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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昭自然跟了上去,两人绕开毒雾,踏上一条盘山小道。顾怀昭不知想到什麽,和苗战拉开了几步距离。

苗战回过头来,见顾怀昭远远跟著,不禁斥道:“怀昭,跟紧些!”

顾怀昭满口答应,却始终和苗战隔了一丈。

苗战y沈著脸,捂著伤口,不住往前面赶路。顾怀昭在後面忽然道:“师父让我去牛山镇采办年货,我把事情办砸了,实在有负重望。”

苗战也不动怒,和颜悦色地宽慰了他几句:“雪堂和我提过来龙去脉,不怪你。”

顾怀昭随他走了一段,又问:“师父还负责分发曼陀丹吗?”

苗战笑道:“此事事关重大,自然由我全权负责。”

两人一路走到藏书观才停下。此处是门中禁地,专门收纳天下武学,顾怀昭前世被逐下紫阳山,也是担了这个罪名。

苗战把大门推开,回过头来,殷殷招呼顾怀昭:“他们就在里面,怀昭,进来吧。”

顾怀昭没有动,半天才道:“师兄说过,当年无双庄被屠,他父亲手里攥了一块碎布,是紫阳山长老常穿的料子。”

苗战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莫非山主他……唉,一山不能容二虎,他一直看不惯应效儒师叔。”

顾怀昭笑道:“说起来,师父那天冒著大雨,把师兄背回来,衣服上也破了个口子。”

苗战终於变了脸色,冷著脸骂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说著,把缠在腰上的软剑抽了出来。

顾怀昭左手剑与他同时出鞘。

牛山镇的埋伏,易三娘手里的曼陀丹,所有端倪被串成一线。其实多年前的雨夜,顾怀昭高烧不退,哪里记得苗战穿了什麽颜色的衣袍,破没破口子。谁知道随口一试,真被他试了出来。

眼前是眼花缭乱的剑招,顾怀昭心跳极快,出剑极稳。

他没有千百退路,只有一样心诚,这两世跌宕如浮萍,把艰苦历尽,好不容易才认准应雪堂一人,心中再无畏惧。

剑似生平57

苗战越是与他交手,越是心惊,他手中软剑花哨却凌厉,世上已经少有敌手。可顾怀昭剑法古拙,招招指向他肩、肘、腕三处,苗战几回剑招使到一半,都逼不得已改了剑路。

苗战和他战到後来,终於忍不住换成从易三娘手中骗来的无双剑法,他内力远远胜过顾怀昭,一道道凌冽剑气,刮得顾怀昭脸上刺痛。

眼看战况胶著不下,苗战强提一口真气,往软剑上灌注内力,顾怀昭随手拾来的长剑与苗战手中神兵相接,一不留神,已被拦腰截断。

苗战纵身狂笑,将无双剑法施展到极致。顾怀昭被他几度逼进角落,身上衣袍饱浸鲜血。

他拿断剑连挡几下,剑身被苗战越削越短,若非顾怀昭还记得无双剑法的剑路,只怕胜负早定。

眼看著苗战又是当x一剑刺来,顾怀昭弃剑不用,拿剑鞘迎了上去。苗战战意正酣,被顾怀昭接连击中手腕,剑路反倒更加佯狂。

两人飞快过了二十余招,顾怀昭落在下风,身上鲜血如注,最後几剑还是就地一滚,才勉强避开。

他趴在地上,实在动弹不得,眼看苗战下一剑就能取他的x命,谁知苗战刺到一半,脸色铁青,口中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顾怀昭大著胆子上前一看,发现苗战经脉逆行,分明是散功的迹象。

顾怀昭骤然见到这荒诞一幕,脑海中空白一片,只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苗战因无双剑法屠庄,又败在无双剑法手中,如果师兄知道,也会觉得高兴吧……

想到应雪堂,顾怀昭再不迟疑,摇摇晃晃地往藏书观中走去,身後苗战还在不断叫骂:“顾怀昭,凭什麽有些人练上一年剑,就要抵别人苦练十年?天道酬勤,理应是我们这些人出头……”

顾怀昭想到孟长青还夸奖这人,说什麽之所以让苗战教导自己,是因为他最为刻苦,若非天赋所限,早该声名大振了。此时回想,便像是一场笑谈!

他走出两步,想到自己在苗战门下学艺时,苗战对他非打即骂,终究忍不住回过头来,讥嘲道:“师父是在说笑不成?你教导门下弟子,也做不到一视同仁。连自己都心口不一,有何脸面说天道不公!”

