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掠山河】(中1)(1/2)

作者:后会x无期

2021年5月6日

字数:23000

豫州地处沄国西南,地势狭长,山川众多,草木多盛。至入夏之际,气候湿

暖且雨多而急。白风烈坐在树前计算着天象,安静的等着这场夜雨。

子时过后不久,林间雾霭逐渐渗开,继而乌云遮月,疾风四起。

他便站起身,走到林中,等着沐妘荷的军令。果不其然,雨滴落下的片刻后

,沐妘荷便带着周慕青从远处走了过来。

周慕青看见军中唯一站的笔直的白风烈,自然是有些惊叹,而沐妘荷只是扫

了他一眼,目光便散去了远处,略微显得有些刻意。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五千将

士已经整装列于秋水之前。

月色已被完全隐去,豆大的雨滴落在水中,似是遮蔽花魁的幕帘。四下暗的

只能模糊的看见一团黑影。将士们牵着自己的马,悄无声息的踏入河中,继而溶

解于豫州的山川河流之中。

从沐妘荷点兵时起,这支军队便已然化身成了神出鬼没的魅影。

兖州秋水西岸的中军大帐内,郑起年身披绛色点金大氅满面红光的喝着酒,

座下的将军们推杯换盏,不时的说些恭维之词。郑起年则不住的摆手摇头,可却

是难收笑意。

此次出征,着实是斩获颇丰,不仅占了三城,还夺了兖州两年未交的赋税。

即便是他也未曾想到,才不过几年光景,原先如铁桶一般的大沄眼下竟还不如块

豆腐。

宴席吃到夜深,众将皆已微醺半醉,郑起年屏退了众人独留下了自己的外甥

张业。张业可算年少得志,十八岁便在校场拔了头筹,加上这些年频得舅舅照顾

,揽了不少军功,如今年纪轻轻便已做了屯骑校尉。

众人散去后也抽走了帐中大半的暖意与欢愉,张业原本还面带着微醺后惬意

,可当他看到舅舅缓缓起身的背影后突然便觉的一阵凝重。他站于一角,不敢出

声,耳边只有郑起年虽均匀却冗长的喘息之声。

郑起年尚未喝多,脸色虽红,印堂却带着些许黑晕。他呼进随从要了壶醒神

茶,之后便踱步来到了地形图前,张业随之跟上,伺候着左右。

「明日,那沐妘荷的三万大军便要开拔奔我等而来,云阳距此八百余里。不

消七日,便是与我军决战之时。」

他抬起手指沿着秋水一脉划过,兖州秋水虽宽广平稳,可却是静水流深,暗

流涌动,渡河而击实不明智。可沐妘荷用兵狡诈多变,极擅诱敌奇袭设伏。当年

熠国主帅,自己的恩师褚啸山可算是吃尽了她的苦头。一连丢了七城,以至于到

最后正值壮年却是心气郁结而终。

皆时两军隔秋水相峙,沐妘荷又会出什么招数?自从得到了沄国启用了沐妘

荷的消息,他的心中便一直是惶惶不安,这几日虽对外不曾明言,但每到夜深便

会在沙盘之上推演计算。即便是现在,他还在思量是否应当增添兵力。将三城人

马抽调一些来。

「听说那沐妘荷原本便是桀骜轻狂,此番她官复原职,怕是少不了的得意,

骄兵必败,皆时远道而来,将困兵乏,我等以逸待劳,大将军则又要再建功勋了。」张业尚且年少,并未经过当年鏖战,此时心气尚存自然要借机献媚一番。

郑起年接过醒神茶,扭头便剐了他一眼,「绝不可掉以轻心,沐妘荷不比常

人,当年她乃是被天下人冠以女武神之名的大沄传奇。即便是如今也可算是天下

名将之首!」

「可那已是十年前了,如今天下局势已变,大沄军力衰微,沐妘军早已不复

存在,只靠她一人又有何用。我料定她此番前来必被大将军所擒。」

张业虽未与沐妘荷交过手,但兵法里已有其不少战例,对此他早已烂熟于心。在张业看来,当年沐妘军之所以战无不克,最重要的是这支军队本身强悍至极。有这样一支虎狼之师,任谁指挥也能横扫天下,说到底,他并不相信一个女流

