紧紧抱着建猛嚷道:“你当哥的说话也得秤盘点儿,没问问你那神经老婆?她后晌来这里神神鬼鬼,假迷三道,一会说想娃子,一会说娃子病了来看娃子。我这娃子好好的,哪来的病,你说?”

的确,下午刘瑞芬来看儿子的病情,猛子的确有过病,但那是前一阵子的事了,现在根本没病,刘瑞芬听了秦花妮一句话冒冒失失一进门就问:“娃病得厉害不?好点啦?”

周玉香本来就反感她,又听她说话着二不着三的,便说:“见了鬼啦,你这人是神经病啦,还是不够数,说的是什么话?你想来就来吧,还编什么虚话假话?”

刘瑞芬被周玉香迎头一阵臭骂,改在平r里妯娌们嘻嘻哈哈惯了倒也无所谓,可是正赶上刘瑞芬心中憋了大团怨气,于是跟周玉香吵了起来。妯娌俩不吵则以,一吵就是千年古代,根根把把、恩恩怨怨全翻了出来,吵到最后,刘瑞芬要抱走建猛,周玉香不但不同意,还将刘瑞芬轰了出去,于是刘瑞芬丧魂失魄地回到了家。

张鸿远见弟媳妇说话了,他弄不清刘瑞芬来看猛子到底说了什么话,找了什么借口,不好就事论事,于是他抓住看猛子的话题说道:“玉香这就是你的不对。你嫂子来看猛子有什么不对?你千不该万不该一回一回给她脸s、给她难看,不该言来语去出口伤人。猛子是张家的后代,跟谁都一样,我们看看猛子又不是不想让猛子跟你们好好地在一起。再说,建英、建诚和小刚来跟猛子玩,猛子也高兴,你们不该训唬娃娃们……”

“放p!胡说八道!血口喷人!”周玉香突然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

“哇——”猛子在周玉香怀里大哭起来。

周玉香的叫骂声和猛子的哭声扯疼了张鸿远的心。张鸿远周身热血狂涌,真想跳上去给周玉香几个耳光,然而走了两步打住了:周玉香是他的弟媳妇,是不能出手的。

在农村绝没有大伯子打弟媳妇的惯例,而小叔子打嫂这是天经地义、不会遭到非议的事情。

“你这条疯狗,你骂谁?”张鸿远怒吼道。

“怎,你要怎?”这时,一直蹲在地上的张鸿志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嚷道。“回去诈唬你那神经病老婆吧,谁是疯狗?你那老婆才是疯狗,r他妈的。”

张鸿志脱口骂了一句。

这时围观的人们中了解张鸿远脾x的人不禁都担心起来:一向受人尊重,以有文化修养而自居的张鸿远,别说自家的子女们或弟兄们骂他一句,就是村里的二流子们对着张鸿远骂一句侮辱父母、先辈的话,张鸿远都会跟人拼命。

不过,此时张鸿远并没有听清张鸿志骂他的话,张鸿远觉得弟弟当众骂刘瑞芬神经病,受不住了,于是接住这个话头跟张鸿志又吵起来。

天已黑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然而黑幕中却看不清围观者的神态。弟兄俩的争吵声夹杂着周玉香的尖叫声乱成一团,围观的人已听不清他们争吵的主题了,失去理智了,失去目标了。这时周玉香的弟弟也赶来参加反击张鸿远的战斗了。而张鸿远的身边只站着三个助威的小兵,一个是一个劲流泪的建英,一个是小眼睛里喷着火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的建诚,还有一个是紧紧拉着建诚胳膊呆呆地站着的建刚。

这时,周玉香怀里吓得哇哇大哭的建猛,挣脱了周玉香的束缚,从周玉香的双臂合围中逃跑出来。周玉香一急,想揪住建猛的衣襟将建猛揪回去,想不到一慌将建猛拽倒了,这时建诚和建刚跳过去齐齐把建猛扶起来,弟兄三人楼在一起。

建猛不哭了。

周玉香平r里对建猛采取威吓和诱骗并举的两条腿走路法,并没有感化建猛心:孩子们胆小,威吓两句能管一阵;孩子们口馋,给个糖糖果果,能管一会半会儿,然而孩子们内心还是觉得贴骨贴r、贴心贴肺的父母兄长亲。

这时,周玉香过来拉建猛,建猛死活不去,建诚和建刚也死活不松手。这时周玉香气恼了,觉得太伤自尊心了,于是顺手给了建诚一耳光。建诚急了,扑过去抱住周玉香又咬又撕,周玉香人高力大,硬是将建诚甩在一边。

张鸿志见建猛回到他哥哥们身边,建诚边哭边骂他婶婶,于是,千愁万恨涌上心头,只见他一脚飞起、踢倒了地下的一个水缸。

“咣当——”