顾怀昭说完这句,大步踏入藏书观。

他站在空旷院落中,想到苗战急急催他入观的举动,心思一动,从地上捡了粒石子,往前一丢,果然触发了几处y毒陷井。

等他一路投石问路到达大殿,这才发现殿中灯火俱灭,一排排书架倒在地上,书卷上飞溅著斑斑血迹。

顾怀昭穿过书架,来回走了几遍,见後殿的石室沦为废墟,被巨石堵死,於是拿手刨了几块碎石下来,试探著喊了一句:“师兄!”

他见无人回应,忍不住拿剑鞘挖了起来,连挖几尺,才勉强又挤出一声:“应师兄!是我!”

顾怀昭蹲在地上,像疯了一样把碎石搬开,不知挖了多久,直到指甲外翻,石堆另一侧才传来微弱的响声。

有人和他一起,把最後几块落石挪走。顾怀昭背过身去,又惊又惧,唯恐不是应雪堂。

足足有半天,那人才从石道中爬出来,抖抖身上的土灰。他站在顾怀昭身後,身上是浓重的血腥气,轻轻和顾怀昭说:“师弟,是我。”

顾怀昭浑身一震,正想回头。

应雪堂却从後面捂住他眼睛,低低笑了:“别回头、看我,师弟,你忘了你说的话啦。”

剑似生平58 完结倒数

顾怀昭怔住了,眼睛里泪水翻滚,颤声道:“我那时,说的是……气话。”

应雪堂掌心沾了他的眼泪,愣了半天,才一面捂紧顾怀昭,不让他乱看,一面歪著头,把他脸上的眼泪舔进嘴里,笑著说:“咸的……”

顾怀昭听他声音这样轻,多少猜到一丝征兆。

可没等他细问,应雪堂就身形一软,倒在顾怀昭背上,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席卷而至。

“师兄!”顾怀昭声音嘶哑不堪,反手去扶。应雪堂和他两手交握,这才勉强站稳。

顾怀昭紧紧抓著他的手,翻来倒去地说:“师兄哪里受了伤,我给你上药!”“师兄,我带了药来,你上了药,就好啦……”

他一个人说了许多话,应雪堂只把他轻轻搂在怀中,还拿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师弟遇到苗战了?”

顾怀昭忙不迭地说:“他自己使出无双剑法,到最後经脉逆行……”

应雪堂笑了几声,人似乎极高兴,断断续续道:“我替师弟、报了仇,师弟也替我……报了仇,真好,真好!”

顾怀昭声音微颤,好不容易才挤出笑容,装作心中有无限欢喜:“是啊!师兄!”

他刚刚说到一半,已经有眼泪夺眶而出,只得硬著头皮把话说完:“师兄……是怎麽,受的伤?”

应雪堂低声道:“我以为仇人是孟长青,把他一路逼到石室,谁知苗战躲在暗处,突然引爆机关。石室塌陷时,我们二人避无可避,还是孟山主为我挡了不少碎石。”

顾怀昭努力站稳身形,想让师兄稳稳靠在自己身上:“孟山主,如何了?”

应雪堂迟疑了一下,才道:“他流了许多血,临死之前,说想看看紫阳剑法和无双剑法哪种更强……我自然答应下来。我们以指代剑,慢慢拆了几招,确实是他更胜一筹。”

“山主高兴极了,大笑了几声,看著我说,应师弟,我终於胜过你一回啦……”

顾怀昭听师兄模仿孟长青死前的语气,浑身抖个不停,半天才哽咽笑道:“山主一生痴於剑道,最後问鼎巅峰,这是极快活的事啊!”

应雪堂把头埋在他肩窝,含糊道:“他最後一刻,把我认成是我父亲,我、安慰了他几句……他把紫阳剑法教给师弟,对我也有大恩,我拿落土碎石把他葬了。”

顾怀昭忍不住抬起手,m了m应雪堂的脸颊,手指碰到微微凸起的疤痕,呼吸一顿,却没有挪开:“师兄做得很好。”

“其实我父亲,一生快意恩仇,哪里记得他,”应雪堂说到这里,喘息了好一会,拿手覆住顾怀昭那只手:“我原本没有力气,听到你在外面叫我,想见师弟最後一面……”

他说到这里,额角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如果顾怀昭真能回头,看到应雪堂身上足以致命的伤口,只怕又会落泪。

应雪堂过了半天,才勉强开口:“我是不是,很丑?”

