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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有些长,洛林的孩子依偎在柯尔怀里,暖烘烘的。

柯尔发现洛林意外的健谈。

“弗莱是我最小的儿子,今年六岁,他上面还有四个哥哥。”洛林望著自己的孩子,微笑说,“最大的孩子已经成年,都很喜欢往外跑,不过弗莱是最外向的一个。”

柯尔笑了笑,说:“他很可爱。”

“每一个孩子都是部落的珍宝。”洛林说,“尤其对我们来说。”

“是的。”

表情却微微苦涩起来,洛林摇头道:“唉……因为现在部落里成年的大多都是兽人,雌x非常稀少,孩子就是我们的希望……不过只可惜这些孩子大概以後都不能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

感觉到洛林语气当中的悲哀,柯尔望去,洛林却是笑著的:“啊,我只是感叹一下。”

“……啊。”是麽。

走到山脚的时候,西格尔刚好迎面走来,洛林走上前,轻声说:“我在山腰碰到柯尔。”

洛林对西格尔非常恭敬,而西格尔则淡淡地说:“你先带孩子回家。”

“嗯。”洛林点头,随即回望柯尔一眼,挥手道别道,“下次有机会去我家,我家有好喝的果酒。”

热情的笑容非常真挚,柯尔点头答应,目送洛林走远。

“柯尔。”西格尔的声音唤回柯尔,上前攀住肩膀,“我刚才跟布莱斯谈了,他说让你住在他这里,不知道你意下如何?”面色稍稍有些为难,“布莱斯的意见很坚决,我本来已经在部落给你安排好地方了的……”

“没关系的。”柯尔笑著说,“就按他说的办吧,治疗也方便一些。”

“真的没关系麽?”西格尔仍是担心,“你伤得这样重,布莱斯还让你上山采药。”

语气里似乎多了几分责备。

“没关系的,我好很多了,动一动算是锻炼。”柯尔点头,然後笑道,“谢谢你这麽关照我。”

苦笑,西格尔抿唇说:“说什麽呢,你可是……”欲言又止,他转过脸,说,“你可是我们的族人,我当然要好好照顾你。”

因为自己是“加尔德”的原因麽。

想到这儿,柯尔便觉著无奈,却也不好言明,初来乍到,接下来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吧。

“怎麽这麽慢。”叉腰站在门口,布莱斯生气地说。

“回来碰到了西格尔,说了会儿话。”柯尔回答,便把一筐子金色花递给布莱斯,自己则站在一旁,看看有什麽需要帮忙的。

一边取下花芯,布莱斯一边说:“西格尔跟你说了吧,你住我这。”

“知道了。”很快回答。

手指微动,布莱斯顿了一下,但没回头,他说:“可不是白住,你要帮忙。”

“了解。”

“做饭打扫你都要做。”

“嗯。”

“所以你是在敷衍我?”白了柯尔一眼,布莱斯不悦回头,“话说长点儿不行麽。”

“当然可以。”柯尔苦笑。

“我也不是闲著要找人聊天,哼。”闷哼一声,布莱斯扔下手中的活,说,“我出去会儿,你帮我把这些都弄好,我不要花芯,太臭了又有毒,等弄好晚上做药敷上你的伤口就不痛了,要是弄不亁净……反正也是用在你身上。”说完便拍拍手,出去了。

柯尔目送他的背影,微微摇头。

尽管嘴里说著令人不快的言语,但柯尔知道布莱斯心很软,从他方才小心翼翼摘花的动作就能看出。

低头,望著手中的花。

金色花的气味,是血的臭味,令自己不安的气味。

蓦地又想起莱伊带血的微笑,柯尔不禁握紧花瓣,这下味道更重了。

这味道象徵著别离,他不喜欢。

因为没有回忆,所以更加惧怕别离,生怕这样孤零零的留在世上,生怕失了能够温柔带自己回家的人,他不晓得这麽压抑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或许只是单纯的厌恶被丢下的感觉吧。