一声巨响之后,接着是几秒短促的宁静,接着听到张鸿志撕心裂肺的吼声:“张鸿远你欺人太甚,滚!把你的儿子抱走,再也不用登我的门槛——我不是你的弟弟,你也不是我的哥哥,滚吧!”书包网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三章:兄弟之恨未消,父子之争又起。

第十三章:兄弟之恨未消,父子之争又起。老婆欢喜男人忧,同吃一井水甜苦自不同。“割青草”的故事。

当张鸿远泪流满面,步态蹒跚将建猛抱回家,建猛小腿一着地便于哥哥姐姐闹成一堆了,而张鸿远却犹如万丈高楼坍塌,倒在炕上起不来了。

而建猛与哥哥姐姐玩耍的欢笑声,像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奇迹般地复苏了刘瑞芬麻木的神经,立刻恢复了常态,跑到厨房做饭去了。建猛归来,达到了她的目的。

然而,晚饭做好之后,张鸿远一口也没吃。

人们常说,女人是男人身上的r,而刘瑞芬,简直是张鸿远心尖上的r。按说张鸿远此时心神j瘁、痛苦万分,刘瑞芬应该想法安慰才是,然而,刘瑞芬毕竟是刘瑞芬。她已经被自己没有取得,而丈夫与孩子给她终于抱回来的胜利陶醉了。她单纯,甚至天真。

可她有自己的意志,有自己独立的意识世界,夫妻两人不但谁也取代不了谁,也无法达成和谐一致。十多年的夫妻生活中,刘瑞芬有时对张鸿远比较顺从,但那是一种依赖x的顺从。而依赖x恰恰容易使夫妻间失去双方应有的理解与默契,正因为如此,这种依赖x极不可靠,一旦刘瑞芬产生某种意愿和想法,并独立付诸行动的时候,则会出乎张鸿远的意料,从而产生难以预想的后果。

张鸿远虽然偶尔也意识到,妻子身上那种潜在的、不稳定的、超乎常规的、暴发xx格因素,但又不知如何是好。相反,刘瑞芬却一点点也意识不到,自己那种近乎于任x的脾气是一种缺陷,反觉得那是一种敢作敢为胜过了张鸿远的优点。在夫妻间巨大的个x差异的矛盾中,担当着道义于责任的张鸿远自然会更多地担负着痛苦的折磨和艰难的反省。

此时的张鸿远恰是被突如其来的反省、自责、懊伤和烦闷所控扼了。巨大的痛苦,使他的意识中产生了近乎麻木的苍白,看见饭菜、妻子、儿女、房屋、山岗和星空,犹如过眼的尘埃,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与他毫无关联的尘埃了。

道义与责任没有了。弟弟拒绝了他。生活拒绝了他。

生活都拒绝了一个人,这个人还会有什么?

酷暑来到了,孩子们放了暑假。

暑假期间是张鸿远最忙的时候,因为每天有三四十人会利用暑假割青草。此时大部分青饲料是学生们收割的。

天刚亮,建英就起床了。她是姐弟几个暑假割青草的组织领导者。她叫醒了建诚,推醒了建刚,并将建刚拉起来。姐弟三人趁着稍稍凉爽的晨风出发了。

他们必须早早出发,这里有两种原因:一是必须赶在上午十点多钟天气开始炎热起来的时候,割好草,捆好担并运回畜牧股;二是考虑早上的青草有水分,压斤称,能付出同样的气力,获得不同的效果。

没有割过青草的人不会知道,割青草也是一项名堂挺多的营生。

整个大地还在熟睡之中。轻风吹拂,仿佛慈母的手掌抚慰着酣梦中的处子;大地是那么娴静、和美;山岗、土坡、悬崖、河床,仿佛在睡眠中都收敛了那副袒露、狂荡、威猛、粗犷的神态;所有的景s仿佛被一种神秘颜料渲染过了,都是那么亲切,那么宁静。

轻风吹过山梁,漫过小路,吹走了姐弟三人的睡意。清晨的朝气和活力注入了他们强健的肺叶,于是,三个瘦弱g瘪的孩子的身上焕发看勃勃生机。

“姐,昨天不是说要去柳沟吗?怎今天又要去大西梁?”建刚问道。

建刚和建诚抬着空笸篮,走在前面。

“真笨,你!”建诚推一推扁担,抢着替建英回答说。“里柳沟昨天已经有人去过了。夜来黑夜爹告诉咱们时,你就没听见?你就知道扑住饭就吃。”

“哎——”建刚摇晃着肩膀,既是抗议哥哥用扁担推他,又是在对哥哥的指责表示不满。“你胡说!”

