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2/2)

肖上唇连滚带爬地冲到我岳父家大门前;发疯般地敲着大门:王金山;我c你祖宗!你祸害四邻;不得好死!

情急之中;他含混不清的口齿竟然变得清楚起来。

我岳父家大门紧闭;院子里只有我岳母撕肝裂肺般的哭嚎。

姑姑对着人武部副部长;举起右手;猛地劈下去!

加大马力!人武部副部长对拖拉机手吼着。

链轨拖拉机发出一阵震动耳鼓的轰鸣;钢丝绳绷成一条直线;嗡嗡地响;绷紧;绷得更紧;绳扣杀进了大槐树的皮;渗出汁y;拖拉机缓慢前行;一寸一寸地前行;车头上方的铁皮烟筒里;喷吐出圈圈套叠的蓝色烟圈。拖拉机手一边开车一边回头观望;他穿着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帆布工作服;脖子上系着一条洁白的毛巾;头上歪戴着一顶鸭舌帽;上牙咬着下唇;唇上生着黑色的小胡子;是个很精干的小伙子……大树倾斜了;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很痛苦的声音。钢丝绳已经深深地煞进树干;剥去了一块树皮;露出了里边白色的纤维。

王金山你他妈的出来啊……肖上唇用拳头擂门;用膝盖顶门;用头撞门;我岳父家鸦雀无声;连我岳母的哭嚎声都没了。

大树倾斜了。更倾斜了;繁茂的树冠哗啦啦响着触到了地面。

肖上唇跌跌撞撞;到了树边:我的树啊……我家的命运树啊……

大树的根活动了;地面裂开了纹。

肖上唇挣扎着回到我岳父家大门前:王金山;你这个王八蛋!我们老邻居;几十年处得不错啊;还差点成了亲家啊;你就这样毁我啊……

大树的根从地下露出来;浅黄色的根;像大蟒蛇……拖出来了;嘎嘎吱吱地响;有的树根折断了;越拖越长;好多条大蟒蛇一样的树根……树冠扑在地上;像一把巨大的扫帚;逆着行进;细小的树枝频频折断;地下升起一些尘土。众人搐动鼻孔;嗅到了新鲜泥土的气味和树汁的气味……

王金山;我他妈的撞死在你家门前了……肖上唇一头撞在我岳父家大门上;没有响声;不是没发出声响而是声响被拖拉机的轰鸣淹没了。

那棵大槐树被拖离了肖家大门口几十米远;地面上留下一个大坑;坑里有许多根被拽断的树根。十几个孩子在那儿寻找蝉的幼虫。

我姑姑用电动喇叭广播:下一步就拖倒肖家的大门楼!

几个人把肖上唇抬到一边;在那儿掐他的人中;揉他的胸口。

王金山家的左邻右舍请注意——姑姑平静地说——回家去把你们的值钱东西收拾一下吧;拖倒肖上唇的房子就拖你们的。我知道这没有道理;但小道理要服从大道理;什么是大道理?计划生育;把人口控制住就是大道理。我不怕做恶人;总是要有人做恶人。我知道你们咒我死后下地狱!共产党人不信这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即便是真有地狱我也不怕!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解开钢丝绳;把肖家的大门楼套住!

我岳父家的左邻右舍们;一窝蜂拥到他家大门前;拳打脚踢那门;扔破砖烂瓦到院里。有一个还拖来几捆玉米秸子;竖在他家房檐下;高叫:王金山;你不出来就点火烧房子啦!

大门终于开了;开门的不是我岳父也不是我岳母;而是我老婆。她头发凌乱;满身泥土;左脚上有鞋;右脚赤l;显然是刚从地窖里爬上来。

姑姑;我去做还不行吗?我老婆走到姑姑面前说。

我就知道我侄媳妇是深明大义之人!姑姑笑着说。

姑姑;我真佩服你!我老婆说;你要是个男人;能指挥千军万马!

你也是;姑姑说;就冲着你当年果断地与肖家解除了婚约;我就看出来你是个大女人。

仁美;我说;委屈你了。

小跑;让我看看你的手。

我把手送到她面前;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名堂。

她抓住我的手;在我的腕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没有挣脱。

腕子上留下了两排深深的牙印;渗出了黑色的血。

她“呸呸”地吐着唾沫;狠狠地说:你让我流血;我也让你流点血。

我把另一只腕子递过去。

她推开;说:不咬了!一股狗腥气!

苏醒过来的肖上唇像个女人一样拍打着地面嚎叫着:王仁美;万小跑;你们要赔我的树……赔我的树啊……

呸!赔你个p!我老婆说:你儿子摸过我的乃子;亲过我的嘴!这棵树;等于他赔了我的青春损失费!

嗷!嗷!嗷!一群半大孩子为我老婆的精彩话语拍掌喊叫。

仁美!我气急败坏地喊叫。

你吵吵什么?我老婆钻进了我姑姑的车;探出头对我说:隔着衣服摸的!

