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2)

楚河汉界,九纵十横。

上手执红,下手执黑。叶世文辈分最低,每每与屠振邦对弈,拾黑棋先走。前炮进一,架马攻红帅,隔河“将军”。

屠振邦帅六退一,倚仕围救。他拎起斗彩瓷杯嘬饮,一寸大小的杯身,釉面绘青翠莲蓬,花托逼真,茎身招摇。热茶斟满,杯口氤氲白气,那朵莲蓬便在水下活了起来。

这是屠振邦新得的一套昂贵礼物。

叶世文瞥了眼,看来是个有心人。

“喂喂喂!哪有人这样走棋的,教了你多少次?你飞象我就红车进叁,那只黑马脚被绊,无人傍身救驾来迟啊。”

屠振邦下手指点。

“知道啦,用车嘛。”

叶世文车七进叁,前方兵阵列前。己方九宫内黑卒仍守边线,初局甫开,屠振邦折了只红炮,叶世文损了只黑马。

今晚第五盘棋,暖过身,对弈兴致渐浓。

叶世文在晚饭陪屠振邦这个“人间酒埕”饮了一斤女儿红。御寒的酒在午月时节宴饮,糯谷酿就攻心热气,与夏夜焖焗一冲,格外躁动。

他连棋风也急了。

“阿元最中意用卒,中局子力最强。”屠振邦嗜棋,点评起来头头是道,“你呢,就最中意用车,同我一样,开局冲到残局,死都死得其所,生猛!”

叶世文颧下浮了暗红,开口也带酒气,“你老了,我还后生,肯定我更猛。”

屠振邦哈哈大笑,不甚在意,“姜越老越辣,酒越陈越香,你懂什么!”

“契爷,我一晚7次喔,你呢?”叶世文挑眉回望屠振邦,“7次夜尿?”

“死衰仔!”

叶世文挨了一记打在后脑。

“讲这些,近来有女人了?什么时候轮到我饮你的新抱茶?”

“叼,最烦结婚。一辈子被一个女人绑住,有什么好?你看元哥,现在连陪你吃饭都没时间了。”

“他结不结婚都在外面玩女人,有区别吗?玩无所谓,但被女人玩就是死罪!”

杜元从门外进来,只听见最后那句话,“背着我讲八卦?”

叶世文抬眼,“哪有人敢讲杜师爷八卦,不怕遭算计?”

师爷,谋生靠盘算。杜元最精,做事如蚺捕食,慢缠至死。

“我看你什么都敢做。”杜元走近,冷眼瞥往棋局,“这么快就出车了?好猴急,没看见那只红马在后面?”

杜元替屠振邦走了一步。

屠振邦少见杜元这般主动。他往后倚入太师椅,嘴角一抹玩味,来回扫视面前这两兄弟。

叶世文倒也不慌,抬手挪了棋子,黑炮进一,隔卒打马。

“我有帮手的嘛。”

“这炮出得不似你,娘娘腔。”杜元长指一点,落在别处,“摆这里,攻兵打相。”

“我这只是娘子军,柔情似水。但你这只红马,贪食我的卒,又觊觎我只车,瞻前顾后,卧底马变蹩脚马——多余了。”

叶世文眼泛酒色,不肯移棋。

杜元与他对视片刻,便收了手。落座旁边,双腿折起,平整衬衫下坚实胸口鼓起,又缓慢凹回去,他长舒一口气。

气氛转换颜色,月光透不入窗。红黑棋黏在宫格,散乱数只,却带一股往下坠去的力,把这屋内空气压得紧实。

“元哥,不玩了?”叶世文先开口,又瞥了眼面带疑惑的屠振邦,“契爷,你呢?”

“看不出你哥今晚心情不好?不要惹他。”

屠振邦笑笑,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他一贯不参与这两兄弟的争斗,事不关己,这座山头藏不住二虎。

当初让叶世文回冯家,也有这个因由。

哪有人观斗蟀还加入的。

杜元听得出话外有话,“看来你们都知道了。”

叶世文不应。

屠振邦手指敲着光滑扶手,“阿元,你身边鬼比人多,你要反省了。”

杜元沉默。

丽仪留在他裤腿的泪迹已干。当初是他先起的色心,丽仪身形婀娜,有股超出年纪的妩媚,越洋婚姻又很寂寞。明知她有男友,也强上,也施压,仗着权势要她认命。

不管她自愿与否,乐享在她体内放纵快感。如鱼得水的叁年,他也讲真心,几乎只与她一人做爱。

而她却在叁个钟前,跪求自己饶她一命。

本来只是调查叶世文行踪,他却在监控里看见丽仪整理衣襟,与叶世文前后脚迈入酒吧。

杜元怒从胯间起。

丽仪妆也花了。眼见保镖要带走自己,不用心存幻想,也知杜元要遣她去做什么。她破罐破摔,大声哭诉,“杜元你算什么男人,当初是你强奸了我!我因为你连婚也结不成,做鸡都比我有尊严,至少可以拣客! ”

“你是不是犯贱?那个是我弟,你敢给我戴这种绿帽!”

丽仪怔了。

杜元才反应过来,奸夫不是叶世文。叶世文却知道她出了轨,利用这段秽情,来制造不在场证据。

一石二鸟。

他是反将了自己一军。

杜元怒不可遏,狠狠打了丽仪一个巴掌,似要把她颈也甩断。扯起细密的发,强迫她仰高肿了半边腮颊的脸。细皮嫩肉,丽仪受不住这种力。

“你讲出他是谁,我就放过你。”

丽仪的泪坠到地上,晕了朵花,“我死都不会让你知道是谁。”

“玩真爱?”

“是啊……”丽仪扯了个凄惨的笑,“你与我玩不起,我就去找其他人玩。”

杜元回想近来酒吧发生的事,音调寒似冰封叁尺。

“这几个月来扫场那个差佬,生嫩面孔,手脚粗鲁,一看就知刚当差。但每次来都专门上二楼隔间去搜,偏偏不搜一楼舞池的人,是不是他?”

丽仪眼神熄了光。

答与不答,撼动不了她即将面对的命运。

杜元却流露可惜口吻。

“丽仪,我是真心中意过你。”

那些旖旎与颤栗,她也曾投入。

“是吗?我从来没中意过你。”

原来都是演的。

杜元松开手。沉默许久,他才开声,“拖走,我不想再见到她。”

保镖带走丽仪。

一个中学毕业,家境低下,弟妹成群的美艳女人,大多命薄。她将去往哪里,今晚身边会是谁,叁更暖五更寒,无人关心。

那朵泪花只留下浅浅的印,杜元鞋底碾过,没了踪影。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叶世文说得坦荡,浮了困惑在脸上,“在元哥酒吧卖了几年酒水,反正又不傍身,应该不会传出去多少风声吧?”

杜元厌恶卧底,屠振邦更甚,他最恨男人因色误事。若他知道丽仪是杜元豢养的妾,又借他的货运毒,杜元将彻底失去另一只手。

酷刑与忠诚,是帮派基因。

屠振邦掀眼去看杜元脸色。似乎他在外面已泄下一轮火气,此刻恼在胸膛,没有上头。但额角也凸起几抹青筋,事不小。

“当然没有。如果有,她不会今日才被发现。”杜元又舒了口气,让胸闷减退些,“世文,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动静这么大,半个酒吧的人都听到了,还能收不到风?”

叶世文只笑。

他不过是赌,赌丽仪的恨足够多,多得要找一个足以威胁杜元的情人。上流人士她攀不起,低等贱民又不入眼,只剩警察。

丽仪也在赌,可惜未追注就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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