日复一日,那个噩梦还是会缠上来,充满血,充满血似的泪水。

每一次梦醒,心脏都很疼。

他感到悲伤,那种无以名状的,难以言喻的悲伤,发自内心,却像是要将灵魂完全淹没。

失去的痛令人窒息,再不想又一次经历。

想见他,说声抱歉。

“莱伊──”叹息般轻唤他的名字,空气中突然弥散进一股异样的淡淡花香,像是被门口的风吹进来的。

柯尔回首,没想到,真的有人在屋外。

微微惊讶。

默默扶著门框,帕兰奇捏著一束白色的小花,低了低头,然後迈步走了进来,把花放在床头,又一语不发的要走出去。

“帕兰奇。”叫住他。

讷讷回首,帕兰奇止住脚步,一动不动。

望著桌上的花,柯尔问:“这些花是……”

“给你的。”

“给我的?”惊讶。

“因为你看上去没什麽j神。”帕兰奇淡淡地说。

“难道你……跟著我?”

点头,帕兰奇没有隐瞒,他说,“主人让我跟著你,我怕打扰你,所以只在旁边看著。”

原来是萨拉的命令。

“你昨晚……没事麽。”想到这儿,柯尔问。

摇了摇头,帕兰奇说:“魔蛟是西格尔的驯养物,主人答应回来之後,它们便没有伤害我回海里去了。”

言下之意如果萨拉不答应回来,就会伤害他麽。

“想不到西格尔竟然饲养魔蛟这样危险的野兽……”

“这很平常。”帕兰奇微微阖眼,然後睁开,“兽耳族的首领直系血统,都有一种力量,能使得最凶恶残暴的野兽臣服,所以他们世代都会驯养一些奇怪又危险的野兽来保护自己。”

“直系血统?那是什麽?”头一回听说这个词。

“紫色的眼睛。”帕兰奇说。

“所以萨拉也有这种力量?”

帕兰奇点点头。

其实不止萨拉与西格尔,布莱斯的眼睛也是紫色的,他们会不会都驯养了什麽奇怪的野兽?

沉默片刻,柯尔说:“带我去见萨拉。”

“好。”想都没想,帕兰奇颔首,点头答应。

☆、(19鲜币)第六十六章 兽血的秘密

萨拉的家离部落很远。

沿著小溪一路向下,非常偏远的小树林旁,有座非常破旧的房子,周围残垣断壁,野草丛生,乍一看好像很久没人居住了。走近一看,里面更是残旧,屋里几乎什麽都没有,只有一张床,地上有一些堆烧过的灰烬,而恰恰是这些灰说明这里还有人居住。

“萨拉住在这里吗?”难以置信,这里居然会是萨拉的家。

“是的。”帕兰奇点头回答,而後环视四周,平淡地说,“主人现在应该是去部落里了,也许要等会儿才回来。”

跟其他人不同,帕兰奇很少叫萨拉“族长”,他总是称呼其为“主人”。

“怎麽,帕兰奇不一起去麽?”印象中,帕兰奇总是同萨拉形影不离。

抬眸,对上柯尔眼,帕兰奇却摇摇头,说:“不,我不能去。”

“为什麽。”

“主人讨厌别人接近他,就算是我,也非常厌恶,况且……”顿了一下,他偏过头,眼神黯淡,“我不能出现在族人面前。”

“诶?”柯尔不解。

面对柯尔的疑惑,帕兰奇目光闪烁,幽幽深吸一口气,喘息,而後苦涩一笑,他说:“我出去看看主人回来了没有,你耐心等一会儿吧。”

逃也似的离开屋子,柯尔甚至都没来得及挽留。

是自己问了什麽不该问的麽。

没让柯尔久等,萨拉很快回来了,望见屋里的柯尔,他愣了一下,然後走进来,脱下黑色的斗篷,说:“你来了。”

好像早就知道柯尔要来似的。

“我让帕兰奇带我来的。”柯尔回答。

“有什麽事麽。”轻轻瞥了柯尔一眼,萨拉并不是很关心的模样,而後坐在了简陋的床上。

有些在意,看了看四周,柯尔问:“你就住在这里?”

“啊。”萨拉点头。

住在这麽简陋的地方吗?什麽都没有啊。

猜到柯尔在想什麽,萨拉扯嘴,讪讪一笑,回道:“我长年不在部落,屋子自然没人打理,而且我一人居住,没什麽需要的东西,所以才这样空,你要是还要好奇,那我只能说我不大爱打理家务,这样的回答满意麽?”

