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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人物表

沈约,字安仁,应国户部尚书沈持风之子,任晖发小

任晖,字彦升,定远大将军任炜长长子

林蓬,字海路,御史台中丞林士明之子

范希诚,字别岫,越春府尹范勤之子

锺聿宁,字世衡,寒门之子,父早亡,与母相依为命

苏宝生,京师禁军统领,有子苏秣云,女苏映雪

廖谨修,现今宰辅廖延西之子

夏晴弓,怡情阁花魁

沈盟鸥,夏晴弓侍女,沈约义妹

沈持风,户部尚书,沈约之父

叶云慧,沈持风之妻,沈约名义上母亲

九叔,沈约之师

正辉帝,就是皇帝~

李端秀,太子

李端慧,二皇子

帕维尔,维茨国国主

卡伊,维茨国大公主

任蔻,小名豆哥儿,任晖之妹

任卫东,任家家主,任晖祖父

任炜长,定远大将军,任晖之父

任炜棠,飞雪楼总管,任晖二叔

任炜方,京都守备师师长,任晖三叔

常铮平,常家家主,粤州军统帅

秦枫,大理寺副卿

迟君,鸿胪寺少卿

林士明,林蓬之父,应国御史台中丞

裴一宁,裴安生,沈约亲信

阿祥,阿鲁,任晖亲信

还有些好小好小的p灰路人甲就直接被我忽略掉了,想起来时再添~~

作家的话:

一直忘记放这个,我忏悔~~

第一章

一、越春城五人再会,绿橙楼任晖遇美

天上蟠桃宴,人间绿橙楼。

应国上到g中天子,下到黄口小儿,这副楹联几乎人人均知。如果你不知道,那简直不算是个应国人,至少也是个没进过京城的乡下土老帽。

因为它就挂在正阳坊的绿橙楼上。

应国的京城在越春,越春城最繁华的街市是正阳坊,正阳坊最高的一栋楼是绿橙楼。

每个城里都有这麽几家酒楼,贵得吓人,菜也不见得好吃,然而花钱的大爷要的就是这个调调儿。坐在皇亲贵胄们坐过的位子上,自己也仿佛高了那麽一尺三寸,腰板也总是要挺得比平日里直两分。

绿橙楼就是这麽家馆子。所以总有那麽些款爷,即使被爱理不理的跑堂气断了肠子,也要赞这楼里三钱的盐水毛豆比别家一钱五的好吃百倍。而世上没有嫌赚多了的老板,有人钱太多没处消遣,硬要买三钱的毛豆,他自然也是卖的。

然而此刻,绿橙楼二楼雅间内,出名爱钱的杜大老板却在抢客人的手里的点菜牌子,其神色惊慌之处,丝毫没有“铜板杜”的架势。一旁站著的跑堂小倌更是吓得低了头不敢吭声。

点菜的是前年的武状元、现在的京师禁军统领苏宝生,他x子本就急,早上又在营里练了半天武,这会儿正饿著呢,见杜老板闪烁其辞就是不肯给他们点菜,猛地一拍桌子,“杜子平,你当爷没钱不是?快快上几个菜,爷吃完就算!”

这麽一黑熊吼将开来,杜老板骇得手一抖,一盒菜牌子便都掉下来,站一旁的跑堂立马蹲下捡了去。他mm脖子苦笑道:“苏大统领您这不是难为小人嘛,俺就这麽一颗脑袋,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跟八十岁的老娘,要打要骂随您,但您可瞅准著点打啊,给小人留只眼睛晚上回家看路。”

“去你妈的,少给大爷贫嘴,你是被沈约那兔崽子教坏了。”苏宝生笑骂道:“怕什麽,还能吃了你不成?赶紧上菜,账该怎麽算怎麽算,回头我跟沈约说去,管不教你自个儿掏腰包。”

杜老板听得冷汗直冒,自袖子里m出条汗巾擦著,讪讪说道:“几位爷,真不是这麽回事儿,哪能呢?请各位爷吃饭是小人的荣幸,别说自掏腰包,就是倾家荡产也是小人的福气。但今儿个委实是不成,这个……”他咬咬牙,决定小命要紧,老实交代道:“曹大厨跟少爷吵了一架,撂挑子不干了,小人已经去洪春楼找过他们宋大厨了,可人家说不想走,所以楼里暂时没有主厨。这瞒谁也瞒不了您几位啊,您就是借我十二个胆子,小人也不敢把您当一般客人糊弄,所以今儿个几位爷暂且去别家将就一顿,明儿个楼里找到新的主厨,再请各位前来赏光,到时候小人一定专门开一桌全羊宴给各位赔罪!”

一直坐在窗边陪美人磕瓜子的工部左侍郎范希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杜老板这就不厚道了啊,你们楼里的东西什麽时候好吃过?苏统领和锺提司常来,不过是怕沈家这楼子被安仁整空了,再者也图个清静,你可别蹬鼻子上脸,真以为你们那几个小菜入得了他们的法眼。大厨不在,随你们上吧,从外面馆子买了送上来也成,别跟我说什麽移驾别家啊,仔细苏统领夜里将你拖出去裹麻袋打了。”

杜子平脖子一缩,“不敢不敢,小人这就去办。”

“快点儿,没听苏统领说他饿了吗?”范希诚剥著瓜子壳,神色揶揄。

“是,是。”杜子平拍x脯说道:“范侍郎您就别吓唬小人了,小人就这麽一个胆子,还想叼著吃口饭呢。我这就叫人赶去洪春楼买他家的莼菜鲜鲈,担保送过来还是热的。”说著低头向那跑堂斥道:“还不快去买东西,还有,赶紧著子蘅去请少爷,就说范侍郎、苏统领、锺提司和林少爷都在这儿等著他呢。”

“杜老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一直笑眯眯看戏的林蓬开口了,“我哥儿几个可没说请安仁吃饭啊,安仁来了,你这顿饭钱定是收不到的,你这不是找赔本吗?”

他话音刚落,范希诚接口道:“就说啊杜老板,这麽自作主张可不成,刚刚我们来时,还听到跑堂在楼下跟客人吹你家的三阳开泰、口蘑**汤,你们曹大厨都不干了,这三阳开泰莫非是田螺姑娘煮的?”