之辈能有多神。

郑起年没有继续反驳,他现在根本没心思和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争论。但

他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那便是当年的十万沐妘铁骑已经不复存在,这是他最大

的胜算。

「王献勋近日来可有动静?」

「没有,还是如往常一样只是日常操练,秋水边的船只几乎都被我们两方征

用,哪方敢先渡河皆是羊入虎口。况且我已派人日夜严密监视水域,便是想要偷

渡也绝无可能。按舅舅所谋,等到雨季一至,我军只消上游阻水造洪,不费一兵

一卒便可杀的王献勋片甲不留。」张业信心满满,这几天风势逐渐大了起来,看

来雨季已然是不远了。

郑起年点点头,挥手让张业离开,而后重新坐下,望着沙盘默默出神。他希

望沐妘荷最好和雨季同至,助他一战功成。思索了这些时日,诱敌过江算是他最

好的对策,沐妘荷远道而来必然立功心切,再加上她那狂傲的性格,他只需稍装

畏惧,顺着这个思路,他越发觉得此策有谱。

想起多年前他站在恩师身后看见的那张惊艳的面容,脉搏都不由的加快了几

分。一位舞枪弄棒的绝色女子,不知是多少将领的梦中佳人。也罢,恩师当年未

竟之事便由自己来完成吧,只要生擒沐妘荷,便可将她从女武神的宝座上拖下来

,变成自己的禁脔和私宠。

思绪如梦幻泡影,泛着琉璃般的七彩炫光,美人在怀,功留千古。年近半百

的郑起年似乎突然就有了无尽的信心和勇气,在一晚的掩藏中终于露出心底那股

邪魅的笑意。

就在郑起年还沉浸于他的诱敌之计时,沐妘荷已然伏在了一处山丘之上,下

方数里外便是熠国连绵数十里的军营。郑起年排兵布阵还是这么中规中矩,就因

为一条河,他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对岸,所有的重斧兵都集结在了三个平

缓的登岸处,一字排开。一营重骑守着辎重在右后,一营重骑守着主营在左后方

,呈马蹄状下寨。

这样的对手与她而言,根本挑不起多余的斗志。不过他还算聪明,并未将他

那十五万人马尽数拉到这秋水前送死。

哨探每半个时辰便会回来一波,秦无月训练的哨探,随意拎出一个来便可做

个统领千骑的校尉。没多大工夫,熠国大营的布局,巡逻的明哨间隔,暗哨位置

,甚至连当晚郑起年进了什么晚膳,沐妘荷都已是一清二楚。

她比谁都更为激进,却又比谁都更有耐心。五千铁骑自豫州暗渡秋水后,便

在两个昼夜间躲人耳目急行了二百余里。将士在后方抓紧时间休息,而她则带着

前哨埋伏到了距离战场最近的此处。

已过子时,各大营经历了长久的僵持,如今早已陷入倦怠和松懈。若是此时

冲击过去,即使是五千人也可杀的对方手足大乱,此天赐良机之下,就连周慕青

都有些跃跃欲试的按捺不住起来。

可沐妘荷依旧在等,没人知道她在等什么,除了白风烈。

沐妘荷目不转睛的看着下方星星点点的灯火,陡然间一只手握着一只漆黑的

野果伸到了她的面前。

「大将军,尝一个,这果子味道不错。」

沐妘荷皱眉扭过脸,正对上白风烈漆黑的双瞳,他叼着一个果子,手里还捧

着几个。几乎是一瞬间,沐妘荷的心就软了下来,不过是个孩子,她在心头默叹

道。

「哪来的?」沐妘荷并未伸手接过,只是压低声线问道,

白风烈扭头指了指身后的树林,「刚刚路过摘得,甜的很。」说完用力咬下

一口,裹在嘴里嚼了起来。接着又把手里的果子往沐妘荷面前送了送。

沐妘荷发现自己似乎突然就变得很难拒绝他,尤其是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

「我是问你哪来的?」她还是决定忍一忍,不能让他总这么轻易得逞。

「我可是被大将军亲自编入沐箭营的,如今大战在即,自然要争抢在前,不