萨拉的直白倒让柯尔窘迫起来,微微红了脸,柯尔挠头说:“对不起,我只是好奇。”

耸肩笑笑,萨拉闭眼回答:“没事,你又不了解我,会好奇是自然。”然後睁眼,望过去,“怎麽,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这才想起莱伊,柯尔毫不犹豫,上前几步,说道:“关於你上回说的完全兽化……”

“你发作了?”

摇头,柯尔说:“没有,只是我很担心,来到这个村子,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

叹一口气,萨拉瞟过来,无奈地说:“你以为带你回来是为什麽?”

还真不知道。

望见柯尔傻愣愣沉默的表情,萨拉不禁扶额苦笑道:“在这里,兽化失控的例子并不罕见,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之所以布莱斯要求你住在他那边,也是怕你有所顾虑吧。”

“布莱斯?他知道我的事?”

“西格尔早就打听清楚了。”无奈地望过来,“不然你以为我为什麽会出去这麽久。”

“西格尔?”

“他对你的事,可是万分关心呢。”萨拉叹息。

不过想想,西格尔对自己,真是热心到诡异。

两人见面不到一天,就好像熟识很久似的,为自己打点好一切不说,就连自己是外人也满不在乎。

“因为……”柯尔停了下,而後说,“因为我是‘加尔德’?”

“加尔德?”闻言,萨拉扬起下巴,眼瞳轻敛,皱眉说,“那个寡情薄幸的加尔德族?”

“寡情薄幸?”

冷冷一笑,萨拉盘腿而坐,扭头望向窗外,缓声说道:“啊,是以前生活在这里的强大兽族,後来因为雌x的稀少几乎灭绝,留存下来的为了延续种族,就经常捉外族雌x强迫他们生下後代,如果雌x生不下孩子,它们就会吃掉雌x,寻找另外的雌x生孩子,哼,说到底,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野蛮兽族。”

末了,萨拉回头,望著柯尔说:“你不是,你有感情。”

是麽。

自己不禁嘲笑自己,如果真是这样,那怎麽会……伤了莱伊。

萨拉定定看著柯尔,然後说:“那只是因为你控制不了兽血才会这样,木已成舟,你现在要做的只是控制兽血,以後不会再伤害他。”

真是什麽都瞒不过萨拉。

於是转开话题问:“桑加他似乎非常崇拜加尔德。”

忍不住白了柯尔一眼,萨拉说:“那是因为过去加尔德族不知发什麽疯,曾经替兽耳族赶走侵入者,所以大家就开始疯狂崇拜那个可怕的兽族,甚至……”说到这儿,他忽然哽住,望向柯尔的眼神也悠悠转开,继续看著窗外,“甚至过去有一堆人要自动过去给加尔德族当祭品,还被当做传统一代又一代承下来的,真是可笑。”

说的柯尔一愣一愣的,完全m不著头脑。

禁品?传统?

“不过。”久久的,萨拉又恢复原来平静略带嘲讽的语气,“加尔德族也几乎灭族了呢。”

“诶?”

“没什麽。”阖上眼,萨拉放下托腮的手,慢慢回首,对柯尔说,“我过几天就带你去见祭司,他知道该怎样帮助你。”

被萨拉转得微微发愣,柯尔只好点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麽。

於是退後几步,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谢谢你。”

正欲转身,耳边讪讪一笑,萨拉不知什麽时候竟然来到了身边,并且还抓住了柯尔的手腕,柯尔惊讶回头,却发现身子被桎梏得很紧,动弹不得,刚想开口说什麽,却听萨拉轻缓地在自己耳边,暧昧吐息道:“柯尔,虽然我不想重提,但你却总是忘记……你是我的人呢。”

冰冷的声音。

“萨拉……你不要开玩笑。”抬手挣扎,却发现对方出奇的有力。

紫眸内蕴含著浅浅的笑意,萨拉紧箍著柯尔,然後弯起唇角,眉毛微微上挑,他垂下头,贴在柯尔颈後,低声说:“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难道不是?”又一次挣扎,却还是无法挣脱。

萨拉虽然是雌x,但他的力量甚至超过兽人,非常强大。

“你这样说我会很生气啊。”故意露出悲伤的神情,可他的眼里还是暗含笑意,或许是觉得不断挣扎的柯尔非常有趣,所以他缠得更紧,最後更是拦腰抱住了柯尔,伸出手指,调戏般的抬起柯尔的下巴,“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你像是薄情寡x的加尔德。”

知道被萨拉玩弄了,柯尔一瞬间放弃挣扎,禁不住白了萨拉一眼,无奈的说:“你真的是雌x麽?”