杜子平取出原本揣在怀里的汗巾,只嗫嚅著猛擦额角,望了范侍郎又望苏统领,不知如何是好。锺押司在场,若是告他个诈骗,甭管衙门敢不敢收,这绿橙楼都不用开了。

“你们也是的,干嘛拿杜老板开玩笑,人家做生意也不容易。”锺聿宁眉飞唇薄,面色含霜,正是天生一张冷脸,又在刑部供职,自然知道杜子平怕的是他,当下瞪范、林二人一眼,挥手示意杜老板现行下去。范希诚和林蓬相视一眼,哄然笑起。他们素知锺聿宁为人虽铁面无私,却最是厚道,每每故意当了他面捉弄人,反正有人收拾局面,也不怕闹出事来。

“怎麽样,我就说世衡心软,定要替杜子平讲话的。”林蓬笑著望向范希诚,拈了一块蜜豆糕,又喂一块给坐在一旁的晴弓,“他啊,都不知怎麽坐上押司位的,怕是杀个犯人都要回家抱枕头哭呢。”

范希诚笑得打跌,对锺聿宁说道:“听到没有?海路说你当官不称职,想是要让他家老爹参你一本,还不赶紧说个好话?小心他一个记恨起来,晚上你就该上林府找乌纱了。”林蓬父亲是御史台中丞,x子素来严厉,几个小辈里最疼的就是锺聿宁,是以范林两个时常借此打趣他。

锺聿宁无奈地摇摇头,“ 真说不过你们两个。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看一会儿安仁来了,你们也能唱一场。”

苏宝生这厢正饿得发晕,听到沈约要来,蓦地抖起j神,将桌角一拍,说:“我非得拽沈约来问问不可,以往这绿橙楼的东西可挺不错的啊,怎麽他一接手,再让这杜老板一管,生意是越来越好,东西却跟那猪食似的!”

“那是你官职不够高”,范希诚笑道:“我听说前些日子里太後想吃曹大厨的酱肘子,杜子平亲自捧了卤缸,用四匹紫骝马送进g里,吃得太後那叫一个慈颜大悦,圣上和嫔妃们也大大称赞,题了牌匾送来不说,还叫杜子平每个月都送一次新菜进g。”

林蓬不以为然地摇摇手,“g里常年吃不到应季食物,那几位的舌头可不大灵光。”

范希诚忙掩住他口,“海路,别乱说话!”

林蓬眉尖一剔,“难道希诚会让我家老爹参我一本,禁我足吗?” 家里父子不合已经不是什麽秘密。范希诚听他这麽一说,当即拧起眉,不知如何作答是好。

锺聿宁慢悠悠地接了一句:“仔细杜老板听到了,y得你半夜被人罩麻袋。”

“哈哈!”众人一起笑开来,连晴弓都笑出了声音,林蓬道:“哎哟我不行了,世衡你不要总是顶著一张判官脸讲冷笑话。”“就是就是,好歹打个招呼。再说这麽半天才想出应答,就这水平还想跟海路斗啊。”范希诚连声道。晴弓嫣然一笑,mm肚子感叹道:“本来就饿,给世衡这麽一说,肚子就更疼了。”

众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都化成苏宝生的一句感叹:“沈约那兔崽子怎麽还不来?”

说起他们跟沈约的交情,便是从这绿橙楼开始的。

沈约是谁?户部尚书沈持风独子,绿橙楼真正的老板是也。

简单来说,就是绿橙楼这地方虽然是杜子平在管,但归g到底後台仍姓沈。

说到这,就不得不说说他父亲沈持风。照理说户部尚书不能有明盘上的生意,但沈持风和绿橙楼的渊源可是一段人尽皆知的佳话,他盘下绿橙楼还是当今圣上亲自下的旨呢。

沈持风原名沈驰风,江南世家子弟,正辉五年入京赶考,他人既俊秀,又有文才,在越春城中不过三月,便有风流才子之名,据说当年飞雪楼、怡情阁、丽春院三大楼里八大花旦,竟有一多半都锺情於他。四月初五,春闱大考前三天,沈驰风带著丽春院停云姑娘等二十余名美人与四十余名赶考的士子在绿橙楼头大醉,极赞大厨曹德生的三阳开泰,扬言是世间难寻的美味,借醉挥毫写下“天上蟠桃宴,人间绿橙楼”一联。

当年大考,这四十余人中竟有九人进入了殿试,三甲占其二,顿时绿橙楼成为了才子佳人和赶考书生必去之地,连周遭旅店都人满为患。沈驰风是当年榜眼,後日又连年升迁,最终贵为户部尚书,他自为官後脾x逐年收敛,不仅改了名字,更收拾x子勤勉朝政,虽以字闻名,却极少在外饮酒题诗。此人当日是京城四少之一,任户部尚书二十年来,又将国库填得充盈满仓,当真是本朝的传奇人物。而他既不再作诗,当年那幅楹联,就成了士子们缅怀当日名士风流的唯一凭据,拓本供不应求。绿橙楼不但卖酒卖菜,更靠了这副楹联发了大财。

当今圣上得知绿橙楼和沈持风的渊源後,将绿橙楼赐给了他,沈尚书虽认为此举扰民,

然皇命已下,推辞不能,虽接旨收下地契,却将酒楼仍旧交於原主人樊氏经营,直到四年前樊贺年去世,膝下又无子,沈尚书这才把绿橙楼交给儿子沈约,沈约嫌管起来麻烦,便盘给了早对此楼有意的杜子平。这楼子本身是圣上所赐,断断不能交予,因此沈约隔三差五还是要象征x地来楼里视察下。

而沈约这人,没继承到乃父的好样貌不说,x格也是大相径庭,委实是个叫人头痛的主儿。

正辉二十五年,沈约刚满十七,已经到了应试的岁数,然而当年沈持风尚在太学任职,圣上亲点为座师,与同文阁大学士郭峰遥共同主持春闱大考。沈家为避嫌,便未曾让沈约应考。沈约素来怠惰,平日里爱好便只蟋蟀蛐蛐烧瓷木工之流,斗大的字也不识几个,书房更是从来不进的,每每父亲一说念书便翻墙走路,听到会试之名便头大如斗,此时闻知不用应考自是大喜过望,便恨不得父亲年年主考才好。照理说沈家家门显贵,他便是不入春闱,也可让沈尚书为他保举个常侍做做,然而沈尚书今日虽贵为二品大员,当年却是有名的才高八斗、凭著自身学问方才平步青云,如今独子不肖,不仅不能光耀门楣,反倒要父亲帮忙才能入仕。这事传出去,岂非沈家之辱?如此怎样也不肯保举他为官,硬生生拖到了正辉二十七年的春闱。