顾怀昭在他脸上摩挲许久,只发现一道长疤,比想象中的面目全非,狰狞如恶鬼,不知好了多少倍,忍不住道:“我偏偏觉得好看!”

他闻著应雪堂身上越来越重的腥秽血气,终於反应过来,想找个理由把师兄制住,替他裹伤上药,谁知应雪堂抢先出手,点了顾怀昭身上x道。

顾怀昭动弹不得,愕然道:“师兄,你做什麽?快放开我!”

应雪堂静静替顾怀昭理了理耳边乱发,微微笑道:“我答应过,等我报了大仇,就把无双剑法给你。”

顾怀昭不知为何怕得厉害,眼皮乱跳,直道:“我方才糊涂了,先上好药,再说这些!”

应雪堂浑身重量都压在顾怀昭身上,他拉著顾怀昭的手,带著他m过自己身上几道深及脏腑的血口,笑容难掩疲惫:“我恐怕、活不成啦。”

顾怀昭嘶声骂道:“胡说八道,不许你说这种话!”

应雪堂也不动气,只是紧紧从後面揽著顾怀昭,低声说:“我把剑法给师弟,你别生我的气了。”

顾怀昭慌得乱叫乱骂:“不许你胡说!放开我,我给你上药!”手心却冷汗直冒。他不明白师兄想做何事,直到应雪堂拉著他的手,想把一身功力传给他。

顾怀昭脸上泪水长流,不住地喊:“师兄,放手!你别胡来,先放开我!!”

应雪堂用尽全身力气抱著他,低声说:“无双剑谱分心法和剑招,我只见过剑招,心法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身上的内功心法,是我父亲死前传给我的,我也传给你。”

顾怀昭声音已经完全沙哑,每一个字都抖得不成样子,哀哀地求他:“师兄,我不要什麽剑法,只要你活著……”

应雪堂凑到他耳边,大著胆子亲了一亲:“之前不肯给你,是报仇之事九死一生,现在报完仇,不一样啦。”

他看顾怀昭身上越来越冷,吓得小心翼翼,用一生之中最温柔的语气哄他:“他们只学了剑招,才会经脉逆行,师弟有了这身功力,用不著怕……师弟,你别生我的气啦!”

顾怀昭眼看著应雪堂一身浑厚功力慢慢灌入自己体内,人几乎要发狂发疯,这无双剑法,果然不负“无双”之名!想到芙蓉庄那日,原来不是师兄藏私,顾怀昭不断喊著应雪堂的名字,低声下气地求他:“师兄,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说话……”

应雪堂身体越来越软,轻轻和他说著情话:“我把、什麽都给你。等我死後,师弟再回过头来看我,到那时,就不算破了誓。尸体埋了也好,烧成灰也好,都由师弟处置。”

“我把什麽都给师弟,只求翌日有人跟师弟说,她对你动了心……师弟要记起我来……”

顾怀昭听到这里,一双眼睛几乎要流出血来,眼前泪水模糊,什麽都看不真切,好不容易才赶在应雪堂传完功力之前,强提起一口真气,硬生生把x道冲开。

应雪堂被他内力震开数尺,断断续续地咳著鲜血,人似乎极失望,颤声问:“师弟,不肯吗?”

剑似生平59

顾怀昭双肩颤抖,低声说:“我听说世上有让人失忆的药,是不是真的?”

应雪堂伤得极重,只为了等顾怀昭答应下来,才一直强打起j神,苦苦等了半天,等到这样莫名其妙地一句话,忍不住问:“什麽?”

顾怀昭竭力挤出最冰凉的语气:“段星罗的无忧散,落雁林主的断魂汤,听说都能叫人忘却平生事。如果师兄死在这里,我想去讨一碗来尝一尝。”

应雪堂浑身发抖,语气中终於染上怒意,气得双眼通红:“你……敢!”

顾怀昭背对著他,眼中泪水翻滚,用尽浑身力气,把话说得更加凉薄:“师兄了无牵挂地死了,还想我下半辈子活得痛不欲生,日日想著你一个人?