“哪里不像?”笑著反问。

哪里都不像!

笑过几声,或许是见柯尔不再挣扎,失了兴趣,萨拉终於放开柯尔,挑眉说道:“好好休息,等著伤好回去找你的小情人吧。”

意外的被放开,柯尔回头看了几眼萨拉。

“怎麽,还是你想留下来过夜?”萨拉眯起眼,邪恶又妩媚地笑了出来。

立即退後,柯尔摆手说:“那我回去了。”便速速离去。

扶在残破的门框,萨拉好笑地看著被自己吓跑的柯尔,想起他方才慌张的表情,嗤鼻一笑。

真不愧是那个人的孩子。

萨拉的眼里沾了些苦涩,指尖仔细抚了抚残破的门,然後小心翼翼地用额头抵著门上的裂缝,阖眼轻道:“阿多玛,他真的很像你呢……”然後冷笑一声,指甲狠狠地抓了上去。

“太好了,不是麽。”

几乎是跑著回去的,布莱斯远远看见跑得气喘吁吁的柯尔,一边摆弄著自己的东西,一边不紧不慢地问:“你被野兽追赶吗,跑这麽急?伤口裂开怎麽办?”

猛喘了两口气,柯尔擦擦头上的汗,晃了晃脑袋,好一会儿才平复x口,喘息说道:“不……萨拉他……”

“萨拉?他怎麽了?”布莱斯停下活,回头看著柯尔。

柯尔却想了想,摇头说:“呃……其实没什麽。”

“究竟是有什麽还是没什麽,你这孩子说话怎麽吞吞吐吐,是想急死我吗?”布莱斯叉腰,一脸不满,然後继续做事,半晌,他却幽幽开口,“是不是萨拉跟你求爱了。”

稀松平常的语调。

“诶?!”柯尔却头皮发麻,吓得要跳起来。

“做什麽,我很可怕吗?”布莱斯抬起满是皱纹的脸,突地指了指柯尔眉心,“他带你回来,不就是要跟你结成伴侣麽,大家心里都明白,你该不会一点儿都不知道吧。”

柯尔惊呆,怔怔摇头。

他真不知道。

这下换做布莱斯惊讶了,他看了好一会儿柯尔,沉了沉眉,问:“你究竟是为什麽回来?”

柯尔方才缓过神,认真地把前因後果给道了出来。

“这麽说……你是为了抑制自己的兽血才跟萨拉回来的?”布莱斯深深思索一番,然後扭过头,不言不语。

“布莱斯?”

“喂,你──”布莱斯幽幽开口。

柯尔转头,刚好碰上他的眼。

略微犹豫,但布莱斯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知道抑制兽血的目的是什麽吗?”

“为了不伤害他人,尤其是……”低眉,柯尔语气也缓了下来。

叹了口气,布莱斯低下头,轻道:“是啊,不伤害他人……所以对兽耳族的人来说,为了不伤害他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分担。”

“分担?”

回过头,布莱斯的目光深邃而无奈:“分担的意思就是结成伴侣,举行仪式的时候,祭司会将兽人的血取出一些渡给雌x,雌x会非常痛苦,但只要是真心喜欢,就一定会为了对方分担,为了不让兽人发疯而死,或者说为了自身,雌x必须忍耐。”说到这儿,布莱斯顿了顿,“因为雌x如果不接纳兽血,几年之後就会自然兽化,然後被兽血吞噬,失去理x……因此我们无法与外族通婚,所有离开部落的兽人或雌x,最终的结局都是死亡。”

“什麽……”後背微微发凉。

转过身,布莱斯低声说:“长大之後,雌x可以选择接纳从小就隐藏在自己体内的兽血进行兽化,否则为了压制自己的兽血,就必须通过仪式,接纳兽人的兽血,才能作为一个完全的雌x存活下去。”布莱斯继续说,“这就是兽耳族延续後代的秘密。”