然军功又不会打天上掉下来。所以前哨军,我自然也是第一人。」白风烈说完,

又把果子用衣袖擦了擦,再次伸了过去。

「将军,大雾还得有好一会呢。先吃点垫垫饥,解解渴也好啊。」

沐妘荷的双瞳顿时就被白风烈这一句看似无心的话点燃了。她缓缓接过果子

,控制自己略有激动的嗓音,

「你知道我在等大雾?」

「那是自然,为将者自当懂天文,明地理,晓阴阳,知奇门遁甲,通阵图兵

势。不然以何为战?」

沐妘荷转过头,默默抿了下朱唇,随后轻启檀口,咬了口果子,确实甘甜。

「那你说,待会这五千人该如何运作?」沐妘荷轻描淡写的问道,语气中似

乎毫无期盼,可心头耳边确是盼着一阵热流。

「将军豫州渡河自然是想瞒天过海,我们随身带了烈酒,应是为了烧毁辎重

作燃火之物。可这五千人千辛万苦,若是只为断其粮草,却有些大材小用。可若

是直冲主营,又不免有些冒险。难不成,待大雾起,我等冲阵诱敌,搅乱敌阵,

秦将军趁机引大军渡河?彼时大雾之下,敌军难以分清我主军何在,慌乱之下确

是能一击而胜。」

沐妘荷扔掉果核,「可想至如此,已是不易,但仍不算万无一失,而且也只

看了三步。」

白风烈撇撇嘴,轻声嘟囔着,「我既不是主帅,也没法子钻到你心里看个究

竟,能看三步还不够?」

此话说完,气氛突然有些微妙,沐妘荷轻咳了一声,声色有些严厉,「又在

胡言乱语。那二十军棍我

可还记着呢。」

「嘿嘿,那将军已经算到几步了?」

沐妘荷抬起头朝着西方望去,轻声说道,

「熠国十五万大军灰飞烟灭,郑起年的人头摆在我的案桌之上……」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雾气慢慢从秋水上蔓延起来,不消片刻,山脚下的大营

已然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只剩下星点模糊的火光。

白风烈立马站起身,准备回阵中拿兵器上马,沐妘荷抬手拽着他的胳膊,顿

时把他又拉倒了下来。白风烈一时没有准备,脸着地吃了一嘴的泥。

沐妘荷着实想笑,却还是忍住了。

「将军……」

「我说动了么?给我等着!」

「这大雾都起了,还等什么?」沐妘荷却并未回答。

白风烈虽然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趴了下来,只是开始凝神思索起来。

郑起年原本已然睡下了,今晚又喝了些酒,再加上刚刚一顿自劝,驱散了惶

恐之心,自然是睡的香甜。

可大帐突然就被人掀了开来,张业带着一阵劲风冲了进来,他身着布衣正慌

忙的往身上套着铠甲,

「舅舅,舅舅,大事,大事不好,敌军趁雾袭营了。」

郑起年晃了晃有些胀痛的脑袋,终于确定了面前衣衫不整的乃是张业。

「袭营?怎么会!王献勋渡过秋水了?我岸边有五万精兵,还有火箭营,怎

会被他渡河!」

「哎呀,不是,不是,敌军是从北方来的,径直冲进了刘将军的重骑营,沿

路烧杀。只如此短短一瞬,西北营刘将军的重骑全灭,刘将军也被为首的将领砍

杀了。现在他们迂回过来,看样子是要包抄沿河前阵。」

郑起年上前拽住张业的盔领,玩了命的摇晃着。双目通红,像是要喷出血来。「北方,北方!北方为何有敌,为何有敌!」

「舅舅,如今已然顾不上这些了,王献勋已经趁势渡河。舅舅,你快下令,

让韩将军派重骑接应我等。我们也赶紧往南撤,与韩将军汇合守住辎重营,那里

还有一万重骑可用,接着重新集结残部,如此还尚有生机啊!」

「到底是谁的军队,北方到底是谁的!」郑起年撕扯着嗓子不断重复着,像

是受惊的老人,他明明推算了多日,明明想到了所有的情况,他不信,他依旧不

能相信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他们并未举旗,不知是何人之军,但据探报所说,此军勇猛无比,气势喧