沈约以为父亲早忘了这码事情,整日价东游西逛赌**逗鸟,两年间一本《诗论》不知可翻过三面,这日听到父亲催他念书,不禁大为惊诧,临时抱佛脚显见是来不及了,当即灵机一动,借著到绿橙楼查看的名义出门找枪手是也。

范、林二人本是世交,与锺聿宁相识则纯属巧合,盖三人同年赴考是也。沈约出门那日他们约在绿橙楼喝酒,既是仰慕才子,也算讨个吉利,没想到却遇上这麽个活宝。据沈约说,他一眼便看出这三人十分有才,故而上前搭讪,以为看见了春闱的曙光。没想到四人x格虽迥异,言语上却极投机,一番话下来便结成了密友──虽然锺聿宁坚持说当日完是沈约一人叽里呱啦讲个不停,他们g本没c嘴的机会。无论如何,自那日起,他们便时常在一起喝酒谈天,联诗对词──前一条沈约一人足矣,後一句则是其他三人的活计,这麽一晃便到了春闱会试。

既有锺聿宁在,想当然耳,沈约找枪手的计划彻底破产,春闱落榜也是情理之中。他也不急,自过自的日子,考都考了,父亲总不能再找他麻烦,乐得在家闲著,每月收收绿橙楼的抽成,还能饿死了他这大少不成?至於其他几人,却又是一则传奇:范希诚高中状元,又因他是越春府尹之子,当即被授予工部从侍郎之职,锺聿宁虽居甲等第四,却是身世贫寒,只担了个刑部押司,然而他x子恬淡,匡正法纪又是本心所愿,倒也不觉得如何。几人平日里素推林蓬才学第一,他未曾高中让众人大为讶异,直呼可惜。不过他自己倒不当一回事,照样每日里念他的闲书,高僧问道名山访友,反倒羡煞整日里忙於公务应酬的范希诚。

范、锺、林、沈四人认识在先,而范锺林三人认识苏宝生,则是出於沈约的引荐,至於沈约怎麽认识的苏宝生,那是另一桩话,暂且不提,只说与四人今日等的人有关。

征西大将军,任晖。

任晖是何等人也?听听楼下的马蹄声便知。

十四随父出征,十七高中武试榜眼,十九拜将,二十封侯,加之为人豪爽、一表人才,正是如今京中女儿家的新宠。昨日里平北疆喀尔喀游民叛乱,得胜回朝,奉旨沿途夸功,京城里小姐的绣楼闺阁空了大半,几可与传闻中沈尚书当日风光一较高下。

沈约曾经说过,潘安出门不过掷果满车,任晖若是出门,他定要带几个人跟在後头,好接了那些耳坠钏子卖与首饰铺,想来定是大笔进账。他真这麽干了,结果是跟任晖打了一架。准确地来说,是任晖痛扁沈约──任氏一门刀马传家,任晖在习武场长大,岂能跟沈约那个文弱少爷比?

说曹c曹c就到,正当几位少爷家长里短地闲磕牙之际,任晖一掀门帘,坐下来,接过晴弓递上的茶一饮而尽,“别提沈约啊,谁都别跟我提沈约。”照理说任晖是个武人,从不小肚**肠跟人计较,可偏偏跟沈约过不去,几次三番找著他打架。范希诚说这叫青梅竹马情谊不同,林蓬则干脆说他们是欢喜冤家。任晖为人风光霁月,开始虽不肯说出跟沈约的过节,却也由得他们乱说,後来被林蓬闹得很了,一听到沈约二字就翻脸。

林蓬一向跟任晖最好,也不怕他生气,一脸促狭地问:“去了趟西北,彦升你是越发俊了,这京城最红火的脂粉首饰铺子半年没开张,今日里生意如何?”

“不错得很,险些没给囫囵生吞了。”任晖又灌了杯茶,没好气地笑骂。又看了苏宝生一眼,从怀中m出一把匕首,“给。”

“又是什麽宝贝?”苏宝生笑得爽快,也不推拒,一把接过匕首,拔开一丝缝,还没见锋,暗沈沈的冷意便透鞘而出,他最爱好刀好剑,当即便知是难得之物,不禁大喜:“多谢了!就知道你比那兔崽子有良心!”

“说了不准提!”任晖面色微恼,鞑子大将的贴身匕首,你上次不说秣秣缺把好匕首防身麽,我给扣下来了。”

“哈哈,只怕那小子不成器,担不起这份大礼。你放心,我定让他好好练武,到了年头便跟你沙场杀敌去!”

“成啊,那我便让他当个急行军先锋,定叫他得胜归来!”

范希诚皱了眉,“彦升,胆子越发大了,啊?若是让人知晓了,告到御史台那去,他们又有的说头了。”

“罗嗦,一把匕首有什麽打紧。”任晖漫不经心地撇撇嘴,他便是讨厌范希诚这小心样儿才跟他合不来,“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我们这儿正说著罩麻袋打人的段子,彦升你当心夜黑风高。”锺聿宁一板正经地说。

“就知道世衡你也要说嘴”,任晖叹了口气,往茶杯里倒满了酒,“人吧,真是奇怪,在g里人人跟我敬酒我嫌烦,偏要大老远跑来找这帮碎嘴家夥讨气。一句恭喜没有,送个东西还被噜苏。”

“你耳朵还没听出油啊!”林蓬笑道:“希诚,还不赶紧行个大礼,恭贺任大将军班师回朝又加官晋爵?”

范希诚刚待说话, 跑堂的!!!端了托盘上楼来,“上菜喽──九烩鸭舌羹、莼菜鲜鲈、三套**、淮阳狮子头、白果野芹、苔菜果丝,都是各楼的当家名菜,各位爷请慢用,有什麽吩咐尽管叫小的便是。”说著便要退出去。

“等等,回来。”范希诚叫住他,“安仁呢?这午时都过三刻了,他怎麽还没到?”

“呃……”跑堂犹豫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显见颇为为难。

“行了,别难为下人” 任晖夹了块鱼,对范希诚摆摆筷子,又转向跑堂小哥,“他是不是说‘拉我去见任晖,想都别想’?”