沉默良久,柯尔起身,准备出去。

“你要去哪里?”布莱斯很快擒住柯尔的手腕,问。

“拒绝萨拉。”柯尔说。

“那是他自愿的。”

“可我不喜欢他。”

“我说了,”布莱斯的声音加重了一些,“这是他自愿的,哪怕你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这样你们两个都能活下来……我不希望你步上阿多玛的後尘,当年我没能让阿多玛活下来,至少这一次,我……”

震惊回首,柯尔看著布莱斯,幽幽问道:“布莱斯,你知道什麽,对吗?”

霍地松手,布莱斯动了动眼角,不动声色,打算进屋。

“你一定知道什麽!”柯尔追在後头,大声喊道,“如果可以,请你告诉我!布莱斯!”

布莱斯的脚步停住。

许久,他才缓缓回头,看著柯尔,眼睛一红。

“知道麽,”布莱斯两眼氤氲,扶著门框,身体轻轻颤抖,低声道,“你很像阿多玛。”

阿多玛,不止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究竟是谁。”抬头,柯尔问。

“阿多玛,是你的母父。”

☆、(19鲜币)第六十七章 过去

柯尔怔住,很久才回过神,然後猛然上前抓住布莱斯的手臂,有些著急地问:“布莱斯,你知道我的母父?”

布满皱纹的眼角逐渐氤氲,布莱斯嘴角微微颤动:“我怎麽可能不知道,”说著,他深吸一口气,“阿多玛是我的孩子啊。”

“什麽?!”柯尔大叫出声。

“没错,”扯起一抹苦笑,蘸著苦涩的泪水,布莱斯反手握住柯尔的手,轻轻点了点头,“他是我的孩子,而你……柯尔,你是我的孙子,抱歉一直瞒著你,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柯尔瞬间懵了。

他怎麽也想不到,眼前这个老人竟然是自己的亲人,自己祖姆。

望著嘴巴大张,双眼瞪圆滞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柯尔,布莱斯小心的拍了拍柯尔的手背,然後牵去屋里坐下,坐在旁边,他看著柯尔说:“突然说这个你也许很难接受,我一开始见到你也非常震惊,起初我以为你……”停了停,布莱斯扭过头,垂眸,默默搓弄双手,“我以为你在二十多年前就跟阿多玛一起……不过没想到你还活著,而且还长得这样健康,我非常感谢上苍,让你活著,活得这麽好,我想不只是我,阿多玛也会非常开心的吧。”

说著话,布莱斯的眼泪就冲了出来,遍布枯老而褶皱的眼角,沧桑的容颜尽是悲伤,想起不在身边的儿子,老人再也无法坚强,头发变得花白起来。

“我想让你活著,继续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老人不停地流著泪,“求你了……”

最後的声音竟然变成哀求。

受不了布莱斯这样的恳求,柯尔极度心软,但若是这样就跟萨拉结成伴侣,那自己的心……又算什麽?

莱伊,还有那未曾谋面的“他”。

犹豫之间,布莱斯霍地转过身,他几乎是跪在柯尔面前,轻轻抓起他的手,浑身发抖。

“布莱斯,你做什麽!”柯尔想要扶起他,可他摇头拒绝。

仰起头,紫色的眼里尽是痛楚,也有後悔,像是一泓充满悲伤的湖水,紧抓著柯尔的手,布莱斯愧疚似的说:“当年我没能劝阻阿多玛的离开,虽然这是他的选择,我尊重他,可我为此痛苦了二十多年,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爱他胜过我的生命,如今我风烛残年就快死了,却没想到上天竟把你带了回来,这一次,我不能再让你死去。”

布莱斯的话很轻,但是话语中充满了疯狂的思念,那空茫茫的,闪著泪光的眼角,几乎崩溃。

“布莱斯,”叹息著,柯尔扶起布莱斯,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则半蹲在布莱斯眼前,不愿妥协,但也不敢再刺激布莱斯半分,便只能暂时放下执念,於是仰头轻问,“能跟我说说过去的事麽?说说……阿多玛,我的母父。”