天,战马踏过如战车席卷,非人力可阻挡。和王献勋所帅之军简直天壤之别。」

郑起年无力的松开手,目光呆滞的坐了下来,「勇猛无比,气势喧天,难道

是她!」

远处的山坡上,周慕青也慢慢凑了过来,皱眉看了眼和沐妘荷趴在一处的白

风烈。

她原本想询问何时出兵,可看着两人的背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便默

默的站在了沐妘荷身后。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远方的大营突然有了零星的

打斗和呐喊之声。

白风烈灵光一闪,忍不住击了下掌,「莫非……」

话没说完,沐妘荷便伸出玉指树在唇前,示意他闭嘴。

片刻后,哨马来报,沐妘荷也不驱赶白风烈,任凭他在一旁听着。「禀大将

军,秦将军已渡过秋水杀入敌军北阵,敌军北方大乱,王将军也已开始渡河。」

「好!」沐妘荷喊了一声,可依旧没有起身。此时白风烈已然不着急了,只

有周慕青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很快,又有哨马前来,

「禀大将军,敌军辎重营有大队骑兵出营,往北而去。其数不下五千人!」

「慕青!」沐妘荷听到回报后立马起身,转身便走。

「属下在!」

「集结!」

「喏!」

白风烈骑着马,冲在了沐箭营的最前面,而他的身前便是沐妘荷和周慕青,

看来沐妘荷身先士卒早已成了习惯。

守辎重营的韩峰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哨马声称,情势紧急,若晚一步主帅性

命堪忧。把韩峰吓得连忙下令抽调了七千重骑驰援主营。可此时兵卒将领皆在休

息,而重骑集结原本就颇为费时。最后这七千重骑竟连甲胄都未来得及穿齐,便

慌慌忙忙拽马而去。

他们前脚刚走不远,沐妘荷便已然拍马赶到,带头冲进了营中。辎重营余下

的三千骑兵还在忙着套甲,只见雾气中突然冲出一队天兵。战场之上沐妘荷全然

没有了往日的稳重,举起长枪刺砍挑斩,凤鸣被舞的虎虎生风,枪枪致命。虽说

威武,可却是看的白风烈心惊肉跳,生怕某个不长眼的长戈短矛伤了他的心上之

人。

而一些尚未放弃抵抗的兵士干脆弃了寻马之心操起戈矛,上前围攻。白风烈

顿时一转马头

,飞奔至沐妘荷身边,奋力砍杀起来。很快沐妘荷周边一丈内再无

一人。

沐妘荷原本还觉奇怪,怎么刺着刺着,刺不到人了。环视一圈才发现,一位

黑袍小将正围着她不住的打着圈,每一个欲上前之敌都被他刺到在地。

沐妘荷微微皱起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从军这么多年,千军万马之中如

此护她的,白风烈还是头一个,毕竟沐妘军里谁不知道武英候的本领。

这家伙马术相当娴熟,手脚也极快。前奔后跳竟再无一人近的了沐妘荷的身。以她为心,一丈之间宛如禁地,踏之即死。

她原本只觉得可笑,可当白风烈浑身被敌人鲜血沾满之后,她却笑不出来了。一阵阵多年未曾有过的暖流从心头溢出,随后便灌满全身,以至于夜深风凉之

际,她竟然有些燥热。

「你做什么?我不用你护!」沐妘荷跃马至他身边,厉声喝到。

白风烈喘着粗气,憨憨笑道,「不护不成啊。」话音刚落,又提枪绕过沐妘

荷的脊背,刺死了她后侧来敌。

沐妘荷双眉紧蹙,狠狠瞪着他,「有何不成?」

「万一将军受伤。」

「受伤又如何,战场厮杀,死伤本便不足为奇。」

「将军威武……可我心疼。」

不消片刻,辎重营便死伤大半,韩峰见大势已去只套着内甲便匆匆上马欲逃

,被追来的周慕青一槊砍下了脑袋。

沐妘荷立即下令让一哨马褪去铠甲,拿了韩峰令牌,火速奔往北方,截住前

去接应主营的重骑,令他们转而回防辎重营。

待这七千人疲惫不堪的折返时,辎重营里却是安静无比,为首将领刚喊了一