“我还没好好看一看你,好好说上几句话……”顾怀昭说到这里,发觉自己越说越软,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咬紧牙关,把狠话从牙缝里挤出,“如果只剩我一个人在世上,我就把你忘个j光,将来会喜欢谁,你可管不著。”

应雪堂脸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怀昭说到这里,眼中泪水翻滚,慢慢放软了语气,每一个字,都是无穷无尽的情意:“如果师兄好好上药,熬过这一关,陪我多活个几年,几十年,那又不同啦……”

“我会待师兄极好,打水烧水、生火做饭、穿衣著履、铺纸磨墨,我什麽都会做,师兄什麽都不用愁。每日里睡醒过来,只喊一声,顾怀昭,我全……全替你做好……”

“遇到仇家,师兄也可以喊,顾怀昭……”顾怀昭说到这里,到底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我现在功夫很好啦,我可以替你出头。”

“你穿黑色的衣服,我会说,师兄真好看,你穿白色的衣服,我也说,真好看。”

“我给你买团圆如意,买许多甜食,全是糖浆。”

应雪堂一面听,一面捂著腹部的伤口,一双眼睛似怒似怨。

他身上伤痕累累,只因为想见顾怀昭最後一面,才硬撑了许久,後来人心不足,又想听顾怀昭答应他那句话,强打j神撑到现在,满心以为师弟看到他这般痴情,一定会答应他,一辈子……忘不了他。

自己就算死了,也逞心如意──

谁知道会遇上这个局面!

应雪堂怒气冲冲地别过头,y沈著脸,嘴唇抿得紧紧的。偏偏顾怀昭之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动听,逼著他竖起耳朵,一路听了下去。

顾怀昭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从自己衣上撕下一块长长的碎片,把自己双眼蒙住,这才回过头来,朝著应雪堂的方向说:“师兄想好没有,要是还打算活下去,我就给你上药,你乖乖的。”

“要是还说些丧气话,我就走啦!我找落雁林主讨药去。”

应雪堂怒道:“我、我不会让他们给你的!”

顾怀昭慢慢蹲了下去,用手m了半天,才找准位置,跪在应雪堂面前,用手去梳他的长发:“那也要师兄活著去见他们。”

应雪堂气得有些哆嗦,人却比之前j神得多,闷声道:“你心里,果然没有我。”

顾怀昭用手m到应雪堂染血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吻,低声哄他:“师兄,别撒娇了。”

应雪堂额角几乎有了青筋,半天才喊:“顾怀昭!”

顾怀昭已经明白过来,从怀里掏出几瓶上好的伤药,往应雪堂伤口上敷去,仔细把伤处裹好,小声笑了:“你看,只要师兄喊我的名字,我全明白……”说著,眼中却又溢出几滴眼泪,把蒙眼布沾得微湿。

应雪堂目不转睛地看著他,硬是打起j神,嘴里胡乱抱怨了几句,等顾怀昭上完了药,人才昏昏沈沈地失去了意识。

许是肖枕梦几人困不住後面的追兵,後面喊杀声越来越近。

顾怀昭把应雪堂背到自己背上,用衣衫撕成的布条把人牢牢绑在身上,手臂缠著手臂。忙完之後,才把地上的长剑捡起来,扯下蒙眼的碎布,迎著兵刃相撞声,往藏书观外走去。

背上的东西越沈,他站得越直,越珍贵,他走得越稳。

时隔多年,顾怀昭再一次感受到体内源源不绝的热意。

那股力量支撑著他在许多年前,一遍一遍在院中苦练剑法,也催使著他在六年之中用左手重新提起长剑。

他想变强,而变强是为了……跨过重重光y,迢迢山水,和心上人并肩而立。

变强是为了……能对喜欢的人,极温柔。

剑似生平60 结局上

顾怀昭借著地势,边战边退,足足过了七个时辰,身後追兵才渐渐减少。

趁山风卷起不少枯叶,他从灌木丛中窜出,使出全身力气,背著应雪堂爬上一棵参天巨树,零零落落的人马从树下经过,顾怀昭反手搂紧了应雪堂,好不容易把呼吸理顺,忽然听到树下有人喊:“什麽声音!”

有人往沾湿的地方一m,放鼻子下嗅了嗅,大声招呼起来:“是血,还热乎的,大家搜啊,就在这附近!”