望了过来,悲哀的眼神多了几分柔和,布莱斯说:“他是个非常温柔的孩子,也很有责任感,非常的重感情。”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人。”柯尔微微一笑,安慰地抚了抚布莱斯手背。

屋外淡淡的光芒照在布莱斯脸上,他苦笑地摇摇头,说:“是啊,他什麽都好,就是傻气,对人对事都太认真,结果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头破血流……还要往前冲。

“那我的父亲呢?”蓦地,柯尔问。

“你的父亲?”闻言,布莱斯眼神黯淡下来,摇了摇头,非常愤恨地咬著牙说,“他是个坏蛋,他背弃了你母父,甚至到最後还抛弃了他!

身子一颤:“……到底是怎麽回事?”

“具体发生了什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有了阿多玛之後,还经常在私底下招惹别的雌x,甚至一声不吭离开部落,阿多玛为了找他去了很多地方,後来灰心回来,他心里知道你父亲的过错,但还是原谅了他,可直到阿多玛生下你,快要被兽血侵蚀掉生命,那坏蛋还没回来,当时部落里都劝阿多玛跟别的兽人结成伴侣,可阿多玛拒绝了……那傻孩子在快要耗尽生命之前都坚持著要带你去见那坏蛋最後一面……我没能拦住。”布莱斯掩面而泣,表情极致悲伤,语气几乎失了控制,“早晓得我该无论如何都拦住他,至少……他不必凄惨的死在外面,而你,我亲爱的孙子,也能早点回家,不必流离失所。”

空气中都是咸涩的泪水气味。

柯尔用力握住布莱斯颤栗的手,缓慢而清晰地说:“我已经回来了,不用自责,母父也不希望你如此难过,祖姆。”

微微一颤,布莱斯盯著看过来,说:“你唤我什麽?”

“祖姆。”又喊了一声,柯尔冲布莱斯柔柔笑了笑,仿佛安慰。

果然,伴随著两行热泪,布莱斯笑了,尽管他的模样像是哭得更厉害,柯尔轻轻抱著他,拍拍後背,一老一小在这个寂寞的小房子里,尽情释放这这麽多年的悲哀,还有重逢的喜悦。

屋外的阳光,静谧而温煦,洒在沾了些泥土的门口,充满著希望。

门外的脚步声充满了迟疑。

好一会儿,觉察到门口的人,布莱斯擦了擦眼角,抬头,用浓浓的鼻音向外唤道:“别躲躲藏藏的,要进来就进来。”

这下,外头的人才犹豫著来到门口,然後看了看里头人,缓缓走进屋。

“帕兰奇,你怎麽来了?”柯尔起身迎接。

帕兰奇放下背後的箩筐,里面有些草药,然後看了眼布莱斯,有些拘谨地说:“这是药草。”

“是我让他去帮我采药的。”布莱斯接过话,随即走上前,仔细检查了帕兰奇采的药,点头说,“非常好,没有错。”而後抬眼,冷不丁地问,“小白,你叫帕兰奇?”

“小白?”轮到柯尔一头雾水,抽动嘴角问,“是指帕兰奇?”

“怎麽,不给他取称呼,我怎麽喊他?”布莱斯倒不高兴柯尔的惊讶,回头哼道,“我又不是部落里那群一惊一乍的家夥,小白……不,帕兰奇,他经常来帮我采药,我老了,上不了山,他就代我去。”

末了,布莱斯还加了句:“这孩子挺勤劳的。”

柯尔顺势点头,而被夸奖的帕兰奇则双颊绯红,更加局促,银瞳看了看布莱斯,又看了看柯尔,好一会儿他移开视线,抿唇,淡淡地说:“没什麽事的话我就……”

“就留下来吃饭吧。”布莱斯摆摆手,自作主张地接过话。

“诶?”帕兰奇惊讶,在门口愣住。

“我最近腰疼,你们两个去做饭,我休息会儿,饭好了叫我。”说完话,布莱斯抱起药草出去了。

柯尔则无奈笑笑,望向仍在惊讶中的帕兰奇,挠头说:“他是故意留你下来吃饭的,就不要拒绝了。”

“可是……”微微低头,帕兰奇说,“可是这样真的好麽?”

“为什麽不好?”

