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的悲歌】(5)(1/2)

2021年8月8日

突然间,京都的雨就下的很大,雨珠大的如豆,落进城里,敲的地面水花不歇,淋的屋檐垂帘不断。

夜色似浓墨一般,只闻雨声,不见云影。

整个城像雾边缘化开的灰,只有零星几点灯火摇曳。

禁の女屋院内,一只木屐,不轻不重地踩在开始积水的地面,青石板上,水波微微一乱。

幸子忐忑的跟在美树身后,来到她的房间。

室内空间不大,远不像花音的卧室那样华丽奢靡。

仅在格子门上用淡墨绘了一副山云图,远山近雾,看起来很有意境。

卧室里,一扇方桌静置榻榻米的一角,桌上摆着一个窄口小瓷瓶,里面插着几只花,几个蒲团摆在方桌四周,供人休息。

卧室里飘散着一股沁人心扉的稻米香和花香,让人感觉安静和舒适。

幸子拖鞋进屋,规矩地跪坐好,她的身体有些潮湿不适,显得格外拘谨。

美树坐在她对面,脸上带着让人看不透的表情,一抹复杂的淡笑。

幸子不敢说话,也不敢与美树阿姨对视。

白天和御手洗沙溪的交谈盘旋在她的脑海,这让幸子心里有背叛的羞愧。

「你去见过沙溪了?」

美树突然开口。

幸子点点头,一瞬间,她觉得屋外的雨下的更大了。

她张开口想解释什么,但是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美树没有介意,而是平淡的开口说道:「御手洗-沙溪原是禁の女屋里的学徒,我和她的关系,就像你和芽衣一样,情同姐妹,又互相竞争。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或许她现在才是这里的当家人。一些陈年过往,本不该跟你们小辈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现在沙溪找到你,如果我没猜错,想必是希望成为你的引路人,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跟你交代一下。」

幸子不安的捏着衣角:「美树阿姨,我...」

「你知道当年沙溪为什么会离开禁の女屋吗?」

美树问道,幸子摇了摇头,这件事被所有人忌讳莫深,所以她从未听人提起。

「你是学徒,有些事还没接触,你是否知道旦那?」

幸子点点头,她来禁の女屋时间也不短了,她对所谓的「旦那」

略知一二。

「旦那」

是妻子对丈夫的称呼,也有主人,老爷的含义。

而在风俗店,旦那大多代表情夫。

一般来说,妓女从不结婚,陪各种各样的男人是本职工作,但也有幸运的女孩子会遇到愿意养她们的人。

这样愿意出大价钱圈养妓女的男人,就会被称为旦那。

妓女和旦那之间并不私密,反而是公开的,甚至还有专门的仪式和宴会来宣告这种关系,就像新人夫妻一样。

旦那和妓馆会达成协议。

条款一般会规定旦那替妓女还债,包揽日常大额开销等,但即便如此,在两人共度美好时光的时候,旦那依旧需要像其他顾客一样按时间付账。

不过他享有很多特权,比如更私密的游戏,禁止情人去接待其他客人等。

美树见幸子明白,继续说道:「沙溪小时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她茶道优异,舞跳的好,三弦琴的造诣也远超于我。但是她思想独立,不甘心以一名妓女的身份平淡度过一生。出道后,她很快搭上一个男人愿意做她的旦那。那个男人叫佐藤秀中,是位木家具厂的老板,生意做得很大,出手阔绰,对沙溪也好。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为她高兴。」

「但随后,事情一波百折。佐藤秀中的妻子叫村上爱子,那可是一位妒妇,爱子的父亲是村上小夫,他当年是在京都担任管领之职。佐藤秀中本来是位穷学生,多亏了老丈人出钱出力他才有本事做生意。沙溪那时也太急功近利了些,没打听清楚背景就选了他做旦那,结果没多久,爱子就得知消息,怒气冲冲的来禁の女屋闹事。」

说到这,美树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作为风俗店,被男人的妻子打上门是常有的事。妓女地位低,少不了挨打挨骂,咱们只能忍耐,又有什么办法?一般这种情况,都会由妓馆的当家人出面调停,到底是解除情人关系,还是退钱退礼物,只能由着人家。我记得那天是阿妈出面,佐藤秀忠和村上爱子都在,沙溪孤零零的跪在下面非常可怜。爱子在冷言恶语的辱骂,佐藤秀忠却在一旁不说一句话。最后还是由你阿奶敲定,两人解除旦那关系,退还一部分钱款,并把沙溪送上府服侍三天。说是上门服侍,不过是任其折磨出气罢了。按理说,事情本该就此结束。可那时的沙溪心高气傲,受辱不过,竟然当场冲上去和村上爱子厮打。」

