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部分(1/2)

辞灶日傍晚陈鼻没能把陈眉抱走;但春节过后;元宵节次日;陈鼻拿着罚款收据;把陈眉抱走了。“辛苦费”是姑姑说的气话;自然不必他交。小狮子哭得浑身乱颤;好像被人夺走了亲生骨r。姑姑斥她:哭什么?喜欢孩子自己生嘛!

小狮子痛哭不止;姑姑抚着她的肩头;用一种我从未听到过的悲凉腔调说:姑姑这辈子;已经定了局了;而你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去吧;工作是次要的;先生个孩子出来;抱回了给我看……

到北京后;我们一直想生孩子;但不幸被陈鼻言中。小狮子生不出来。她对我女儿不错;但我知道;让她魂绕梦牵的;还是陈眉。所以;她捧着那个鼻眼酷似陈眉的泥娃娃时那种表情;就是可以理解的了。她对王肝说其实是对我说:

我要这个孩子!

多少钱?我问王肝。

什么意思;小跑?王肝恼怒地说;是瞧不起我吗?

你千万别误会;我说;“拴孩子”要心怀诚意;不交钱如何体现诚意?

交了钱才没有诚意呢;王肝压低声音道;能用钱买到的;只是一块泥巴;而孩子;是买不到的。

那好吧;我说;我们住滨河小区九幢902;欢迎你来。

我会去的;王肝说;祝你们早得贵子。

我苦笑着摇摇头;与王肝告别;拉着小狮子;迎着人流;进入娘娘庙大殿。

大殿前的铸铁香炉中;香烟缭绕;散发着浓烈的香气。香炉旁边的烛台上;红烛排列得密密麻麻;烛火摇曳;烛泪滚滚。许多女人;有的苍老如朽木;有的光鲜如芙蓉;有的衣衫褴褛;有的悬金佩玉;形形色色;各个不同;但都满脸虔诚;心怀希望;怀抱泥娃;在那儿焚香燃烛。

大殿高耸;有四十九级白石台阶通向殿门。我抬头仰望着飞檐之下的匾额;上题“德育群婴”四个斗大金字;檐角上悬挂铜铃;风吹动叮咚作响。

台阶上上下下;基本上都是怀抱着泥娃娃的女人;我混在女人堆里;竟有点旁观者清的意味。生育繁衍;多么庄严又多么世俗;多么严肃又多么荒唐。我油然忆起;孩提时期;亲眼目睹;县一中的红卫兵“破四旧”战斗队;专程前来拆庙毁神的情景。他们;还有她们;把送子娘娘抬出来;扔到大河中;然后高呼口号:“计划生育就是好;娘娘下河去洗澡!”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在河堤上;齐刷刷地跪了一排;口中念念有词。是祈求娘娘显灵惩罚这些毛孩子?还是祈求娘娘恕人类冒犯之罪?不得而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正应了这句话:娘娘庙旧址上;重建辉煌庙宇;娘娘庙殿堂里;再塑灿烂金身。既是继承传统文化;又创造了新的风尚;既满足了人民群众的精神需要;又吸引了八方游客;第三产业繁荣;经济效益显著。真是建一座厂;不如修一座庙啊。我的乡亲们;我的旧友们;都在为这座庙活着;都是靠这座庙活着啊。

我仰望着娘娘塑像。她面如圆月;发如乌云。细眉入鬓;慈目含情。身着一袭白衣;项配珠宝璎珞。右手持长柄团扇;扇面斜扣肩头;左手摸着一个骑鱼童子的头顶。在她的身体两侧;拥挤着十二个姿态各异的童子。这些童子面貌生动;童趣盎然;确实可爱极了。我想;高密东北乡能够塑出这样孩子的;大概只有郝大手与秦河了。如果王肝所说属实;那这组塑像;更似出自秦河之手。因为;我罪过地联想到:这白衣娘娘的体态面相;与我姑姑年轻时颇有几分相似啊!娘娘塑像前的九个跪垫上;跪着九个女人。她们占着跪垫久久不起;或磕头连连;或双手合十、仰望着娘娘默默祈祷。坐垫后的大理石地面上;也跪满了女人。无论是跪在坐垫上的女人;还是跪在地面上的女人;都把自己的泥娃娃放在膝前;让它面对着娘娘。小狮子跪在地面上;磕头真诚;竟碰撞出“咚咚”之声。她眼里饱含着泪水;是因为爱孩子爱得深沉。但我知道;她生孩子的梦想已无法实现。她1950年生人;是年已55岁;虽茹房丰满;但月事已绝。我在观察别人时;肯定也有别人在观察我。我随着小狮子跪在娘娘面前。那些观察我们的人;会以为我们这对老夫妻;是在为儿女往家拴娃娃吧?