垂下头,帕兰奇说:“因为大家……都……”

“喂,你们两个,还不去准备吗?想饿死我这个老家夥?”门口的布莱斯没好气的大喊,拧著脸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是是是,我们这就去。”不得不说,柯尔非常喜欢布莱斯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x格,想到他是自己的祖姆,柯尔觉著非常开心。

找到亲人,令他非常有归属感。

若是莱伊也在这里就好了。

站在简陋的灶台前,柯尔想起曾经也给莱伊做过饭,不知道莱伊现在情况,柯尔非常担心,眉宇间也渐渐染上了一丝担忧。

“在想什麽?”跟著在後面准备的帕兰奇探头问。

柯尔回过神,摇了摇头,无奈地说:“没什麽,只是……想事情想得出神。”

“……”

“对了,”柯尔缓缓回头,“你刚才说大家都怎样?”

被问住,帕兰奇忽的停下手中的事情,眼神渐渐暗了下来,他垂下眸子,轻声说:“大家都不欢迎我。”

意外的回答,柯尔整个身体转过去,歪头问:“怎麽可能,你不是一直跟著萨拉麽?……是因为奴隶的原因?”

“因为我是外族。”弯唇,帕兰奇苦笑说,“能跟著主人,也是因为他同情我。”

“外族?”柯尔不解,“怎麽,帕兰奇不是兽耳族的人?”

说著说著,帕兰奇的目光越来越苦涩,他轻轻摩挲指尖,淡淡说道:“我的父亲不是兽耳族人。”

“诶?”

“我的父亲曾是北方某个部族的族长,偶然间来到兽耳族,喜欢上了母父,两人决定成为伴侣,可是……”帕兰奇抬头,定定看著柯尔,“就如同布莱斯说的一样,跟外族通婚,母父会死得很早。”最後叹息著低头,“可是母父不管这些,执意跟著父亲,而父亲也待他很好,直到生下我那年……父亲在捕猎中不幸身亡,一直看不惯母父的部落便再也容不下我们,狠心把我们赶了出来……”

“那时候冰天雪地,母父带著我几乎冻死,为了让我活下去,母父咬著牙硬是跋山涉水将我带回了兽耳族,不过母父的身体却从此坏了……”

回忆起过去,帕兰奇的目光总是夹杂著淡淡的泪光,而後他继续说:“可族里人无法原谅母父背弃他们的事情,尤其是他还带回了我,一个‘混血’的小兽人,所以大家就更不待见我们。”

平淡的话语听得心疼,柯尔忍不住上前轻轻抱住帕兰奇的脑袋,然後揉了揉,并没说话。

而帕兰奇则继续下去,他依偎著柯尔,微微眯著眼说:“母父为我吃了很多苦头,我一直想让他过得好一些,尤其是最後被兽血反噬的那几年,我拼命学习捕猎,不让母父饿肚子,可是母父的身体一直不见好转,於是我便央求当时的祭司给母父可以续命的兽血,他坚持不肯,还想以此将我们赶出去……最後主人答应我,只要我帮他做一件事……就可以为我母父续命。”

“做一件事?”柯尔低头,轻轻地问。

眉毛轻敛,帕兰奇倏地伸手抓住柯尔的手,轻柔的力道,他阖上眼,慢慢地说:“让我去杀一个人。”

几近哽咽的声音。

“杀一个人?”

帕兰奇浑身都在发抖:“他非常像我的母父,温柔,勇敢,对我非常好,我下不了手,可最後……我还是借用了别人的手……”他缓缓地说,却近乎於嘲讽般嗤笑一声,“我很过分吧?。”

“帕兰奇……”

“我以为他死了就能救活母父,可是直到回到村子我才晓得,我的母父早在半个月前就病逝了,弥留之际他一直想见我,可当时我却在想著怎麽害别人。”身子微微发抖,“真的很可笑,我。”

柯尔不知如何回他,便只好继续拥著他,希望能给他些安慰。

“後来村子里提出让我走,所幸主人仍留我下来,不过因为我始终是外人,村子人也不待见我,所以便只得以奴隶的身份待在村子里,深居简出,但……”他抬头,睁开清澈的银瞳,给柯尔报以一个浅浅而粲然的笑容,“但我想,我的停留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