“呃,是这麽说的……少爷还说,‘现在连苏统领都倒戈相向了,他才不要被两个人扁。’”

“哼,你下去吧。”任晖面色微变,终究还是克制住了,只不耐烦地挥挥手。

“是!”跑堂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下了楼。

林蓬好奇地问道:“你们俩什麽时候这麽心有灵犀了?”

“得了吧”,任晖吐出鱼刺,“没有的事,我昨晚就吃了一回闭门羹,哪能傻到隔天再找气受。”

“啧啧,这青梅竹马关系就是不一般啊”,林蓬笑著扯过晴弓,“晴弓你说是不?”

晴弓正夹个白果,当下也不急著回话,细嚼慢咽後搁下她自带来那双鐕银嵌百宝的象牙筷子,方才翩然笑道,“可不是,任将军得胜回朝,昨日午时刚进城,跟著就进g收封赏,圣上还赐了宴,最早也是未时才能回府,再陪父母说说话,又不知什麽时候才完结,这样都要在回返当日拜访沈公子,自是感情深厚。”

林蓬呷口酒,连声道:“有理!怎就没见他对咱哥儿几个这麽上心?”

“扯,继续扯。”任晖和苏宝生干了一杯,又吃口狮子头,道:“苏宝生你多吃点,改天圣上要是让你出兵西北,想吃都没了。”

“我倒想呢”,苏宝生摇摇头,“你还说,我早就想真刀真枪干一仗了,还不是给你抢了先机。”

任晖正待作答,林蓬抢先翻个白眼,“得了吧,秣秣还小,又快添妹妹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待著为是。”

苏任两人还待分说,范希诚指著鸭舌羹感叹道:“ “宋大厨的手艺真是不错,安仁再这麽胡闹下去,我就真准备转战洪春楼了──你们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还想知道呢!”任晖“啪”地一撂筷子,所有人都停箸不食,静静候著。

“昨晚上我娘亲自下厨煮了一桌子菜,我跟爹从g里回来,虽说没吃多少,灌也给灌饱了。娘说倒了吧,我又觉得不好意思,这不就想著把这口福与那吃货吗?没想到他好大架子,我好心好意请他吃饭,他连装病也懒,直接就支使下人说不想见我,你说,你们说他这发的是哪门子疯?!”任晖那是越想越窝囊,一张古铜色俊脸涨得通红。

众人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林蓬一拍额头,“得,真是败给你们俩,又不是三岁顽童,怎麽动不动就吵架?”

“你们走前不是刚吵过一架吗?他气还没生完?”范希诚问道。

林蓬抢先摇头否认,“不可能,安仁不是记仇的人,估计压g儿就想不起来了。”

“他不记仇?!”任晖一仰头,恨恨饮尽杯中酒,“去他娘的不记仇!不对,呸呸,怎麽连著云姨也骂上了,见鬼的,云姨怎麽就生出来这麽个混蛋!”

“服了你们了,人说远亲不如近邻,你们两家就差没门对门,这样还吵。”

“希诚此言差矣,重点明明是:为了这样的理由也能吵起来,当真稀奇。”

任晖大怒:“靠,这还不够?”

范林二人相视一笑,林蓬朝苏宝生和晴弓勾勾手指,“你们俩说说看。”

苏宝生头也不抬,径自盛上第四碗饭,“想想这张嘴跟了你们真是可怜,反正你们耍嘴皮子我吃饭,吃饱再与你们说。”众人正张口结舌间,晴弓拊掌笑道:“此事较芝麻虽为大,却比绿豆略小,唉唉,几个大男人不说国事战事天下事,倒为这点**毛蒜皮的小事争个不休,说是念过书的,却没苏统领一半见识,却要我怎生说好呢?”

林蓬与范希诚还呆愣著,任晖却率先开口:“这位姑娘好见识!任某知错,给姑娘听了这些个腌臢话,咱先喝一杯赔罪!”

晴弓立起欠身,“晴弓贫贱之躯,不敢当将军大礼。”

任晖皱眉:“不就是贱籍吗?你既认得这两个怜香惜玉的,还恐脱不了那行当?付点赎身钱让海路领你回去便是。说到贫,我看大不见得,光你那双筷子就抵寻常人家一月饭钱,更何况其他物事?──你说你叫什麽名字?”

晴弓让他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反应过来,“晴弓,晴天之晴,弓矢之弓。”

“好名字!漠北天晴雪,燕山月似弓,端的是大气象。姓什麽?”

“姓夏──晴弓以前只听闻将军英勇善战、豪气逼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但将军chu中有细且心细如发,这才让晴弓叹服,这杯酒该晴弓喝才是。”

任晖爽朗笑过,“一杯哪够?至少三杯!”

晴弓手执银壶,湖绿色的薄绡袖子略略滑下,露出一截柔白冷腻的腕子来,“说错话也只一杯,敢问将军,这三杯何来?”

任晖挑眉,似欲说明,一开口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你这手生得好看。”

晴弓一愣,望向林蓬,眉目间暗含责备,林蓬笑得打跌,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住笑意,“你莫多想,他的意思就是你听到的意思,我们几个作证,任晖心思干净地很,若中意你定会明说,没那个闲工夫调戏你,哎呀呀,这可笑死我也。”说罢众人都笑了开来,连最严肃的锺聿宁都忍俊不禁,晴弓面有薄怒却又略为尴尬,只福了福身低声道:“看来晴弓又要多喝一杯。”

任晖朗笑出声,他战功彪炳引人注目,在朝堂上若不学会察言观色,他人闲话一多麻烦定是不断。任氏一门多少人紫袍玉带,他看得多,听得更多,即便是选择从军,依旧躲不过官场中的繁文褥节,这小妮子瞧不起他,当他面就给他脸子看,还以为他看不出来,略施薄惩已是客气的了。“今日不与你说明,夏姑娘回去定是睡不著觉的了。第一、你刚刚说听闻我豪气逼人,心中想的只怕是‘飞扬跋扈,骄横乖戾’八字,任晖名声素来不好,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朝堂上还能装装君子,跟他们一起我从来是真x情。第二、你瞧不起我没甚大不了,但连著对海路和希诚摆架子,这点我瞧不惯。所以不管你刚才说了什麽,我都要找个理由给你难看的。第三、怎麽也不能占你一个姑娘家便宜,虽说看你也不像半杯即倒的闺阁弱质,但喝酒任晖一贯乐意奉陪,这样,你喝三杯,我喝三壶便是。小二,拿酒来!”