声,不好。四周早已被淋上烈酒的辎重营帐顿时火光冲天。转身想逃,却被早已

埋伏在出口的沐箭营齐射逼退。

仅仅一个多时辰,这一万重骑与辎重营皆化为灰烬。而沐箭营五千将士几乎

没有损伤。

白风烈站在沐妘荷身后,看着一片火海的营地,略有兴奋的问道,「大将军

,该去冲主营了吧,那郑起年应是还未走远。」

沐妘荷擦了擦枪尖上的血痂,扭头看了眼几乎已成血人的白风烈。撇了撇嘴

却未作声,只是先一步往西北方冲去,可主营明明在东北。

白风烈知道自己定是又漏算了几分,于是便开始回忆大帐中所见的地形图,

兖州有三座城池已然落入郑起年之手,最靠近熠国位于正西的烨城,秋水西南的

洺都以及西北的岭川,三城品字互为犄角。

眼下熠国秋水败局已定,攻势由北而起,郑起年必然往南撤。而如今南辎重

营又已覆灭,那郑起年便只得退守三城之一。

其中岭川距秋水最近却最小,烨城虽大却最远。那便是只有西南重城洺都最

为合适,进可援岭川,退可守烨城。白风烈默默呼了口气,这女子可真不是一般

的厉害,她早早就已经算到此战始末,甚至还要更远。

郑起年带着张业,领着余下几千残兵败将,匆匆往辎重营而来,行至半路便

已然看到了黑暗中西南方的一片火海。郑起年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摇摇晃晃了

半天,若不是张业伸手搀扶,必然要摔下马去。

此时他已完全失了战心,因为他根本想不通为何刹那间,四处都是敌人。

于是大军只得转向奔洺都而去,毕竟那里城池坚固,除了粮草充足外,还有

一万重骑和三万精兵。他下令哨队先行,好让洺都派军前来接应。

此处去洺都,最快便是路经穿心谷,不然便要绕过两座山。可沐妘荷早早便

已在穿心谷等着了。先行的哨兵自然是永远也到不了洺都。

郑起年心神具废,他已然顾不上去思考自己是如何惨败至此。但无论如何,

他也不愿相信这会是沐妘荷的谋略。毕竟沐妘军明明今日正午才刚要出征,何来

这半夜暗渡秋水南包北夹。

直到天色微亮,众人才进到穿心谷中。进谷的那一刻,郑起年便觉得不对劲

,因为四处太过安静了。初阳时分,为何连鸟鸣声都没有。

还未等他回神,谷地那头,沐妘荷轻夹踏雪,提着凤鸣枪,踱着优雅的步子

慢慢走了过来,周慕青和白风烈则紧随其后。

郑起年经过一夜奔命,双目已有些恍惚,他看不清来人,但心头期盼的必是

来自洺都的援军。

「前方来将何人?」他半伏在马背上,乏力的问道。

很快,跟着三骑逐渐聚拢而来的沐箭营猛然展起了大旗,云纹之上一个雄壮

飘逸的漆黑沐字彻底压垮了郑起年最后的神智。

真的是她,这女人难道真的是武神临凡么!

跟着沐妘荷逐渐靠近郑起年的不过五百骑,可郑起年的几千步骑却止不住的

往后退着。

「撤,撤,撤出谷去!」郑起

年如死前悲鸣一般仰天大喊。众人乱作一团,

慌忙的往谷外撤。

白风烈二话不说,提枪便要往前冲。

「勿追,容他先跑一跑。」

沐妘荷丝毫不着急,夹着马腹慢慢走出了谷。白风烈和周慕青不约而同的对

视了一眼,显然两人的求战之心经过这一夜并未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

可沐妘荷的决策必然有其道理,两人便不再询问,也放慢了步子,跟着沐妘

荷往东北而去。目的地自然只有一个,便是临近秋水的小城岭川。

等到沐妘荷等人站于岭川城下时,郑起年残部已然退守城中半个多时辰了。

沐妘荷站在城下仰头望去,直面城墙之上的郑起年。

「郑将军,多年不见,方才何故连句叙旧之言都不发便匆匆而去啊。」

沐妘荷单手抚摸着爱马的鬃毛,吐字不急不缓,语气却极尽轻佻狂傲。

气的郑起年指着她你你你了个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沐妘荷,你休要太过猖狂,今日不过是侥幸中你埋伏。你别忘了,我脚下