跪拜完毕;女人们拿出钱;塞入娘娘座前的红色木箱。拿钱少的匆匆塞入;拿钱多的则不无炫耀。奉献完毕;立在木箱旁的尼姑便将一根红绳套在泥娃娃的脖子上。立在两侧的两位身穿灰色袈裟的尼姑;低眉垂眼;手敲木鱼;口中念念有词;看似目不斜视;但只要有奉献百元以上者;她们手中的木鱼便会发出格外响亮的声音;似以这种方式提请娘娘注意。

我们原本没想到这里来;因此没有带钱。情急之中;小狮子退下手上的金戒指;投入奉献箱。尼姑手中的木鱼“啪啪啪”连响三声;如同多年前我参加长跑比赛时的发令枪响。

大殿后边的配殿里;依次供奉着:天仙娘娘、眼光娘娘、子孙娘娘、斑疹娘娘、r母娘娘、引蒙娘娘、培姑娘娘、催生娘娘、送生娘娘。每殿中都有人跪拜;奉献;每殿中都有敲木鱼的尼姑看守。我看看太阳;劝小狮子隔日再来。小狮子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沿着殿外甬道外出时;甬道外侧的小室中;不时有尼姑探出脑袋:

施主;请给您的孩子配一把长命锁!

施主;请给您的娃娃披一件彩霞衣!

施主;请给您的娃娃登一双青云屐!

……

我们无钱;只好连连致歉;匆匆逃脱。

出娘娘庙后;日已正晌;小表弟打我手机催问。街市繁华;人如蚁集;物品繁多;观者甚蕃。我们已顾不上闲逛;分拨着人群;匆匆前行;小表弟说他的车已在庙会东侧、今日隆重开业的中美合资家宝妇婴医院前等我们。

我们赶到那里时;典礼已过。只见遍地鞭炮尸骸;大门两侧凤凰展翅般摆开了数十个花篮;空中飘着两个巨大的气球;气球下拖着巨幅的标语。这是一座蓝白二色的弧形建筑;仿佛两条伸出的双臂形成的冷静而高雅的怀抱;与西侧金碧辉煌的娘娘庙形成鲜明对照。

在发现了西装革履的小表弟的同时;我们也发现了姑姑。许多人在那里;从花篮和花圈上拔取花朵。姑姑也混在其中。姑姑手里已经有了十几枝玫瑰;有白色的、红色的、黄色的;都是含苞欲放的。我们是从背影认出姑姑的。即便姑姑混在一万个人中;哪怕这些人都穿着同样颜色、同样款式的服装;我们也能毫不费力地辨认出姑姑。

我们看到;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将一个白纸包裹;递到姑姑手里。那男孩转身就跑。姑姑剥开纸包;身体往上一耸;发出一身怪叫;沉重身体;晃了几晃;往后便倒。

我们看到;一只黑瘦的青蛙;从姑姑身边跳开。

第四部2

牛蛙养殖场大门外站着一个装模作样的保安;对着小表弟的车敬了一个滑稽的军礼。电动大门缓缓而开;小表弟的“帕萨特”缓缓而入。昔日的算命先生兼野大夫袁腮;今日的牛蛙养殖总公司袁总;已站在那尊黑黝黝的塑像前等待我们。

那是一尊牛蛙的塑像。

远看像一辆装甲运兵车。

在塑像基座的大理石贴面上;镌刻着这样的文字:牛蛙(ranacatesbiana)两栖纲;无尾目;蛙科;蛙属;鸣声嘹亮如牛叫;因而得名。

照相照相;袁腮张罗着;先照相;再参观;然后吃饭。

我端详着这只巨蛙;心生敬畏。只见它脊背黝黑;嘴巴碧绿;眼圈金黄;身上布满藻菜般的花纹和凸起的瘤点。那两只凸出的大眼睛;视线y沉;似乎在向我传达着远古的信息。

小毕!拿相机来!小表弟高喊。

一个身材苗条、戴一副红边眼镜、穿一件彩条格子长裙的姑娘;提着一架沉重的相机跑过来。

小毕;齐东大学艺术系高材生;现在是我们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小表弟对我们介绍。

不仅仅是美女!袁腮说;还是才女;唱歌跳舞、摄影、雕塑;样样通;喝酒还是海量!