林蓬拍手叫好,“晴弓,看总有人克得了你那傲气x子了吧!”范希诚好气又好笑,指著任晖直念叨;“平素说你大方,今日却与一弱女子过不去!”任晖不以为意,向晴弓拱了拱手,“任晖说话一贯直爽,夏姑娘莫怪。我还有事,就此告别。”说罢将小二拿来的三壶酒倒入大碗里一饮而尽,向众人挥挥手,三步做两步下楼去也。范锺苏等人早习惯任晖作风,自是不以为意,林蓬却担心晴弓心高气傲,任晖这麽当面冲她,她面上须下不来,解释道:“任晖位高事烦,拨冗吃个便饭已属不易,晴弓你莫有他想。”晴弓不语,只摇摇头,默默喝干了杯中酒,林蓬心下奇怪,不知她想些什麽,只当她女儿面薄,想是仍在生闷气,心下便有计较,只想著今个早些作罢,去南门逛个晚市、买些个女儿家喜爱的小玩意儿,总能逗她开颜,当即也不做声,只笑笑了事。

而任晖急著走,却是要借著酒意上涌去尚书府找茬是也。

本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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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预告:第二章、南门市心念旧事,飞雪楼沈约赌闱

第二章

第二章、南门市心念旧事,飞雪楼沈约赌闱

越春有句话叫做“正阳坊的吃食,南门市的赌,怡情阁的姑娘,越莲湖的舞。”正阳坊一条青石大路上一多半都是食肆,越春城最出名的酒楼绿橙楼和洪春楼均位於斯,而这南门的特别之处却在於这是越春城内唯一不禁赌的一个区,故而赌场众多,是街头混混和放漂子钱的好去处。当然,你若是带了自家妹妹去耍子,那就只走完前街就好,那里多的是庙会上都没有的稀奇玩意儿,什麽泥人啊糖画啊不在话下,更不用说脂粉琳琅之物了。赌场之流则位於後街,且要到晚市过半方始营业。

当然,这是对待普通客人的。若你是熟客,则无时不可赌。白日里也尽可去地下赌场玩点小的。手头若是没有现银,全国通行的大兴钱庄在南门市有十二个时辰开业的小间,再不成,地下赌场里多的是放漂子钱的,尽在输急了眼的穷汉身边转悠,即便你身上只剩一条裤子,他也敢借你百把两银子再战。这种场子,有点身份的赌客是不去的,他们宁可一晚上多花一两二钱银子去飞雪楼吃酒看姑娘,喝那三壶吟酿,不仅因著飞雪楼是家老字号,更由於楼内一百廿八个看场子的大汉都是任卫东老爷子亲自训出的徒儿。赢要赢得放心,输也输得光棍。在这里,赌客可自选提现或是银票,大笔现金的话飞雪楼会遣专人护送,银票则是大兴、汇通、泰仁、广华四家任选,应国全境支取。若是输光了最後一个子儿,当晚的一两二钱银子权作路费奉还不算,早晚饭飞雪楼仍包了。

何况对於手气和脑子均不甚灵光的g中贵人来说,在飞雪楼被当做羊牯蒙的机会也小。想在飞雪楼内出老千,得先瞒过任炜棠的一双鹰眼和那一百廿八个汉子。牌九桌中间吊了篮子,出过的牌尽数丢进去,逮著你出千,一次一g指头,二次便剁手。一层中堂设有金秤和小锤,楼内所有骰子均可上秤,若你还不放心,尽可锤开了看看是否灌铅,若有诈赌,飞雪楼十倍赔偿。当然前提是,一枚二钱,先买後砸。

最最重要的一点,飞雪楼有的是漂亮姑娘,若你怕一个控制不住将自家老婆输了出去,尽可在进场前订下一个当做最後一注,细腰长腿的美人儿押上桌,岂不美哉?

若要任晖想个沈约去处,管教他走遍了全城也想不到飞雪楼。但事情说来也巧,先前他在尚书府扑了个空,便想著干脆回家陪母亲,没想到还未进门,便撞见刚要出门看场子去的二叔。沈尚书的公子混迹赌场,底下人早有人来报,任炜棠起始只是吃惊,沈约并不涉足飞雪楼,他更爱去些地下场子,虽然不知他往日战绩如何,但这沈公子脑子似乎不大好使,不像个赚钱命,若是在任家地盘上输光了闹事,两家长辈面子上须不好看。然而进门是客,总不能因为是邻家小辈便赶将回去,任炜棠权衡再三,还是叮嘱手下把人看好了,必要时在桌子上c个自己人帮衬,莫要让他输太惨便是。既然见著任晖,任炜棠很自然地想著让侄子把人给弄回去。任晖四处寻不著人正一头晦气,这厢一听顿时大喜过望,当即谢了二叔便奔向南门。

飞雪楼不似绿橙楼,虽有任家人参与,却并非任氏产业,任晖久已不来,几乎找不著路。一别年半,少年郎变化最大,看门的阿鲁这便没认出来,照例要他留身份交份子钱,幸亏旁边阿祥机灵,任晖只一横眼,他便认出是自家少爷。“少爷息怒,阿鲁年纪见长脑子可没长,何况这日子委实久了点。少爷今儿个来看场子,是要找沈少爷还是单为耍子?”

听得沈约没走,任晖j神一振,也不急著进门了。觉得阿祥的问法有趣,便反问道:“要找沈少爷如何?要玩乐又如何?”“要找沈公子的话,阿祥就直接带少爷去永丰厅,要玩耍的话,得看少爷喜欢什麽。”阿祥心头紧张,手心出汗,说话也不利索了。他晓得这位少爷年纪虽幼却位高权重,在家里说话极有分量,若能得他提拔,飞黄腾达只是时间问题。

“你们有什麽?”

阿祥又是一怔,不假思索地答道:“从比大小到流水牌九,别处有的赌法楼子里都有。”

“沈约玩的是什麽?”