踩的可是你大沄的国土!」

「侥幸?呵呵……」沐妘荷抬手遮唇,轻声笑了出来。

「不亏是褚啸山教出来的,这耍嘴的功夫倒是一流,你近十万大军一夜之间

化为齑粉,此时居然还能如此硬气的说出侥幸二字。郑将军,听我句劝,开城投

降吧。我沐妘军从不杀俘,这你是知道的。眼下你又何必顽抗,步那褚啸山后尘。」

白风烈站在一旁,双眼就未离开过沐妘荷的脸,他第一次听沐妘荷用如此狂

妄的语气说话,不比气的浑身颤栗的郑起年,他只觉得有些可爱,一不小心便看

痴了。

沐妘荷依旧看着城墙,说话间直起身子,借故调整坐姿,暗地里却偷偷用脚

后跟踢了下身边白风烈的小腿胫骨。

白风烈吃痛顿时回过了神,自知失态,赶紧也把目光丢上了城墙。

「投降?我郑起年乃熠国统帅,就算战死也绝不会向你这女流之辈低头。」

「哦,是么?难道郑将军还打算继承你老师的遗志,欲活捉我不成?」话音

刚落,身后的沐箭营不知谁憋不住笑了一声,随后一传二,二传三,直到众人都

忍不住哄笑了起来,最后就连白风烈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沐妘荷也不阻止,只是

淡淡的看着郑起年。

郑起年老脸气的通红,此番惨败怕是余生都抬不起头来。身旁的张业看着舅

舅被一个女人欺辱至此,年轻气盛自然是忍不下去。

「沐妘荷,你别欺人太甚,我张业在此立誓,必将你生擒。皆时剥干洗净丢

于榻上,待你于我身下宛转流骚之时,看你还敢不敢如此狂妄,女流之辈就只配

伺候我等胯下之物。」

郑起年先一步扯下了张业。两军交战,对骂几句实属正常,可出如此淫词浪

语便太失体统了。

「你他妈的找死!」白风烈一提缰绳,战马前脚立起一人还高,打着响鼻,

伴随着主人炸雷般的怒吼,便要龙吟虎啸而去。

沐妘荷瞬间出手,同时拽住两侧周慕青和白风烈的缰绳,止住了身旁两只恶

鬼,而她的声线却丝毫未受影响,依旧是波澜不惊。

「郑将军,就算是你的恩师也不敢当面与我说如此粗鄙之言。你这一城之人

怕是要因这黄口小儿陪葬了。」

郑起年被沐妘荷语气中的威严所吓,语调明显低了几分。

「你想怎样?」

「我大沄一直是以仁治国。若是你我第一战便弄得将军城破人亡,未免太过

凶暴。这样吧,你我各派一骑,战前对搏,若是你胜了,我即刻兵退十里。若是

你败了,我也不用你献城投降,只需割了这小儿舌头,挖去他双眼便可。不过倘

若他真有血性,便出城迎战。放心,我这边只出一骑尚无军职的新勇。也让尔等

看看我沐妘军是否天威尚在!」

沐妘荷说完,便对着城墙上的张业扬了扬下巴,极尽挑衅之色。

「容我迎战!」张业本就性格暴烈,根本容不得激怒,提起长柄战斧便迈下

城墙。郑起年知道自己拦不住,也不能拦。

沐妘荷微微斜身,轻声对白风烈说道,

「你可愿出战为我斩了此人?」

白风烈长长的呼了口气,握紧了手里的银枪。声音含在嗓眼之中,如恶龙低

吟。

「求之不得,不过可不仅仅是为将军,他敢辱我未来夫人,就绝不可能容他

苟活。」

沐妘荷凝着眉,没好气的伸腿又踹了他一脚,这下连掩藏都忘了。