袁总过奖了。小毕红着脸说。

我这老同学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少时善跑;原以为他能成为世界冠军;没想到成了剧作家。袁腮对小毕介绍我:原名万足;r名小跑;现名蝌蚪。

蝌蚪是笔名;我说。

这是蝌蚪老师的夫人小狮子;小表弟指着小狮子道;妇科专家。

小狮子抱着泥娃娃;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早就听袁总和金总说过你;小毕道。

天下第一蛙!袁腮道。这个雕塑就是小毕的作品。小表弟说。

我夸张地赞叹一声。

请蝌蚪老师多批评。

我们围着牛蛙雕塑转了一圈。无论在它身体的哪个部分;我都感觉到;它那两只y沉的大眼珠子都能瞅到我;都在瞅着我。

照相完毕;袁腮、小表弟、小毕陪同着我们;依次参观了种蛙池、蝌蚪池、变态池、小蛙池以及饲料加工车间、蛙品加工车间。由文人书屋整理

后来经常在我梦境中再现的是种蛙池的景象。那是一个大约40平米的池子;池中约有半米深的浑水;水面上;雄蛙鼓动着洁白的囊泡发出牛叫般的求偶声;雌蛙舒展四肢浮在水面;缓缓地向雄蛙靠拢。更多的蛙已抱对成双。雌蛙驮着雄蛙;在水面游动;雄蛙前肢抱住雌蛙;后腿不停地蹬着雌蛙的肚腹。一摊摊透明的卵块;从雌蛙的生殖孔中排出;同时;雄蛙透明的jy也s到水中——蛙类是体外受精——似乎是小表弟;也可能是袁腮在说——雌蛙每次能排出大约8000…10000粒卵子——这可比人类能干多了——蛙池中蛙鼓四起;池水被四月的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这里是求偶配对的情场;也是繁育后代的生殖场。——为了让雌蛙多排卵;我们在饲料中添加了催卵素——蛙蛙蛙——哇哇哇——

在满耳蛙声;满脑蛙形中;我们被带到一间布置豪华的餐厅。

两个身着粉衣的服务小姐为我们端茶倒水;布菜斟酒。

我们今天吃全蛙宴;袁腮道。

我拿起桌上的菜谱;看到上边依次写着:椒盐蛙腿;油炸蛙皮;青椒蛙块;笋干蛙片;醋溜蝌蚪;西米蛙卵汤……

对不起;我不吃青蛙。我说。

我也不吃。小狮子说。

为什么?袁腮惊讶地问;如此美味;为何不吃?

我努力想忘掉它们那凸出的眼睛;粘腻的皮肤;和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腥冷的气味;但总也忘不掉。我痛苦地摇摇头。

韩国科学家最近从牛蛙皮肤中提炼出一种极其珍贵的缩氨酸;具有抗氧化作用;能消除人体内的自由基;是天然的抗衰老物质;小表弟金修诡秘地说;当然;它还有其他许多种神秘的功效;尤其是能使妇女生双胞胎和多胞胎的几率大大提高。

要不要尝一点?袁腮道;要大胆尝试嘛!连蝎子、蚂蟥、蚯蚓、毒蛇都敢吃;还不敢吃牛蛙?

你难道忘了?我的笔名叫蝌蚪啊!

对对对!袁腮吩咐那些小姐们:把桌上的全撤掉;告诉厨房;重新做一桌;凡跟蛙沾边的一律不要!

新菜上桌;酒过三巡。

我问袁腮:你这家伙;怎么会想到养牛蛙?

要想赚大钱;就得想别人想不到的!袁腮吐着烟圈;得意洋洋地说。

你太有才了!我模仿着某小品演员的口吻;不无讥讽地说;你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养牛蛙是好;但从牛胃里取铁钉;到集市上算卦看相;如此神技;丢了岂不可惜?

蝌蚪;你这家伙;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吗。袁腮道。

小狮子冷冷地说:还有用铁钩子给妇女取环呢!

哎哟;嫂子啊;袁腮道;这事就更不能提了。那时候;咱一是觉悟低;二是心肠软;架不住那些想生儿子想疯了的老娘们缠磨;三是呢;为穷所迫。

现在还敢干吗?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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