阿祥微一犹豫,似乎难以启齿,“比大小。”

任晖几乎没笑出声来,依沈约的智商,这恐怕也是唯一一个他能理解规则的玩法了。“成,永丰厅是吧,我自己去找他。”说罢长身一闪,已进到楼内。

“你说少爷记住我名字没?”阿祥捅捅阿鲁,“瞧你刚才那熊样儿,还冲人少爷叫‘名字,一两二份子钱’,也不怕丢人。”“你鬼叫什麽,我犯浑不正好便宜了你个脓包吗?马屁拍得倒是尽心,真恨不得连屁股纸也递上去了。”“滚,有你这麽说话的吗?少爷便是掉g头发下来也比你的小命矜贵。”阿鲁刚想反驳,却发现阿祥已把少爷这面大大的盾牌立在身前,他x子愚钝,不擅和人说嘴,努努嘴算是认输。他沈默半晌,呐呐道:“说来也怪,你说少爷明明是自家的少爷,为啥平时不常来楼子里耍?”“掌嘴!”阿祥憋了声音低叫,狠狠敲了阿鲁一栗子,“忘了二爷怎麽交待的了?”阿鲁这才想起家中规矩,赶忙噤声,只在心里纳闷儿,你说俺和少爷,到底谁更傻呢?

飞雪楼是老字号,当初建楼时未曾想到会有今日局面,是以楼子本身并不如何宽敞,年前翻修了一次,却也只将楼梯加宽,阳台做大,又买下了两侧的商号,楼与楼间以回廊相连,中间的这间老楼依然保持了数十年前的风貌,简言之就是昏暗狭仄──当然,是在未点烛之前,一旦那几十gchu如儿臂的牛油巨烛一点,仍是煌煌大观。下头人为此跟任炜棠抱怨过多次,都是希望他能歇业几天,将楼子彻底改造下,而任炜棠只是苦笑著不吱声,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再提。

要是说飞雪楼这偌大的产业,竟拿不出钱来做装潢,只怕任炜棠自己也不信的。客人们也未曾多想,只当是为了维持传统。反正赌场的资历不在於楼子的大小,而在於里头流动的钱财。有著数十年的信誉做保障,飞雪楼的生意仍然是最好的。客人不仅多,而且贵气,所谓陪太子赌输,赌桌上的每个人身後都跟著一大溜尾巴。

所以任晖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二楼的永丰厅。

可是刚进门就找到了沈约。

并非是沈约其人有多麽英俊潇洒夺人眼球,或是高大威猛引人注目,而是因为正对永丰厅门口的那张赌桌上只坐了两个人。

两个他都认识,左边那个倒真是英俊文秀,穿一袭天青色绣竹长衫,一脸自负,手里摇一柄洒金折扇,抖搂开的一面是幅岷江山水图,端严森秀,十九峰巍巍如青城,一看便是古物,画旁题小诗一首,落款处赫然题著贺渚二字。

贺渚何人?文渊阁大学士,当今最有名的书家。

即使是瞎子也知道这是位贵公子,何况是以箭法著称的任氏子弟?所以任晖一眼便认出了这个人,现今宰辅廖延西之子,廖谨修。

任晖皱了皱眉毛,因为他不喜欢这个人。

廖延西是能吏,是诤臣,更是举国知名的贪官,任晖对他专注於敛财并无异议,任家把守枢密院,军中征战花费最是可怕,後勤补给全要仰赖这位宰辅和被沈家一手掌控的户部,朝廷虽有严令,禁止军方和文官系统互通有无,但私下里任氏一族和这两家一直保持著良好的合作关系。不过y差阳错的是,不同於老一辈的城府算计,三家的下一代关系似乎有些微妙。任晖并没见过廖谨修几次,也无半分私人情谊,最近一次相见还要追溯到六年前沈约十二岁生辰。

能一眼认出廖谨修,无他,因为这把扇子是他父亲任炜长送给廖宰辅的寿礼。

而右手边那人,有点胖,有点傻,娃娃脸上有点惫赖神色,一看便是个纨!子弟,一对小眼瞬也不瞬地盯著绒布桌面上骨溜溜转著的骰子筒,盘腿窝在藤椅上,怀里靠著一个猫样的胡地美人儿,美人的手里拎著一串葡萄,正拈起一个塞进他嘴里。

不是户部尚书的独生活宝沈约沈公子又是谁?

见他来,沈约愉快地抬手打了个招呼,仿佛白天闭门不见的事从未发生。任晖鼻孔里哼一声聊作回应,这时旁边早有人端了椅子过来,任晖也不避讳,大马金刀地一坐,问身旁大汉道:“这赌什麽呢?”大汉恭恭敬敬地答道:“比大小。”废话,任晖暗骂,老子没长眼睛不成,还要你说?他是奇怪後面几桌围满了赌客,这桌却只两人,未免浪费空间。

“赌多大?”

大汉一径地沈默,任晖一惊,沈约这厮,若是把沈叔多年积蓄拿来挥霍,他第一个饶不过!但转念一想,二叔必定有所安排,心下稍安,只是连声催促,大汉顶不过他,脸上一阵臊红,羞答答伸出五指,任晖心头一冷,将满腔怒火生生压下去,“五百?”

大汉不应声。

“五千?!──不可能。”按规定,大额赌注都要检查赌本,现银或是四大家的银票,只此两种。莫说沈叔不会给沈约这麽多钱零花,便是有五千两银子,沈约也不可能都带在身上。

“赶紧说!”

“......五个铜板。”大汉尴尬地说完,心中郁气稍减。在楼里做事,什麽样的豪阔场面没见过,但像今日这种,权势熏天的宰辅少爷与掌握天下钱g的尚书公子赌五个铜板一注的骰子,当真是前所未有,连著飞雪楼也面上无光,没见这二楼的赌客都躲得远远的吗?

没等任晖开始郁闷,赌桌那边传来一阵捶x顿足的嚎叫,“小,小,干你娘,怎麽还是这天杀的小!”

任晖的眉头拧得更紧,他自然不会像那大汉一样头脑简单,以为这满楼看客是嫌弃赌注小才不敢过来。沈约这不成器的也就罢了,有能巴结上廖谨修的机会,谁会在意那点面皮?

不过来,无非是察觉情况有异,m不清深浅罢了。

那边沈约还在乱嚎,怀里的美人儿给他推到了一边,整个人趴在赌桌上乱捶乱叫,半点风度也无。任晖晓得他赌品最差,暗暗在心底啐了一口,他顶瞧不起沈约这套,整日价走马弄鹰玩鸟捉虫,人前人後都装的一个chu俗无赖样,以为这样就能摆脱身上责任,别人或许给哄了,却岂能瞒得过他?

