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义眼(1/2)

男人正取着晾晒衣物,难以置信地眨眼,怀疑自己在做梦。他听见女孩起床的响动,以为她又爬起来捣鼓死缠烂打才要来、他勒令女孩不准带出门的杠动式步枪。但空气中弥漫的,却是煎蛋与培根的香气。

“早安,父亲。”波本眼睛弯起,摘下大叁号的围裙。

“你怎么不叫老爹了?”他习惯性去摸女孩扎人的脑袋,却被不留痕迹地避开:“您忘了?之前说我那样喊不够淑女。”金抓挠鬓角,好几年前,似乎有这么回事。当时女孩刚稳定人形,鲜再变回蝙蝠,就被正式带出门,以学会和人交往,毕竟他深知自己是个反面例子。结果和几个贫民窟的流浪儿踢了半天球,学回不少浑话。

“很好吃。”他夸赞,波本应声笑得灿烂,主动收拾起餐盘。

金连喝四杯咖啡——每次还未见底,波本便给他续上。对了。他欲起身拿黏土飞碟。若是平日,波本见他有闲,定要胡搅蛮缠地求他教枪法。金不愿拿活物作靶,做过许多模拟道具。

“我不练枪了。您说得对,我还有其他要学的东西。”女孩将他摁在木凳上,猪鬃刷沾满剃须皂打出的泡沫,拂过他杂草丛生的下巴。失去一半视野范围后更易瞄准,但难应付琐事。比如刮个脸,划道血口是常有的事。波本小时候抗拒他抱,嫌络腮胡扎人。每日剃须也就成了习惯。即使少了只眼睛,常规仍继续。

冰凉手指抚上皮肤,他喉结滚动,不禁瑟缩。野兽总是忌讳露出要害的。但颏部和脖颈处轻微的挠蹭,还是让他惬意地松弛下来。

波本执着于枪支的理由,是复仇。他虽觉得她一夜之间变化惊人(但常言道,女人的心思难猜),还是感到欣慰。当时女孩尚未稳定人形,即使被叮嘱守家,还是成天坐不住,悄悄四处扑飞蹦跶。某日男人回家,遍地寻找,幸而远远地听见阵吱哇乱叫,才救下力乏脱水撞进仙人掌被刺卡住的小不点。第二天,金就牵了只矮马回家。至少会比这家伙聪明,清楚自己体力极限,还识路。

晃荡多了,长些见识,也听来堆故事。金点亮烛火,教她识字,却见女孩板起张小脸,正襟危坐双手交迭,活像听人忏悔的神职人员。

“我不是你亲生的,对不对?”他虽金盆洗手,风评不是一时能改的。加上他黝黑高大体格魁梧,有人见他突然带回波本同住,传是拐卖小孩吃的狼眼恶魔。

金思考片刻,认为没有隐瞒的必要。他将波本视如珍宝,但女孩也有权利得知自己来自何处。将不宜的血腥场面含糊处理后,他和盘托出。半夜,见女孩站至床前,以为是令成人也惊怖的讲述使她做了噩梦,没想到她抬头挺胸:

“老爹,教我枪法。”

“为什么?”

“复仇。”血债血偿,生死决斗。这是法外狂徒们秉信的朴素正义与浪漫。但他没想到女孩生来血液中就奔腾着这般以眼还眼的野蛮。

细软的发丝垂在他臂弯,细微的吐息打在颈侧。手被枕得发麻,女孩趋暖般往他怀里钻。金不知怎么对待这个睡着时如此柔软的小动物,责任重压下,竟感到丝甜蜜的折磨。

“我会教你。”隔日,他面对忐忑的女孩,许下承诺。“不过我希望你首先能爱护自己,不要为复仇而活。”

“专心。”波本回神,握住枪柄,一双有力的掌正托住她手臂。金再度向她演示,扣动扳机。波本隐约看见篱笆栏上放的目标落地,随后声音响起。她不禁抬头,仰望男人沁汗的额头,和被朝阳镀上金边的鬓角,眼中满是憧憬。

那天,在女孩的强烈要求下,金不解,但还是给她剪了头和自己类似的短发。

早夏,河流涨水,草木丰美。金裤腿卷高,弓腰捉起条肥鱼。他下意识将其举高向女孩展示,才发觉身侧并无人影。是了,波本已不会和他下水。也就这个冬天,他带女孩去硫磺温泉——多年前他偶然发现的秘密地点,厚重冬服脱下,他才发现女孩已发育出明显的曲线。懊恼于自己的粗心,他匆匆上岸,水未抖净就披上外套,语无伦次地和波本说明,并决定明天去集市添置几件内衣。女孩很聪明,那之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拿捏与他之间的距离。

尽管他怀念那个皮肤灼得发红,会扎猛子下河摸鱼,出其不意泼人一脸水还窃笑的小姑娘,有时甚至期望时间过得慢些,但成长和分离是不可避的。

“猜猜这是哪种鱼?”他走向树荫下照料马匹的女孩。大半年时间,她已扎起短辫。而且似乎怕被烈日晒黑,大热天也带着手套。

“鲑…白鲑。”鲤鱼的一种,当地人起的别称误导性很强。她以前被骗过一次,才不会再上当。

“答对了!”金伸手就要拍她后背,举到半空又讪讪放下。波本笑笑,替他解围:“戴着怎么样?没有进水吧。”

去年平安夜,她终于攒够钱,为金定制了枚义眼。而金回赠给她条项链。她想要步枪,或者定制工具箱,但她早就明白,不能事事如愿。

“嘿,那个,我前天看见约你去舞会的男孩了。”

“我不去。”

“他看上去对你很有意思。”

“我又不认识他,怎么会喜欢。”

这听上去像是糊弄话。他们打过好几次照面,怎么能说不认识?

“不一定要认识才能喜欢。你如果看某个人顺眼,可以尝试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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