第二部10

我们单位计划生育委员会的杨主任来了。杨主任是一个军队高级领导人的女儿;正师职。我早知她的大名;但是第一次见她。

公社领导宴请她;她提出让我与王仁美也参加宴会。

我姑姑找出一双自己的皮鞋给王仁美穿上。

宴会在公社机关食堂一个雅间里举行。

小跑;我还是不去了吧;见这么大的官;我怕。王仁美说;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闹得天翻地覆的。

姑姑笑道:怕什么?再大的官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入席之后;杨主任让我和王仁美坐在她的两侧。她握着王仁美的手;亲切地说:小王同志;我代表部队谢谢你啊!

王仁美感动地说:首长;我犯了错误;给您添麻烦了。

我生怕王仁美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见她如此彬彬有礼;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这侄媳妇啊;觉悟很高;她不慎怀孕;主动来找我做人流;但因身体条件不允许;一直拖到现在。

小万;我要批评你呢;杨主任说;你们这些男同志;就是粗心大意;侥幸心理!

我连连点头称是。

公社书记端着酒站起来;说:感谢杨主任百忙中来我们这里视察指导!

我对你们这个地方很熟悉;杨主任说;我父亲在这里打过游击;胶河战役时;他的指挥部就设在这个村;所以我来到这里感到很亲切。

我们真是太高兴了;公社书记说;请杨主任回去给老首长带个口信;我们盼望着他老人家能来视察。

我姑姑也端着酒站起来;说:杨主任;我也敬您一杯!'墨斋小说:。。'

公社书记说:万主任是烈士女儿;很小时就跟着父亲参加革命。

姑姑说:杨主任;咱们俩还有点缘分呢。我父亲是八路军西海医院院长;是白求恩的学生;给杨副司令治过腿伤呢!

是吗?杨主任兴奋地站起来;说;老爷子最近正在写回忆录;里边提到了一位万六府医生。

正是家父。姑姑说;父亲牺牲后;我跟着母亲在胶东解放区住过两年;与一个叫杨心的女孩一起玩耍——

杨主任一把抓住姑姑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说:万心;你真是万心吗?

万心杨心;两颗红心——姑姑问;这是仲主任说的吧?

是仲主任说的;杨主任擦了一把溢出眼眶的泪水;说;我经常梦到你哩;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

姑姑说:我道是一见面就觉得眼熟呢!

公社书记说:来;为祝贺杨主任与万主任久别重逢干一杯!

姑姑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会意;拉着王仁美走到杨主任面前;说:杨主任;真对不起;为了我这点事;让您专门跑一趟。

对不起杨主任;王仁美鞠了一躬;说:这事不怨小跑;都是我的错儿。我事先把避孕套用针扎了一个眼儿;骗了他……

杨主任一怔;接着大笑起来。

我满脸发烧;捅了王仁美一下;说:别瞎说了。

杨主任握着王仁美的手;上下打量着她;说:小王同志;我喜欢你这种爽直性格。你的性格跟你姑姑有点像呢!

我哪里能跟姑姑相比?王仁美说;姑姑是共产党的忠实走狗;党指向哪里;她就咬向哪里……

别瞎说了!

我哪里瞎说了;王仁美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党让姑姑爬刀山;姑姑就去爬刀山;党让姑姑去跳火海;姑姑就去跳火海……

好啦;好啦;姑姑道;别说我了;我做的还很不够;还得继续努力呢。

小王同志;杨主任说;咱们女人;哪有不爱孩子的?一个两个三个;生十个不嫌多呢。党和国家也爱孩子;你看看毛主席;周总理;见了孩子;都是喜笑颜开;那种爱是发自内心的。咱们搞革命为了什么?归根到底是为了让孩子们过上幸福生活。孩子是国家的未来;国家的宝贝!但眼下咱们遇到了问题;如果不搞计划生育;孩子们很可能要没饭吃;没衣穿;没学上;所以;计划生育就是要以小不人道换取大人道。你忍受一点痛苦;做出一点牺牲;也就是为国家做了贡献!

杨主任;我听您的;王仁美道;我今晚就去做。——她转头又对姑姑说——姑姑;您顺便把我的zg也割掉算了!

杨主任一怔;接着笑起来。

众人跟着笑。

万小跑啊;杨主任指点着我说;你这个媳妇太可爱啦!太有意思了——但zg是不能割的;还要好好保护呢!您说对不对啊;万主任?

我这侄媳妇是个干将。姑姑道;等她手术后;恢复了身体;我准备调她到计划生育工作队!吴书记;我先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没问题;公社书记说;我们要把最优秀的人调到计划生育工作队!王仁美同志可以现身说法;会产生非常积极的效果。

万小跑;杨主任问我;你现在是什么职务?

正连职文体干事。

正连几年啦?

三年半。

那很快就可以提副营了嘛;杨主任道;提了副营后;小王同志就可以随军进京。

我女儿能一起去吗?王仁美小心翼翼地问。

那当然了!杨主任说。

不过我听说随军进京很难;要等指标……

你回去后好好工作吧;杨主任道;这事我来安排。

我太高兴啦!王仁美手舞足蹈地说:我女儿可以到北京去上学了。我女儿也成了北京人啦!