树下一夥人都狂躁起来,不停拿刀剑朝头顶枝杈砍去,前面好不容易走远了的人,听见动静,又开始回头打探究竟。

顾怀昭深吸一口气,死死捂著肩上的伤口,往树上又爬了数尺,滴滴答答的鲜血溢满掌心,顺著手臂往下淌。

他看著人越来越多,五指成爪,抠下一块树皮,往南面狠狠一掷,等人陆陆续续地往南边追去,立即背著人下了树,无声无息地朝反方面窜去。

天色越来越晚,山雾却越来越浓,顾怀昭借著朦朦胧胧的一抹月光,把应雪堂一路背到溪水岸边。他先大口大口地灌了自己一肚清水,草草冲刷完身上的伤口,敷上嚼碎的草药,当身上积攒起些许力气,才拿布条蒙好双眼,把应雪堂从背上解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溪石上。

眼看著夜深人静,偌大的紫阳山隐没在黑暗之中,顾怀昭眼前亦是漆黑一片。他m索著掬起清水,替自家师兄擦过脸,重新换好了药,只做了这几件事,顾怀昭两条胳膊就累得不停打颤,手上力气一时不支,让应雪堂几缕发梢落在水中。

顾怀昭慌得重新搂紧了应雪堂,他拿手m了半天,把师兄长发全拢在手里,心里这才静了下来,想了想,又仔细掬了溪水,将应雪堂发上的草屑灰尘全部洗净,慢慢擦干了。

等他忙完这一切,顾怀昭m著师兄如瀑长发,竟觉得这是一天之中最快活的时辰,不由自主地埋下头,小声喊了两句师兄的名字。

应雪堂靠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顾怀昭凑上前去,用手慢慢摩挲师兄脸上的长疤,忽然发觉应雪堂脸颊冰凉。

顾怀昭以为是自己的手被溪水冻得没了知觉,捏著自己的耳垂想让手暖和过来,见没什麽用,又在前襟胡乱蹭了一通,直到手心变得通红,才再一次去m应雪堂的额头。

那人皮肤依旧冰凉,没有一丁点活人的热气。

顾怀昭怕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额角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不停地喊他:“师兄,师兄?”

见夜幕中无人回应,顾怀昭浑身打颤,把人死死抱在怀中,拿脸贴著脸,等了许久,应雪堂才醒过来。

应雪堂昏昏沈沈地躺在顾怀昭怀里,也猜到自己时日无多,心中情绪万种,只拿一双眼睛怔怔地望著顾怀昭。

顾怀昭颤声同他说话:“师兄,我们再等几日,等人少了就下山。”

应雪堂静静听著,拿手指勾了勾顾怀昭的蒙眼布,发现顾怀昭怕得发抖,便低声笑道:“别怕,我……”他本想宽慰几句,说缘分已尽,可话刚说到一半,连自己也觉得万分不甘!

他既不忍师弟随他而死,也不愿师弟和他两两相忘。

好不容易等到师弟回头,想长长久久地一辈子……就算不能如愿,偷得一刻相思是一刻。

应雪堂这样一想,目光更是牢牢锁在顾怀昭身上,脸庞因痛苦而变得扭曲,仿佛过了一万年之久,终於温声哄骗道:“我练了一门邪门武功,如果受了重伤,就会陷入假死……”

“虽然没了心跳呼吸,但过个几天、几十天……等内伤慢慢痊愈,又能醒过来。”

他谎话说的这样牵强,连自己也不大信,偏偏顾怀昭听得极认真,一直没有出声打断。

应雪堂看在眼里,眸色更是痛苦幽深,拉著顾怀昭的衣角,低声求他:“如果我真……死了,师弟不要急著去服什麽药,说不定、我还能醒转过来。”

顾怀昭并非痴傻之人,听他这麽一说,什麽都懂了。然而他能说什麽,他能拆穿哪一句话?

过了半天,顾怀昭才听见自己满心欢喜道:“那就好!”

应雪堂垂著眼睑,气喘吁吁地重复道:“我会努力……醒过来。”“多等一等我,别急著、忘了我。”

“我也想和师弟在一块,我会想方设法……”

顾怀昭搂紧了他,把泪水使劲憋回眼眶,柔声笑道:“这就够啦。”

应雪堂松了一口气,身上几道致命伤疼过了头,反而没了知觉。顾怀昭俯下头来,在他脸上轻轻吻了几下,等远处传来脚步声,才手忙脚乱地把应雪堂背回背上,往更偏僻的荒山逃去。

顾怀昭这样四处奔逃,随著时辰推移,追捕他们的人手却有增无减。悬崖峭壁上尚且如此,山脚之下,更不知是何种盛况。

顾怀昭虽然答应过应雪堂,再过几天,人少了就下山求医,可山下围得如铁桶一般,只怕c翅也难飞。

他们就这样躲躲藏藏,等日头升起,又再度西斜,顾怀昭试探著往身後一探,发觉师兄不知何时已停止了呼吸。

他仿佛听见耳边轰的一声,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