没容他多想,赌局已被廖谨修挥手叫停,他早看见任晖进来,却不太确定其身份,任晖今儿个出门会友,穿的只是寻常服饰,身上并无能彰明身份的物事,他又不是姑娘家,任晖进京他也没兴致在道旁候著,自然是没认出来。然而任晖征战多年,厉杀气息大异旁人,这点眼色他还是有的,京中他没见过的高门子弟不多,掰掰手指也算出是哪家儿郎。

沈约跟这两人都熟,然而他乐得看戏,也不做声。

这少爷毕竟生嫩,一时间竟不能决定是起身去跟任晖说话,还是等任晖过来打招呼。

宰辅公子为难,自然便有人分忧。 只见後桌走出一人,满面笑容,无比流利地给任晖和廖谨修引荐。这招借坡下驴,两人都有面子,任晖躬身作揖,廖谨修却只微微点了个头。任晖浑不在意,出面介绍的大理寺副卿秦枫倒有些过意不去,心道廖公子年少气盛,竟然连这位小侯爷也瞧不上眼,这位在朝堂上可是和你老子平起平坐的超品大员,你就不怕日後落了人口实?

廖谨修自然是不怕的。他身娇r贵,一身学识只卖帝王家,怎能被一个只会打仗的chu人硌了牙?便是要套交情也轮不到他放下身段。“彦升好久不见,待我杀得安仁满盘皆输就来跟你叙旧。”这话够亲切、够得体,然而楼上诸人眼光何等老辣,知道这位清高自命的公子爷对任晖是彻头彻尾的瞧不起。秦枫与身旁的鸿胪寺少卿迟君相视苦笑,心头均有隐忧,他们身份特殊,倒不见得怕了任晖,但今天来此另有他事,实在不想半途闹出什麽岔子来。

“安仁啊,说要赌的是你,说没银子的也是你,老赌这麽五个铜板,你这不是挤兑我麽?”廖谨修这招脸上带笑腹里藏刀玩得著实不高明,连沈约这种傻子都听出对方语义里的嘲弄,傻乎乎地问:“我是真没带钱出来啊,身上就十两银子,还是问维维借的,要不我们改天再玩?”

“不好,你整天不知在那个犄角旮旯里猫著,我派人请了你多少次都扑了个空,今儿个难得逮著你,还能让你跑了不成?”廖谨修挥著扇子沈吟半晌,“要不这样,明年春闱我是肯定要参加的了,若是这把你输了,就得去参加春闱,到时咱书桌上见真章!怎麽样?答应的话,这次就不闹你。”

“好!”这声却不是沈约应的,众人闻声转头,却见任晖在一旁鼓掌,笑吟吟地道:“这主意不错。”廖谨修大喜,忙道:“多谢任兄!”这一声谢受得任晖是莫名其妙,他是基於和沈约的交情,盼著他能借春闱大试一展长才,好过整日价游手好闲,也全了沈叔和云姨一番心意。这廖谨修却是作何想法,非要逼沈约去赴考?

“安仁,任晖都发了话,这次你怎麽也跑不掉啦!”廖谨修不等任晖开口便向赌场小厮作个手势,自有人拿骰筒子罩住了那六枚骰子。“等等等等──”沈约举手,眨著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又是好奇、又是委屈地问道:“怎麽没人问问我意见?”任晖见今日事有趣,玩闹心起,抢在廖谨修前头接口道:“你只要点头摇头就好。”又转向廖谨修,“廖兄,还不再问一遍?”

廖谨修微微一笑,折扇再晃,“安仁,同意就点个头吧。”沈约连忙摇头,脑袋却被一堵强大的气流定住,扭、扭、再扭,生生从摇头压成了点头。廖谨修大喜,“你答应了!”马上骰子声便从筒子里传了出来。任晖肚里暗笑,收了真气,沈约气得发抖,瞪著他嘴唇直颤,任晖自不理他,心里畅快难言,既然报复过了,便将昨晚被逐一事轻轻揭过。

“安仁,大还是小?”

沈约回过神来,坚定坚决坚毅地一拍桌子。吼出一声“大”!

廖谨修失笑,缓缓说道:“你今晚是真跟这大过不去啊,我打赌,肯定是小。”说罢示意小厮揭了筒子,众人一看便傻了眼,四个红通通的一点加上一对板凳,正是小到不能再小的蹩十!

“啊──”沈约往椅子上一瘫,“谨修你忒地和我过不去!”任晖哈哈大笑,这可是此次回来最大的收获,今儿这热闹没白看。廖谨修更是得意,折扇一敲,颇有深意地向人群中一个角落瞥了一眼。任晖顺著他眼光望去,却真正惊到了──

太子!

既然微服出行,自是不打算张扬,任晖定了定神,见太子面露微笑,便也不多话,继续在一旁看戏。太子不同於其他皇子,向来住在东g,此时虽然没到g禁,时间却也紧张,太子难道经常外宿?更麻烦的是,任家二爷是飞雪楼总管这件事虽非众人皆知,却也不是什麽秘密,这位爷若在自家地盘出了什麽事,可是天大的罪名。

他看来chu豪,却并非愚钝之人,估量到此中有内情,只是他在边疆待得太久,对於京师情势不熟悉,也不敢瞎作判断。看来今日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当下要紧的是要保护好太子安全,却又不能泄了他身份。念及此处,任晖向身旁大汉使了个眼色,大汉会意,忙上楼请总管去也。

任晖心头有顾虑,太子的心情却极是愉悦。他此番来本就是想借机跟任家走动走动,没想到任炜棠没见到,却撞上了任晖。任家长年掌管枢密院,在军中一家独大,又正是他的手始终伸不到的那片空白,想二弟之所以嚣张,不过是和京都守备师的任炜方交好,如今他但能笼络上任晖,便不用畏惧朝中任何势力。

谨修的算盘拨得响亮,只是太过幼稚,直接跟任晖打交道,不比转著弯儿笼络任家更有效?太子如是一想,心头大是快慰。

秦枫、迟君等陪太子出行的人却不是此般想法,这两人品级虽然不高,但在朝任职多年,经验可比太子丰富得太多。任家深蒙圣眷,向来无事求人,也就无需和朝中人士多打交道。任老爷子身为枢密院正史,却一直称病,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上过朝,圣上却仍没让他告老,无疑是要将这位置留给任家的下一任主儿。这朝堂上没人不想和任家搞好关系,可也没人敢太接近任家,因为大家都清楚,手伸不到,是因为圣上不给伸。照说依任家地位早该功高震主,可这些年圣上对任家恩典不曾稍减,任晖地位更是节节爬升,太子想笼络任家固然无可厚非,可万一任家出了事儿,而且是在那事儿之前──