仨人像是在急行军,爬上西梁坡,穿过西梁狭长的土路,直奔三里地以外的大西梁。

农村的孩子们自小跟了爹娘在沟沟梁梁跌爬滚打,即使上了学还要学工学农参加劳动,又要利用星期天、假期割青草挣工分,所以,对村里所有的地形地名了若指掌,这么说吧,他们可能数不清自己身上有几个虱子,可是他们能数清每一道梁每一面坡每一条沟,乃至沟沟、梁梁长什么草,开什么花,结什么果,那是一清二楚。

他们必须迅速赶往大西梁,因为割草的人特别多,而且人人都知道什么地方草多草好。张建英之所以选中路途较远的大西梁,正是看中了大西梁青草肥盛。几天来,她和两个弟弟的收获不是很理想,建英的同班同学莲花一个人一天割了一百五十多斤,而建英和两个弟弟才割了一百七十多斤,别说按人头算,就是把两个弟弟按半个人算,也比不过莲花。

期望超出别人,期望自家的收入比别人高,强烈的自尊心激励着他们,整个暑假期间,其实也是他们所进行的一场没有教练,没有裁判的比赛,而规则呢?他们个个心中有数。

露水打湿了裤腿和鞋帮,泥土滚入鞋中结成厚厚一层土垫儿。建英和建诚一人一把镰刀,各人按自己的判断选好线路,或者沿着沟底、或者沿着地堾,或者沿着坡地的水道,边搜索边割,边将一把一把草放在身后。

开着小黄花的水蒿,漫边漫沿的百草,爬满水道;好往裤腿上攀挂小刺的鬼圪针,贴满地的刺儿锤,一堆一堆十分诱人的盘青草……,草是钱,只要从镰刀上割下来就是钱。

但是割什么草,每个人心中有极严格的标准:有毒、有害的草不割;拖泥带土的草不能扎入捆中。然而,每个人心中却有一种想法,偶尔夹杂一点牲口不爱吃或不吃的草也是可以的,但必须以夹带不明显为原则,而夹带泥土是绝对不行的,否则会受到严格的检查,一旦被发现,不但会将草扔掉,甚至会被拒绝收草,严重的会‘丧失割草的资格。

为此,割草时尽可能将地皮以上的草全割了。根部割的越多,那样的草才有分量,但不能将泥土卷进去。这是一项十分精明的工作。

但是,既要掺假,又要掺假掺到恰到好处,只有为数不多的,像张万顺、张万和的孩子们会g得出来。他们是非常优秀的掺假专家,因为他们从一懂事就受到了父母的严格训练:一要不害羞,会死皮;二要有胆量敢犯规;三要耍诬赖。为此,不论邻居,还是村g部,村里分粮食的管事人,常常为他们大伤脑筋。与此相反,建英姐弟们不但不愿g那种丢脸的、让人责骂、让自己的父亲不愉快的事儿,而且,张鸿远压根都没有训练过他们这些方面的才g和胆量。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工作,建英和建诚开始收捆了。他们把零零散散的草堆放在沟底,坡上的小把把草捆收拢在一起,再捆扎成较大一点的捆子,同时,边收捆边估计出每捆草的重量。姐弟俩一碰头:建英割了二十三捆,每捆大小非常均匀,重量在六斤左右;建诚和建刚共割了七大八小十五捆,平均每捆五斤,三人总共割草估计一百七八十斤,好了!重量差不多。太多了也怕运不动,况且肚子已是饥渴难耐了。

装担子,收工吧。建英先捆好一头,一头捆了十二捆。捆好后,先试一试重量,哇呀!比往常的担子重,建英只好取出一捆,这样建英一担担二十二捆。建诚和建刚抬着十六捆,建英试试小弟兄俩抬的草也比往常重,她说:“有些重,怎办?”

建诚说:“我们先试试,来,刚刚抬起来。”

建刚和建诚爬到腰,将扁担放到肩上喊了一声:“一——二——起!”

俩人将草抬起来了,建诚在后边颠了颠,建刚在前边晃了晃说:“有点沉。”

于是建诚又把绳扣往自己这一端抹了抹,尽可能将重量的重心移到自己这一端,于是建刚觉得肩头的压力能承受得起了说:“行,抬得动。”

其实,担子超重了,不过小弟兄俩舍不得扔掉超重的草罢了,这种做法不知是他们天生的本x呢?还是受父母和环境的熏陶?建英见小弟兄俩信心十足,态度坚定,便说:“你们先等着我,我上去再来帮你们。”

这是一条很长很陡的,而且是十分光滑的坡道。

太y光像一匹巨大的彩缎披在了山顶上。向y坡上成群成群的石j在y光的沐浴中觅食。石j“咯咯咯——”的鸣叫声回荡在幽静的山谷中,整个山野更显得多了一份空阔悠长。

“刚刚,咱们抬上走吧!”建诚见姐姐快要攀上梁顶了,有些着急地说。

建刚说:“姐姐不是让咱们等着吗。”

“就你懒,怕什么。试试,抬不动就停下来,不行?”建诚见姐姐担子重,怀着个小心眼,不想拖累姐姐,而且也想在姐姐面前呈一呈男子汉的气概,想得到姐姐的夸奖。

于是,建刚只好把扁担放到肩上。弟兄俩勇敢地抬着草爬上了山坡。

坡上都是白灰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