杨主任又打量了一遍王仁美;对姑姑说:手术前准备得充分一点;一定要保证安全。

您放心!姑姑说。

第二部11

进手术室之前;王仁美突然抓过我的手;看看我腕子上的牙痕;满怀歉意地说:

小跑;我真不该咬你……

没事。

还痛吗?

痛什么呀;我说;跟蚊子叮一口差不多。

要不你咬我一口?

行啦;我说;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呢?

小跑;她抓着我的手说;燕燕呢?

在家里;爷爷乃乃看着呢。

她有吃的吗?

有;我买了两袋奶粉;两斤蛋奶饼干;还买了一盒r松;一盒藕粉。你放心吧。

燕燕还是像你;单眼皮;我可是双眼皮。

是啊;要像你就好了;你比我漂亮。

人家都说;女孩像爸爸的多;男孩像妈妈的多。

也许是吧。

我这次怀的是个男孩;我知道的;我不骗你……

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嘛;我故作轻松地说;过两年你们随了军;去了北京;我们给女儿找最好的学校;好好培养;让她成为杰出人物。一个好女儿;胜过十个赖儿子呢!

小跑……

又怎么啦?

肖下唇摸我那把;真的是隔着衣服呢!

你怎么这么逗呢?我笑着说;我早忘了。

隔着厚厚的棉袄;棉袄里还有毛衣;毛衣里还有衬衣;衬衣里——

还有r罩;对吗?

那天我的r罩洗了;没戴;衬衣里有一件汗衫。

好啦;别说傻话了。

他亲我那一口;是他搞突然袭击。

行啦;亲口就亲口呗!谈恋爱嘛。

我没让他白亲。他亲了我一口;我对着他的小肚子踢了一脚;他捂着肚子就蹲下了。

老天爷;肖下唇这个倒霉蛋儿。我笑着说;那后来我亲你时;你怎么不踢我呢?

他嘴里有股子臭味儿;你嘴里有股甜味儿。

说明你生来就该是我的老婆。

小跑我真的挺感谢你的。

你谢我什么?

我也不知道。

别情话绵绵啦;有话待会儿再说。姑姑从手术室里探出头;对王仁美招招手;说:进来吧。

小跑……她抓住我的手。

别怕;我说;姑姑说了;这是个小手术。

回家后你要炖只老母j给我吃。

好;炖两只!

王仁美在走进手术室前;回头望了我一眼。她上身还穿着我那件灰色破夹克;有一个扣子掉了;残留着一根线头。穿一条蓝裤子;裤腿上沾着黄泥巴;脚上穿着姑姑那双棕色的旧皮鞋。

我鼻子一阵酸;心中空空荡荡。坐在走廊里那条落满尘土的长椅上;听到手术室里传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我想象着那些器械的形状;似乎看到了它们刺眼的光芒;似乎感觉到了它们冰凉的温度。卫生院的后院里;穿过来孩子的欢笑声。我站起来;透过玻璃看到;有一个约有三四岁的男孩;手里举着两个吹成气球的避孕套。男孩在前边跑;两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在后边追赶……

姑姑从手术室里跳出来;气急败坏地问我:

你是什么血型?

a型。

她呢?

谁?

还能是谁?!姑姑恼怒地问:你老婆!

大概是o型……不;我也不知道……

混蛋!

她怎么啦?我看着姑姑白大褂上的鲜血;脑子里一片空白。

姑姑回到手术室;门关上。我把脸贴到门缝上;但什么也看不着。我没听到王仁美的声音;只听到小狮子大声喊叫。她在打电话;给县医院;叫急救车。

我用力推门;门开了。我看到王仁美……我看到姑姑挽着袖子;小狮子用一个粗大的针管从姑姑胳膊上抽血……我看到王仁美的脸像一张白纸……仁美……你要挺住啊……一个护士把我推出来。我说;你让我进去;你他妈的让我进去……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从走廊里跑过来……一个中年男医生;身上散发着一股子香烟与消毒水的混合味儿;把我拉到长椅上坐下。他递给我一支烟;帮我点燃。他安慰我:别急;县医院的救护车马上就到。你姑姑抽了自己的给她输上了……应该不会有大事……

救护车鸣着响笛来了。那笛声像一条条蛇;钻入我的体内。穿白大褂提药箱的人。穿白大褂戴眼镜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人。穿白大褂的男人。穿白大褂的女人。抬着折叠式担架的穿白大褂的男人。他们有的进入了手术室;有的站在走廊里。他们动作很敏捷;但脸上的神色很平静。没有人注意我;连看我一眼的人都没有。我感到口腔里有股血腥味儿……

……那些白大褂们懒洋洋地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他们一个跟着一个钻进了救护车;最后把那副担架也拖了进去。

我撞开手术室的门。我看到;一块白布单子蒙住了王仁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