正是席中众人各自思量的这当口,沈约忽地大大叹了口气,“也罢,明年小爷就陪你丢趟人吧,谨修啊谨修,逼著屠夫去读书跟逼著兔子吃老虎有啥区别,你也太狠了点儿吧。”

廖谨修一乐,道:“安仁你也真逗,我可没说你兔儿爷。”众人一愣,随即哄堂大笑,沈约臊得脸通红,鼻孔里呼噜呼噜地直喘气,“小爷今儿个手气不好,不玩了。”说罢将身上剩下的碎银子抛给了那胡地美人,趁她傻乐偷亲个嘴儿,跟任晖打个招呼便施施然下了楼。远远地只听得一句“维维,改日再来请你吃酒──”

任晖不做声,跟太子和群臣拱拱手,也不知怎麽一晃身,便跟著沈约走了出去。

人说南市热闹,直似夜夜元宵。从飞雪楼所在的後街往北走便是寻常人最爱逛的烟袋胡同,沈约在人群中穿梭来去,不急不慢地逛著,在每个摊子前头都要逗留好一会儿,也不买,只一样样地把玩,每次站起来要走时老板都是欲骂不骂的婆婆脸,他也不气,憨喜一笑,接著往前转悠。任晖远远地缀著他,一路听得小摊小贩直叹气,都道那沈公子看来俊秀可喜,却是个傻的,听得他肚中直恼火,他们自小就喜欢逛南市,沈约为人宽厚,花钱又大手大脚,也不知在那些小玩意儿上洒了多少银子,也不知这些人的良心进了什麽肚子,背著人这麽说嘴。

越想越胀气,抬头一看,沈约正在个套圈的小摊儿上被人刁难,他赶忙跑上去,“怎麽了?”摊主一骇,“又是你们俩?不干不干,你们上次骗了我那许多东西,这次决不能再让你们玩。”任晖听得糊涂,“我什麽时候骗过你?”沈约却嘿嘿一笑,拽著他离开。“喂,讲清楚啊──”任晖心下郁闷,他麾下兵士尚且不欺民,难不成他什麽时候欺负了这小老百姓不成?”

看走得够远了,沈约放了他袖子,“忘了吧?上次我们来逛的时候,我跟豆哥儿老套不中,你等得不耐烦,嗖嗖嗖,花三个铜板便把人家宝贝全套来了。”

任晖恍然大悟,不禁好气又好笑,“诶,我想起来了,不就是豆哥儿房里那小瓷猫吗?这点chu制滥造的东西,又那麽多年了,也亏他还记得。”沈约笑得打跌,“你自小什麽好东西没见过,自然不在乎他那点,对他可是心头r,更何况那天我还打碎了他一个笔筒,只怕化成了灰他也认得的。”

“还说呢,一看平时就没好好念书,功夫尽花在这些地方了。要不我这麽些年没回来,自家下人都不认得,他能认出来?”

“不好吗?”沈约笑笑,不做声了。任晖皱眉,沈约这点真让人没办法,你一说正经事,他就变成了锯嘴葫芦死不开口,要不然就直接溜之大吉。脑海里思忖几种开口方式,最後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一种,“昨天干嘛不见我?”

沈约耸耸肩,“没的讨打啊,就知道你还气著。”

任晖莞尔,会读书又不是什麽坏事,他只是不知道为什麽沈约对官场如此排斥,宁愿偷偷跑到城外看书也不去考个功名。“我气你作甚?当时打了你也只是一时情急,谁叫你瞒了我这些年,害我一直担心沈叔揍死你?”看沈约还是默不作声,以为他担心明年大比,又道:“你文章写得极好,明年春闱必中的。”

沈约气煞,“你还翻了我书房?”任晖笑骂,“你那什麽狗屁书房,几十g湖笔白得跟纸似的,沈叔特意给你买的松烟墨都没用完一个角。”

“那也轮不到你说道。”沈约撇撇嘴,“再说我什麽时候说要中了?”

任晖面色一沈,“男子汉大丈夫,总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事,做人的道理我讲了千万次,就算你贪懒顽皮,总不能这句都没听进去。这次是你赌输,就算我从中作梗,你来找我便是,可这事儿你答应廖谨修了,总要愿赌服输才是。”

“我说去考,又没说一定要中。”沈约白他一眼,“还是老样子,恁地认真,无趣死了。”任晖轻敲他额头,“既然做了就全心全意。再说,就算你对光耀门楣造福百姓没半点兴致,也要顾念著沈叔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些年为你的事c了多少心。”

沈约抚著额头,总觉几分羞辱,任晖敲的不重,可他好歹十八了,像个小娃儿一样当众被教训,没地丢人,当即回他一句,“我要当了官他更c心,再说,你怎知他是为**心?”

任晖气极,不怒反笑,“你道这越春城里那许多官宦子弟,有多少父母能和沈叔云姨一样,亲手抚养事事关怀,婚事前程,哪样不由著你x子来?”他说著心头一梗,别过头去。路旁卖炸年糕的小贩以为遇上主顾,连忙道:“这位爷,常常新出的年糕?芝麻酱辣酱随便挑。”任晖摇摇头,刚想向前走,却被沈约拉住了袖子,“借我五钱银子。”

“我哪有那麽小的?”任晖愕然,从怀中m了锭五两的小银给他,沈约不接,示意他掰块小的下来,便自顾自地跟小贩聊起来,“老板,能让我试试吗?”

小贩m不著头脑,又不敢得罪主顾,问道:“诶,公子爷想尝个新鲜?”沈约笑眯眯地点头,极其顺手地接过锅子和年糕串。小贩原本准备问他会不会炸,却发现沈约比他做得还顺手,不由地瞠目结舌。任晖立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出来,将掰下的五钱银子递给了小贩,小贩颤声道:“太多了,总共四串,一钱便够啦。”说著将银子塞进怀里,显是怕任晖再要回去。任晖无语,只笑,看沈约在年糕上涂了酱,递了串芝麻的给自己,叼了串辣的在嘴里嚼著,将剩下两串拿纸袋包了,拽下口中竹签,含混不清地说道:“快些跑回去,得热的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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