「又来胡言,战后再领二十军棍!」

「你只要让我弄死他,几十军棍都无妨。」白风烈说完便独自一人跃马而上。

张业带了六骑,打开了城门,斗志昂扬的走到阵前,独自上前了几步。单

抬起战斧,大声喝道,

「我乃大熠国屯骑校尉张业,对面的报上名来,本将军不杀无名野鬼。」

白风烈将枪尾夹于腋下,枪尖伸出马头三尺,半伏下身子,双目如炬,视线

汇集之处便是张业的心窝。随后他一敲马臀,单手持缰,三丈之后便将速度提到

了极限。

一人一马一枪如同是身后沐妘荷射出的一支羽箭,刺破风势,划过尘土,直

朝张业而去。

张业见对方并不理睬自己,火气更甚,嘶吼一声便挥舞着长柄战斧也朝着白

风烈冲来。

可白风烈的速度太快,张业的马速还未提起,他已近在眼前。黑发黑袍黑马

,满脸的血污,还有那对透露着杀戮般渴望的漆黑双瞳。他的心神乱了,对面飞

奔而来的似乎根本不像是个人,而是一只漠北而来的恶狼,那闪亮的银枪便是准

备撕开他胸膛的利爪。

一瞬间他想到了死,而这个字引发的连锁效应便是他怯战了。怯战便会迟钝

,迟钝便会丧命。

他看着这只浑身冒着黑气的恶狼,张牙舞爪的铺面而来时,却只是本能甩动

了战斧想砍下去。

而白风烈在距他一丈之时,便已让银枪从掌间出了鞘。彷佛一支利箭在飞驰

中又射出了一支更可怕的箭来。枪杆快速在掌间摩擦,马头前三尺枪身顿时成了

六尺长。

白风烈抖动着雄壮的臂膀,一声未吭,借着马势,枪势,用尽全力将枪尖直

送进张业的心窝。这一击势大力沉,生生击碎了他的护心镜,彻底扎穿了他的胸

膛,带着他整个身体飞离了马背,划了一道弧。最后被这柄七尺二寸的长枪直接

钉在地上。

白风烈一勒缰绳,停在了张业的尸体旁。刚刚两军之间的躁动在顷刻间化成

了死一般的安静。

他伸手抚摸着雕刻着兽纹的枪纂,随后握紧用力一拔,滴着血的枪头再次平

举身前。

张业的尸体躺在地上,胸口则是一个漆黑可怖的伤口,眼角崩裂布满血丝的

看着天空。那双瞳里没有不甘,没有疑惑,有的只是深深的恐惧。

他身后的六骑也已然被吓傻了。张业虽为元帅亲眷,可在熠国也算是少年英

雄成名久矣。可谁知对面只出了个无名小卒便将其一击毙命,连还手的余地都没

有。

「不来收尸?」白风烈平举长枪指着那六人。

那六人这才回过神来,虽有恐惧,可如此情势之下,却又不得不上。

几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后,地上便又多了六具尸体,全都是一枪毙命。

白风烈再次举起枪尖对准了城楼上惊得嘴都合不拢的郑起年,大声喊道,「

下一个,便是你!」

「归阵!」沐妘荷的声音如同穿云的鸣箭从身后传来。白风烈立刻调转马头

,奔回了本阵。

周慕青对他挑了挑眉,嘴角同时也扬起一股笑意。

「郑将军,看来今日杀伐已足,我也有些乏了,容你多活几日,改日再来取

你项上之物吧!」沐妘荷说完,调转战马,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郑起年看着城门前张业的死尸,捶胸遁地,痛心疾首,举起剑发疯似的用力