「打赢了吗?」

幸子突然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话。

美树愣愣的看着幸子,半晌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才面容舒展地说:「打赢了。」

幸子像打了胜仗一样握了握拳头,继续听美树说话。

「打架是打赢了,爱子的脸都被抓伤,但后果就非常严重。村上爱子愤怒离开后,直接找了她的父亲村上小夫,第二天沙溪就被闯进门的武士用绳子绑住带走。我们非常着急,还是你阿奶

到处打点疏通,大家才有机会见了沙溪一面,」

「我记得那是五月的夜晚,月亮很大,我和阿奶带着装米糕的竹筒,跟着一名武士去看沙溪。监牢就在城西,我们赶到时已经是深夜,晚上去是想避开村上小夫的眼线。我们穿过恶臭泥泞的小路走到监牢深处,沙溪就被关在那儿。」

「武士把我们留在那就离开了,他本是我们的恩客,因为尊敬阿奶所以偷偷帮忙。等我们见到沙溪,你阿奶当场就哭个不停,我也忍不住掉眼泪。沙溪赤裸裸吊在牢里面,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身上都是血,我当时以为她已经死了。牢里面的牢名主过来要救命藤,那个人模样趾高气昂,要钱时却弯腰点头。张口就是八分银子一晚,那时已够吃一顿鲣鱼。」

「美树阿姨,救命藤是什么?」

幸子不解的问。

「就是贿赂犯人头头的钱,犯人里地位最高的就叫牢名主。新进来的犯人都要给他钱,不然就挨其他犯人欺凌,直到你给钱为止。」

美树解释完,继续说道。

「阿奶把兜里带的钱一股脑的都塞给牢名主,那个人才介绍说,虽然没给钱,但是他见沙溪样子可怜,所以就没动手。拷打她的都是狱监和官家的人,还有一个女人也来过,把沙溪狠狠地折磨了一通。我当时想那一定是爱子。」

「我们把沙溪解下来,简单擦洗,我把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又喂了一些吃的就离开了。沙溪被拷打的没力气说话,只是半睁着青肿的眼睛,使劲拽着阿奶的衣服。第二天,村上小夫派人来告诉我们,沙溪必须赶出去,如果非要留下,禁の女屋也就别开了。」

说到这里,美树神色黯淡,似乎沉浸在那段悲伤地回忆。

幸子赶紧鞠躬起身,跑出去烧水煮茶。

雨声没有停,院子里却静的可怕。

回到美树的卧室后,幸子恭敬的沏茶,让美树润喉。

美树随意喝了几口,继续说道:「总之,当时禁女在京都并没有太成气候,有几家店也是仰仗禁の女屋的影响力才能生存。为了保住禁の女屋,阿奶只能无奈的放弃御手洗沙溪。她先花大价钱把人赎回,然后安排沙溪离开,等事情过去的差不多,最后通过关系把她安排进三洋菊酒,这就是过往的事情。」

幸子安静的等美树说完,然后鼓起勇气问:「美树阿姨,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因为沙溪心里对禁の女屋有仇恨,我不希望你以后成为我们的敌人。」

幸子咬了咬嘴唇问道:「御手洗沙溪告诉我,禁女出道时需要引路人,她说,花音选择了芽衣,那么,美树阿姨,我是不是没机会出道。」

美树意外的看了一眼幸子,挥挥手说道:「当年把你买来可不是吃白饭的,你总有一天要出去赚钱,这你不用担心。」

「不过,我不反对沙溪那边的人做你的引路人。」

美树停顿了一下说道:幸子诧异的抬起头看着美树阿姨,她的表情依旧淡然雅致,似乎没什么事能让她平静的心起波澜。

幸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黯然问道:「您要把我卖掉吗?」

美树说道:「你这个丫头,别傻了,怎么会把你卖掉,我们是一家人啊。」

这句话,说的幸子心里暖暖的。

她立马温顺的低下头,一副任凭吩咐的模样。

「其实,假如我真的把你卖给三洋菊酒,那沙溪将立刻对你失去兴趣,京都虽小,但流落漂泊,无依无靠的女孩子满街都是,你以为自己凭什么获得她的关注?」

美树说完,审视的盯着幸子的脸看。

这句话让幸子后背发凉,似乎屋外的凉风从门缝钻进来,吹散了她仅有的一点得意。

幸子突然意识到,御手洗-沙溪约谈自己并非看中了她所谓的独特天赋,而仅仅因为她是禁の女屋中的学徒。

自己的身份注定只是那心如海深般女子的手段玩物,正如茶酒会上客人投掷在场中的棋子,禁女们明知那代表着羞辱和折磨,却依旧奉笑脸追逐,供人取乐。

如果答应沙溪,那自己在禁の女屋中的位置将非常尴尬,因为无论美树阿姨在筹划着什么,都无法改变她已经变成外人的本质,今后的生活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但如果不答应,花音已经明显开始有计划的调教芽衣,那自己的未来又在哪?幸子不由得呆住了,她瘦弱的身影看起来卑微和无助。