劈砍着城墙。

「沐妘荷,我与你不共戴天!」

回去的路上,沐妘荷叫来哨马,「让秦将军回来吧,我高估了郑起年。」

如今大势已定,周慕青知道自己可以发问了。

「大将军,无月去哪了?」

沐妘荷没有回答,只是扭脸看了白风烈一眼。刚刚手刃了张业的白风烈心情

一片舒畅,看到沐妘荷的目光后,便抱胸思索起来。

「我猜秦将军袭营之后,应是率部绕过了岭川,埋伏在了岭川与烨城的必经

之路上。郑起年若是聪明就该明白,岭川小城必不可久守,他应该借道整顿残军

,继而直取烨城,这样才有机会保命。可此一夜早已将其杀的心智不全。现如今

他算是完全按照了大将军的指示,缩在了岭川等死。」

「你小子可以啊!」周慕青用力拍了下白风烈的后脑勺,差点将其头盔都打

落了。

白风烈揉了揉震生疼的脑袋,叹息道,「比起大将军可还是差远了。原本以

为是我部绕后佯攻,助王将军渡河,而后钳阵袭敌。不曾想,秦将军居然也渡了

河,三路夹击,骗走了辎重营的重骑,而后又将郑起年赶进了岭川。可怜郑大将

军自以为统帅千军万马,可倒头来不过是枚任人摆布的棋子。敢问大将军,秋水

以北水势甚急,秦将军是怎么渡的河?」

「河狭则水急,摆舟搭浮桥便是,有何难想?」沐妘荷瞪了白风烈一眼,随

后便拍马而去。

白风烈看着沐妘荷的背影,一阵傻笑,也跟着追了上去。

大军汇合之后,沐妘荷果真令大军在岭川十里外搭起了营寨,将整个岭川团

团围住。

此一举,明眼人都能看出,郑起年已是砧板鱼肉。大帐内,各位将军皆是喜

笑颜开,对着武英侯一顿吹捧之后,并自顾自的开始请战破城。

其中以王献勋和秦无月最为激进,沐妘荷只是摆弄着沙盘却丝毫不理两人间

的争论。

王献勋之前久持不下,自然立功心切,而秦无月则一直都是如此激进。

「大将军,我只需五千人三日内便可破城!」

「我只需三千两日!」

「好了!」沐妘荷终于开口打断了他俩。

「此一战,你等都辛苦了,下去好生休息吧,我们远道而来,也别欺人太甚。这城围着便是,暂不用破……」

「这……」秦无月还想说话,却被周慕青直接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王献勋看着沐妘荷,知道她心中已有定论,便不再多言,拜谢后退出了大帐。

周慕青,秦无月,加上从刚刚就缩在沐妘荷旁一言不发的白风烈,都在等待

着沐妘荷的指示。

片刻后,沐妘荷抬头瞅了瞅依旧有些生闷气的秦无月,无奈的摇了摇头。

「游击将军,你告诉左将军,为何围而不攻。」

四下一片安静,无人回答,身后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沐妘荷在叫谁。

「游击将军?」沐妘荷扭头望向白风烈,一脸的冷漠。

白风烈伸手指了指自己,「我?游击将军?」

「我已派人将请表和捷报送回云阳,怎么,你不愿?」沐妘荷仰起下额带着

几分不屑反问道。

白风烈还呆站在那里,周慕青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对着他的腿弯便是一脚

「傻愣着干嘛,还不谢大将军。」

「属下谢将军栽培!」白风烈突然觉得有些滑稽,他原本是想来娶亲的,可

不曾想居然还混了个将军名号。这要是传扬回去,岂不贻笑大方。

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眼下还是先将沐妘荷娶回去最为重要。不然若是以

后当真战场相见……他收回了思绪不敢再往下想了。

「起来吧,说说我为何围而不攻。」

白风烈起身走到沙盘前,指了指岭川,

「岭川眼下已为死地,此时留着郑起年确比杀了他更好。将军今日城门前故

意激怒于他,非但不是为了劝降反而是希望他能负偶顽抗。眼下洺都烨城还有熠

国重骑精兵。若是郑起年身死,熠国必会派他人接任主帅,皆时敌军又将汇集。

可若是主帅未死,熠国则必来救援。洺都烨城距岭川最近,可为先军,按郑起年

眼下的打算,怕是还想着里应外合,与救援之军夹击我部。」

白风烈说完,伸手在沙盘上坐了两个标记,「我大军围住岭川,两城援军必

将倾巢出动方可与我军一较高下,否则便是飞蛾扑火。而洺都援军必经长林,可

火攻埋伏。烨城援军必经安谷,也可设伏除之。皆时,我军以逸待劳,聚歼两城

援军。则洺都烨城可定,兖州可复。」

秦无月如梦初醒,脸色总算缓和了下来。而周慕青则目不转睛的看着白风烈

,眼眶竟微微有些红。

沐妘荷满意的点了点头,但却又伸手将熠国煦州靠近边境的三城也做了标记。

「此三城不日也将归大沄兖州所有,沄熠两国此后将以此三城西面渭水为界。我沐妘荷不出便罢,出则必要开疆扩土!」

入夜后,被封为游击将军的白风烈有了自己的营帐,可他却睡不着,独自一

人寻了个僻静之地对着月色发呆。

他对沐妘荷越发痴迷起来,痴迷到有些忘乎所以。这个女人的一言一语,一

举手一抬足都牢牢的吸引着他。可眼下,他却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了。难道真的

一路助他开疆扩土,乃至北伐建功?

为了讨一女子欢心,便助她去伐自己?白风烈想到这不免一阵苦笑。

「几日奔袭,居然还不休息?当真是年轻不知疲惫二字?」

白风烈刚转过头,周慕青便跟着坐在了他的身旁。

「周将军不也未睡。」

「心里高兴,睡不着。」

周慕青随手扔了个酒壶丢到他怀里。

「大敌当前,还可饮酒?」白风烈虽说的义正言辞,却还是扭开塞子,提鼻

子闻了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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