美树她看着跪坐在面前依旧年幼的幸子,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但她眼神深处,透露出一抹感同身受的同情。

于是,她最后说道:「对于是否接受沙溪的邀请,你自己决定,不用心怀畏惧,你跟了她或许对禁の女屋来说也是一种契机。你的技艺学习优胜芽衣,但远比不上当初的花音。无论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努力修行总没错,所以,不用多想,先去休息吧。」

幸子恭敬的鞠躬,撤下茶具,离开了美树的房间。

夜更深了,雨仍在下。

雨丝细如牛毛,幽幽的飞洒着凉意。

回到房间时芽衣不在,此时夜已深,如果她没在床上睡觉,那只能在一个地方,那就是花音的卧室。

幸子觉的身上很凉,披了件衣服出去寻找。

刚穿过走廊,就听见芽衣沙

哑的哭喊声从花音屋里传出。

幸子有些木然的听着,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花音定是在某方面特别讨厌芽衣,所以倍加折磨。

可现在,她不知道到底该作何感想,是同情,还是羡慕?一直困扰幸子的谜团解开了,为什么花音会有针对性的折磨芽衣?因为那本就是一种变相的训练。

她对幸子看似是一种认可和放纵,其实那根本是无视。

花音选择了芽衣做姐妹,没选自己啊。

明白事情真相的幸子,第一次在自己和芽衣的关系中,体验到失落感。

幸子没有像往常一样,进入花音的房间,安慰和照顾痛苦的芽衣。

而是停驻在门外,悄悄往里偷看。

房间里燃着几盏油灯,让室内明亮。

学徒的房间从不允许点灯,因为燃料很贵。

幸子通过门缝看到芽衣四肢大开的被捆在床上,瑞木花音背对着门,正在芽衣的两腿之间捅咕着什么。

「我帮你缝上,你明天就一整天不能尿,我用的是细线,所以不会留疤,明天给你拆线。」

花音带着诡异的笑声解释着。

随着花音的的动作,芽衣发出声声尖叫,手脚身体如糠筛般抖动。

门外的幸子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蹑手蹑脚的后退,然后冒着雨逃跑似的离开。

如果每晚都经历这样的训练,那还是早点投奔御手洗-沙溪去吧,幸子心里这样想。

但是不知为何,她竟忍不住泣不成声。

雨点和泪水模煳了眼界,使整个禁の女屋,都似是半虚半实,半真半假。

第二天,幸子和芽衣依旧早起干活,一夜没休息好的幸子顶着黑眼圈,而芽衣像崴了脚踝似的,走路一瘸一拐,还时不时露出痛苦的神色。

上午是美树的教学,小水塘旁的凉亭里,两人赶到时,美树已经安静的坐在那儿等候。

她今天穿着淡粉色的夏季沙罗布料制作的和服,这种布料比普通浴衣用的木棉更透气凉快。

粉底的布料用江户小纹绣着花瓣,让人看起来温暖舒适。

其实,和服依照四季的不同,从种类,材质,花纹乃至饰品小物件都有其搭配的规则,特别是休习茶道,花道,舞蹈等技艺时,更是注重时服的传统。

只不过,幸子和芽衣属于地位低下的学徒,只有看着漂亮衣服眼馋的份,一年四季,也不过两三套粗衣罢了。

待二人施礼做好,美树不满意的皱了皱眉,因为两个小孩看起来都一脸萎靡的模样。

于是,她丢下手里的折扇,开口道:「你俩今天可不像能学习的模样啊。」

幸子和芽衣赶紧伏身磕头认错,然后尽可能的抖擞精神坐直。

可美树阿姨并不买账,她慢悠悠的把桌上原本是今天课题的围棋收起,让二人泡茶。

幸子和芽衣对茶艺已小窥门径,很快伴着夏风,小亭子里飘起茶香。

美树很有耐心的等待二人把繁琐的茶艺流程做完,品了几盏后开口说话:「你们是否听过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的故事?」

幸子和芽衣对视一眼,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伊邪那岐是神教里诸神之父,可以说是最重要的神灵之一,两人都听过他的名,也在庙里见过神像,但是具体的故事他们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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